[歷史穿越] 隱相 作者: 水葉子 (連載中)

無關風月 2011-11-22 15:57: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7423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6 10:35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弘文印社開張後的第二十一天黃昏時分天氣驟變,是夜星月無光,天地之間黑沉一片。

    三更時分萬籟俱寂,近來白日里忙碌不堪的弘文印社內突然冒出了幾個火頭。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里,這突然而起的火頭份外顯眼,且是前後相繼,轉眼之間便已多達十數個。

    對街不遠處的一棟房屋里,燃燈明亮。宋天星與揚州府衙趙副都頭正據案對酌,旁邊的屋子里隱隱傳來邀拳斗酒之聲,趙副都頭的幾個心腹衙役正吃的盡興。

    見火頭一起,趙副都頭即刻站起身來,正要走對手臂卻被拉住了。

    “就這幾步路的距離,去那麼急做甚?來來來,趙都頭且寬坐待咱們飲完這一甌再走不遲……”

    宋天星將趙副都頭強拉著坐了下來,見他有些神思不屬的樣子,遂笑道︰“都頭放心,這弘文印社甚是廣大,起火處又是夜晚空曠無人的印院,這一把火至多是將印院燒成白地罷了,還能燒死人怎地?”

    趙副都頭走不得,只得再次坐下身來,“你說的那事……可別忘了……”

    宋天星舉樽邀飲,“這又不是第一次,有什麼不放心的?今晚一過,至多一兩月間,我保你再沒這個‘副’字”

    趙副都頭得了這話,遂也就扎住勁與宋天星對飲了一回。

    此後宋天星又六連勸著他吃了兩樽,待第三樽吃完放下酒器向外看去時,趙都頭覺察出不對來,“咦?”

    宋天星聞聲扭頭,卻沒看出什麼異常,“怎麼了?”

    “不對呀,火勢怎麼沒有半點要擴散的氣象反倒是火頭越收越緊了……”

    一听這話,宋天星手中的酒甌頓時收了回來,人也站起身來“趙都頭,且勞你大駕這酒咱們稍後再飲不遲……”

    趙副都頭起身向門口走去時,宋天星仍不忘交代了一句“無論如何那幾個人定要帶回來……”

    趙副都頭點點頭後拉開門去了,隨即就听到隔壁房中一陣胡凳亂響,不一會兒之後,宋天星就從窗中見著趙副都頭手挑燈盞領著衙役直往弘文印社撲去。

    弘文印社門戶大開,一些個被驚動的左鄰右舍正拿著盛水的器具前來救火,趙副都頭領著人一路直入起火之地,就見火頭已被撲滅只有粗濃的青白煙霧在牛油火把映照下份外顯眼。

    “印社之內多有易燃之物為何卻不注意防火?”趙都頭先聲奪人的厲聲喝問面前雜役為他毛勢所迫說不出什麼來。喏喏了一會兒後告罪去喚人來。

    片刻功夫之後,一個三旬上下,滿身火燎氣息的男人走了過來,看到這人,趙副都頭只覺心中一緊,蓋因來者身上的殺氣與戾氣實在太過濃厚,人還未到,這股殺戾之氣先已撲面而來。

    待他走近趙制都頭面s 不動,又將剛才那話問了一遍,聲音愈的嚴厲。

    上官謹淡淡的看了趙剝都頭一眼冷聲道︰“有人縱火。

    這眼神看的起副都頭滿身的不自在,就如同在山林之中被什麼凶獸盯住一樣。于是臉上愈繃的緊了,“縱火這話須不能亂說……”

    “縱火之人已盡數被擒……”

    “人在那里?”趙副都頭臉松動了不少,甚至連言語都和煦下來,“且將人帶來,某自當嚴加審問,若果如爾之所言律法需容不得他們……”

    上官謹又是淡淡一笑,“適才有揚州市舶司衙門中人路過人已被他們提走了……”

    “市舶司衙門?”這回答實是大出趙副都頭意料之外。揚州市舶司只管海商貿易之事,他們雖然也有衙役公差,但管轄範圍只在碼頭,這一遭怎麼插手到羅城里來了,需知這里可實實在在是揚剛剛衙的轄境。

    但這事是騙不了人的,當下趙副都頭再不多問,在此地留下兩個人後便帶著其他衙役快步而出。

    往市舶司的方向追了一路,卻始終沒追上人。到了蜀岡上的衙門問過門房後才知,確有一撥衙役押著人回來,只是那些人是不是縱火的便不得而知了。

    聞言,趙副都頭總算略略放心了些,但當他要求入內時那門房卻是不肯放人,只說衙門有規例,除衙門中人外,晚上例不開門,此舉是為示海商以公,杜絕行賄舞弊之事。

    听到這理由,趙劇都頭心中大罵,這趙使司是什麼德性誰不知道?現在居然要示人以公了。但他也實在沒有辦法,揚州繁華泰半源于海商貿易,在這等背景下揚州市舶司的地位可想而知,在這個衙門面前,他一個小劇都頭實在上不得台面。

    茲事體大,門雖然進不去,人卻不敢走,好在夜s 已深,離天明也已不遠,趙副都頭索幸就守在了市舶司衙門前,另派了手下一個衙役去給宋天星通報消息。

    宋天星正等的心急,听到這消息後心中猛然咯噔了一下。當下也不再此苦侯,徑直回家門。

    到的家中也寧定不下來,不停的繞室踱步。好容易見到天亮,他便再也等不得的到了時州衙。

    他到時州衙剛開門不久。門房見是他來,不敢怠慢,當下就要往後衙刺吏居外通報,卻被宋天星給制止了。

    在門房里坐了好一會兒,听到外邊有一片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時,宋天星忙快步迎了出去。

    來者之中正有雙眼通紅的趙副都頭,宋天星剛要上前,卻猛然頓住了步子。蓋因隨著趙副都頭同來的還有一輛裝金飾玉,奢華到極處的軒車。只看這輛車子,誰都知道里面坐的乃是市舶使衙門趙使司。

    他怎麼來了?

    再一想到那幾個要命的人物在他的衙門中呆了一夜,宋天星心中又是咯噔一跳,當下收攝住步子悄悄退回到門房中,隔著窗戶向經過的趙副都頭重重咳嗽了一聲。

    此後就是焦急的等待,此時此刻,這半柱香功夫真比半年都長。終于見到趙副都頭走來時,宋天星疾步而出,拉著他到了屋檐靜處後劈面就問,“趙使司怎麼來了?寧黑子等人可說了什麼?”

    趙副都頭揉著紅的眼楮,哦在市舶使衙門外等了一夜,好容易等到開門,不等進去就見著趙使司親押著人要到咱這衙門,當下就一路跟了來。一路上有使舶使衙門的衙役看著與寧黑子等人說話的機會都不曾有……”

    听到這話,宋天星愈的心急如焚。原本的安排,由寧黑子等人出手放火,自己陪著趙副都頭等人在外等候,不出意外自然更好,便是出了意外也有趙副都頭率人可為接應,至不濟也能將寧黑子等人撈這實是進可攻退可守的萬全之策,也不是第一次做,再沒出過事的。誰料這一回算處不做算處來,其間居然殺出了一個從來不干涉地方之事的市舶使衙門。

    在此事上趙副都頭已與他綁做了一塊,眼見事情的安排中出了趙使司這麼個變數,自然也是憂心,當下便一力催促宋天星去找李使君說項,畢竟這事最終的處斷權還是掌握在他這個刺史手中。

    雖然行事時是打著女婿的旗號,但類似這樣的事情宋天星還真是不想讓李明玉知道,只是事已至此卻也容不得他再做猶豫,當下便急急往後衙而去。

    到了後衙,宋天星卻沒急著見李明玉,先著小廝往女兒處通抿不一會兒,身為李明玉第二房小妾的宋小蟬帶著些晨起的慵懶走了出來,“爹,什麼事情來的如此匆忙?”

    宋天星卻顧不得再如往日般噓寒問暖,見著左右清靜無人,小廝也已遠去,便直接將昨晚的事情備細說了一遍,話至最後,已是面帶淒涼,“小蟬這一遭爹可就全靠你了……”

    此時,宋小蟬已是面s 白,說話都帶上了顫音,“和……你~怎能做出這樣的事來好糊涂啊……”

    “爹是鬼蒙了心竅現在也是悔之無及啊……”宋天星自責了一句後,也不容女兒再多說什麼,便催輾著她去探听消息。

    睡意全無的宋小蟬一顆心跳的奔馬也似,心神不屬的尋來下人打問,才知老爺早已起身,如今正在花廳見客。

    想來所見之人必是揚州市舶司衙門趙使司,這時節,牽掛著老父安危的宋小蟬再也顧不得什麼家法,從側門處輕手輕腳的入了花廳後悄無聲息的壁立于屏風後听李明玉與客人說話。

    李明玉與趙使司就在屏風另一側對坐,是以話語之聲份外清晰。全身緊張到極處的寧小蟬就听到一個公鴨嗓子般的聲音說道︰“老公份屬內臣,管不得地方之事,也絕元插手地方的心思,同在揚州多年李使君總該是知道我的……”

    隨即就听到李明玉的溫文和煦的笑聲,“趙使司說的是……”

    一陣吸溜的喝水聲之後,那公鴨嗓子又起,“老公這一回之所以惹人嫌憎的開口,實是這起案子太過惡劣,瑞芝坊是什麼地方?那可是揚州最繁華的中心所在,這起子人居然就敢在這里放火,還是深更半夜,若非現的及時也撲滅的快,一個蔓延開去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唏噓一番之後,那趙使司又道︰“原本燒了半城也跟老公沒什麼關系,奈何與那瑞芝坊僅僅兩坊之隔的地方便是海商庫房集中之地,眼瞅著春暖花開正是海舶起航時節,若是這些個貨物一把火全燒了,海商們圄然得哭死,老公這差事可也就算干到頭了。事愫鬧到這個份兒上李使君須怪不得老公多事……”

    “趙使司所言極是”李明玉溫言安撫了趙使司幾句後,驀然詔題一轉,看似無心問道︰“此事倒是真巧,堪堪就讓趙使司踫上了真讓我這個父母官羞慚無地啊……”

    “說來還真是巧”趙使司嘎嘎一笑,“不瞞使君大人,那如意娘不愧是神都大花魁的出身,嗓子身段真真是勾人的很,讓人見之忘憂啊,不知不覺就呆到了深更時候,回來乍一見到那四面而起的十多個火頭真把老公唬了一跳……”

    言說至此,趙使司又是嘎嘎一笑後站起身來,“昨夜實是受了驚嚇沒有睡好,該說的既已說完,老公也就不再多打擾使君了,這就告辭稍後再譴人來葬信兒就是……”

    听見趙使司的腳步聲遠出花廳之後,宋小蟬咬咬牙從屏風後繞出來,jiao怯柔n n的身子直接跪在了李明玉身前一連三個拜,待其抬起頭時雙眼中巳是珠淚盈盈。

    “你爹來了?”

    宋小蟬點點頭。

    李明玉見狀,伸手扶起了宋小蟬,正待讓她將宋天星喚進來時,有雜役來報說本城耆老陳一哲請見。

    “你且避避吧”李明玉向宋小蟬溫言吩咐了一句,甚至還伸出手來輕柔的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淚珠。

    感受著李明玉的這份溫情,宋小蟬終于放下心來,以為父親必是能躲過這一劫的。

    但沒個定音她終究還是不放心,所以依舊退回到了屏風後,盡管有當值的下人來催促,她只是不肯走,那下人見她如此,一時又稟明不得大人,只能任其如此。

    她剛剛站定不一會兒,就听著一人走進花廳,老爺對這人頗是客氣,不呼其名,而是以陳翁稱之。

    這陳翁的聲音雖然听著蒼老,但中氣十足,略一寒暄坐定之後他便直接說起了昨晚的弘文印社縱火之事,話里話外的意思如適才那趙使司一樣,一力要求嚴懲凶犯。

    李明玉好容易將他打走,寧小蟬就听到遠處傳來一陣悶悶的鼓聲,分明是有人敲響了設在衙門。的驚聞鼓,這是要來告狀的。

    鼓聲方歇,已有雜役飛奔而來,言說州衙外有一名喚朱朗的百姓狀告萬方印社宋天星伙同其它五家印社欺行霸市,並于兩年前縱火行凶燒了他剛剛開張的印社。

    這一早晨,這間花廳里真是熱鬧到了極處,眼見短短時間里便干三撥人都是為老父而來,寧小蟬剛剛放下的心思再次提到了心口上。

    “來呀,傳令三班,升堂”

    雜役再次飛奔而出,李明玉卻不曾立刻起身,似在那里沉思什麼。寧小蟬正要出去再哀求一番時,驀然便听到屏風那一側傳來了手指叩荊、幾的聲音。

    咚咚……咚如……咚咚咚這聲音很輕,但寧小蟬听來卻是全身寒毛乍起,為怕听錯,再次凝神細听了一回,沒錯,依舊還是咚和……咚和……咚咚咚的聲音。

    這一確認之後,寧小蟬本是往屏風後的腳步悄然轉子回來,直接從側門處退出了花廳。

    一出花廳便是疾跑,期間因裙裙牽絆摔了一跤她也一無所覺,路上遇到下人行禮也視而不見,終于見到宋天星,“爹爹,快走,快走!”

    眼見女兒如此,宋天星如墜冰窟,但他總算還能穩住勁打問情形。

    寧小蟬只是推他快走,被逼問不過後草草說了所見情形,“每次殺人之前,老爺……李明玉于沉思中必是如此叩指,三年以來從無例外,他這是劫了殺心,爹,他要殺你啊,還不快走!”

    寧小蟬這番話直把宋天星嚇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當下不敢再留,也不敢再走州衙大門,深一腳淺一腳從距離最近的側門跑了出去。

    跑到繁華的揚州街頭,宋天星四顧茫然卻不知該往何處而去,只能惶惶然往人少的僻靜處奔去,待其剛剛轉入一個暗巷,身後忽有一輛馬車疾馳而來,僅僅一錯身的功夫,因巷道太窄避不太開的宋天星就覺衣領一緊,整個人居然被人生拎進了馬車之中。

    拎他的人身量看著並不高大,卻不知為何有這般大的力氣與準頭。

    一驚之後又逢此一驚,宋天星已是癱了,哆嗦聲道︰“你……是誰?”

    “弘文印社上官謹”看著那人一口森森的白牙,宋天星終于再也耐受不住,身子一歪,就此昏暈過去。

    當月,揚剛剛衙公開問案,定斷宋天星等印社行會六掌櫃欺行霸市罪,定斷行會領宋天星縱火行凶案兩起。萬方印社抄沒入官,家眷籍入官奴。其余五印社各重罰二十萬貫,另出海捕文書緝拿逃犯宋天星。

    數日後,揚州使君李明玉第二位如夫人宋小蟬溘然長逝,夜深時節悄然收葬于城郊義莊。

    此案一出,轟動揚州。萬方等六印社與弘文印社之爭也以一種眾人不曾預料的方式落下帷幕。

    經此一案,坐霸揚州,影響力遍及江南印社行垂數十年的萬方印社轟然倒塌,其余五印社亦遭重創,開業僅僅月余時間的弘文印社就此逆勢而起,一舉成為揚州印社之魁。

    這個消息帶來的震動還沒有平息,甦州、杭州弘文印社開業的消息已如風傳來。聞此消息,再思及十多日前弘文印社風雨飄揚的景象,無數人為此咋舌嘆息,自此,揚州商賈貿易行中再添一段佳話。

    這時,鄭岳再次乘舟南下,為唐松要將弘文印社開遍江南東西兩道每一個州府的目標而奔走。上官謹已全盤接手弘文印社所有的細務,有他這樣捉生將出身的人在,想必活字印刷術的技術秘密能夠守的更久一些。

    上官黎依舊呆在揚州轄下的安宜鄉間看護那座依山傍水的闊大莊園,等待著于東軍等人由京畿道通縣南遷而來。

    至于已經放手弘文印社之事的唐松,邊伴著水晶漫游揚州各處勝境,邊靜靜等待著神都科考放榜的消息。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6 10:51
正文 一百五十一章 太平的決心,開皇榜

陽春三月,春寒雖還不曾完全退盡,大地已是一片春暖花開景象。洛陽宮城冉牡丹枝,楊柳萌綠,真是好一雷生機勃勃景象。

    凝碧池畔波光粼粼,春意盎然,剛在上元節中晉位為“供奉”的蘭三娘正手持牙板,伴著身側坐部伎樂工的琵琶伴奏曼妙而歌︰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斷腸,慊慊思歸念故鄉,君何淹留寄他方?賤妾煢煢守空房,不覺淚下洛衣裳……

    此歌詩名為《燕歌行》乃魏文帝曹丕所作,寫一位女子在不眠的秋夜思念長留他鄉的丈夫,情思委屈,深婉感人,輕盈柔美之間自有一番入人肺腑的力量。

    上官婉兒戍立在武則天身後,耳听著這樣的曲子,滿腹心神頓時化為滾滾不盡的綿綿思念,思念一起,頓時便覺得這《燕歌行》所寫,蘭三娘所唱皆是為她賦情,字字句句都在說著唐松的遠離,她的寂寞家……

