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隱相 作者: 水葉子 (連載中)

無關風月 2011-11-22 15:57:1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9 117419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9
第四十章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哦!”,三言兩語,說的依舊是些不著調的話,但柳眉心中積攢了好幾天的緊張確乎是減少了一些。

  剛走到密棚門口,唐松又把她給叫了回去。

  “幹嗎?”

  “突然想到你如果兩首都是唱俚曲的話實在不妥,第一首嘛就改成這個”,唐松把那詩念了一遍,趁柳眉記誦的當兒又前後想了一遍,雖然臨時改動不太好,但對唐朝的歌女們來說唱唐詩那是隨口可來的,也不存在什麼生疏不生疏的問題,“嗯,就這樣,去吧”。

  柳眉進了密棚,唐松也沒急著上看臺,現在上去難免有些氣悶,且等一會兒快要開始時再上去不遲,反正看臺上最好的位置是要花錢買的,也不怕都被人搶了。

  隨意在這江邊閑看各家豪商富戶們搭建的彩樓,堪堪等他將要看完走在場地中央準備往看臺去時,就聽一陣驚聞鑼響,場中的人群頓時如潮水般向兩邊退卻,身後左側的花門處駛來一輛被一班八個衙役緊緊護住的軒車。

  唐松也被人潮裹著向後退,不過他身量高挑,站得高看得遠倒也不覺得氣悶。正在他向那軒車閑看時,卻見那軒車的簾子掀了起來,似是有人向他招了招手。

  因為光線的原因,軒車裏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卻很難看到光線更暗的軒車裏面。誰知道呢?這一塊兒這麼多人,未必就是向我招手,唐松沒太在意,那隨著軒車的皂衣紅裹肚衙役卻擠過來一個走到他面前,“別駕大人有請”

  方別駕軒車裏坐著的另一位正是鹿門山上老相識的方山奇,唐松跟著兩人上了看臺,不消說這是最好的地方,各項準備也做得最足。

  初夏天氣熱,剛才人又多,唐松擠出一身熱汗來。在此間等著服侍別駕大人的兩個丫鬟送來熱水和手巾把子,唐松也沒客氣,跟家裏一樣爽爽利利的洗了個手臉,坐下倒了一樽上好的河東葡萄釀,又在旁邊的托盤裏取了兩條雕工極好的小冰魚投進酒中後,舒服的嘆了一口氣,“能在這人潮如海的地方享此安閑,真是好愜意。方山人,咱們這可是沾了別駕大人的光”。

  方山奇與方公南洗過了也來坐下,看到唐松這隨意安閑的樣子相視一笑,“現在知道沾了我的光。今天上午你可是沒給我臺階下啊”。

  方公南自斟了一盞茶,微笑著道:“今日這江漢之遊可是我到任之後欲展布文事設下的第一場詩會,卻全讓你給攪了”。

  冰魚融入酒中,琉璃樽上浮起一層淡淡的冰珠,唐松舉樽小呷一口,全身激靈靈一顫,真有說不出的冰爽,“別駕大人這話說的可不公道,上午在打花櫓上受氣的可是我”

  道人方山奇也自倒了一樽魚兒酒,饒有興致的看著兩人說話,其實更讓他有興趣的是唐松此時的表現。他素來知道方公南的官威重,滿襄州城的士子只怕沒誰能在他面前如此自然,不,這已經不是自然了,唐松現在還真有些揮灑自如平交王侯的味道了。

  上次在鹿門山晤談時就是如此,不過那還好想,畢竟那時唐松並不知道方公南的身份。而今既已知道他的身份後還能如此……這士子還真是個異種。

  “‘有我在,你們還寫什麼詩’”,方別駕難得如此放鬆,竟原樣學出了唐松上午在打花櫓上說過的話,那淡淡然的語氣還真是惟妙惟肖,“你撂下這句話就走了,隨後的詩會還真是索然無味啊。那些個士子無論寫詩還是評詩都是縮手縮腳的再也放不開了”。

  唐松笑笑,不再接這個話題。這時金刺史到了,方別駕少不得要去寒暄一番,隨後在這兩人一起下去露了露面,龍華高會便正式開始了。

  唐松走到看臺的護欄處向下看了看,只見兩人高的看臺下面已是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人頭似是延伸到了襄州東城的城門。

  彼時正值黃昏,一個個盛裝打扮的歌兒舞女們在那水中高臺上奏出歡快的曲調,眼前這場面真是熱鬧的很了。

  唐松仔細的留意著前面人的表演,慢慢的臉色有些凝重起來,這些人的表現可都不差啊,真不知道柳眉會怎樣。

  方山奇見唐松看的這麼著緊入神,笑問道:“怎麼?莫非你有什麼知音也在上邊?”

  唐松知道這道士胸中自有丘壑,喝酒調笑什麼的還真就不算什麼,“家裏有個人非要來參加,正擔心她的表演”

  “可是鹿門山中那個唱《不知足詩》的添香侍女?”,方別駕笑著從外面走了進來,正好接上了這個話頭。

  “哪是什麼侍女……”,說來也巧,他們正說著這個話題,那邊廂柳眉已懷抱琵琶走上了高臺,唐松頓時住了口。

  這處高臺的位置好,是以看的清清楚楚。此時的柳眉滿頭秀發梳成樂遊髻,發髻上簪著一個水晶鸚鵡的碧玉頭顫,身子稍稍一動,那水晶鸚鵡便應節搖曳,只有說不出的風流之意。

    眉畫涵煙式樣,兩眉心處帖一半月形花子,唇紅腮粉,穿著一襲單絲碧羅曳地長裙緩緩到了高臺中央。

  柳眉本就是艷美的底子,此番盛裝而出更是麗色逼人,就連唐松這日日看慣的人都有些花眼,方山奇也一聲贊道:“好顏色”。

  唐松不知道此刻有多少人發出類似的贊嘆,卻知道自柳眉一出後,喧嘩的高臺下竟漸次安靜下來。

  時間雖已是黃昏,但高臺處懸著的二十四盞牛油花燈早已次第點燃,懷抱琵琶站在高臺中央的柳眉綻放出最亮麗的色彩,絢爛光華,如珠如玉。

  如玉美人撥動琵琶,頓時便有閑適之情如水湯湯而出,柳眉輕啟朱唇,應和著曼妙的琵琶放聲歌道:

  東城漸覺春光好,

  縠皺波紋迎客棹。

  綠楊煙外曉雲輕,

  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

  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

  且向花間留晚照。

  城之東郊景色越來越好,絲綢般的水波粼粼閃光,迎接著遊人的船棹。嫩黃輕拂的春柳如煙籠罩,天際遠處的輕雲變化莫測虛幻縹緲。枝頭盛開的杏花也如遊人的興致,熱熱鬧鬧。平生只恨歡娛太少,怎能只為金錢而輕忽了人生中歡樂的粲然一笑?為此,我端著酒杯規勸斜陽慢些歸去,且讓花間快樂的遊人們多享受分分秒秒。

  詞牌《玉樓春》,乃北宋富貴詞人宋祁的名作,宋祁更因此詞中佳句而被時人戲稱為“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此詞實是詞史上可處於巔峰的佳作。

  地點是襄州城外東郊,時間正值斜陽晚照的黃昏,同樣是眾多遊人齊聚的歡會遊樂,雖然此地此刻的景色不能與詞中所描繪完全相同,但在這深春剛剛結束的季節唱這一曲惜春戀春的紅杏詞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此詞明白如話,即便是沒進過學的普通百姓也大約能聽出其間的熱鬧。至少也能聽懂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人生苦短,長恨歡娛太少,怎能一味念念于金錢而輕忽了粲然一笑,這風流且又淺切的言語真是字字句句如山泉般自然而然的沁入了心田,說中了他們的心事,也擊中了他們被生活磋磨的很堅硬的內心中那個最柔軟的角落。

  這些普通百姓們說不出這首歌詩到底好在哪里,但他們卻能最直觀的感受到這一曲比前面唱的都好聽,不僅是內容,而且這調子也好新鮮,有一種更讓人放鬆的舒服。

  人美,歌更美!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9
第四十一章 鄉貢有你

   人美,歌更美!

  普通百姓們的感受已是如此,兩邊看臺上讀過書的人就更不消說了,在一個詩歌的國度,在一個取士都要考詩的國度,讀書人對這等名詩佳詞的判斷力與感受力是毋庸置疑的。

  更何況這確實是一首上佳之作,它的美好已經過最無情的時間檢驗,便如那稀世明珠,無論在寶匣中深藏多少年,一旦脫匣而出,必定光耀四方。

  此前那些個歌兒舞女們在表演的時候,這些看臺裏總難免有些笑鬧的雜聲。但此曲一出,至少是“紅杏枝頭春意鬧”這句一出,連綿不絕的看臺上便逐漸沒了嬉鬧閑話。直到唱罷許久,這看臺上依舊保持著龍華會上難得的安靜。

  今晚普通百姓只能在高臺下的場地裏面觀看,能在看臺上的不是讀書人,便是非富即貴。不知他們是震驚于詞曲之美,還是因為由這詞曲想到了什麼,是浮生長恨歡娛少?還是肯愛千金輕一笑?

  總之,這首樣式新穎的歌詩除了表面的好聽之外,也確乎是勾住了他們什麼!

  高臺下以及看臺上的彩聲就這麼驀然而起,迅速化為漲潮般的洶湧澎湃,最後餘音繚繞,經久不息,其間還有跳脫少年不斷高喊著來一曲,再來一曲!

  天尚未黑,這些看臺和江上遊船的花燈都還不曾點燃,但今天的龍華會卻已因為這個珠玉少女一曲歌唱瞬間沖上了彩聲如海,歡聲雷動的高潮!

  高臺上的柳眉福身作禮致謝,但她每一謝都迎來更多的彩聲,十六歲的小姑娘啊,又不像青樓紅阿姑們那般經驗豐富。此時的她既是激動幸福,又有點緊張的手足無措不知該怎麼辦了。

  其實她平日裏接人待物是挺穩妥的,無奈今天的場面太大,而場下的反應又遠遠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所以一時就懵了。

  我都已經福身作禮謝過了呀,怎麼還不停?我……該怎麼辦?是現在轉身就走,還是繼續致謝?

  一小會兒的功夫,柳眉總算是反應過來,面對如此場面,她只要還待在臺上,只怕再福身也沒用,現在該轉身下去才好。

  慌乎乎的柳眉轉身就走,卻忘了此刻她穿的是曳地長裙,這一下步子邁的太大,腳下正好踩著裙角,於是乎,小姑娘就悲催的摔倒在了高臺上。

  柳眉真的要哭了!腦子裏一片空白的她急忙從那波斯毯上爬起來,走了兩步又想到不妥,復又轉過身來致禮,但面對著這黑壓壓的人群,她又因剛才的摔倒而更尷尬,一禮不曾完,先就伸手捂住了臉,捂住臉後又想起裙子還沒拎,復又放下手拎起曳地的裙角,就這樣如受驚的小鹿般一路向後跑了下去。

  彩聲剛剛結束,笑聲嘩然而起,不過這笑聲裏沒有什麼看笑話的意思,柳眉這一連串的動作真是很歡樂很可愛呀!

    剛才的她在高臺上很明艷也很驚艷,但這種驚艷卻讓人難免有不可逼視的疏離感,此時卻因為這一系列有些手忙腳亂的動作顯得可親起來,就像鄰舍那個可愛的丫頭,讓人發自內心的喜歡疼愛。

  唐松笑的也很歡樂,甚至比大多數人更歡樂,絲毫沒有因為柳眉的慌亂而擔心。比起初見之時,他更喜歡現在這個柳眉,活生生的,會出醜但是很可愛可親。而不是那副冷冰冰總是戒備著什麼的樣子。

  柳眉的這一番表現讓方山奇與方別駕也忍不住暢笑出聲,笑過之後,方別駕起身走到依著看臺護欄而立的唐松身邊,“好一個‘紅杏枝頭春意鬧’,這又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唐松笑笑,“我原以為似大人這般日日辛勞的人該是對‘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更有感慨些才對,看來我還是料錯了”

  方別駕看著唐松笑著搖了搖頭,似是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意思,不過眼神裏對這少年的欣賞卻是流露無遺,“你這詩才……嘿……怎麼?某在你眼中就是個如此不堪的逐利之徒?”