    數著日子算來,唐松離開神都南赴揚州已是四個多月了,四個多月一百多今日子,一百多個夜晚,真是怎樣一番,“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漢溪流夜未央。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等何辜限河粱”的閨怨之思。

    這一百多今日子里,就連上官婉兒都感覺到自己敏感了許多,也脆弱了許多。前兩日閑暇之余信手翻開《詩經》,偶見到《靜女》篇中,“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的句子時,她這個被聖神皇帝贊譽為能喜怒不動顏色的人居然在不知不覺之中珠淚鼻結。

    一念至此”“相思刻骨寂寞殺人”驀然又從腦海深處閃現出來,一並閃現出的還有唐松說出這番話的情景,掖庭宮那一夜的月亮,那一盞宮燈,還有他說這話時棒住自己臉龐的雙手歷歷在目。

    于是,腦海里的畫面毫無征兆的再次跳轉,唐松離別前夜,高樓小

    幾上,半窗月光下赤裸相對的瘋狂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幾乎是剎那之間上官婉兒臉上就起了一暈如三月春情般的潮紅。

    恰在這時,坐于凝碧池畔錦榻上的武則天擺了擺手,似是說了什麼。見狀,上官婉兒忙收攝了紛亂的思緒凝神去听,卻沒太听的清楚。

    好在這不礙什麼看蘭三娘停住歌聲收了牙板的舉動想必是武則天不想再听這《燕歌行》。

    蘭三娘正唱到好處卻被叫停,心中大感奇怪,她在教坊多年,深知這《燕歌行》乃是武則天素來喜歡的曲子,往日里只要一唱此曲從沒有被中途叫停的先例。

    奇怪是奇怪,她卻不能多想,心思急轉尋思著該再唱一什麼才好。

    僅僅是片刻功夫,蘭三娘雙眼一亮從樂工手中接過琵琶自撥自彈的唱起了一《如意娘》︰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不信比來長下淚?開箱驗去石榴裙。

    作為近二十年來的第一個內廷供奉,蘭三娘的歌藝已臻大成境界,這番用心唱去更是曲音渺渺,動人心魄。

    上官婉兒耳听此曲神s 不動之間心底暗道這蘭三娘果然聰明,但怕只怕聰明反被聰明誤。這《如意娘》乃是武則天昔年之名作,但其詩卻是寫給前朝高宗皇帝的,而今高宗已逝,李唐江山都被武周給奪了,此時再听到這曲子聖神皇帝會作何感想,有什麼舉動都實難預料。

    自上元節時晉位“供奉”以來,這蘭三娘隨著身份的變化膽子也大了不少啊。

    心中想著,上官婉兒悄然向武則天看去卻見安坐于錦榻上的她不知何時已經微闔了雙目,臉上神情卻沒1 出半點喜怒。

    一曲《故意娘》歌罷武則天卻未置一詞,微闔的雙眼亦不曾睜開,目睹此狀,蘭三娘也不免緊張起來,一時間,凝碧池畔輕松閑適的氣氛陡然冷沉下來。

    良久之後,武則天睜開眼楮微微側身了向上官婉兒一聲笑嘆”“果然是春情萌動時節,就連三娘都亂了心思,開口不是思就是念”

    見武則天沒午怒,上官婉兒也松了一口氣,笑著附和了一句。

    那邊的蘭三娘更是如釋重負。

    一句說完,武則天又轉回身去揚了揚手,示意再唱。

    剛剛受了一驚的蘭三娘此時真是萬般為難,思來想去,唱的卻是一俚曲︰昨夜海棠初著雨,數點輕盈嬌欲 語。佳人曉起出蘭房,折來對鏡化紅妝。

    問郎︰“花好奴顏好?”朗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聞語嬌嗔︰,“不信死花勝活人”

    將花揉碎擲郎前︰“請郎今日伴花眠”

    這俚曲本就寫的極有趣味,再經蘭三娘唱來更是將佳人情狀繪聲繪狀的復現出來,她這最後一句剛剛唱完,錦榻上的武則天已笑出聲來。

    她這一笑,左右伺候的人皆都放松了跟著笑出聲來,凝碧池畔緊張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武則天從不曾听過這樣的曲子,放松的大笑了一回後,手指蘭三娘道︰“好你個老貨,從那里淘弄來這般村俗俚曲?”

    見武則天如此高興,得了個大彩頭的蘭在三娘自然歡喜,福身之間盈盈笑道︰“陛下好沒道理,這可不是什麼村俗俚曲,實實在在是名詞啊”

    她這乘勢賣乖讓武則天更是高興”“噢?竟是誰人能寫出這樣什麼體例都不合著的曲子來?”不待蘭三娘作答,卻听旁側一個略顯低沉暗啞的聲音道︰,“除了那行事總是標新立異的唐松,還有誰能寫出這樣古怪惹笑續曲子!”

    說話聲中,一襲爛漫宮裙,膚光勝雪的太平公主在幾個宮人的簇擁下走了過來,邊走邊沒好氣的說著,“這唐松真是好個風流才子”竟是與興藝坊的那個甚麼大hua魁過從甚密,人雖然走了,卻還想著給這個沈思思留下好些曲子詞,這曲《妒hua》就是其中之一,不知有什麼好的?居然一唱便轟傳京城了”听得這話,上官婉兒心中一動,瞥眼看向太平時,恰逢太平也正看過來,四目交視之間兩人俱都微微一笑。

    收回目光後,上官婉兒面色不變,心中卻有些緊,好個太平,說到唐松給沈思思留了曲子詞時,她的眼神里竟然有著掩都掩不住的妒娶。

    “就是再愛美”也該注意著時令”太平穿的有些單薄,武則天愛憐的說了她一句後才笑著道︰,“這《妒hua》竟走出自唐松,那倒難怪了!至于什麼大hua魁,令月你還是不知道他,這個唐松生性里又傲又硬,似他這般的人物是斷不會沾染青樓女子的”

    聞听此言,上官婉兒抿嘴一笑。太平雖酷肖其母,但若論入木三分的看人眼光,卻真還差的遠。

    “說到唐松,他離開神都有多少日子了?”

    “四個月零快五個月了”總算上官婉兒反應的快,沒將具體的天數說出來,否則就太1 行跡了。

    ,“嗯”武則天點點頭”“他在神都實是個惹事的根苗,怎麼這一去倒沒個消息了?”

    這時太平驀然插話問道︰“母皇”唐松是去了哪兒?”

    武則天看了這愛女一眼後笑嗔道︰“這等小事都要朕操心不成?”

    聞言,上官婉兒臉上露出一縷淡淡的笑容。

    太平似有不甘,武則天卻不再提唐松之事,只是問她來此何事。

    ,“沒事就不能來看看母皇?”太平作嬌作痴,武則天卻對她知之甚深,笑罵了她幾句”“你現在若是不說,稍後可不許再提”

    太平笑著又說了幾句暖人心的好听話之後才道出來意,今年科考已經有了初步的結果,只待御覽之後便可放榜”她就是為此而來的”“那元方真是倔”女兒跟他說了許多好話,他卻一絲風聲都不露,難怪滿皇城都說他那張嘴啊,天生就帶著一把鎖”

    上官婉兒見太平說的興起,正要提醒,想了想還是不動聲色 。

    果不其然,太平剛剛說完,武則天的臉色驀然陰沉下來”“放肆,宰執乃國之重臣,豈是你能謔笑的!”

    武則天並不是一個經常安怒的人,但在女兒面前卻並不掩飾。她這一怒,周遭隨她而來的宮人頓時就是一哥噤若寒蟬的模樣,就連素來得寵的太平也招架不住,斂笑福身請罪。

    太平的乖巧讓武則天臉色好了許多”“太平,莫忘了先高宗皇帝與朕賜你這封號的因由。若要得真太平,有些事還是離遠些的好”

    太平愈的恭謹乖巧”“臣女謹記母皇教誨”

    武則天還待說什麼時,有值守宮人來報,政事堂元方相公請見。

    “見”

    太平悄悄的吐了一口氣,肅容輕步的到了錦榻之後,與上官婉兒一左一右戍立于武則天側後。

    沒多久,元方就到了。

    盡管這是一個極隨意的場合,但元方陛見時的行禮卻是一絲不,與大朝會上毫無二致。他這種舉動其實有些招人煩,但武則天素知他為人,是以也不曾出言讓他少禮,連帶著自己坐在錦榻上的身子都肅正起來。

    見禮罷,元方開始奏報起今年的科考之事來,從最初的準備,到考試的過程,再到最後的結果,凡所應奏之事一件不少,且每言及一件必是敘事謹嚴,甚至數字都精確到個位上,整個奏報過程可謂是條分縷析,清清楚楚。

    最終將事情奏完,已是半個多時辰之後了,元方邊進呈今科擬取中人員名錄,邊難得的開口言道︰,“自唐松去歲擬定這一套新的科考章程以來,這兩年間所取之士遠勝往昔。去歲科考所選之才分地方已近年余,臣前些日子命人敘了一回他們的考功,卓異者幾達三成,至低者亦為中平,此誠前所未有者也”

    ,“再觀今歲取才,老臣以為當不遜于去年。有此兩科為例,臣敢言純于章程論,自上古以來選材之制未有勝于今日者!”言至此處,元方一聲長嘆”“臣蒙陛下信重,執掌選才之事多年,卻未能早設此良法,實尸位之至也!想那唐松實有才華,臣忝為政事堂宰輔卻未能引其入朝堂為天子所用,亦尸位之至也!”

    元方一手執掌科考及官吏升遷調轉之大權多年職司敏感,加之天生的君子訥于言的性格,是以素來說話極其小心,

    尤其是涉及到具體人物的評榫時更是惜言如金,也正是這個緣故所以才有,“嘴上帶鎖”的風評。

    而今這樣一位慎言到如此地步的元方居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且都是在贊譽唐松,甚至隱隱間還有為其鳴不平之意,這樣的景象真是太少見”以至于上官婉兒與太平都是滿臉詫異”就連武則天也暫時合上了手中的名錄,將元方好一番安撫。

    只是她這安撫的話語中卻沒有一句是言及唐松的,見狀,元方又是一聲嘆息。

    安撫完後,武則天重新將名錄展開,邊看邊問道︰,“今科取士,通科取中了幾人?”

    “當日大朝會中經群臣聚議,陛下定斷為準取六人”今次實取中四人”

    ,“四人!”武則天沉吟了一會兒,卻沒對這個數字做任何評價,接著問道︰“此四人6卿準備如何分知”

    听到這話,上官婉兒一愣。雖然名義上六品以上官員的升遷調轉之權都掌握在天子手平,但以武周疆域之大”六品以上官員之多,天子是顧不過來的。唯有三品以上官員的安置才算真正入天子法眼。

    六品官尚且如此,更別說這些授官最高也只在正八品的新進士們了,按照往年之慣例,天子是從不會過問這等事情的。

    今天這一問實實在在是破了例。

    聞問6元方也覺意外,但此事他自有考量”“自當如雜科新進士們一同安置”

    所謂雜科便是除進士、明經之外的其他諸科。

    “嗯,授官的品階上自當如此”武則天點了點頭”“但這四人畢竟與其他諸科新進士們有所不同。6卿,朕意將這四人都分至下縣,先給其半載時光習熟政事,半年期滿,使其權攝縣令之職可也”

    周承唐制,將天下所有縣治分為上中下三等,舉凡下縣必定是人丁稀少,土地貧瘠之地。將雜科新進士分為下縣倒沒什麼異常,只是半年之後就讓他們行縣令之權未免就有些太過于破格了,好在前面還加了個,“權”字,勉強稱得上進退相宜。

    若依往日奏事的習慣來說,舉凡武則天在用人上要搞這樣的破格之舉,元方不管反對有沒有用,必定都會反對。但這一次或許是他明白武則天的用意所在,是以竟不曾諫言反駁,而是極順利的躬身領命了。

    此後武則天又隨意問了幾個新進士的出身之後,便再不曾多說什麼,將整個名錄看完後取朱筆在上面畫了個大大的紅圈。

    至此,御覽已罷,今科新進士正式新鮮出爐。墟元方恭敬的接回名錄,雙手捧著陛辭而出。

    目睹元方遠去,錦榻上的武則天展顏笑道︰“朕每見他必要肅肅然如對大賓,這不是個招人喜歡的人,然其人實有古大臣之遺風。朕得他執掌領選之事,可無憂矣!”

    元方在側,連武則天都有肅肅然如對大賓之感,太平自然也就沒能提前看到她想看的東西。再一听到這話,撇撇嘴後卻不敢再說元方什麼,只是道︰,“那唐松有什麼好?連相公都如此夸他”

    听太平這話,武則天淡淡一笑而已,其身後站著的上官婉兒亦是微微一笑,兩人都不曾言。

    目瞪此狀,太平重重的,“哼”了一聲。

    這一日,太平在宮中一直呆到夕陽西下時分才出來,其間多次向武則天及上官婉兒曲折套話,想要打問唐松去處,奈何卻什麼都沒問出來。

    待出宮回到m 思園之後,太平即刻喚來心腹管家,惡狠狠的吩咐著就是掘地三尺,一定要將唐松的行蹤給查出來。

    管家領命而去,太平轉身回到書房,遣退身邊伺候的宮人後,方才于箱籠深處取出一枚秘藏深鎖的檀木小匣,取出頸項中貼身攜帶的鑰匙打開匣子,里面放著的是一本卷冊。

    在燈火輝煌的燈樹邊翻開卷冊,只見上面所記的皆是一些人名,每一個人名後面又詳細錄有此人的籍貫及履歷等信息,記錄之詳細甚至到了此人有幾房姬妾,幾乎幾女,與誰人有心結仇怨的地步。

    盡管這本卷冊上的每一個字都是她親手書就,早已亂熟于心,但太平依舊將之又細細的看了一遍,看著看著,原本的壞心情在不知不覺之中已一掃而空,似是這本卷冊能給她帶來無限歡樂一般。

    良久良久之後,太平終于看完,重新將卷冊收回檀木匣中鎖定。

    正要將匣子放回原處時,卻遲疑了一下。

    隨即,她復又掏出鑰匙重新打開了匣子,再次取出卷冊,在那翻開的空白冊頁上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寫下了,“唐松”兩字。

    與其它冊頁不同的是,這一頁上除了,“唐松”兩字外就再無別的記錄。

    太平寫的很慢,用筆很重,一筆一劃之間都透著一股濃濃的執著。

    三日後,神都貢院,皇榜正式張布。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6 20:08
正文 一百五十二章 受辱,重聚!

    年年歲歲榜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周承唐制,科舉于每年的初春二月舉行,放榜則是在三月。

    又是一年皇榜開,神都又一次進入了科考季的喧囂,陽春三月本就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也是酷愛踏青的唐人最喜歡走出家門的時節,在這樣的好時節里走出家門趕上一場新進士的熱鬧,真是兩得其便,再合適不過了。

    貢院放榜、跨馬夸街、天子賜宴、選探花使遍游名園,朝廷的這種種安排也使得百姓們有東西可看,于是對這場一年一度的熱鬧就愈湊的有滋有味,時間久了自然就演變成一場攪動整個京城的全民狂歡。

    狂歡之余,見多識廣的神都百姓們難免對今年的科考季有些遺憾,尤其是與去年對比起來,今年科考後的放榜就顯得太過于平淡子。

    想想去年,貢院第一次開皇榜頓時就引起一場震動天下,導致數十員流內品秩官人頭落地的貢生暴動。隨後重開科考再次暴動,進而觸了一場在神都街頭、萬眾矚目下的血腥殺戮。

    想及去年的兩次科考過程那可真是波瀾起伏,**一波接一波︰再看看今年,一帆風順到連半點漣漪都沒有。一帆風順並不是不好,只是從看熱鬧的角度來說,實在是不夠刺激啊。

    神都的閑漢及好事的百姓們咂著嘴對比前後兩年的科考,感嘆乃至遺憾著今年的風平浪靜時,就有人率先醒悟過來,一聲高問︰,“那唐松在哪兒?”

    這一問看來突兀的很,卻讓站在神都街頭無聊曬著初春暖陽的百姓們陡然醒悟過來,是啊,去年之所以如此熱鬧,根源可不就在那個唐松身上嘛!兩次科考中的貢生暴動不消說都與他有著緊密關系,一場是他直接引並領導的,而另一場暴動則是直接打著反對他的旗號。

    即便是科考之後,因唐松引的熱鬧也半點沒消停,與八老的爭斗雖然模糊,但市井間多多少少總還知道一些,更別說清心莊外數千國子學生與農人們的廝打揪斗,以及隨之而來令人瞠目結舌的數千人同時受杖刑的場面了。

    只是自此之後”隨著唐松的銷聲匿跡,隨著清心莊遷出神都,洛陽就恢復了以前的風平浪靜,去歲那一樁樁與唐松緊密相關、使人熱血沸騰的熱鬧就此成為絕響。

    沒有了唐松,神都似乎都少了幾分攪動天地的生機。嗯著,議論著”嘆息著,這些個在神都街頭看科考放榜熱鬧的閑漢與好事百姓們居然起了些寂寞的傷懷。

    當然,這些閑漢與好事者的傷懷絲毫不會影響到新進士們的榮耀,作為近幾日全城矚目的中心,今科新進士們正處手人生最為春風得意的時候,他們有太充足的理由去【興】奮,去狂歡,去享受那些或羨慕或嫉妒,或者是火辣的眼神。

    絕大多數的新進士們也都是如此,但萬事總有例外,譬如那四個通科的新進士。

    皇榜方開,春光明媚,滿城關注”這樣的時刻正是其他的新進士們穿著簇新的官衣在外盡享尊榮之時,陳昌來、彭華波、晏光軍三人卻齊聚于張清雲家中悶悶而坐。

    張清雲家境遠遠算不上好,是以屋里也就沒有什麼花廳書房之別,四人俱都坐在一個光線有些黝黯的土坯屋中,氣氛沉滯凝重。

    四人中年級最大,性子最沉穩的是彭華波。脾氣最急躁的則是晏光軍”在這樣沉滯凝重的氣氛中憋了許久,又听到外邊街上熱熱鬧鬧,隱隱有夸耀新進士的聲音後,晏光軍再也憋不住的猛然站起”也顧不得胡凳倒地踫翻其它物事引的一片 當亂響,躁聲道︰,“他們不把俺們當人”俺們還就不伺候了!走,燒了這鳥官衣,咱們追著于管事南下投公子去”

    言說至此,憤恨難平的晏光軍回身將那倒地的胡凳重重踢了一腳,引了又一片 當亂響”“有公子在的時候,誰敢這麼欺負俺們?但有人如此,隨著公子跟他們干就是,輸也罷贏也好,總是一場爽利,何至于像現在這般受人腌臘氣還作不得?俺就不信了,到了公子身邊,他還能不管俺們?跟著他,俺們就不能做出一番事來?”

    看了看如炮仗一般作的晏光軍,陳昌來與張清雲對視一眼後咬了咬牙。此時再思及開皇榜那天的景象真是恍如隔世。

    那一天他四人在皇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時,歡喜的似乎身子都再也包不住【興】奮,整個人都要炸開一樣。

    公子沒有騙人,朝廷果然開了通科,他們這些早棄了學業的小商賈行出身居然真就高中了進士!

    一夜之間就將名動天下,一夜之間,居然就從小商賈行的出身魚躍龍門成了官人了!

    當日的那種高興太美好,美好到渾身戰栗簡直不敢相信,美好到看什麼都是飄的,美好到一想及光宗耀祖的景象就忍不住嘿嘿傻笑,晏光軍居然在數千士子聚集的貢院里放聲暴吼,讓貢院大小官吏虛驚一場,以為今年又有貢生起了暴動。

    可惜這種夢幻般的美好持續的時間太短就即刻破滅,拜座師這是每一個新進士必然要走的程序,身為新進士,這樣的事情卻沒人來通知他們,自然也沒人讓他們一起。

    等他們氣喘吁吁的自己找上門時,迎來的卻是一片冷眼。其他的新進士見他們來了頓時就遠避開去,似乎他們身上帶著瘟疫。那座師沒看他們一眼,沒與他們說一句話,沒有奉茶,甚至就連看座都沒有。

    座師顯然沒有將他們視為弟子的意思,其他那些新進士也根本沒有將他們視為同年的想法,看他們時眼神中的鄙夷絲毫不加掩飾。

    拜座師之後,還有一系列進皇城往禮部及吏部辦事走程序的過程,每去一回都是一次冷眼之旅,就連皇城那些不入流的吏員都敢明目張膽的瞧不起他們其間的種種冷眼,種種心酸真是一言難盡,事後思之猶覺全身寒。

    新進士們的歧視,皇城官吏的歧視已經讓人不堪忍受,但這還不是全部。最後他們現就連神都百姓們明了他們的身份後也是指指點點,各種瘋言瘋語的謔笑言辭讓人听都听不進去。

    至此,除了皇榜上確確實實有他們四個人的名字之外,他們根本沒有享受到半點新進士應有的榮耀,反而成了各種冷眼鄙夷謔笑的集中承受者。

    這所有的一切都源于他們的出身通科進士的出身,一種前所未有,被人極端恥笑為“雜種科”的出身,于是他們這些通科出身的新進士就理所當然的成為了,“雜種”。

    這樣的恥辱誰能忍受?更何況如今其他諸科的新進士們皆已分完畢,而他們四人卻沒有得到吏部的任何通知以至于想躲出京城都不能夠一忍再忍,忍到現在這個地步,晏光軍終于爆了。

    躁聲而起的晏光軍越說聲音越大,手中也將那裝著新官衣的包裹扯過來,要將這些官衣扯個稀爛。

    就在這時,彭華波的手緊緊按住了晏光軍”“鬧夠了沒有?鬧夠了就好生想想公子當日的交代,于管事的囑咐!坐下”

    听到這話晏光軍身子一顫,最終恨恨將那官衣擲在了地上”“真是憋悶死俺了!”

    彭華波上前兩步將地上的官衣重又撿了起來,聲音也愈的低沉凝重”“就是再憋悶也得忍住而今我四人的前途已不是一人一身的榮辱,關系著整個通科的存亡與將來。現今咱們若是忍不住了,就不說這通科的前途,這些日子咱們所受的屈辱也就算白受了”

    言至此處,彭華波冷冷的看了三人一眼,“要想報仇就得死死忍住忍不住時就想想公子當日怎麼建起的清心莊,想想清心莊都遭遇了什麼,咱們又遭遇了什麼?”

    屋子里的氣氛依舊滯重,只是隨著彭華波這一番低沉的話語沉默的土坯房里勃勃的起了一片壓抑到極處的悲壯。

    ,“說得好。通科前所未有,本就是非常之事興非常之事必受非常之挫磨。子曰︰“天將降夾任于斯人也”清脆的撫掌而贊聲中,身穿一襲青色官衣的賀知章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是他到了,彭華波等人忙迎上前去,就連晏光軍臉上也強擠出幾絲笑容來。

    四人如此親熱,並不是因為賀知章前科狀頭的身份,而是源自于他是最早追隨公子,而今仍在為通科之事奔走的人,他雖不曾入清心莊,卻是不折不扣的自己人。

    從最初入清心莊開始就被人以異類視之,就一直承受著外界強大的壓力,這回又經歷了許多屈辱與排擠,彭華波等人對,“自己人”的認同已經強化到有些偏執的地步。

    見禮過後五人重新坐定,賀知章細細看子四人一眼後笑言道︰,“通科終于有了第一批進士,大人若是在這里看到你們,必會異常欣慰!現在想想通科從無到有的經歷,真可謂是荊棘遍地,當日大人遭千夫所指,清心莊黑雲壓城,被數千國子學生圍攻的景象似乎只在昨日”

    賀知章言語隨意,似乎只是在追憶往事,但晏光軍听到這話後卻微微低下了頭。

    看了他一眼後,賀知章繼續淺笑續道︰,“這些日子你們遭遇的一切大人都經歷過,且比你們遭遇的更甚,清心莊的事情你們是親歷過的,也無需我多言,但在此期間,你們可曾听到大人面對艱難時有過一句抱怨?”

    晏光軍的頭垂的更低了。

    ,“要做這等前無古人之事,又怎會不受委屈?若想要這委屈不白受,就咬牙做去,相信自己,相信通科,相信大人,終有一日,你們會得到應有的榮耀與敬重”

    說完這些,賀知章哈哈一笑,“廢話說完就言歸正傳吧,你四人的授官及分之事已經定下來了”

    ,“當真?”

    ,“真的!”

    ,“這等大事我還能騙你們不成?”賀知章也不再廢話,徑直將了解到的情況悉數說了出來。

    听到品階、傣祿及分之地俱都清清楚楚之後,四人再不懷疑,晏光軍,“嘿”的一聲,“這下總算走出頭了,走,且到吏部辦文書去,等文書印信到手即刻就走,這鬼地方我真是一天都不願再留了”

    “要走家人的事情總該安頓好吧”說話間賀知章從袖中掏出四張飛票分下去”“這是大人著我給你們準備的盤費錢,你四人家眷都不多,大人的意思就都帶著趙任吧,

    如此到任之後也能安心些”

    看著手中這筆數目頗是不小的飛票四人心中一片滾燙”“既已授官,赴任時就能受沿途官驛供奉,須hua不得什麼錢,公子背負極重用錢的地處亦多這飛票還是留在該用的地方,我等受恩已重,萬不敢再領”

    賀知章將他們伸來的手推了回去”“車船店腳牙,無罪也當殺。

    若論世人之勢利,朝廷驛館中人排不到第一也是第二。就憑你們這官階,還帶著家眷,若是腰中再無銅不知要受他們多少冷眼與作踐!大人有言,不願讓你們因這些小人挫折了銳氣︰也不願讓你們的家眷再跟著遭罪。大人那脾性你們是知道的,他定下的事情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變的,既然給了就收好吧”

    雖是賀知章復述的言語,但對于彭華波等人而言卻恍然唐松就在面前。情感比較外顯的晏光軍當即就紅了眼圈,能跟著這樣一位有擔當,敢擔當,又心細如到連親眷家人都幫你想的妥帖的公子,莫說是跟著他一起做大事,就是命都賣給他也值了真值了!

    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士為知己者死耳!

    眼見四人表情激動的收了飛票後,賀知章才又道︰,“照例新進士分之後有三個月的給假你四人授官之地距離大人如今之所在都不太遠,是以大人有意見見你們若無別事,你們到吏部辦完文書印信等事後就啟程吧,一路上自有上官譽與你們同行,既為照拂也是導引”

    此言一出,四人大喜。晏光軍當下就出門往吏部而去,看他這急促的樣子真恨不得馬上南下。

    再入皇城,再入吏部,免不得又要遭受一回冷眼與鄙夷,但此時四人的心態已與前時不同,只是將這一切牢牢記在心底,卻不肯莽撞誤事。

    該辦的事情都辦完後,四人一刻都不耽擱,鎖了院子帶著家眷一路南下。

    四人如今都是官身,又有捉生將出身的上官譽同行照拂,兼且不缺錢財,是以這一路就走的份外順利,這一日上午便到了揚州城外。

    不等幾人進城,就見一匹健馬自城內飛奔而出,還隔著老遠,馬上那人已高聲叫道︰,“大哥,你總算來了,可想死我了”

    聲音剛罷,那馬已到近前,馬上人飛躍而下,一並將騎在馬上的上官譽也給拉扯下來,又是摟又是拍,真是親熱到了極處。

    常是不言笑的上官譽臉上也1 出了由衷的笑容,將上官謹好一番打量”“上次稱三哥來信說你如今已執掌了江南最大的印社,可有此事?對了,老三怎麼沒來?”“三哥還能騙你不成?如今江南不是整今天下最好的書卷皆走出于我手。三哥倒是想來,但于管事他們剛自通縣遷來不久,三哥要料理宜春莊子那一攤子事,實在是離不得。不過這也無妨,就這幾日間公子還要再去,咱們隨他一起見三哥不遲”

    見老五這樣子,上官譽也實在高興”“難得公子對你與老三如此信重,萬不可把事情辦的差了”

    便在這時,一邊的晏光軍忍不住插話道︰“這位就是上官五爺吧,你說于管事他們已經到了?還有,公子在哪兒?”

    以前在神都時上官謹也在清心莊呆過一段時日,與晏光軍等人雖然叫不出名字,面相卻熟。經上官譽紹介了一回後也即熱絡起來”“于管事等人是七天前到的,在揚州休整了三天後才去的宜春新學堂。至于公子,他本是要親自來迎你們的,奈何走的時候卻有訪客來拜,實在辭不得”

    聞言,晏光軍雙手直搖”“我等何德何能敢讓公子親迎?”口中雖是這麼說,臉上卻頗有憾色,顯然是遺憾于不能即刻見到唐松。

    上官謹是個干脆爽利的性子,見他們如此也就不再耽擱,喚來隨行的伴當帶家眷們入城安置,他自己則帶著四人舍馬乘舟沿官河入城往尋唐松。

    晏光軍四人並上官譽皆為北人,都不曾到過江南水鄉,值此春深時節漫游于青綠澄澈的官河上,一路賞玩著官河兩側的揚州繁華,真有說不出的風流愜意。

    船行徐徐,約莫三柱香功夫後艄公把舵左轉,游魚般的船兒便駛入了旁邊一片約有兩三畝水面的荷園之中。

    此園四周水面上廣植蓮hua,片片蓮葉亭亭勁直,其間又有一些新荷含苞待放,葉下游魚嬉戲,遠處楊柳蔥蘢,如煙如霧,真是好一派如詩如畫的清爽美景。

    幾人正贊嘆于眼前美景時,晏光軍手指著側前方一片田田蓮葉【興】奮聲道︰,“公子!”

    彭華波等人循聲看去,果然就見穿著一襲輕袍博袖的公子正趺坐于一葉舴艋舟中,身後尚有一身穿流雲裙的少女正撫案鳴琴。

    琴聲清越,香爐中青煙裊裊,雜以荷葉蓮花為襯,復有習習水風拂動衣衫袖角,此時此刻,數月不見的公子形神飄逸,望之恍若畫中神仙人物。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7 09:08
正文 一百五十三章 核心,根基

看到公子,晏光軍正要出聲招呼時,彭華波生一步攔下了他,荷葉搖動之中就見又豐兩條舴艋舟浮水而出”卻是唐松會客還不曾結束。

    上官謹抬眼探看了一會兒”“是揚州幾位名士還有小陸大人”現在過去攪擾倒有些不便”咱們且等等吧”

    眾人稱是”當下便吩咐艄公將小舟沿著荷葉緩緩蕩去”其間彭華波開口道︰“陸大人?敢問五爺,此人與政事堂陸相公……”

    正與大哥說著話的上官謹側身過來笑言道︰“彭兄好靈便的心思!

    不錯。這位小陸大人正是陸相家的大公子”如今在揚州大都督府任參軍之職。公子此番南來”頗有借重他處”

    彭華波俯了俯身子為謝後便沒再多問什麼。作勢賞玩風景向那邊看去。卻正見著唐松與那小陸大人言笑不禁的樣子”再看兩人相處時狀極隨意”公子亦沒有半點逢迎之態。

    看著眼前一昏富貴風流”舉手投足間灑脫飄逸如湖海隱士般的公子”再想想去歲清心莊外他面對數千國子學生喊打喊殺的洶涌人潮堅拒不退的景象”彭華波輕輕的搖了搖頭”對這位通科學子的領袖真是愈的看不透了。

    等他收回目光時”恰與張清雲、晏光軍及陳昌來的目光相交”顯然這三人適才也在做著跟他一樣的舉動。

    四人目光交視之間俱都一笑”卻都沒有多說什麼。

    等了約莫三柱香的功夫後”那兩條舴艋舟浮水而去。唐松所乘的那條亦從田田荷葉中蕩了出來。上官謹見狀”忙命艄公驅船迎了上來。

    不一時兩船交會”上官謹開口問道︰“公子哲翁是為何事”竟這般急法?一並將小陸大人也扯了來”

    “還是為了清音文社的曉諭告示之事”唐松笑著搖了搖頭”前幾日才從安宜回來”今天本要與上官謹一起出城迎接彭華波等人”孰料將要出門時卻遇到陳一哲四人聯袂而來”張旭二話不說拉起他就走”以至于水晶連小廝的衣裳都來不及換。

    出門之後就上船”一路到了這處荷園”卻見陸象先早已乘舟在此等候。

    六人會齊之後陳一哲說明了意圖竟還是為了清音文社的那份曉諭告示。

    所謂欲行事先正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這曉諭告示其實就類似于後世某個組織的成立宣言”又似建造高樓大廈時的地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清音文社又與江南各州的那些小

    文社不同是以在這上面就愈花費的心思多尤其是自上次唐松對原本擬定的曉諭告示提出異議之後”這些江南各州的翹楚名士們可謂是絞盡腦汁要在文社的“文學主張”上高屋建瓴。

    奈何文學主張的提出絕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能非常之論者必為非常之人。在這件事情上智慧、眼光及長時間的思考缺一不可。縱觀歷朝歷代”每一個有深遠影響文學主張的提出者必定也是當世文壇的頂尖人物。

    難度太大。加之諸名士們的高度終究有所欠缺。是以雖然意見很多”卻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終這些分散的意見都集中到了陳一哲手中。絞盡腦汁也定不下來”于是就找了陸象先與唐松共同參謀,也就有了今天的這次荷園小集。

    這些日子以來上官謹一直跟隨在唐松身邊”對此事也知道的清楚”“那……這回可定下了?”