  看到柳眉慌慌的下了高臺,唐松笑的愈發歡暢,聞言也沒回頭,“大人誤會了。所謂‘肯愛千金輕一笑’說的雖然是‘金’,其實真正指的又豈是這個?金錢、權位、美人、聲名,凡世人極力追求之物盡在其中矣!歸根結底它說的是人心中藏著的欲望”。

  “這詩寫的妙,這話解的更妙”,一邊的方山奇聽的快意,覺得唐松這字字句句都入了心,頓時撫掌而贊。

  “方山人謬贊了”,唐松向方山奇含笑致禮,眼見方別駕意欲反駁,遂先一步言道:“方大人,我不是說人就不應該爭取金錢權位乃至聲名理想,沒有這些東西想歡悅就是一句空話。這些東西我也很想要,甚至比別人都想。”

  “我的意思是在極力追求這些東西的同時,也該多注意些生活中的美好,別因為一些東西似乎是唾手可得就隨意的忽略了,別總想著以後再怎樣怎樣,沒準兒眼前似乎唾手可得的東西就沒有以後了。到那時悔死都來不及了”。

  此時天色漸黑,憑欄而望的唐松臉上笑容沒了,卻多了些淡淡的惆悵。方別駕看著他心情異常復雜。

  這個少年給他的感覺太怪了,至於怎麼個怪法卻一時又很難說的清楚。似乎有些生而知之的神異。

  但不管感覺多麼的復雜難言,但這唐松毫無疑問是他這麼多年來遇到的最出色的少年,沒有之一。

  與方山奇對視了一眼後,心情復雜的方別駕難得的沒太顧忌風儀官威,竟極親近的伸手拍了拍唐松的肩膀,“且不說這些永遠辨不明之事了,倒是你這些日子該收收心好生準備一下明年二月的科考了”。

  唐松回過身來,方別駕哈哈一笑,“今歲本州向禮部報送的鄉貢生必定有你”。
  “多謝大人了”,唐松謝過後,居然有身子猛然一緊的感覺,那份隱隱的緊張與期待竟與後世高考及考研前的心態有些相似。而那因“過勞死”產生的陰影似乎在這段時間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也或許是因為又有了明確目標的緣故吧!

  隨後天色漸漸的黑了下去,演舞高臺,看臺上下乃至江上遊船俱都將早已準備好的花燈悉數點燃,數百千盞牛油花燈綻放出耀眼的光華,直將整一整片場地耀的亮如白晝,真真有火樹銀花不夜天的熱鬧氣象。

  又過了一會兒,第一輪的歌舞全部表演完畢,唐松也安下心來,這些歌舞他都是認真看過的,還真沒有一個人比柳眉更出色。

  第一輪歌舞結束,唐松出了這個專為方別駕準備的雅閣往五穀輪回之所。

  這看臺離地約有兩層樓高下,中有木階可供上下。唐松正往下走時,對面迎著走上來一個穿著僕役服飾的漢子,手裏端著一隻托盤。

  這漢子戴著一頂皂麻襆頭,襆頭明顯有些大,松垮著滑下來深深的遮住了眉,頭也埋的很低。

  木階寬度有限,也不過是夠兩人錯身而行,加上漢子手上那個紅木大托盤就有些勉強了。唐松往下走並不曾停,誰知那本該避讓的漢子也沒有停的意思,兩人將將要撞到一起時,唐松忙閃身避過了。

  那漢子明顯是不知道在想什麼出了神,此時反應過來,忙點頭哈腰的給唐松致歉,但他這動作實在僵硬,哪有一點兒慣做僕役者的樣子,而且他的動作總是透著一股緊張的意味。

  唐松淡然的點點頭,徑直向下走去。心裏卻是驚疑到了極點。

  怎麼又是他們?

  說來唐松見此人已有三回了。第一回是在峴山,第二回是今天早晨在打花櫓上,剛剛是第三回。

  第一回兩人從穿著上看是襴衫士子,第二回是船工,現在居然又變成了僕役。

  後世加穿越,唐松從沒遇到過如此詭異的事情。因有這事壓在心上,方便之後迅速回到上面的看臺。

  這看臺是聯排而建,裏面是長長的木廊,外面向著高臺的部分則被分隔成大小不同的雅閣。此時木廊上來來往往的人著實不少,唐松一路走向方別駕的雅閣,沒再看到剛才那人。

  正在這時,便聽江面上傳來隆隆的鼓聲。一聽到這聲音,原本在木廊中的人都紛紛快步回到了雅閣。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09
第四十二章 刺殺

   唐松回到方別駕雅閣,看到門口站著的那兩個皂服紅裹肚公差時,心裏的驚疑總算安定了不少。

  進了雅閣,唐松徑直走到憑欄而立的方別駕身邊,“上次張啟玉組織鹿門山結廬士子做峴山之會,敢問可是出自大人的授意?”

  “是啊,那次我本是要去的,不過卻被別的事情絆住了。說來那次倒是出了一首好詩,與你那首‘山寺鳴鐘晝已昏’的詩風極為切近”,方別駕口中說著話,眼睛及注意力卻是緊緊的集中在了不遠處的江面上。

  龍華會既然有著祭祀龍神的目的,自然就少不了龍舟表演。此時江面上正有七八條龍舟。這些龍舟並不甚大卻勝在靈巧,舟身上挑著密密麻麻數十盞不知什麼材質製成卻不甚懼水的花燈,竟使龍舟在暗夜中光亮灼灼。

  鼓聲一響,這些龍舟翻飛競渡,玩出各種各樣的花式,船上鼓響,岸上人呼,恰是“喧江擂鼓鱗甲動,三十六龍銜浪飛”,場面真是熱鬧到了極點。

  方別駕是北方人,此前雖也在端午節時見過龍舟競渡,不過那都是比速度,還真沒見過這樣以花式表演為主的競龍舟,更別說是晚上的火龍舟了。是以興致盎然,目光不暇旁顧,一邊的方山奇亦是如此。

  方別駕心不在焉,唐松聽了這話卻是心中明白過來,三次遇到這鬼祟的兩人絕不是偶然,三次相遇的地方都是方別駕現身或者是本就準備現身的地方。

  他們在跟蹤方別駕?

  心思電閃,唐松不知怎的就回過頭來去看那雅閣門戶。

  這一看,汗毛乍起。

  他剛進來時特意關好的雅閣門戶此時悄然半開,縫隙處露出一件後世裏只在史書上看過繪圖的玩意兒,一件堪稱古代近距離殺傷之王的軍器。

  弩弓!