    “定下了”唐松領間長吐出一口氣去”不待上官謹再問先自道︰“用的正是伯玉兄"一反宮體”提倡風雅”提倡興寄,的文學主張”

    上官謹聞言笑出聲來作勢向唐松一拱手道︰“小歷曲折”終成所願。如此”可要恭喜公子了”

    唐松也自淺笑。

    他對今天這結果並不意外。若是隨便一個人都能提出一套能切中時弊成系統的好文學主張”那文學史早不知道該亂成什麼樣子了。當日他對那份擬定的曉諭告示提出意見時便已料定了今日之事。

    文學史的展歷程早已證明陳伯玉的這套主張是在正確的時間提出的正確理論。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這一點陳一哲及江南眾名士不會看不出來”之所以當日定不下來又再經過這一番曲折”根子還是在南北文運之爭”在陳子昂的出身及居地上。

    恰如葉夢甫與袁三山適才所說”“陳伯玉的主張自然是好的,只是他畢竟成名于北地。如令人也在北地”至今連江南都不曾踏足。而清音文社乃江南文社……”

    雖然在他的力諫之下”陳一哲等人最終決定將陳子昂的主張用為清音文社的大旗”但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諸州名士們難有更好的主張。清音文社又不能一直拖下去。

    但不管如何吧”這件事總算如願以成。大旗已定”便是展方向已定。清音文社完全有能力將江南杰出之士凝聚一體”背靠著這樣的龐然大物。手握遍及江南的弘文印社為籌碼”唐松能做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北來江南已近半年”直到今天”唐松總算略有小成。自此坐南往北”進攻退守兩得其便”比起以前前在神都時的狐掌難鳴可就從容的太多了。

    這時兩船已經靠在了一起。唐松向上官譽拱手行禮”稱了一聲“大哥”後”又移目到彭華波四人身上審視起來。

    彭華波四人早已肅然而立。只覺唐松審視他們的時間很長很長”眼神里的情緒也很復雜”有親近、有鼓勵”有欣慰”有期望”也有擔憂,迎著這樣的眼神”四人腦海中霎時之間浮現出許多東西來。

    唐松引領貢生們踹皇榜”請聖像入皇城”面對禁軍刀刃槍鋒時的毅然而進︰清心莊起于危難之際”被國子學生堵門大罵的艱難曲折︰八老入京黑雲壓城”風雨飄搖之際的奮力反擊︰最終數千國子學生洶涌而來唐松堅守莊門半點不退的身影……

    當時經歷這些事時還沒覺著什麼”但此時此刻當他們四人已完全認同了通科學子的身份”並自內心的融入通科”與通科血肉相連之後再想起過往的那些事情”心中的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正是眼前這個望之若湖海逸士一般的人物在風霜刀劍之中手創了通科”並最終撐起了一片天空”成就了如今這個血肉相連的團體。也正是他徹底改變了自己等人的命運,並將繼續引領自己等人走向更深更遠”更不可測卻注定不會平淡的表來。

    大浪淘沙之後如今的通科人少了很多”卻凝聚如鋼”而他就是這個團體的校心、旗幟與方向。被他這異常復雜的目光審視著”彭華波等人自然而然的忽略了唐松的年紀。

    目光交匯良久的沉默之後四人中的晏光軍驀然鄭而重之的拜下身去。行的正是拜見座師的大禮,“公子”我等不負所望”高中進士了!”

    晏光軍激動的話語聲中”彭華波三人也同樣的拜下身去”莊嚴肅重”一絲不。

    楊柳寒煙荷葉田田的江南美景中”彭華波等人插燭而拜的舉動本與環境截然不符”卻使得兩船交匯處陡然j 盪起一片忠烈之氣。

    踩著晃晃悠悠的船幫跳過去,唐松伸出雙手將四人一個個扶了起來”口中無言過往的經歷電閃而過”眼中竟微微泛起了濕意。

    此前不管清心莊多麼艱難”唐松始終是剛強自持”且是情勢越艱難他也就越剛鋒凌厲”晏光軍等人從不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此番唐松一動情”四人心中的情感激盪就越來的猛烈尤其是晏光軍。當即就紅了眼圈。

    誰言男兒無眼淚”唐松這一次的動情”無形中更拉近了他與彭華波等人的距離。

    五人見禮罷都自收攝了感情之後唐松搏著水晶移入上官謹等人所在的大船。

    其間”見彭華波等人不時看向水晶卻又眼神有些飄忽”唐松遂笑著拉過水晶紹介道︰“此乃舍妹”你們稱她為水晶也就走了”

    彭華波等人聞言忙起身見禮,懷抱琵琶的水晶居然微微福身還了一禮”看到這一幕”唐松與上官謹對視一眼後大笑出聲。

    難得難得。看來這些日子不管走到哪兒都將她帶在一起還真是做對了”跟外界接觸的越多”這水晶慢慢的也通了些世務。

    見唐松大笑”那晏光軍不知想到了什麼”嘿嘿聲道︰“小姐容光太盛”看與不看之間實在為難”倒讓公子見笑了”

    他剛開。”彭華波就已伸手去牽他的衣袖。奈何還是沒能擋住。

    但其說完”船上頓時起了一片大笑之聲”就連那素來不言笑的上官譽也不例外。

    盡管水晶確實長得禍國殃民”但這時代對一個女子的容貌品頭論足實為大失禮之事”是以這一回笑罷”眾人便不再言說水晶”開始敘起其它的事情來。

    敘話中彭華波等人詳敘了當日遷往京畿道通縣”以至科考中第並來揚州的過程”唐松細細听完”“你們受委屈了”但賀季真那番話說的不錯。好男兒y 想成事”總少不得一番挫折磨礪”斷沒有一帆風順的道理。風物長宜放眼量”只要你們勤力用心”將來總有揚眉吐氣之時”

    這話中已有勸誡之意”四人起身拱手以示受教。唐松笑著擺手讓他們坐下”此後再不說別的”只是含笑探問四人旅途如何”家眷如何。

    子女如何”言笑晏晏”氣氛異常融洽。

    不一時回到弘文書肆與四人家眷會合一處”中午”唐松便在揚州最好的酒樓為四人全家接風洗塵。此後三天。也沒安排什麼正事”只是譴了揚州本地的雜役領著四人及家眷遍游揚州勝境。

    這四人都是貧寒人家出身。否則當初也不至于棄學習商”一並連他們的家人也都不曾有過這樣合家出游勝境的快意”這三日之間真有說不盡的輕松快活”尤其是幾人的孩子”簡直是玩瘋了心”再不肯回去。

    看著眼前的江南美景”再看看新衣新裳滿臉歡然的妻子兒女再思及此前在神都科舉中第後遭遇的那些羞辱冷眼”彭華波四人感觸愈深。

    第四天”彭華波四人將家眷留在揚州”他們則隨著唐松與上官兄弟策馬直往安宜而去。

    安宜是揚州轄下的一個縣治,唐松一行過安宜縣城後又行了四五十里,就見到前方楊柳環繞、曲水依傍外臥著一個佔地這數十畝的廣大莊子”一路行近”莊門匾額上龍飛鳳舞的“新學堂”三字已是清晰可見。

    ,“公子”這就是我們通科的新家了?”

    ,“新家!對正是新家”大笑聲中”唐松揚鞭策馬”長驅面入。

    自去年北遷京畿道通縣以來,這是原清心莊人馬的第一次大集合”

    這一番的熱鬧毋庸贅言當晚新學堂內設下連排大宴好生熱鬧了一回”眾通科士子們看到眼前欣欣向榮的景象”再思及去年離京時的倉惶”真是恍如隔世。

    這一晚”唐松成了當之無愧的焦點人物。大宴最**處便是所有的通科士子集體離席向唐松行拜座師大禮”任他如何苦勸”眾人依舊堅持著將大禮行完之後才肯起身。

    火把熊熊的莊子內一百多人向著一人聯袖而拜”若非眾人都穿著學子服。還真是像極了綠林好漢們聚義廳中拜大哥、定座次的場景。

    但也正是這一次聯袖而拜。標志著眾人從心底認可了唐松的領袖之位。也使得這個飽經磨難兩度遷移的小團體更加緊密的凝集到了一起。

    拜過之後”還真有那一等天才借著酒勁嚷嚷連聲要敘年齒”排座次”被唐松制止下去。

    除唐松之外”彭華波等四個通科第一批進士也成了熱鬧的中心。許多人並不了解他們在神都的那些遭遇卻知道金榜題名新進士們的榮耀”宴飲過程中也不知多少人向他們投去了火辣辣欣羨的目光。

    一場大宴歡會直到兩更時分才興盡而散。

    第二天早晨起來”唐松的腦子猶自有些昏沉”梳洗罷正要出去時于東軍先走進來說了三件事。

    第一”在經過一次科舉考試後有一部分通科學子自認為實在不是讀書科舉的材料”因此對這些人就需另作安排。

    唐松煮著茶問道︰“有多少人?都是什麼出身?”

    “有六十七人”悉為小商賈行出身”

    听到這個唐松並不意外”都是二十多歲的人了”不想再讀書也正常。小商賈行出身也正常”畢竟願意跟隨他的落魄文人太少”這些人也不會自絕科考之路。

    聞言”唐松一邊照顧著小泥爐上的茶甌一邊開言道︰,“人各有志。

    不能強求。弘文印社正在江南各州府廣開分社”本就缺主持之人。這些人既是商賈行出身”就將他們分各州”經營印社”也是兩得其便”

    ,“這處斷正好”于東軍已笑出聲時”神色一斂”“此事怕有不妥吧”錦繡綢緞莊鄭掌櫃那里……”

    唐松擺擺手”“此事自有我來料理”你盡管放心就是”

    于東軍點點頭後又說起了第二件事”這兩日間新學堂中來了十多個人”言說是受人舉薦來此任教諭的”一並連唐松的名字都說了出來。且言此事已經得了他的允準。

    因唐松不在”于東軍也拿不定主意”遂就接待他們先住了下來”

    現在要問的就是這些人的安置問題。

    听于東軍說完。唐松點點頭示意確有其事”這是當日他前往楚州見水晶時與張柬之達成的協議。只是沒想到這些人來的這麼快。

    由此再想的多些”于東軍等人剛由通縣遷來此地不幾天”這些人就到了”事情果真有這麼湊巧的?看來這些李黨人物對自己”至少是對清心莊的行蹤了解的很是清楚啊。

    ,“既是來做教諭的就讓他們做教諭就是。不過這些日子你多留心”但凡有不適宜之人就將名字錄下”待我下次來時再做處斷”

    說完。唐松想了想後又補充道︰,“撇開來歷不說”這些人都是有些才華的。其中不乏有大才之輩。日常相處時須要恭敬”衣食起居也不可怠慢了”

    見唐松沒有要說這些人來歷的意思”于東軍就沒再多問”點點頭後遲疑道︰,“公子”勞你跟鄭掌櫃說說”錦繡綢緞莊我就不回去了”

    于東軍是自錦繡綢緞莊借來之人”聞言”唐松抬起頭”“嗯?”

    ,“當日的清心莊就是我追隨著公子一磚一瓦改造而成”由清心莊到通縣。再到此地”真是離不得了,。于東軍說話間臉上帶著淺而悠遠的笑容”“雖然曲折坎坷多”也顛沛流離了兩遭”但我卻覺得這事比賣綢緞來的有意思。公子若是不棄。在下願長遠追隨。且看通科”看這些通科學子們究竟能走到何等地步”

    唐松站起身來伸手重重的拍了拍于東軍的肩膀”“如你所願,。

    隨後又說了些招募新學子及補充教諭的事情後”唐松在于東軍的引導下去看望張柬之薦來的那些人。

    這次來的一共有十三人”年紀多在四旬左右”多是崖岸高峻”對于唐松的親自拜訪也只是淡淡的並無太多熱情”對此唐松早有心理準備。

    也不介意。

    待到了最後一人的【房】中看清楚這人的相貌時”唐松雙眉一挑”“是你?”。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8 08:21
正文 一百五十四章 三個人
張柬之薦來的第十三人居然是唐松的一個舊相識,兩年前他由襄州到洛陽後曾在北城貨過一處房屋,當時那一套院子里住著的除了水晶的琴藝師傅之外,就是眼前這個賣相極佳的中年。

    儒雅的相貌,同樣的道衣打扮,眼前這個一起住了許久卻無甚往來,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中年沒有什麼變化,或許是遠離京城的緣故,他的神情還開朗了許多,眉宇之間不像兩年前那樣總是憂郁深鎖。

    “與先生相識久矣,卻至今不聞其名。今日再會,當可告知子吧”

    那中年拱拱手,淺淺輕笑道”“某姓李,名思訓,字健。前時在東都斂跡深藏,實屬不得已耳,望小友諒之”

    李思訓,听到這個名字唐松隱隱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嗯到他在洛陽如驚弓之鳥終年不出大門一步的景象,遂續問道︰“先生可是宗室出身?”聞听此問,李思訓點頭之間臉上浮現出復雜的落寞之情”“家族諱叔良,乃高祖之弟,封爵長平婁”

    唐松並不清楚長平王李叔良是誰,畢竟穿越者也不是全知全能,不可能對每一個歷史人物都知之甚清,但高祖李淵弟弟這個牌子著實夠大,有這樣的出身,那眼前的李思訓還就是再正宗不過的宗室子弟了。

    唐松正自思索時,李思訓開口問道︰,“某曾聞小友于神都凝碧池畔文會中大放異彩,神龍天後遂以展子虔《春游赤壁圖》為賜,此圖可還在你手中?”

    說到展子虔的《春游赤壁圖》時,這李思訓眼中光彩閃動,面帶緊張。

    ,“如此重寶豈能輕易賜人不過是準賞玩十日罷了,傳言不足信”

    說到這里,看著李思訓極度失望的表情,唐松靈光一閃,腦海中關于李思訓的記憶頓時被鉤沉起來。

    這人確實是李唐皇室宗親,貌似曾任過什麼大將軍之職。對他的官職唐松其實記不住,之所以能想起,“大將軍”實是因為李思訓有一個外號一大李將軍。

    將軍不將軍的無關緊要,唐朝的將軍多了去。唐松能記住他,全是因為他的畫藝。李思訓擅畫其畫藝之精被公認為“國朝山水第一”聲名之高足可比肩于後出的畫聖吳道子,兩人一擅山水,一擅人物,並稱雙絕。

    此外李思訓的兒子李昭道亦以畫藝名世開元時習慣將其父子並稱,一個是大李將軍,一個是小李將軍。

    這李思訓不僅是人才,簡直就是天才。但問題是這新學堂要他這個天才畫家又有何用?更別說他的身份還如此敏感,李唐宗室,這可仍是武則天大力打壓的對象。

    李思訓擅畫青綠山水,畫風受前隋展子虔影響極大,而今卻不能見到《春游赤壁圖》心中遺憾可想而知。唐松也自想著心事一時房間里的氣氛有些沉悶。

    過了一會兒唐松起身告辭,李思訓將他送到門口時忽又想起一事,遂伸手招來了一個十歲上下的瘦弱少年”“小友,這是本宗後進哥奴其父早死,某現在自身難保也無力顧他周全,索性帶來此地入學通科,他這出身就不做科舉之念了,只盼他能學得一技之長,以為異日安身立命之根本”

    皇室血脈宗室子弟淪落到這等地步,李思訓說話間神情慘然。

    此前這少年一直sh 立在李思訓【房】中,只是他靜默無聲是以唐松也沒有注意到他。此時細看,便見這喚為哥奴的少年雖然年少且瘦但相貌卻是不俗,尤其是那雙眼楮粲然靈動望之便是心竅多開之輩。

    哥奴顯然不是正規的名字,唐松將他打量一番後和煦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少年舟唐松恭敬一禮後清聲道︰,“小子名喚李林甫,小字哥奴”

    這名字可比李思訓震撼多了,以至于唐松居然微微有些失態”“李林甫!”

    十歲的李林甫躬身而答”“是”

    “好,好,好”唐松將李林甫又一番仔細打量後,抬起頭來向李思訓道︰,“既然來了就留下吧”

    說完,唐松便辭別李思訓出房而去,路上邊走邊道︰,“東軍,這個李林甫你多留心些”

    于東軍以為唐松在意的是李林甫宗室的身份,聞言也並不意外,點頭應下了。

    ,“昨晚那事是你安排的吧?”

    于東軍做不解之狀”“什麼?”

    ,“若無人安排,昨夜大宴中通科士子怎會聯袖而拜?就是他們有此心,也斷不會那麼整齊,這安排之人除了你還能是誰?”

    于東軍停住了腳步,“昨夜之拜禮是眾人皆有此心,我不過是提了提罷了。若非他們心甘情願,我還能強按著他們拜禮不成?不過這樣也好,公子為通科之創設付出無數心血,經昨夜之拜禮後總算實至名歸,這對新學堂今後的展也將大有裨益”

    ,“忙你的事情去吧”對于東軍的說法唐松未置一詞,邁步向前走去。

    此後幾天唐松就留在了新學堂中,其間先是譴上官黎持他的信箋去了一趟楚州司馬府,張柬之一次薦來十三人,這些人究竟都是些什麼出身不能不搞清楚,尤其是宗室子弟到底有多少更要心中有數。

    時令正好,楚州距安宜也不遠,上官黎去得快回來的也快,讓唐松松了一口氣的是,那十三人中的宗室子弟還就是僅有李思訓一人,他原是江都令,前幾年隨著武則天登基稱帝”“宗室多見構陷,重臣多遭殺戮”有鑒于此,李思訓為避禍患而棄官潛匿。

    張柬之在回書中也明言,李思訓此來不為教諭,只是為他安置一個合適的容身之地罷了。

    至于其他十二人身份上雖不及李思訓顯貴,但若論治政之才則遠甚之,這些人在前高宗朝都是地方干員,也都有多年治政一方的經驗”

    可謂李黨之人才後備之一。

    料理這件事情的同時,唐松一並往京城派了信使。信使此去攜有三封密信,分別致書于陸元方、陳子昂及上官婉兒。

    前兩封書信且不去說它,倒是給上官婉兒的除了信箋之外,尚有他兩月來精心準備的一些物事,皆是江南出產或由海外輸入的各類精品,以為上官婉兒即將到來的生日之婆。

    信使派出,等待上官黎從楚州回來的間歇,唐松一日兩次巡查新學堂各校舍之余”親領著彭華波四人去拜訪那十二位張柬之薦來之人以求教地方治政之道。

    不知張柬之跟他們交代了什麼,這十二人對待唐松的態度雖是淡淡的,但遇到他所托之事卻能盡心,在指點彭華波四人上並無遮掩,目睹此狀”唐松心底暗自點了點頭。

    細察他們所言”這十二人確是干員,新學堂一下子能得到這麼多讀書有成又治政有方的人才,即便是冒些風險也值得了。

    彭華波等人自知肩負極重,是以受教時也就異常認真,時間也就越來越長,到後來唐松再難陪同等待,遂在上官黎帶回張柬之的書信後,先一步回了揚州。

    揚州城中”一路快馬趕回的唐松剛步入水晶所居的小院時,就見到一個熟悉的大白胖子身影在鄭岳的陪同下對面走來。

    看到他,那大白胖子頓時吸溜溜的笑出聲來,“俗話怎麼說的?果然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數月不見你可真是想死哥哥了”說話間,胖子以與體重覺不匹配的度快步趕了過來,伸手就在唐松的肩膀上狠狠砸了兩拳,真是親熱的很了。

    看到神都錦繡綢緞莊鄭胖子這般模樣,唐松也覺心熱,笑著回了他兩拳。

    這兩拳砸的鄭胖子愈笑的大聲了,緊接著就伸出肥手勾住了唐松的肩膀”勾肩搭背的要拉他出去樂呵。

    這鄭胖子就是有這本事,跟誰都能把關系拉的極近,且還讓你半點不反感。跟他在一起時總有一種特別放松的感覺,唐松也不例外”

    ,“我剛從安宜回來,實在是乏透了。哪兒還有什麼力氣跟你一起去走馬章台,現在且到里面奉茶,等我歇過勁再說”

    鄭胖子是個好說話的,聞言當即就勾著唐松的肩膀轉過身子,邊走邊擠眉弄眼的低聲道︰,“兄弟你真是好本事啊,內宅那水晶妹子實在漂亮的不像話,讓人一瞅就眼暈,這也就罷了。就這麼一個小小宅子里居然還養著一個極品琴師,哥哥雖然不是讀書人,但總算經見得多,若論技藝,我瞅著你養的那個老琴師竟是比那些王爺府中的還要好”

    言至此處,鄭胖子勾著唐松的肩膀就是一陣猛搖”“跟哥哥透個實底,你手中究竟還藏著多少寶貝?”

    “我哪有什麼寶貝?”

    “人才啊”此時的鄭胖子與唐松勾肩搭背,走路一步三晃悠,若是不知根底的任誰看見也不會相信他居然就是當今最大綢緞莊的主人,“混了這麼些年哥哥可是早就悟出來了,這世上什麼死寶貝都是假的,唯有人才才是真寶貝,手中沒有得用之人,再好的寶貝也存不住。

    反過來,什麼樣的好寶貝也能掙的回來”

    說到這里,鄭胖子嘿嘿一笑”“我有意往河北道多開幾家分莊,只是人手不夠用啊。兄弟,如今科考已畢,且把你調教的那些人勻一些給我如何?你放心,我斷然虧待不了他們”

    自己還沒開口找他要于東軍,這胖子倒先一步下手為強了,唐松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我手頭倒是有些人,但都是要分到江南各州去主持弘文印社的,你可別忘了,這些個印社生意里也有你的一半”

    “一半!”聞言,鄭胖子苦笑著一聲嘆息”“兄弟你操弄弘文印社的氣魄太大,卻讓哥哥為難哪。實不瞞你,也瞞不住你,我這次到揚州還就是為弘文印社而來的”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內宅,水晶迎出來看到唐松粲然一笑的同時居然也沖著鄭胖子笑了笑。

    隨後,水晶獻寶似的捧出一本琴譜來,又用手指了指鄭胖子,顯然這東西是他送的,且是極合水晶的心意。

    但凡鄭胖子送人禮物,被送的人要是不喜歡才是奇怪了。唐松對此已是不以為怪,讓著他坐下後也沒什麼虛文,直接問道︰,“咱兩人有什麼事都直說就是”。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8 08:24
正文 一百五十五章 大生意,大動靜

丫頭們奉上茶,鄭胖子接過來喝了一口,帶著一臉的苦色道︰“我是真後悔啊,悔就悔在沒有早點來江南。也怪唐兄弟你手筆太大,動靜太大,如今弄的我左右為難苦不堪言哪……”

    唐松坐在一具竹夫人上,身子慵懶的躺著以消解從安宜一路趕回的疲乏,見鄭胖子還沒把話點明,他也就懶得多說。

    鄭胖子等了一會兒見唐松沒有半點要探問的意思,苦笑一聲後繼續道︰“不知怎麼著,我參與弘文印社的事情竟然漏了風聲,如今人已找上門來,生生要把我在弘文印社里佔的那一部分買過去。兄弟哥哥我被人逼的苦啊……”

    有人要往弘文印社插手?唐松從竹夫人上坐起來,慵懶之態一掃而空,“誰?”

    鄭胖子放下茶盞迎著唐松的眼神沉聲道︰“太平公主……”

    是她!

    唐松閉上眼楮緩緩躺了回去,鄭胖子見狀也沒開口,只是一口一口的喝著茶水。

    良久之後,唐松睜開眼來,“你意如何?”

    “今個兒我也給你透個實底兒,哥哥不缺錢!再則我也看明白了,弘文印社一旦如你所願遍鋪江南各州之後,有泥活字印刷術及水天閣做支撐,將來必定是個利錢滾滾的上佳買賣,這樣的生意措大王八蛋才會賣,但……太平公主……兄弟你知道哥哥的斤兩實在是得罪不起啊……”

    “上官待詔怎麼說?”

    鄭胖子抽緊了臉,“什麼都沒說只是讓我來尋你……”

    唐松點點頭,“她真是要買?”在最後一個“買”字上,咬音極重。

    “來的是她府中的一個管家至少開價倒也公道……”

    唐松自竹夫人上站起身來,“錦繡綢緞莊當日投入的錢財在揚、甦、杭三州弘文印社的開建時已是耗用殆盡,此後各州分社所需錢糧皆是某籌措而來,原本我是想著這一塊兒的差額由哥哥你慢慢補足不遲。但現在啊……此事你可曾跟他們說清楚了?”

    “哥哥根本就不想賣,能有這麼好的托辭還能不用?”

    “他們怎麼說?”

    “那管家說此事自會與你面談話里話外的意思是讓我別操心……”鄭胖子“呸”的啐了一口,“我算是明白了,他們找我只是想往弘文印社楔個釘子述來罷了。哥哥這點斤兩擺明了沒放在人家眼里,生生就是個強吃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

    聞言,唐松淡淡一笑,“強吃哪有那麼容易……”

    鄭胖子嘆息一聲後也從座處站起身來,走到唐松身邊低聲道︰“兄弟,我知道你投入弘文印社的錢都是來自宮里,有這個依仗真要強擋著也能擋住太平但這麼做實在不值啊……”

    唐松沒說話扭過頭來看著他。鄭胖子愈壓低了聲音“雖說是你一手創建了弘文印社但既然用的是宮里的錢,那它就是宮里的生意,這一點誰也含糊不了,畢竟這可不是三瓜倆棗的小錢!兄弟你為了宮里的生意自己去得罪太平,值嗎?那太平公主是個什麼人物,豈是好得罪的?”

    說話間,鄭胖子拉著唐松重新坐回到竹夫人上,“所謂禍兮福之所伏而今她既然要買倒是兄弟你的一個大好機會……”

    “什麼意思?”

    “她既然要買那就讓她買去。你有內宮做依仗,一切都好談賣他三成還是四成,開價多少都能硬起腰板子說話,等她這筆錢到了一刻莫停即刻添還給內宮,哥哥再借你一大注,一並把內宮的存賬走平了,有上官待詔在,此事當無問題。經此一轉之後,弘文印社可就由內宮生意變為你與太平兩家的生意,你還佔著大頭,天下間到哪里找這麼好的事情去?”

    鄭胖子越說一雙小眼楮眯縫的就越厲害,“有上官待詔在,此事就不會泄露風聲,至少在太平面前你依舊能打起內宮的牌子;再則,即便將來有人翻弄此事,有太平在也足以擋住一切牛鬼蛇神,借由這次機會,反手之間老弟你可就掙下了一份別人一世也掙不下的基業,還能借此與太平緊緊拴在一起,此事何樂而不為?”

    一切說完,鄭胖子抬手拍了拍唐松的肩膀,“世間事皆是生意,既然生意就要和氣生財,萬事和則兩利,斗則兩敗,既然能和又何必要斗?”

    唐松靜靜听完後並沒有表態什麼,只是問到太平的人大概什麼時候會到。得到的答案是月內必至。

    說完這事之後,鄭胖子就沒再多留,只說讓唐松好好休息,明天再來尋他出去樂呵。唐松將鄭胖子送出後沒有即刻回屋,就在第一進院子中緩爰踱步。

    門外,隨著鄭胖子同來的鄭岳見離宅子已遠,乃打破沉默開口道︰“真要賣?”鄭胖子絲毫沒有鄭岳的沮喪,且是心情極好,“賣,為什麼不賣?弘文印社的水越來越深現在能脫身出來真是求之不曰……”寸“哎!可惜了這弘文印社可是注定能生大利水的……”鄭岳兌這番話時真是要痛心疾了。聞言,鄭胖子淡淡一笑,“只要能守住錦繡綢緞莊,咱們會缺了錢?四哥,你真以為我當初參與弘文印社是為了錢?”

    唐松最初並無要辦印社的意思,之所以會有此舉動還是出于鄭胖子的鼓動。此事鄭岳也知道,卻沒想到此刻居然有此一問,“嗯?”

    “四哥你是老商賈,豈能不知做生不如做熟的道理。我要是只想著錢,多在綢緞生意上下功夫豈不比開印社來的穩當?”

    “那……”

    “參與弘文印社也是在做生意,只不過我投進去的是錢要買的卻是與唐松的交情……”言至此處,鄭胖子嘿嘿一笑,“這個人可為奇貨啊這一鋪生意我倒是與太平公主府不謀而合了……”

    不等鄭岳開口問,鄭胖子先自含笑說道︰“那太平公主府的管家說是要買弘文印社,但十句里問到印社的至多三句,還有七句都是在探問唐松之事,此中意思已是昭然若揭。四哥,唐松這鋪生意我十成里已是押對了六成,且待異日那剩余的四成一落定,可保錦繡綢緞莊數十年無憂矣某也總算不用再為上官待詔忽冷忽熱的態度日夜憂心了……”

    這番話听的鄭岳無言以對,鄭胖子哈哈一笑,“做商賈的就得學呂不韋,這才是真正的大生意!四哥,你也不用再陪我耽誤功夫,明日就回去吧,且幫襯著唐松把那各州的弘文印社都弄妥當了,你現在的每一分辛苦都是咱們投注唐松下的本錢,做生意嘛本錢自然要越厚越好……”

    兩日後,新學堂譴出六十余人分赴江南各州府主持弘文印社事務,這些人俱是商賈行的出身,上手極快,又有各州名士援引相助,有鄭岳之前打下的基礎,各地方印社建設度大大加快,開張在即。至此,唐松也完成了對弘文印社的人員安置。

    又三日,清音文社的曉諭告示在周知各州名士後正式定稿,唐松慨然應諾,免費為之開印數千份之多。

    曉諭告示印刷完畢後即刻經由水路分送各州,在各州翹楚名士們的親自布置下被迅張布出去,此告示一出,江南士林為之震動,各地士子紛紛爭相往觀,咋舌不已。

    看看曉諭告示上的那一排排聯署者的名字,除現在仍在外入仕為官者,江南士林之菁華可謂盡在其中矣,歷數當今乃至數百年間江南曾經出現過的文社,這剛剛宣告成立的清音文社實是當之無愧的魁第一。

    感嘆之余就是興奮,興奮于清音文社的納新宣言,興奮于清音文社即將舉辦的第一次大規模詩文會,興奮于若能在此次詩文會中雀屏中選,則自己的詩文亦能由弘文印社精印行世。

    與此同時,眾士子們亦興奮于這份曉諭告示中所流出的雄大氣魄,一反風行天下達數百年之久,浮靡輕艷的宮體詩風。凝集江南士林,力倡重風骨、重興寄的文壇新風,在南北文運不均,被北地士林力壓近百年之後,江南士林菁英們終于精誠團結的高揚起一面切中時弊,佔據著文壇制高點的變革大旗。

    大旗一立,復豐清音文社各地社管及詩文會做聯結,士子們自當聞風影從,至此,江南士林凝聚耳期,江南文運大振可期!

    一石激起千層浪,清音文社正式宣告成立的曉諭告示攪動江南士林久久不能平靜,因其太過龐大,影響力所及迅跨越江流向北方大地蔓延,觀其蔓延度之快,勢必很快成為天下矚目的中心。

    一時之間,且不言江北,至少江南各州的官員們都在密切關注此事。揚剛剛衙,使君李明玉讀完手中這份曉諭告示後,一臉怒色,拍案而起。

    文人結社做風雅之會談詩論文已是數百年的傳統,對此,李明玉並不生氣,更別說惱怒了。真正觸動他逆鱗的是這份曉諭告示中力反宮體詩風的文學主張。

    天下皆知,宮體詩之出現並能盛行數百年實與北地舊族密切相關,數百年間詩壇名家輩出,但追根溯源,北地舊族實為正宗。長而久之,宮體詩已成為這些世家舊族最好的金字招牌,而今,清音文社卻在散布于江南士林的曉諭告示中放言要砸了這塊招牌,這讓出身于世族李家的李明玉如何接受?※便是撇開這個不談,四世家剛在江南布所有歌詩皆是宮體詩的《正心集》,清音文社就開始反宮體詩,這讓他如何接受?

    即便他能接受,家族豈能接受?前次《正心集》在江南慘敗于《珠玉集》的事情已經讓他在家族中大大失分,這一回若是再無所作為,還怎麼向家族交代?沒有了家族的支持,他這揚州刺史的美差還能坐上多久?

    悔不該這些日子把所有心思都花費在了那新納的妾室身上,分明早就收到清音文社成立的消息卻沒在意,以至于讓這麼一份曉諭告示在江南傳的沸沸揚揚,太大意了!

    “來呀,備車往水天閣……”。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8 08:32
正文 一百五十六章 辣手

李明玉攜盛怒直奔水天閣院,陳一哲將其迎至去歲新建的明月樓中豐茶,一起陪坐的尚有葉夢甫、袁三山及張旭。

    極其簡單的寒暄過後,李明玉拒絕了陳一哲邀他前往水天閣一覽的提議,用冷冷的語調表達了兩個意思。一者,既然文社的總司是設在揚州,那麼清音文社便是歸屬揚剛剛衙當管,而今未得州衙肯,文社便擅自宣布成立,此舉大為不妥。

    二者,清音文社張布的曉諭告示內容j 切,有挑動士林紛爭之弊,其身為揚州地方父母,對此告示內容無法認同。

    此言一出,葉夢甫四人交視之間都感覺到不對了。待李明玉說完,陳一哲笑著開口解釋,給出的理由亦是兩點︰其一,結社論文乃文人雅集,比不得那些商賈行的行會,自前朝以來便是听任自便,朝廷並無結文社還要先報有司批準的規定,是以清音文社的成立並不違反朝廷律令。

    其二,曉諭告示中只是倡導新文風,並無使君大人所言的鼓動之詞,再則文風之倡無礙于地方穩定,無損于有司之權威,且是有利于提振地方文運,還請李使君善察此心,勿以曉諭告示為怪。

    李明玉听了陳一哲的解釋後不僅沒有釋然,臉上的神情反倒更嚴厲了。沉聲言說清音文社盡收江南士林菁華,規模太大,影響力太甚,比不得其他那些小文社。有鑒于此,揚剛剛衙不得不負起監管之韋從官府的立場來看,此言看似有理︰但對于陳一哲等人而言,卻是無此先例,似有強詞之嫌。李明玉為守護世家利益不能退讓在曉諭告示遍江南之後,身為清音文社社的陳一哲也沒有退讓的余地,由是,雙方各持立場,各持一詞,越說分歧越大,到最後已成折辯之勢。

    李明玉名門出身,自小便是心高氣傲,兼且此時還是一州刺史在揚州地面上早就頤指氣使慣了的。哪里容得下陳一哲與他折辯?開始時因存著盡快解決問題的想法強自忍耐,到了最後卻是再也忍耐不得,黑沉著臉拂袖而去。

    他走後不到一個時辰,便有州衙刀筆吏會同兩班二十多個衙役來到水天閣院。刀筆吏們將清音文社的起者名錄、章程等物悉數收走,衙役公差們則手執封簽將作為清音文社總司所在的明月樓給封了起來。

    刀筆吏走時更留有嚴令未得州衙核審肯清音文社不得舉行任何詩活動,否則陳一哲這社、葉袁等社管必遭嚴懲。

    當天下午,正在陳一哲等人為此變局緊急會商之時,繼承了陳一哲海商事務的大兒子突然找來,言說陳家剛自真臘國返回的一隊四艘海船被市舶司給扣了。

    陳家海商貿易數十年,行事歷來謹慎,近二十年來陳家海船還從沒有被市舶司給扣過,而今早不扣晚不扣恰恰在這個關節上被扣了,要說這其中沒有什麼貓膩,那還真是見鬼了。

    海商貿易求的就是一個時間,作為今年第一個從真臘國返回的船隊,貨物早一天上市就越能賈個好價錢反之每壓一天都是巨大的損失。且海商貿易估本太大,若是這四船貨物出了什麼大問題,陳家必將元氣大傷。

    听完兒子的急告,素來大氣爽朗的陳一哲也氣的須亂顫,“李明玉,真小人也!”