  弩弓上短而粗的弩矢已安放完畢,鋒銳的尖端處竟隱隱散發著寒芒。

  弩弓微微起伏,顯然是在做最後的角度調整,力求一擊必殺。

  目標方向:襄州別駕方公南。

  這一眼看去不過彈指功夫,唐松反應極快,幾乎就在汗毛乍起的瞬間,手上一推,站在他身邊的方別駕已猛然向右倒去。

  寒芒電閃而來,饒是唐松反應快手勁兒猛,終究還是慢了一線,短粗的弩矢幾乎是在瞬間洞穿了方別駕的右上臂。

  失之毫釐,若非唐松這一推,這弩矢必然會從後方貫穿方公南的心臟。

  唐松此刻心跳的連害怕都忘了,一推,一喊的同時,抬腳向身側盛放葡萄釀茶盞的小幾踢去。

  方公南剛剛倒地,劈裏啪啦一片雜聲響起,血紅的葡萄釀、碧黃色的茶水澆了他一頭一身,那實木製成的小幾卻也恰好遮蔽住了他身體的上半部。

  唐松反應快,那道人方山奇居然比他還快。異常剛起,道人轉身之間手中端著的茶盞便已拋了出去,雖然準頭兒不太夠沒能直接砸中弩弓,卻正好砸在那門框上。

  盞碎,水濺

  吃此一擾,第二支射出的弩矢明顯少了準頭兒,從唐松頭頂飛過,不知散射到了那裏。

  這時,門外的木廊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那兩個皂服紅裹肚公差虛張聲勢的呼喝。

  想來必是這兩人守門守的不耐煩,又心癢著江上龍舟競渡的熱鬧,是以跑到木廊盡頭處的窗戶向外看熱鬧,這才給了刺客以可趁之機。

  此時受唐松呼喝的影響,門外木廊中隱約可以聽見不少的開門聲,看臺下黑壓壓的人群裏也有許多人好奇的向上仰頭張望。

  半開的雅閣門口處,弩弓消失不見。

  “看好公南”,方山奇跟著竄了出去。

  唐松不等心神完全靜定,先俯身下去看方別駕的傷勢。

  弩矢基本貫穿了整個右臂,看來觸目驚心,血卻流的不多。或許是驚嚇來的太猛,也或許是弩矢入肉太深以至過於劇痛,總之剛剛還含笑看那龍舟競渡的別駕大人此時已經暈了過去。

  極痛是必然的,但這樣的傷勢倒不至於有性命之憂。

  “再調些人來守衛此處,兩邊雅閣都要清空把守,速請醫士過來,別駕大人的軒車也要準備好”,後世裏也沒遇見過這樣的事情,唐松的經驗實在有限,只能將當下想到的盡數說了出來,也不管它這樣安排對是不對。隨後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來。

  這口氣憋的太狠了,吐出來後,唐松竟有些身體發軟的感覺,但他強撐著讓身子挺的筆直。

  承平多年,平時兇案都少,更別說在這滿城人齊出的龍華會上刺殺一州別駕。加之那弩弓又是軍中重器,等閑絕不可見。那兩個手持腰刀的皂服紅裹肚公差也沒經見過這樣的陣仗,加之兩人之前的失職,此時已是心神大亂,臉上全然失了血色。“大人怎樣了?”

  “右臂重傷,不過應當沒有性命之憂。還不快去”

  唐松盡力表現出的鎮定影響了這兩個公差,又聽說別駕大人並無性命之憂,兩人的心思終究是回來了。其中一個拔出腰刀守住門戶,另一個飛奔著走了。

  不一會兒,方山奇回來了,向唐松搖搖頭後便俯身下去察看方別駕傷勢。

  那弩弓就此消失時唐松如釋重負之餘還詫異刺客怎麼走的這麼快,此時已反應過來,這兩人竟是後世小說裏經常描繪的“一擊不中,遠揚千里”的典範。

  之所以選在今晚下手,肯定是因為龍華會人多便於隱匿逃走的緣故。同樣,這樣人太多的場合留給刺殺的時間也極少。只要稍有延遲,就是再也走不了的結局。

  敢在這樣的場合刺殺,求的就是一擊必中,而後趁著人多的亂局全身而退。

  無論是場合的選擇,還是時機的把握——恰在龍舟競渡開始的那一刻,甚或刺殺器具的選擇,這刺客幾乎就做到了一擊必殺。

  若非剛才他出去的那遭恰好碰到刺客而心生疑慮,方別駕必然已經死於刺殺之下。

  “還好,弩矢沒有帶毒”,方山奇站起來也沒了說話的心思,一時間雅閣內一片寂靜。

  不一會兒,在另一間雅閣看龍舟競渡的蕭刺史帶著醫官及十來個公差到了。隨後方別駕就被嚴密保護著送走了。

  這些人走的時候也曾征詢過兩人是否同行,唐松本想跟他們一起,畢竟那兩個刺客沒抓住,誰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回來?跟著這些公差們畢竟安全一些。但他看向方山奇時,方道人卻輕輕的搖了搖頭。

  唐松本也對今晚的這場刺殺疑問多多,遂也就留了下來。那金刺史不知出於什麼考慮,看了看方山奇後居然就此走了。按說發生這樣的大案,他二人是必然要隨行的。

  畢竟是這等規模的百姓聚集,起了亂子可真是了不得,百姓們慌亂之下光踩踏都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是以雖然是本州別駕被刺,但府衙並不曾大肆搜捕,眼下也無法大肆搜捕。甚至就連刺殺的消息也盡量遮掩。

  雅閣之中一時又只剩了方山奇與唐松兩人,幾個侍候看臺雅閣的僕役戰戰兢兢的進來,不解的看了兩人一眼後開始悄無聲息的收拾起來。

  唐松人雖然留下來了,心思卻從眉宇間顯露出來。

  “放心吧,沒事了”

  唐松訝然,隨即問道:“哦,你知道是誰行刺?”

  能由這麼簡單的一句看似無用的安慰話中發出如此鋒銳的一問,這唐松果然是才思敏捷。方山奇贊賞的看了他一眼,“行刺之人九成九是出自軍中,不過我雖不知道這行刺者姓甚名誰,卻知道他們是受誰指使”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10
第四十三章 於無聲處聽驚雷

 “公南本是禦史臺主司察院的禦史中丞,此番之所以會被貶來襄州,是因為他之前的一本彈章狠狠得罪了武三思。此事朝廷雖不曾明發處斷詔諭,但武三思卻被罰俸一年”

  “罰俸一年自然算不得什麼。但這卻是武三思獲封梁王以來受到的第一次懲戒,亦是大削武氏宗族氣焰之事。武三思小人也,焉能不嫉恨!更何況他這兩年處心積慮要與堂兄武承嗣爭位,在神龍天后面前極力表現尚且來不及,那裏受得了不法之事被人揭的沸沸揚揚?”