    葉夢甫與袁三山邊勸慰陳一哲邊心中苦,清音文社最主要的財力來源就是陳家,李明玉這是要生生斬斷清音文社的根哪,沒了錢清音文社還怎麼辦詩會文會?沒有這些活動怎麼凝聚士林,又怎麼倡導新文風?屆時就是清音文社能夠存在,也只是名存實亡罷了。

    葉、袁二人強忍心中苦楚勸慰陳一哲時,性子更急促的張旭一路到了揚州大棄督府衙門,孰料陸象先已隨都督府長史出外州公干,他這一趟竟是撲了個空。

    尋陸象先不遇,回去又沒有什麼辦法,心中急的張旭從蜀岡上下來後一路到了唐松處,進門就大聲要酒。

    唐松此時正拿著州衙剛月下到弘文印社的一紙公文在看,見張旭愁緒不解的樣子後忙迎上前去,一番打問知道了明月樓被封的消息,當下拽起張旭命車直奔水天閣院。

    兩人到時卻見閣院中停了不下七八輛馬車,一些個丫頭小廝聚在車馬旁邊議論紛紛,兩人路過時听他們說的正是陳家海船隊被封之事,又說陳家待下人實在不錯,神佛保估能順利渡過這一劫,他們這些下人實不願再投別家。

    適才張旭只說子明月樓被封,陳家海船隊被扣的事情卻沒說,唐松問過之後,兩人也到了陳一哲所在的精舍。

    推門進去,一間挺大的精舍內坐滿了人。主位上的陳一哲臉色沉郁憔悴,嘴上隱隱起了水泡,葉夢甫與袁三山坐在他的身側,臉上除了焦急還有許多的尷尬。

    見兩人進來,陳一哲三人起身相迎,那些坐著的人中除了兩對男女隨著起身之外,其他人都沒動,看向唐松與張旭的眼神也很不友善。

    目睹此狀,陳一哲怒聲道︰“混賬東西”見他怒,那些人才不情不願的起身,勉勉強強的見了個禮,但眼神中的不友善卻是更甚了。

    唐松還禮之後,與張旭直接到了葉袁兩人身邊坐下,這時才知屋里這些人是陳一哲的家人,四個兒子並兒媳,外加一對依附著陳家過營生的女兒女婿。

    這些人長住揚州城中,平常來水天閣的時候並不多。但今天听說海船隊被封之後卻是約齊了同來,說的就是老爺子不該為清音文社的事情得罪了州衙李使君,葉夢甫與袁三山的尷尬也正是因此而起。

    唐松與張旭坐下之後,屋里的言談復又繼續起來,說來說去就是埋怨陳一哲不該攬事多事,不為兒別們考慮這四船海貨已走了不得,得罪了官府以後的海商貿易可還怎麼做?

    唐松靜靜而听,見說話的恰是那三個剛才不曾站起迎客的兒子並媳婦,至于適才起身的二兒子及媳婦以及女兒女婿則是緘默不言,臉上也帶著些尷尬。

    置外客在座而不顧,同聲埋怨老爺子,且口口聲聲都指著清音文社說事兒,這情景實讓唐松也跟著尷尬起來。

    埋怨之後,那幾人話題一轉就說到了正題要讓老爺子去州衙給李明玉道歉,並從此以後再也不要管什麼清音文社的事情,最好連水天閣也一並賣了。

    听到這里,陳一哲已是氣的渾身打顫,扔了手中的茶盞站起身來指著他那三個幾乎厲聲道︰“陳家家業並非祖傳乃是我一手一腳拼出來的某還沒死,須容不得你們這幾個悖逆畜生指手劃腳”

    陳一哲動如此大怒,那幾人也不敢再說,只是媳婦們雖然閉了嘴,手上卻不閑著,一掐一擰,隨行而來的幾個小孩子們頓時哇哇大哭起來。

    霎時之間,精舍之內哭聲嘈雜只把陳一哲氣的差點閉過氣去。

    唐松原本不想在別人的家事上插言,畢竟這是極失禮的舉動。但眼見場面到了這一步,也就顧不得了,輕咳了一聲後緩緩站起身來。

    他這舉動讓眾人一愣,哭鬧聲倒慢慢的小了下去。唐松也不理會那幾人的鄙夷笑著向陳一哲道︰“揚州衙門可管不著市舶司衙門,這幾船海貨只是被扣,又不是罰沒,為此氣壞了身子實在不值”

    他話剛說完,就听一聲尖利的冷笑響起,“這位小相公話說的可真輕巧合著這不是你家的生意,耽擱的也不是你家的銀錢!與其說這些沒用的空話,倒不如勸著我家公公趕緊給李刺史賠禮去,官官相衛我陳家真要倒了,卻看你這小相公還怎麼騙吃騙喝打秋風”

    大媳婦兒話剛說完三媳婦又冷笑著接了一句,“沒有陳家還有王家,張家,李家,子不得再換一家就走了,這些個人雖然讀書不成做不得官,但一張騙吃騙喝的嘴可歷練的嫻熟”

    陳一哲傾心士林多年,在這上面花錢著實不少,尤其是濟貧寒士及建造水天閣上更是耗費巨大,對此,別說這些兒媳婦們,就是那三個兒子也是意見很大。只是老爺子威重,壓得他們不敢說罷了。這一次借著這個由頭,這兩個早已心有不滿多年的女人終于率先難。希望借著這次一鬧,不僅能逼著陳一哲向州衙服軟,且是徹底斷了他跟士林的聯系,把陳家花錢的無底洞就此堵住才好。

    這兩個牙尖嘴利的女人一唱一和,真是句句不饒人,葉夢甫與袁三山依附陳一哲多年,听到這話頓時就紫漲了臉皮欲要起身。陳一哲更是抖顫著要拍案而起。

    唐松沒理會這兩個女人,甚至看都沒看她們,抬手制止了激動的葉袁兩人後,神色不變的向陳一哲笑道︰“哲翁勿惱,咱們且把那四艘海船的事情料理了再說話”

    見唐松看都不看她們,那一對妯娌面皮掛不住,反而倍感羞怒,一邊推著自己的丈夫一邊對唐松惡語冷笑譏嘲,直把那騙吃騙喝的言語叫的震天響。老二兩口子及女兒女婿見鬧的實在不像話,上前來勸,卻也跟著被好一陣數落嘲諷。

    就在這兩人鬧的厲害的時候,陳一哲睜開眼來將那三個兒子媳婦好一番打量後閉上眼楮反倒不說話了,顯然是在心里做了什麼決定。

    唐松則是顧自喚來紙筆寫了一封極短的書信。

    書信寫完,見那依附于陳家營生的女婿正被三個嫂子收拾的腰都直不起來,遂向他招了招手道︰“勞煩尊兄持此書信往市舶使衙門走一趟,且把被扣的海船領出來再說”

    市舶使司是什麼所在?就是揚州的大海商要請見趙使司,那也得規規矩矩的具帖親自登門,什麼時候能見著全憑趙使司的心情。至于要求他辦事,沒有真金白銀,誰的臉面前不好使。這已是揚州海商們眾所周知之事。

    眼見年不過弱冠的唐松居然如此大喇喇的寫了一封信,不說金銀,連人都不出面就敢大言不慚的說能領出被扣海船,那正鬧的歡實的幾人頓時嗤笑連連,譏嘲的話更是如潮水般涌出。

    那女婿也是不信唐松能有這本事,只是寄人籬下的他實在被三個嫂子收拎的難堪,借此機會躲出去也是好的,當下二話不說,接過信箋就出門去了。

    “小友,你與趙使司有交情?”

    “交情嘛總還是有一些的,只是能不能派上用場就不得而知了”唐松坐下身來輕淺一笑,“若真能將海船領出來,屆時再向哲翁解說不遲”

    說完,他便與葉夢甫及袁三山攀談起來,說的都是弘文印社中的一些瑣事,事情本身無關緊要,但這一舉動卻有效的緩解了葉、袁兩人的尷尬。

    當下,唐松幾人說成一片,陳一哲暫不理會幾個兒子媳f 也加入進來。那幾個鬧騰的卻也不走,一則是因為沒達到此來的目的,再則也是想留在這看唐松的笑話,準備著等笑話一看完即刻再難,無論如何要逼著老爺子遂了他們的心意才好。

    一時間精舍里涇渭分明的成了兩派,兩派各說各話,慢慢的大半個時辰過去了。就在這時,忽听精舍外有急促的馳馬聲傳來,顯然是有人騎著馬一路沖到了這里。

    听到這聲音,精舍中人頓時不約而同的向門口看去,尤其是那幾對鬧騰的更是精神大振。

    馳馬聲堪堪在門口停住,片刻後那個女婿推門進來,什麼話都沒說先就向唐松深施了一禮。

    唐松起身避讓開去,“船領出來了?”

    “領出來了”這女婿聲音太大,以至于連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到這話,那幾個此前鬧的厲害的騰的站起身來,“當真?”

    陳一哲的女婿如剛才的唐松般沒看他們,轉過身去向岳丈恭敬的行了一禮“小婿適才趕到市舶司衙門後,即刻便m ng趙使司親見,問明事情原委後,趙使司當即吩咐放船,且是連這一趟的海稅都免了三成”

    趙使司的不好說話和他的手黑一樣知名,但這一回居然真就這麼放了?且不僅是放了,還免了三成海稅,這可是三成啊!聞听此言,那幾個鬧騰的呆站著看看妹婿,又看看唐松,怔怔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那女婿依舊沒理會他們,只走向陳一哲稟說道︰“領取被扣海船的事情已由陳管家去辦,趙使司著小婿向泰山大人致意︰“早聞哲翁乃地方賢達耆宿,只因公務耽擱未得一會,心甚憾之!當于近日來府拜會,既慰素日渴慕之思,亦是感謝哲翁對家鄉故人之子上官黎的關照之情”

    “原來如此”陳一哲朗聲一笑,伸手拍了拍唐松肩臂,“你我相交于心,感激的話老夫就不說了,且待我料理了家務,咱們再會商清音文社之事不遲”

    聞言,唐松笑笑,與葉袁及張旭三人起身出了精舍。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8 08:36
正文 一百五十七章 軒然大波

唐松幾人等了大約半個多時辰後,陳一哲從精舍中走了出來,“家門不幸,劣子忤逆,讓諸位見笑了”

    說話間,陳一哲向葉夢甫、袁三山深施一禮,“小畜牲們出言不遜,某特為請罪,俯請兩位先生勿怪”

    葉、袁見狀急忙還禮,說了一回後,適才精舍內的不快就此消散,陳一哲邊引著幾人向另一處書房走去,邊扭過頭來對唐松道︰“清音文社被封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唐松點頭時將帶來的那紙公文也遞了過去,這正是此前州衙給弘文印社的那份,內容是說清音文社未得州衙核審解封之前,即令弘文印社不得為之承印任何物事,若有違之必遭嚴懲雲雲。

    陳一哲看完冷哼了一聲,“小友意下如何?”

    唐松反問道︰“清音文社被封,哲翁又將如何?”

    “清音文社非一家一人之玩物,可興廢由心。李明玉倒行逆施,然任他手段再辣,老夫的骨頭卻也不軟”

    聞言,唐松笑著取回陳一哲手中的公文,當著幾人的面將之撕成粉碎,“清音文社之創建並不違反國朝律令,李明玉如此作為是為亂命,既是亂命,某焉能從之?”

    見他如此,陳一哲幾人心底松了一口氣,交視之間俱都一笑。笑過之後,葉夢甫道︰“清音文社剛剛出成立的曉諭告示,而今正當是有所作為的時候,李明玉禁令一下,我等俱為禁令所縛而難有作為。如此時日稍久,人心必散,吾恐清音文社淪為士林笑柄矣”

    “揚州可不是只有一個州衙,容不得他李明玉一手遮天”

    袁三山搖搖頭,“哲翁,他只需一直拖著,時間稍久清音文社就將不亡而亡,夢甫兄說的對,咱們拖不起啊”

    就在這時,唐松笑著插了一句,“列位是鑽牛角尖了,清音乃江南文社,未必江南就只有一個揚州不成?”

    ……………………

    李明玉下手太辣,逼得陳一哲等人只能悍然反擊。一番計議之後,幾人兵分數路,陳一哲命駕前往衙門聚集的子城蜀岡,除了不會到揚州州衙,他將以地方耆宿的身份遍拜淮南道觀察使衙門、揚州大都督府衙門以及揚州市舶司衙門,以為陳情。

    陳一哲前往淮南道觀察使衙門請見本道觀察使並遞呈狀書的同時,葉夢甫留守水天閣院奮筆疾書,將清音文社遭李明玉無理查禁之事周知江南各州名士。

    與此同時,袁三山、張旭兩人則忙于收拾行囊,命船由揚州前往甦州,為配合他們的計劃,將揚州弘文印社交由上官六兄弟之上官明監管後,唐松帶著上官謹一同隨行。

    先秦春秋時,吳王闔閭命前來投奔的楚國大臣伍子胥建闔閭大城以為吳國國都,前隋開皇年間,以城西南姑甦山定城名為甦,唐沿隋例,稱為甦州。

    張旭世居甦州,其母陸氏為初唐著名書法家陸柬之孫女,也是貞觀朝名相、文壇領袖虞世南的外孫女,陸氏世代以書為業,有稱于史,張旭家在甦州亦堪稱名門。

    因是有事,唐松四人入了甦州城後沒時間細賞城中美景,在張旭家安頓下來後,袁三山與張旭去尋清音文社在本城的社管,唐松則帶著上官謹到了弘文印社。

    甦州弘文印社比之揚州的要小一些,唐松兩人進去時,就見書肆內士子往來頗是熱鬧。

    上官謹在書肆內細細的看了一會兒,又往櫃上翻了翻賬冊後笑著向唐松道︰“甦州不愧是富庶名城,人才薈萃之地。此間生意的利水竟是不比揚州少,看這勢頭,許是三四個月之後咱們建甦州印社的本錢就能回來了”

    听見生意賺錢,唐松自然也高興,“甦杭揚三州之外,其他各州的印社怎麼樣了?”

    上官謹略一思忖在心里算了算,“大多已經開張,剩下的至多三五日之內也都差不多了,介時走遍江南,不管是到那個州城俱有我弘文印社。公子,時至今日遍數天下同業,若論印社規模之大,我弘文若認第二,可就再沒人敢認第一了”

    氣勢昂揚的說完,上官謹又皺起了眉頭,“而今弘文印社之所以利水如此豐厚,全仗著咱們用的是新式印刷術,每出一本書的本錢遠比其它印社低廉的多。不過隨著印社越開越多,用工越來越多,泥活字印刷術的秘密恐難長保啊”

    “天下間那有常保不泄的秘密?現在能保一天是一天。真到保不住時,我自有打算”

    兩人正自說著時,有張府下人尋來,請兩人即刻回去。

    趕回張府,張旭與袁三山正陪著一位須半百的讀書人在說話,此人正是清音文社在甦州的社管許審之。

    見禮罷,袁三山說了事情原委。適才他與張旭找到許審之說了揚州清音文社被封之事後,義憤填膺的許審之即刻引著兩人到甦州州衙往拜刺史。

    許審之乃甦州名宿,在士林威望甚高,歷任刺史對他都很禮遇,凡是請見從沒有被擋過駕的,但這一次卻破了例,本州霍使君竟然沒見。等三人悻悻出衙時,卻有一個刀筆吏趕出來,也沒說是奉使君大人之命傳話,只是隱隱點出霍刺史昨天接到了揚州李使君的信。

    說完這些,刀筆吏邊送著三人出去,邊說了一些霍刺史素來仰慕許老名士的話,甚或也點到了霍刺史身為江南人氏,實是樂觀于清音文社的成立,然則有同僚情面在,有些事就實不好表態了。

    袁三山說完,許審之一聲長嘆,性子粗率的張旭憤然拍案︰“李明玉卑鄙小人,誠江南士林之賊也!”

    屋里靜默了一會兒,袁三山注目唐松道︰“小友主意素多,現今有何良策?莫若我們再往揚州走一趟?”

    唐松搖搖頭,“甦州州衙既然接到書信,揚州又豈能例外?現在到那一州只怕都不管用了”

    “那可如何是好?我等就只能枯等哲翁不成?”

    “官司不是好打的,更何況還事涉揚州刺史,我料哲翁那里短時間之內斷難有所突破。等是等不得的”

    听到這里,張旭再也忍不住了,“上官你有什麼主意盡管說就是,這般不爽利真是急煞人也”

    唐松笑笑,看向許審之與袁三山道︰“諸位是關心太亂,讓霍刺史推翻李明玉的亂命不易,但霍甦州也沒說清音文社就是非法,更沒說清音文社不能在甦州有所舉動,既然如此咱們便以甦州為根據大張旗鼓的辦一次江南詩會,一並借此機會將揚州文社總司被封之事曉諭士林”

    唐松剛剛說完,張旭霍然站起,“對呀,細思那刀筆吏之言辭,霍甦州分明就是兩邊都不想得罪。既然如此,咱們就在甦州辦這場詩會,卻看他李明玉如何在甦州只手遮天,聲勢一起,便是哲翁那里也要輕松的多了”

    袁三山與許審之對視一眼後,兩人都點了點頭,“既然如此,咱們便即刻修書分送各州社管”

    聞言,唐松擺擺手,“江南州府甚多,諸位人手有限,送信只怕不便。此事交予我弘文印社便是,而今既是以甦州為根據舉辦詩會,哲翁又不在,自當以審之先生為尊,審之先生且與三山先生及伯高等地方賢達定好詩會具體章程之後,弘文遍及江南各州的印社自當以最快的度將之曉諭江南士林,如此豈不是省事的多了”

    聞言,袁三山大喜,那許審之就此成為清音文社第一次詩會的主盟人,聲望大增指日可待,亦是興奮歡然,計議已定之後,眾人便迅忙活起來。

    由許審之領,袁三山與張旭為佐,召集甦州士林名高望重者共同會商,僅僅只用了一天時間便將第一次詩會的內容與章程定了下來。在章程之後,更有一份附有甦州士林三十七人聯署的倡言信,言清音文社無違律令,有用于國,力倡揚州州衙以江南士林為念,去總司封禁雲雲。

    看到這份倡言公開信,唐松大喜過望,當即交由上官謹親自安排從往各州弘文印社。

    借助兵部駕部司統管的驛傳系統,在花費重金之後,清音文社成立以來的第一次詩會章程與公開倡言信以最快的度被送往分送各州。

    僅僅數日之後,遍布江南各州的弘文印社前都張貼起了詩會章程與倡言信,且凡購書者皆能免費獲贈一份。

    一傳十,十傳百,此物一出,繼前面那份曉諭告示之後,清音文社再次震動江南。

    清音文社開辦以來的第一次詩會終于開始了,睹此消息之後,江南各州無數以詩文自詡的士子們皆是摩拳擦掌,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以清音文社如此大的規模,只要能在這次詩會中有精彩表現繼而雀屏中選,則自己的詩作就能經由弘文印社精印行世,屆時一舉成名直如探囊取物耳。

    自古以來,不好利祿官位的讀書人總還有一些,但不好名的卻是少之又少,這次得著這麼好的機會,誰肯讓人?一時間真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力圖要在此次詩會中一鳴驚人,脫穎而出。

    借助于清音文社龐大的根基,詩會的消息一出果如預想般攪動了整個江南士林,觀其引起的躁動,還真有幾分神都科考的氣氛。

    與此同時,公開倡言信也隨之遍傳江南,清音文社總司被揚州州衙封禁的消息頓時廣而周之,引起士林大嘩。當此之時,士子們參與詩會的熱情有多高,對揚州州衙的非議就有多深。

    此次詩會明確以各州社管為初審,只有經他們篩選過的詩作方能攜往甦州參與終審,這樣的章程規定實實在在賦予了地方社管們極大的權力,亦將他們的聲望與利益與清音文社緊緊綁在了一起。是以當清音文社面臨生死存亡的威脅時,這些身為社管的各州名士們頓時率先而起,憤然抨擊揚州州衙之亂命。

    先是,杭州社管洪漢玉老名士受到弘文印社布詩會章程進而一夜遍傳杭州的啟示,主動前往杭州弘文印社力請將他憤而書就的一篇聲援陳一哲之文章公開布。

    杭州弘文印社慨然允諾,僅僅半天之後,這篇長達千言的聲援文章就被版印而出,不到一天時間,除弘文印社門口張貼的那一份之外,其它近八百份都被聞訊後6續而來的杭州士子領取一空,老名士洪漢玉的聲望隨之暴漲。

    此例一開,江南各州的弘文印社都開始版印單頁的聲援文章,定額大州八百份,中州五百,下州三百,先是地方翹楚名士的文章,但隨著投來的聲援文章越來越多,一些由普通士子撰寫的精品文章也被無償版印分,而這種舉動又刺j 了更多的投稿。

    借由清音文社總司被封一事,剛剛在江南布局完成的弘文印社完成了最為璀璨的亮相,亦在江南士子們心中留下了烙印般不可磨滅的印記。其威力之大,足以將松散的士子們聯成一體,進而使相對于官府是處于絕對弱勢的士林爆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而在此過程中,弘文印社也逐漸開始確立起士林代言人及權威信息布人的地位。

    隨著一份份聲討文章的布,揚州州衙封禁清音文社總司的事情被炒到熱的燙的地步,到後來,就連不識字的普通老百姓也已人盡皆知,並迅向整個天下四方擴散。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李明玉真是恨之無極,然則數千年來官府對百姓的威權早已在他心底扎根,從未經受過如此輿論風暴的他悍然采用了最為慣常標準的處斷手法。

    一面上書政事堂及淮南道觀察使衙門申明封禁清音文社總司的原因,一面正式行文江南各州府衙門,請為封禁弘文印社並取締清音文社在各州的活動。與此同時,李明玉親帶三班衙役直撲水天閣院,以擾亂人心之罪名拘捕陳一哲。而後轉戰弘文印社,封禁揚州弘文印社,並拘押印社內上官明及林管頭等三十七人。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28 08:39
正文 一百五十八章 晚了

甦州張府內,袁蘭山接到揚州來報,知悉陳一哲、葉夢甫及宇文印社數十人被拘拿後,好脾氣的他也終于忍不住的拍案而起,“李明玉真是喪心病狂!某這就回揚州定當與哲翁等同進退……”

    說完,袁三山拈起袍袖就向外走去,唐松見狀一把拉住了他的臂膀,“三山先生息怒,你回揚州雖見高義,但于事無補!設若咱們都入了李明玉之羅網,詩會如何誰來營救哲翁等人……”

    此時座中還有張旭,許審之及一些甦州名士,眾人雖然都是義憤填膺,但此時皆都來勸,只說越是危局越不能亂了陣腳,否則倒真遂了那李賊之願。

    被眾人勸住不能走,袁三山只能作罷,憤聲道︰“李賊以國之公器荼毒清音文社及弘文印社,已然圖窮匕見,不如此又當如何?”

    “袁少兄且靜下心來……”這段時間,許審之以地利之便實是承擔起了清音文社社之職,是以他第一個開口說話,“我等當聯絡江南士林以聲討李明玉並上書淮南道觀察使衙門為哲翁等人辯冤……”

    張旭聞言後憤憤聲道︰“我等由揚州動身時,哲翁就已去了觀察使衙門,而今卻被李明玉拘拿足見那淮南道實與揚剛剛衙是一丘之貉……”

    “淮南道不成,那就上書朝廷,上書政事堂,上書天子咱們江南士林且與他李明玉打這一場御前官司……”許審之越說聲音越大,說到告御狀時,領下一部長須都微微抖顫起來。

    “好”張旭昂然站起,“若要往京中時且算我一個……”

    袁三山亦不後人,高聲要去。

    眼見眾人群情j 憤的都在說著告御狀之事,唐松起身輕咳一聲,“諸位先生,在下以為上書朝廷之前先需將哲翁與葉先生等人被拘一事曉諭江南為好……”

    “甚是”許竄之撫了撫半百的胡須“噩耗太急老夫倒有些亂方寸了……”

    此公也是個果斷性子,當即便命筆墨,胸口起伏不定顯然是在醞釀如火一般的言語。

    “許公在下尚有一建言……”

    在這一段時間里原本松散的江南士林之所以能被聯結的如此緊密,弘文印社揮了決定性的作用,甦州的這些名士們也正是借助于遍布各州的弘文印社而將聲名大振于江南,可以說弘文印社就是江南士林力量的增大器,加之此次揚州弘文損失慘重,益加重了唐松說話的份量,他這一開口不僅是許審之滿座中人俱都看了過來。

    “近日以來某常思量李明玉之用心,論說起來,清音文社的創立並未有違于朝廷律令,既然如此,那李明玉何以對文社如此辣手到視之寇仇的地步?他阜竟是朝廷命官,一州之,若不能揭破他的深藏心思則實難凝集江南士林對其同仇敵愾之……”

    許審之等人多是較為誠撲的讀書人並不擅長以最壞的惡意來猜度人心,加之長居甦州對李明玉也不太了解,是以唐松乍一提出此言他們雖覺得大有道理,卻一時也摸不著頭尾,就在甦州眾名士猜測紛紛要揪出李明玉的險惡用心卻又不得根底時,張旭嘿然聲道︰“這有什麼難猜,那李明玉就是出身于北地舊族的崔盧李鄭四家,我清音文社要反宮體,為江南士林另立新風,他豈能願意?”

    一言揭破李明玉的出身後,唐松提出的問題頓時不答自解,座中一姓王的甦州士子拍著身邊的小幾道︰“是了諸位可還記得去年那件在神都士林鬧出軒然的紛爭……”

    “仲蓀兄說的是詩詞之爭?”

    “名為詩詞之爭,其實就是四世家與唐松之爭今日李明玉種種作為不過是故伎重演罷了……”

    “此言甚是啊,四世家……嘿……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眾名士恍然之余,由李明玉到北地舊族,再到四世家在北地士林的領袖及中堅地位,進而聯想到南北文運之不平,心中的j 憤隨之暴增無數倍,自然生的同仇敵愾之心讓屋內的氣氛簡直到了點火就能燃的地步。

    唐松看了張旭一眼後從人群里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就此再多不說什麼。

    前幾日他曾在閑談中無意點了一下李明玉的出身,今天果然用上了。

    屋內群情j 憤,皆言這一次的聲討文章就該從李明玉的出身上著手,揭破他以及其背後的四世家壓制江南文運的險惡用心,號召江南士林同仇敵愾,並進一步闡明清音文社創立的必要性及合法性。

    主題既定,且還是如此義正言辭,佔據著大義名分的主題,實是讀書人寫文章的最愛,在一片議論聲中,許審之微閉雙目,任胸膛起伏不定,恰在他胸中氣勢蘊育到最烈時,赫然睜眼,援筆引墨,洋洋灑灑千余言的文章頓時文不加點的一氣呵成。

    待其方一擱筆,頓時便有人高聲念出,唐松在人群後靜坐听完,由不得要感嘆許審之不愧是甦州翹楚名士,這一篇文章寫的真是慷慨悲壯,氣勢縱橫,生生把一個消息通報寫成了討伐檄文。

    念罷,彩聲四起,直到這時,許審之臉上因心情太過j 動而起的暈紅才慢慢平集下來。

    此文一出,唐松親自操辦遍傳各州,數日之後,許審之的這一篇宏文大作就被版印而出,公之干眾。

    風暴陡然而起。

    如果說前次清音文社揚州總司被封禁之事引起的只是士林大嘩,那這一次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狂風雷暴,陳一哲、葉夢甫等人被抓,揚州弘文印社被封禁,李明玉的身世被揭破的三重用力下,江南士林以前所未見的同仇敵愾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雷雲風暴,江南文運事涉每一個江南士子,至此,每一個讀書人都感覺自己成了受害者,事情展到這個地步時,其迸出的力量簡直到了讓官府瞪目結舌的地步。

    在這樣的雷雲風暴面前,江南各州府衙門明智的將揚州來的公文擱置到了一邊,沒有一個官員想要卷入這場風暴,進而成為江南士林公敵,除揚州外,七家剛被地方州衙封禁不過數日的弘文印社頓時解除封禁。

    神都洛陽,去年接替鄭子儀成為秘書監的李明宇急急忙忙到了盧府。

    去歲國子學生圍攻清心莊時,盧明倫正當其時的“病”了,事情生之後,盧明倫也以此為自己辯罪,聖神皇帝隨即以他重病在身需要安心靜養為由免除了他的國子祭酒之職。

    自失位以來,盧府就清靜了許多,尤其是近兩三個月里眼見其毫無要起復的意思,昔日熱鬧的國子祭酒府門前就愈的門庭冷落了。

    因是如此,李明宇很快就見到了盧明倫。

    看到出來見客的盧明倫額頭上依舊敷著手巾把子,李明宇心底忍不住暗笑了一聲,他知道盧明倫沒病,但他處境尷尬,沒病也得裝病,否則臉面上還真是掛不住,而這位前國子祭酒大人又是個最重臉面的人。

    只不過李明宇也是心中有事,是以心底的暗笑轉眼即罷,兩人見禮完也沒有太多的寒暄,就直接說明了來意。

    說話間,李明宇一並將李明玉給他的書信遞到了盧明倫手中。

    待盧明倫看完,李明宇也沒有問他的意見,笑言道︰“弟也知明倫兄身體抱恙,然舍弟事急,是以也只能強請吾兄同往崔相府一行崔相面前亦請吾兄代為美言……”

    崔元綜本就是個石頭性子,極不好打交道的,隨著這一年多相位日固,愈的難以說話了,不說別人,就連四世家內部之人見他也是 。只是他對盧明倫的態度一向不錯,加之李明宇事情又急,所以才會繞著彎子來請盧明倫同去以做說客。

    閑的久了未免無聊,加之李明玉之事確實也事涉整個四世家,盧明倫也就沒有推辭,跟著李明宇出府上車。

    今天是休沐日,李明宇早打問清楚崔元綜就在府中,一路行來通報進去,兩人沒等多一會兒就進了那間與宰相身份極不相襯的寒陋花廳。

    崔元綜穿著一身簡素的常服,依舊是石頭般冷硬性子,只是身上的威煞更重了幾分。

    跟他寒暄客套是沒什麼用的,李明宇早知道他的規矩,也就沒來這些官場常例,有事說事的直接將一切盡數道出。

    信早已遞過,事情說完,李明宇目注崔元綜道︰“且看那曉諭告示,清音文社實在是留不得,舍弟此舉是為家族而不惜身,這原也是應盡之義。然則那淮南道觀察使衙門對舍弟的處斷頗有微詞,舍弟難免為其掣肘,俯請崔相在武觀察使面前代舍弟美言幾句。再則,舍弟已就此事上書政事堂,這一兩日間也就該到了屆時亦請相公多多照拂……”

    崔元綜將信看完,看了看信上的時間又算了算現在的時間,“十四天了!”