  “再則,公南畢竟是朝廷命官,一州別駕。誰敢輕易行刺殺之事?且那弩弓乃軍中重器,又因結構繁復製作不易,負責製造此物的將作監素來只供天子禁軍。不說地方道州的鎮軍,便是邊軍中也不曾裝配。禁軍自神龍天后稱偽帝以來更是監管嚴密到了極處,等閑之人如何拿得到弩弓?又如何行經千里將之攜來襄州,需知本朝各州縣城門處可都是設有查驗哨位的”

  方山奇語調有些冷,話也有些多。沒了往日的沉寂清淡,“而今禁軍便是掌握著武氏族中。想做敢做又能做出今日之事的,唯有武三思”

  從動機與能力上分析,方山奇說的不錯。但他這分析中卻有一個唐松想不明白的地方,“若那武三思正處心積慮討好神龍天后,他就不怕此事暴露?”

  “那兩個人是捕不住的,即便能夠捕住他們也絕不會牽出武三思來,這世上有些事情可是比死可怕多了。只要沒有鐵證,誰能奈何武三思?”

  “我是說,他就不怕神龍天后知道?”

  方山奇看向唐松的眼神中愈發多了贊賞,“只要事情做的幹凈,武三思豈會怕天后知道?或許還希望天后知道也未可知啊!”

  “嗯?”

  “或者因為此事,天后愈發賞識武三思也未可知”

  這句話含義太深,唐松心思轉了幾個彎子之後才真正明白過來。這話說的太誅心了,不過卻讓人無可反駁。

  當下可謂是武周朝堂上最亂的時候,此時武則天的皇帝之位已無人能夠撼動,亂的根源是在繼承人之爭上。

  武則天百年之後這皇帝位究竟是傳武還是傳李,眼下尚無定論,不過在這個時刻裏貌似武則天還是更屬意傳于武氏的。在武氏內部,最有可能競爭此位的是兩個侄子,一個武承嗣,另一個便是武三思了。

  而在這兩人中,以當前形勢來看,武承嗣明顯更受看重。所以對于武三思來說,如要爭嗣位,首先要在與堂兄文昌左相武承嗣的競爭中勝出才行。但與此同時,武三思又確確實實入了武則天挑選繼承人的範圍。

  如果要挑選皇位繼承人的話,以武則天的經歷來看,武三思刺殺方公南這樣的事情或許還能得一個“殺伐決斷”的印象也未可知。

  當然,這都是不確定的猜想。唐松唯一肯定知道的是武三思是個小人,而且還是有仇必報的小人。初唐末期的著名詩人,也就是那個寫出“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陳子昂就是因為得罪了他,而受其所害最終冤死獄中。

  從武三思對陳子昂的態度來看,今晚這事出於他的指使倒是一點都不意外。

  想到陳子昂,他應該就是生活在這個時期吧?只是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唐松思忖完,偶一扭頭卻見到方山奇看他的眼神極是古怪。這不是此前那種單純的好感,似是透著知音般志同道合的親近欣賞。

  志同道合?這哪兒跟哪兒啊!唐松避開這眼神略一思忖後,明白了。

  稱呼!方山奇對自己態度的變化當是來源於剛才對武則天的稱呼。

  此時武則天已稱帝兩年,帝位也早已鞏固。此時正常情況下臣民提到她時必當以“陛下”或“天子”稱之才對。而自己剛才對她的稱呼卻是隨著方山奇將之稱為“神龍天后”。

  高宗李治活著時武則天為皇后,“神龍天后”便是為皇后加的尊號。方山奇提到武則天時的稱呼其實質就是以李唐皇后稱之。

  本來一個稱呼根本沒必要大題小做,但在眼下這特殊時期,卻是關乎到是忠於李唐王室還是忠於武周的政治態度問題。

  提及武則天不稱其為“陛下”而是“神龍天后”,這就意味著方山奇從心底不承認眼下的“周”,他心底認可的依舊是唐。武則天即便是擁有了天下,她依舊是李唐天子的皇后。

  在這個絕對君主集權的時代,在面對如此敏感的問題上是沒有人敢隨意的。他唐松這個異類穿越者對武則天既然也是“神龍天后”的稱呼,可不就是“志同道合”了嘛?

  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行。古人可是特別看重名正言順的!

  想明白這個,唐松頓時就覺腦子一漲,要命啊!

  李唐、武周、天下,這三個詞把把都是殺人的快刀,而且殺將起來都是九族同誅的。為當皇帝,為固帝位,武則天連親生兒子都殺了兩個,遑論其他人?

  這潭水……太深,唐松不想摻和,作為一個後世的穿越者,他對武則天當皇帝是真心沒意見,歷史也證明武則天作為一個皇帝是稱職的,沒有她數十年的苦心經營,大唐就不會由貞觀初盛如此順利的過度到開元時的極盛。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根本就摻和不起。

  怕說下去會更頭疼,唐松忙轉了讓他極感興趣的話題,“方山人適才在雅閣的身手可是矯健的很哪,莫非練有武功?”

  “武功?”,方山奇愕然。

  說錯話了!這時代當然已經有了“武功”這個詞兒,但主要是用在對帝王的評價上。

    看一個帝王一生的功業,不過就是文治與武功兩個方面。文治是指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武功則是指戰陣殺伐,開疆拓土。在一般人身上還真用不了這個詞兒。自然更沒有後市武俠小說裏“武功”的意思。

  唐松解釋了,方山奇啞然一笑,“貧道未侍奉玄元皇帝(老子)前原是關中一軍戶,壯年在邊軍服役多年。用功稍勤的便是弓射,這多年荒疏下來,眼力與準頭兒都差的太多了,否則豈容那刺客射出第二支弩矢?”