    說完,他徑直取來筆墨遞予李明宇,“即刻回書李明玉,著他解除對清音文社的封禁,不得輕動清音文社任何一人。另,盯死弘文印社,封禁也好抄沒也罷不得有半點遲疑……”

    啊”李明宇還要說什麼時,崔元綜已沉冷聲道︰“寫”

    李明宇不敢再問,看了盧明倫一眼後提筆疾書。

    盧明倫要說什麼時,崔元綜先一步道︰“事情緊急且等料理之後再言不遲……”

    見狀,盧明倫也不好再說什麼。不一會兒的功夫,李明宇已經寫完,崔元綜取來看過之後又親手封了,喚進一個在門口伺候的下人,“將此信送往兵部駕部司,著以六百里加急往揚州,若有遲誤本相容不得他錢僧亮……”

    那僕人領命後迅去了。崔元綜留下一句“兩位且先回府”,隨即命車要入皇城。

    送走崔元綜,李明宇與盧明倫面面相覷,無言以對。

    崔元綜的車駕剛入皇城就被一個黃門內宦給攔住了,那宦官喘著粗氣道︰“陛下有旨召見崔相來的正好……”

    推開車門,崔元綜臉上帶著笑容,“羅公公可知陛下急召所為何事?”就在他說話的同時,車旁隨行的下人已將一張飛票塞進了那內宦的袖中。

    羅公公左右瞅瞅,低聲道︰“所為何事我亦不知只知陛下傳召之前有巡查御使自江南回六百要加急……”

    崔元綜臉色不變,心底卻在暗恨,晚了!。
nnpai0624 發表於 2012-12-30 08:07

正文 一百五十九章 爭

春深時節,武則天早依照往年的慣例搬到了四面環水的瑤光殿。崔元綜到時,婁師德與李昭德已經在座,正各自拿著一份著。

    崔元綜是個冷性子人,不擅長也不喜歡詩酒往還、宴歌舞這些交游手段,是以與政事堂諸相都是公事之交。見他進來,婁師德與李昭德只是點點頭以為招呼,他也只是一拱手而已。

    淡然見禮完畢,崔元綜就在錦凳上坐了,不說話,也不問婁李兩人在看什麼,冷肅的像個石頭。

    李昭德與婁師德見他如此,目光略一交視後也就一言不發的繼續看起來。小半盞茶功夫後,李昭德看完,將手中的本章遞給了崔元綜。

    崔元綜接過後沒急著看里面的內容,先尋著本章的主人,這是一份御史台察院派往江南的巡查御使遞回的奏章,經御史大夫審看簽題後呈往御前的。

    了解了這些之後再看內容,正是李明宇所言之江南成立清音文社以及李明玉下令封禁文社總司之事,崔元綜將這些看完後,對這本奏章後面的內容卻看得異常認真仔細起來。

    這後面一部分重點說的就是弘文印社之事,此監察御史對于弘文印社出書之精致等情況都是一筆帶過,重點就著落在它那遍及江南,凡州府所在必見弘文印社的龐大規模上,行筆之間既有對此大手筆的贊嘆,又隱隱透出些擔憂。

    “印社者,勾連士林,士林者,天下民心所導引者也,是故,印社非可以等閑商賈之業視之……”看到這幾句時,崔元綜心底少不得又要將李明玉多罵幾句蠢材,這道理連巡查御使都能看得出來,他這個大州執政居然如此懵懂不悟,豈非蠢材是什麼?

    一念至此,想到剛才李明宇及盧明倫的樣子,崔元綜心中憤怒之余又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滋味。崔盧李鄭四家這些年真是越發的人才寥落了,鄭知禮全然成了個銅臭之人,一門心思只在錢上;盧明倫雖不至于如此,但才具實在有限;李明宇,也如他那個蠢材弟弟李明玉一樣,依仗著一副好皮囊在女人堆中打滾兒。

    至于朝中其他的世家子弟,也實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多是打著光鮮的世家招牌流連于詩酒章台,自詡名士氣度,全沒想著他們所依仗的家族早已不是舊時模樣。

    這些在朝為官的中堅子弟已是如此,那些年輕一代們就更為不堪。別的不說,且看那曾被寄予厚望的崔家四玉樹,在家族中誠然光鮮亮麗,但一入神都略經風雨後,老大老二頓時一死一廢,老三則被嚇破了膽,崔師懷不惜舍棄中書sh 郎之職保下這麼幾個廢物,真是不值啊。

    崔盧李鄭四世家之所以傳承六百年不絕,核心處所依靠的豈不就是代代不絕的人才,但現在……

    想到這里,即便心志堅毅如崔元綜也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了一聲,但也正是這一聲嘆息警醒了他,使其從這些無用的遐思中回過神來。

    這一回神細看,隨即就注意到本章中那句引起他遐思的文句旁邊有一個掐指印跡,入政事堂已有一年多了,他自知這是李昭德特有的一個習慣。

    崔元綜沒有抬頭去看李昭德,只是靜靜的將奏章看完。恰在這時,婁師德將另一本奏章遞了過來。

    這本奏章依舊是出自同一個巡查御使之手,與前一本不同的是,御史大夫在這本奏章的簽題上寫了個醒目的急字。

    奏章內容正好接著上一本,說的就是李明玉帶衙役拘拿揚州耆宿、清音文社社首陳一哲,封禁揚州弘文印社並拘拿印社中三十七人之事。

    崔元綜看到這里,連罵李明玉的心思都沒有了,素來不動聲色的臉上也猛然蹙起了眉頭。看完奏章的李昭德與婁師德俱都注意到了這一點,臉上自有一縷淡至無形的淺笑劃過。

    自狄仁杰等人黯然出京之後,李昭德就成為李黨在朝中的領袖,而婁師德則是不折不扣的武則天心腹,兩人政治立場不同,也談不上有多少的交情,但這並不妨礙兩人都對崔元綜沒什麼好感。

    婁師德深知武則天對世家的心結與態度,至于李昭德,則是暗恨這些所謂的世家一邊高舉著孔孟大旗,卻又不肯支持李唐正朔,一切私心自用只是為了家族利益。更隱隱有與武黨眉來眼去之嫌,前次八老進京時武承嗣的那些做派真讓人瞧著惡心!

    目光偶一交視之間,李昭德注意到了婁師德臉上的笑容,婁師德也同樣如此,這份小小的尷尬使得兩人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崔元綜卻無心理會兩人的小心思,一口氣將奏章看完後便自低著頭沉思起來。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他還是沒料到清音文社被封禁一事居然鬧起了如此大的風b ,如今說一句江南士林群情j 憤毫不為過,聲討李明玉的風潮一浪高過一浪,每天在揚州州衙外等著往牢獄中探看陳一哲的人越來越多,且還不斷有人從各州絡繹而來。江南各州為陳一哲,為弘文印社辨冤的狀文雪片般發往淮南道觀察使衙門……

    更要命的是,這漫天的風浪還由李明玉直指到了四世家。

    聲名是四世家最重要的根基之一,但這一回,四世家在江南的名聲可算是徹底毀了,那可是半個天下士林哪,若要重建談何容易!

    正在這時就听外面一陣腳步聲響,政事堂首輔相公、魏王武承嗣與次相陸元方前後腳的走進來。

    崔元綜跟著李昭德與婁師德一同站起身來相迎,武承嗣寒暄之間卻像沒看見他一樣,直接到了婁師德面前親熱說話,李昭德也迎到了陸元方面前,就剩著他一人孤零零站著。

    好在這時間不長,武承嗣與陸元方就坐下來看奏章,等他兩人看完時,外面一片環佩聲響,武則天在上官婉兒並幾個宮女的環擁下走進來。

    便禮罷,坐在錦榻上的武則天擺了擺手“奏章都看過了?那就議議吧”

    武則天理政向來是由臣子們各抒己見之後她才會開口,一開口就是定斷。五相都知道她這習慣,是以也就沒等她再說什麼,只是眾人之中誰先開口,又是一陣沉默。

    沉默了一會兒後,李昭德看看眾人率先開言“士林乃民心之所向,士林不穩便是地方不穩,江南乃國之重鎮,因一文社激起如此動盪,罪在揚州刺史李明玉,臣以為當重處之,以釋江南士林之怨而安其心。另,淮南道觀察使武嘉順身為上官,並坐衙揚州,事態惡化至此他也難辭其咎,臣以為亦當重處”

    聞听此言,武承嗣眉頭一蹙,淮南道觀察使武嘉順可實實在在是他的人。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反倒不便在這個當口接話了,只是冷冷的瞅了李昭德一眼。

    這時,陸元方點了點頭“此言甚是,治官如治軍,功必賞過必罰,李明玉自不待言,武嘉順身為一道觀察使卻坐觀事態發展到如此地步而無所作為,誠然難辭其咎”

    婁師德很隱蔽的看了武則天一眼“臣附議”

    要不要保武嘉順?如何保?若是不保又當如何?這其間武承嗣正在心底做著緊急的盤算,時間雖短,但當婁師德說完之後,他也已拿定了主意。

    看了崔元綜一眼見他沒有要說話的意思,遂輕咳了一聲後道︰“陸相三人所言極是,李明玉與武嘉順俱當重處。然淮南重地,又值此非常之時,不可一日無主,臣以為戶部sh 郎宗楚客才堪大用,可為淮南道觀察使”

    武承嗣剛說完,李昭德淡淡插言道︰“如某所記不錯,兩年前大朝會上正是魏王一力舉薦武嘉順出任淮南道觀察使,當時亦言其才堪大用”

    言至于此後,李昭德卻不再接著說下去,而是面相武則天道︰“魏王適才有一言倒是不差,淮南重地,又值非常之時,非重臣不足以鎮之,臣以為與其別選他人來回遷延,不如詔令楚州司馬張柬之就近接任,若用其人,風波立平”

    淮南魚米之鄉,同時又有產鹽及海港之利,這樣的地方武承嗣又怎肯拱手讓予李黨?李昭德剛一說完,他當即出言反對,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在這瑤光殿中爭執起來。

    沒有那些下臣們在場,又涉及到重大利益之爭時,這些相公們也就不顧忌什麼宰相風度,爭執的不可開交。

    “夠了”武則天的聲音一如平常,卻讓兩人很快停止了爭執“先著淮南道觀察使衙門內循例遞補,且待平定了此事後再議”

    那遞補之人是個不結黨的,武承嗣對此結果恨之無極,李昭德卻並不惱怒,雖然他的舉薦沒被采納,卻也斷了武承嗣一條重要的財源,更挫了他的聲勢,無論怎麼看這都是個不壞的結果。

    既已決定處斷武嘉順與李明玉後,平息江南的這場風波也就不難了。如今更受關注的反而是人事的變動,觀察使已定就該說到揚州刺史了。

    若是普通州府的刺史,實在上不到這個層面,但揚州畢竟不是普通州府。武承嗣一挫之後正欲鼓勇再進,好歹將這天下第一富庶州府攬入囊中時,此前一直不曾有所舉動的崔元綜卻先一步開口了。

    “此次李明玉處置失當,正該重處。然清音文社一舉將江南士林菁華收入囊中,規模太大,對地方的影響力也太大,若任其存之並壯大,實非朝廷之福,此次風波可為明證。另有其羽翼弘文印社更是如此,臣固以為當將其收入官府,著有司統管”

    去年八老進京時武承嗣不顧首輔體面,每日親往驛館探問,此後更多次向四世家示好,其目的不言自明。但他一番忙活卻是毫無結果,這些日子正是見著崔元綜就心煩的時候,今天又踫上受李明玉牽累而丟了淮南道的煩心事,正心中惱怒的他再看到崔元綜搶在他前頭說話,一股邪火再也壓不住。

    “言重了吧!某也看了清音文社的曉諭告示,既不涉時政,亦不涉及朝廷,只是要求變革詩風罷了,若是連這樣一個文社都容不下,天下人該怎麼看陛下,又該怎麼看政事堂,國朝從無封禁文社的先例,崔相未免太小家子氣了些”

    言說至此,武承嗣眼珠一轉“對了,若說文社,某倒是想起來你崔盧李鄭四家不也有一個正心文社?據聞江北士林皆以能入此文社為榮,若是四世家不這麼自矜身份,門開的大些,正心文社斷不會比清音文社來的小。若是清音文社容不得,那正心文社又當如何?至于弘文印社,天下間的印社豈在少數?四世家就沒有印社?是否都當將其收入官府?如此與民爭利之事,本相是做不出來的”

    一口氣說到這里後,武承嗣徑向武則天道︰“今次江南士林風波起于李明玉之昏庸無能,崔相所言之清音文社與弘文印社之事分明是本末倒置。若朝廷果如其議將清音文社與弘文印社封禁之,則江南士林必定風波 再起,介時民怨所向可就是我政事堂乃至于陛下了”

    听到武承嗣這番話,李昭德松了一口氣。看來他最擔心的中間派與武黨合流之事並不曾發生,至少現在還沒有發生,否則武承嗣也不會如此毫不留情分的打壓崔元綜了。

    “此事容朕再思之。現在且先定了揚州刺史”武則天說完,崔元綜即道︰“風波起于士林,自當以大儒鎮揚州,臣薦前國子祭酒盧明倫出鎮揚州”

    此人真是好厚的臉皮!

    听到崔元綜的舉薦,武承嗣、李昭德乃至婁師德都不免齒冷,而今江南士林風b 都已直指四世家了,他居然還好意思舉薦盧明倫。以前國子祭酒的身份屈就一州刺史,這背後圖謀的分明是還不曾定下的淮南道觀察使。

    這提議遭到武承嗣與李昭德的聯合反對,反對之中,兩人又各自提出了己方的人選,不消說又是一番你不讓我,我不讓你的景象。

    武則天一聲輕咳制止了兩人的紛爭“陸卿,你執掌領選之事多年,可有諫言?”

    陸元方從不參與李武之爭,是以剛才一直不曾說話,此時見武則天點到了他,起身拱手道︰“臣薦一人,方今揚州大都督府參軍陸象先可為揚州刺史”

    陸象先?這不是陸元方的大兒子!此前吏部曾多次舉薦此人回朝任官,卻都被陸元方給擋住了,不成想這回他居然有此舉動。

    听到這個舉薦人選,武承嗣與李昭德心底俱是一嘆,揚州刺史定矣!

    果然,此前一直很少說話的武則天面l 笑容“朕早聞象先紹繼乃父,有君子之風,亦有小陸君子之譽。且其人勤勉王事,有君子之器。他又是在揚州做官的,轉任也便宜。陸卿舉賢不避親,正合朕心!婉兒,擬詔,著罷李明玉揚州刺史事,交大理寺論罪。著陸象先轉任揚州刺史,詔書到日即刻赴任,朕于他有厚望寄焉,勿負之!”

    陸元方向武則天深施一禮,轉身回座。

    此事議罷,這次議政也就結束了,只是那崔元綜卻不肯就走,這分明就是要單獨面聖的架勢。

    武則天如其所願留下了他一人,待其進奏時說的依舊是清音文社與弘文印社之事,武則天靜靜听完後未置可否,只說要再思之。

    該做的都做了,該說的都說了後,崔元綜退下。武則天從錦榻上起來,活動著身子走到瑤光殿外看著那一泓碧水“如何?”

    這話自然是對上官婉兒說的。

    “臣女不敢妄議朝政”

    江南士林起了這麼大的風波,武則天的心情卻很是不錯,含笑聲道︰“讓你說就說”

    “是。以臣女愚見,崔元綜這回怕是真急了,是以想借陛下借朝廷剪除對四世家的威脅,如此利由四世家獨享,非議與惡名則由陛下與朝廷來擔,端的是好算計”

    想了想之後,上官婉兒又輕聲的補了一句“封禁文社自古未有,史筆如刀,不得不慎!”

    聞言,武則天健朗一笑,未對此做什麼評論,只是驀然道︰“婉兒,著人知會吏部,且將陳子昂譴往江南任職……就在揚州安置”

    ……………………

    崔元綜從瑤光殿走出來時,心情與臉色一樣冷,他今天所做之事都是明知不可為,卻又不得不為。

    走不幾步就看到前方有陸元方在等候,看那樣子分明是在等他。

    壓住性中疑慮 ,崔元綜快步上前拱手見禮“陸相”

    陸元方抬了抬手示意兩人邊走邊說“我知你的性子是不好虛文的,如此老夫也就直言了”

    “請言”

    “老夫領選多年,對你亦算知之甚深。你生性剛強堅韌,在隴右道三進三出,政績堪稱卓異”

    “卓異”乃朝廷對官員考功的最高評價,由這樣一位公認的寡言君子說出這等話,便是冷靜如崔元綜也不免要在心中起些波瀾,正要開口稱謝時,卻被陸元方給止了。

    “自你進京入相以來已是一年有余,期間你勤于公事,從無懈怠,政事堂中那些難以見到功績的瑣碎事麻煩事十之五六都是由你料理的,且都能料理的清爽,對此你亦未曾有半句怨言。據聞你少有拜客,每日寢息不過兩個時辰,可有此事?”

    雖是設問,陸元方卻自問自答“不管別人如何,老夫卻是信的”

    素來寡言的陸元方拉拉雜雜說了這麼多,且句句都是贊賞話語,只讓崔元綜愈發的疑慮,這位君子陸到底想干什麼?

    就在此時,陸元方停住腳步迎著崔元綜的眼神肅容道︰“論心性剛毅堅韌,論理政之能,論用事之勤勉,你都堪稱國之干員,實有名臣氣象,若能善始善終,破除性中那一點小私之念,異日名垂青史只是等閑事耳,老夫倚老賣老說了這許多,于我是骨鯁在喉不吐不快,對與不對,元綜自思量吧”

    說完之後,陸元方也不再與他同行,一拱手後當先去了。

    崔元綜心情異常復雜的看著陸元方的背影遠去,出宮的路上心情起伏難平。回府之後獨自默坐了許久後,方招來一心腹吩咐道︰“你且收拾行裝,明日一早帶兩個人動身往揚州一趟,務必將清音文社與弘文印社的根底探查清楚”

    那心腹老僕躬身應了,崔元綜依舊默然枯坐,良久良久。

    早在此前,先一步回到魏王府的武承嗣亦做出了同樣的舉動,喚來一親信在書【房】中交代良久後,著他明日即往揚州。

    與武承嗣同時,剛剛歸家的李昭德也正在伏案疾書,信是寫給張柬之的,問的依舊是清音文社與弘文印社的根底,楚州距離揚州不過一兩日路程,張柬之總該知道些什麼。

    ……………………

    而此時的甦州張府外,正有一身作男裝打扮,氣度不凡的女子點名要拜會在此暫住的唐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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