  “至於反應靈敏。貧道這裏倒是有一套止觀法,於凝神靜思上頗有功效。唐小友若有興致,盡可習得”

  所謂止觀法乃是道教內的一種呼吸吐納之術,幫助道人們修行的。凝神靜思、強身健體或許還有些用,但也就僅此而已了。跟後世武俠小說中的內功心法完全是兩碼事,更沒有那麼大的威能。

  說到這個本是為岔開話題,所以唐松聽了方山奇的話後也說不上什麼失望。但想想這老道須發已白,適才還有那等動如脫兔般的反應。可想而知其壯年在軍中時必定得是百人敵的悍勇之士了。

  正在這時,高臺上又響起了絲竹之音,卻是那龍舟競渡已經結束,第二輪的歌舞表演又開始了。

  唐松雙眼注目于高臺之上,心底卻是轉著圈子。

  剛才這不長的時間裏發生的事情太過驚心動魄,無論是針對方公南的刺殺還是道人的那番話都是如此,甚或道人平平淡淡話語中表露出的東西要比那閃著寒光的弩矢更讓人驚心。

  暴風雨中的閃電固然驚人,但大音希聲,無聲處聽驚雷才是真正的驚心動魄。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10
第四十四章 傾盡一生心,為君今日歡

  暴風雨中的閃電固然驚人,但大音希聲,無聲處聽驚雷才是真正的驚心動魄。

  方山奇雖然說的極隱晦,露出行跡的也不過一個稱呼和一個眼神而已。但他為何在自己面前露出這些蛛絲馬跡?要說利用或者有所圖謀,唐松自己都是不相信的。

  他如今有什麼值得別人圖的?

  但要說方山奇一點目的都沒有,僅僅只是說漏了嘴,那唐松也很難接受。這可不是什麼仨瓜倆棗的小事,這時代沒人敢在這上面不小心,更別說方山奇這別有懷抱之人了。

  試探?問題是他試探我幹嗎?

  這些想不明白,再聯系到方山奇看似簡單,卻又霧鎖深藏的來歷,唐松的心思益發的亂了。

  準確的分析都是建立在對基本資訊大量佔有的基礎上的,他知道的太少,自然很難得出什麼明確的結論。

  但唐松卻絕沒有向方山奇探問的意思,一點一滴都沒有。

  即便方山奇主動來說,他都不想聽。更別說主動去問了,唐松清楚知道自己現在的份量,有很多東西是根本碰不起的。類似這武氏、李氏還有天下之類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躲的越遠越安全。

  唐松借著看高臺上表演的由頭心思電轉。

  方山奇瞥了唐松兩眼,見他一點兒說話的意思都沒有後驀然一笑,雲淡風輕,隨即也不再開言,將那目光投向高臺去了。

  兩人憑欄而立,似是都被高臺上歌兒舞女們的精彩表演給吸引的目不轉睛,一時間雅閣中一片靜寂。

  兩人像是在比養氣功夫一般,這樣的靜寂持續了許久,就連偶爾進來添送茶水的僕役都奇怪這兩人為何如此沉默,竟是一句話都不說的。

  約莫又過了半盞茶的辰光,雅閣兩邊看臺上的喧嘩聲小了許多,而高臺下露天而觀的百姓們卻是彩聲四起。

  終於又看到那個身影,柳眉上臺了。

  發式妝容沒變,適才那帶著些淺粉的石榴裙卻換成了素雅的白裙。唐松與高臺下的觀者們一樣,看到柳眉這襲明顯短了一些的素裙,忍不住就想起她之前的那次摔倒,進而會心一笑。

  這一笑也使得唐松本有些沉悶的心情豁然開朗,既然窮索冥思也想不明白,又何必再想?至於以後的事情,且等以後再說吧。

  人生不滿百,何必常懷千歲之憂!穿越一遭,唐松有著足夠的體悟和豁達的心境。

  觀者們笑過之後便很快的安靜下來,此時高臺下的喧嘩聲比之前那些節目時小了許多,單從這麼一個小小的細節來看,柳眉竟已是憑著剛才那首“浮生長恨歡悅少,肯愛千金輕一笑?”一炮而紅了。

  當然,她最後下臺時的那一摔,以及隨後那些讓人感覺如鄰舍少女般的舉動也居功不小。

  琵琶輕撥,這回流出的卻不是前一首歌詩時的閑適輕愁,而是一種歡快的空靈。

  琵琶聲聲中柳眉放喉清歌:

  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

  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這是唐小友在漢江之遊上的大作吧,好一個‘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雅閣中,方山奇拈須而笑,“好一個‘我既在此,你們還作什麼詩’,果然當得起,當得起啊”
  聞言,唐松淡淡一笑,不解釋。

  將這首五律回環復遝的唱了兩遍後,柳眉以一陣兒山澗流泉般的輪指結束了琵琶,至此全曲作結。

  今晚柳眉的表演已經結束,在嘩然而起的彩聲中,唐松向方山奇作別,正在這時,卻見本應轉身下高臺的柳眉向前走了幾步。

  跟觀眾互動?這時代可沒有後世演唱會的玩兒法!她要幹什麼?

  唐松剛邁出的步子收住了。

  唐時歌兒舞女們在這種大型場合裏表演完畢多是一禮之後無聲而退,像柳眉今天這舉動可謂前所未見。高臺下的彩聲迅速平靜下來,四周看臺上也很安靜。

  真沒遇見過這樣的事兒啊!大家都好奇今晚這最受歡迎之人究竟要幹什麼。

  做出這樣前所未見的出格之事,柳眉實已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和所有的勇氣,絕美的臉上紅暈暈的,只不過這回卻不是跑的,而是羞澀加激動的。

  對她這樣一個從不曾在公開場合表演的少女來說,第一次上臺,第一次面對如此多的觀者,就要做一件別人沒做過的第一次之事……真的是很艱難,很艱難。

  但這件事她必須要做,這是她此次參加龍華會定下的兩個目標之一,即便沒有今晚這麼好的表現,只要她能上臺,她就一定要這麼做。

  唐松對姐姐,對舅舅,還有對……自己……的確是很好的了,只是自己卻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今晚或許就是最後的機會了。

  想到唐松,從鹿門山初見直到今天黃昏時分密棚門口的分別,與他相處時那一句句玩笑,一首首歌詩,一次次聯袂同行的畫面頓時如潮水般湧上腦海,閃現,消逝。

  這些回憶……真是讓人溫暖啊!

  ……………………
  或許是因為第一曲的表現太過出色。早在第一輪表演結束後柳眉就已得到通知。明天她就要做為被選中的“龍女”,穿上漂亮的衣裙,畫上最美的妝容,獨自乘著那條無槳無舵卻華美到極點的龍舟去渡龍口灘,完成今年的‘龍神祭’了。

  過不去就是船毀人亡,自然什麼都不用說了。若是命大逃出一條生路,她也不會要那一大筆夠買百畝地,能建一院房的“龍王賜恩”錢,只願像九年前那個同樣是樂戶出身的龍女一樣,用命搏換出一個從樂戶脫籍的機會。

  九年前那個龍女成功了,“龍神祭”後她再不是至低至賤,男世世為奴,女代代為娼,只能“當色為婚”嫁與同籍的樂戶。從樂戶脫籍一躍成為良人,不僅改變了她自己,更重要的是徹底改變了子女後代的命運。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女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想婚嫁一個如意郎君,不想生兒育女?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這世上又有哪個女人願意自己的孩子從出生的那刻起就成為人人皆可輕賤的樂戶?

  那些“當色為婚”的樂戶父母們也不願意,但不願意又能如何?世事就是如此,只能忍。

  柳眉不願意,柳眉更不想忍,從她九歲上見到哪個“龍女”成功脫籍後,成為“龍女”就是她這些年時刻念茲在茲的心願,為此她苦練曲舞,為此她小心的戒備著身邊的男人。她必須苦練曲舞才有可能在龍華會上大放異彩,最終被選為龍女。她只有保持清白,才能通過審驗。

  獻祭于龍王的龍女必須是清白女兒。

  六年來柳眉總是會不斷想起哪個成功脫籍的“龍女”,卻刻意的忘掉另一件事——十五年來,十五位龍女,最終倖存生還的其實就只有那一個,唯一的一個。

  或者是柳眉根本就不願去想,她只知道大唐律法裏規定著樂戶永不得脫籍,只有龍華會,只有龍女才有這樣的機會,唯一的機會!

  哪怕這個需要她付出性命去搏取的,其實只是一個渺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機會,但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她也絕不猶豫。

  在這個漂亮到見之便會心生憐惜,在這個會羞澀,熟悉後待人親善,會臉蛋兒紅撲撲像蘋果一樣可愛少女的骨髓深處,燃燒著誰都不曾發現,卻永遠不會消失的剛烈!

  恰如那撲火飛蛾,認定的就絕不放棄!認定的就義無反顧,認定的就不惜以命相搏!

  柳眉,真壯士也!
  ……………………
  走在演舞高臺上,柳眉絕美到驚艷的面容上湧起了淺淺的笑容,淺到幾乎看不見,但這淺淺笑容的力量卻是如此巨大,沖散了羞澀的潮紅,使得她那沉澀的步子堅定起來。

  短短的距離,柳眉終於走到了演舞臺的盡頭。

  場中一片寂靜,如此真切的面對著下面那一張張臉時,有了勇氣的柳眉不再那麼害怕。

  恭恭敬敬的福身一禮後,柳眉用著自己最大卻又不至於失真的聲音,緩緩的,無比清晰的開口言道:“奴奴今日所唱之歌詩,都是出自本州士子唐松之手,他真的……真的是很有才華呀!”

  對於士子們來說,最重要的就是聲名吧,有了聲名就能得到那些官人的賞識,就能被選上鄉貢生,就能去京城參加科舉考試,就能高中進士跨馬遊街,就也能升做官人,從此享盡尊容,嬌妻愛子,一生快樂了吧!

  說出來了,我終於說出來了!當宣揚唐松才華的話終於在眾目睽睽下說出口後,柳眉最後的一點害怕與緊張也一掃而空,突然之間,她似乎覺得自己無比強大。

  強大到再不用面對黑壓壓的人群躲閃目光,強大到她抓緊最後僅剩的這一點時間貪婪的看著高臺下的一切,剛才這些人都在為她歡呼,苦練六年之後,她其實也是發自真心的喜歡歌舞,喜歡演舞臺的,可惜今晚沒能跳上那一曲最擅長的《拓枝》舞。

  從九歲上開始苦練,卻沒有綻放的機會……

  柳眉的目光無比珍惜的掃過下面黑壓壓曾為她歡呼的人群,遺憾著人實在太多,以至於無法找出唐松在那裏。

  自己今晚的表現真的不錯,他看到後……該會為自己驕傲吧?

  心裏念頭紛紛雜雜,柳眉的目光掃過高臺下人群後復又向四周的看臺望去。

  終於……他看到了那個雅閣,看到了那只雅閣中向自己揮動的手,看到了那張兩個月來曾無數次在夢裏出現過的臉,看到了他翕動的嘴唇,似乎在說著:“傻丫頭!”

  唐松所在的雅閣是最好的位置,距離高臺本就不遠,柳眉之前沒看到他只是因為太緊張,太專注於琵琶與歌詩的表演。

  花燈高掛,火樹銀花的夜晚,在高高的演舞臺上,如稀世明珠絕色美玉般閃耀著璀璨光華的柳眉終於在千萬人中找到了……他

  四目相對的剎那,柳眉絕色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美到讓人心碎的笑容。

  雅閣中的唐松憑欄而立,招著手,笑著,他笑的真好啊,就像幾天前那個午後的初夏陽光,溫暖到讓人全身暖洋洋的。

  真後悔沒有為他好好跳一曲最擅長的《拓枝》舞,即便是燃盡生命也甘心的最後一舞!柳眉竭力讓自己笑的更美些,更燦爛些,但這個從內心最深處迸發出的遺憾卻讓她的笑容無論怎麼努力都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倔強的柳眉很少流淚,九歲之後就再也沒有為自己流過一滴淚。

  但此刻……

  看著那個憑欄而立,笑容如初夏陽光般的襴衫少年,柳眉深深的遺憾化為悲傷,悲傷逆流成河,再也管不住的眼淚就這樣肆無忌憚的奔湧而出,淹沒了還不曾完全散盡的笑容。

  觀者如潮,卻看不懂眼前這場面了。

  唐松如今在襄州是個備受爭議的人物,喜歡的非常喜歡,討厭的簡直厭惡到了極點。但這都在表明一個事實——他如今已是襄州城中知名度最高的士子。

  不管唐松自己是多麼不在意,卻不妨礙市井百姓們口口相傳的說著那首“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也不妨礙百姓們茶余飯後總會三五人聚攏著憶起當日前幾日那場離奇的官司,以及這場官司裏的他。

  可以說,如今襄州城內親眼見過唐松的或許還不是那麼多,但沒聽過這個名字的絕對是鳳毛麟角。

  今晚,襄州城內百姓幾乎是傾城而出來趁這龍華會的熱鬧,卻沒想到柳眉這個在演舞臺上表現最好的女子居然來了這麼破天荒的一出兒。

  而讓她如此大膽做出破天荒之事的原因居然是為了唐松宣揚才華。

  唐松,又是唐松,這些日子怎麼總是聽見這個名字!

  根本沒給百姓們一點咂摸柳眉破天荒表現的時間,他們就順著柳眉的目光與笑容看到了那個憑欄而立,笑起來如初夏陽光般的少年。

  當日在鹿門寺文會外,或是在觀審時見過人的百姓當即就喊了出來,“唐松,這就是唐松!”

  散佈各處的百姓這麼數十百聲的叫出來,唐松真是藏都藏不住了,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雙目光看過來,就連那些看臺上的雅閣,也有人扶著欄桿使勁探身向這邊張望。

  見過唐松的這時就得了意,又津津有味的說起當日的情景,甚或還來一句“男兒欲遂平生志,五經勤向窗前讀”

  沒見過唐松的則瞪大了眼睛使勁的瞅,好在今晚是龍華會,看臺是尊貴地方牛油花燈點的也多,照得亮如白晝似的能看清人。

  這一看清之後,再回頭去瞅瞅演舞臺上亭亭而立的柳眉,不知多少人當即就在心裏生出了“才子佳人,珠聯璧合”的感慨!

  這邊廂還沒感慨完,那邊本是笑的燦爛到讓人心碎的柳眉卻突然毫無徵兆的淚流滿面了。

  人的情緒是會傳染的,看到柳眉這笑容不曾散盡就被滾滾淚水淹沒的景象,許多人莫名的也有了些淡淡的憂傷,還有那強烈到頂點的疑惑

  說來話長,但其實從柳眉唱完到眼淚流出不過是極短的時間,極短的時間裏轉折一撥接一撥,實實在在也將觀者們的興趣撩撥到了極致。

  就像觀審那場官司一樣,觀者們既好奇還會有轉折嗎?下一個轉折在那裏?更好奇這兩個珠玉般的人兒究竟是怎麼了?

  沒有轉折,也沒有答案。被柳眉這舉動弄傻了眼的龍華會組織者們終於反應過來,隨即就有一個人上了高臺。

  該走了!柳眉不等這人靠近,已先一步轉過身來。

  擦盡臉上的淚水,柳眉走下了高臺。

  一旦被選為龍女,今晚便不得歸家。

  但即便知道這一轉身離去後或許今生就永不可再見,柳眉也絕不回顧。

  雖然他對自己及家人的恩情遠遠沒有回報完,但她已竭盡全力的去報答,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之後,柳眉心安。

  雖然從不曾向他表白過自己的真心,但以他的聰明,必然能從剛才那再也忍不住的淚水中看懂自己的情意,至此,柳眉無恨。

  留下的只有那一曲《拓枝》舞的遺憾,遺憾就遺憾吧,人生又怎會沒有一點遺憾?佛菩薩不是說人生都是因果糾纏而墮入沉淪苦海的嘛。

  今生留一憾因,來世結一緣果。

  若這一絲遺憾真能在來世與他生成一段姻緣,縱然無邊苦海也是西天極樂!

  多好,多好!

  去,去,去!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11
第四十五章 遲來的驚喜

 早在高臺下有人叫出唐松的名字時,方山奇就默然後退了幾步。唐松卻不在意下面那些人的呼喊,也不在意那麼多人眼神復雜的注視。

  任你如何評說,任你如何看我,我自是我。

  面對潮水般的注視都無動于衷的唐松看到柳眉突然湧出的眼淚後,臉色立時變了,“壞了,這丫頭又想多了。早知道就不玩兒什麼驚喜了”。

  口中說著,他已轉身向雅閣外走去。將將要走到門口時回過身來,“山人且請稍待,或許還有借重處”。

  “既如此,我隨你一起下去便是了”

  方山奇隨唐松一起出雅閣下了看臺,卻見一個皂服紅裹肚的公差恭恭敬敬迎上來,臉上帶著點兒諂媚的笑容叫了一聲“老神仙”

  方山奇停住步子,笑著點點頭後紹介道:“這位是唐公子,這位是襄州八班衙役總捕,亦是張族子弟”

  唐松笑著向那張總捕見了禮,那公差頭子顯然也是早聽過唐松名字的,不過他雖口稱久仰大名,但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不過是普通的寒暄酬酢罷了,其實心裏並沒拿唐松真當回事兒。

  在這位張總捕眼裏,唐松的份量比之方山奇真是差的太遠了。

  想想也沒什麼奇怪的,此時掌管著百十個公差的一州州衙總捕雖然官職不入品流,但其實際權力甚至比後世一個地級市的公安局長更大,也更少限制。加之又不是讀書人出身,唐松這無官無職的白身人自然入不得他眼裏。

  對此唐松一笑而已,眼見那張總捕要與方山奇長聊的樣子,遂就招呼一聲先往密棚去了。

  擠過擁擠的人群好容易到了密棚前,門口卻被兩個壯棒漢子把守的嚴嚴實實。唐松說明瞭與柳眉的關系,又打賞了一貫酒錢後才勉強進了門。

  密棚面積很大,今晚所有參加演舞臺表演的歌兒舞女們都在這裏準備。剛一走進去,頓時就有一股濃烈的胭脂水粉氣味撲面而來。

  唐松大大的打了個噴嚏,邊往裏走邊問人,好在柳眉今晚的表現足夠出色也足夠另類,密棚中的人倒是都知道她的所在。

  這是密棚中分隔出的一個極小的房間,裏面的設施也極簡陋。門是開著的,裏面除了尚不曾換裝的柳眉外,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

  柳眉與中年對面而坐,中間窄窄的小幾上胭脂水粉都被掃到了一邊兒,上面顯眼的擺放著兩張竹紋紙,內容自然是看不清的,但紙上那幾個鮮紅的手印卻是觸目驚心。

  中年人臉帶笑容的等著手印幹後收起竹紋紙,柳眉則低頭看著紅彤彤的拇指,面無表情。

  雖然沒看到竹紋紙的內容,但自當日晴雪在首縣衙門外跟他說過這事後,唐松現在不看也知道這張契約是柳眉答應出任今年龍女的書定。

  看到這一幕,唐松真是悔之無及,明明有好消息非得藏著掖著不肯說,這後世人的“驚喜”情節真是坑死人哪!還有柳眉也真是個糊塗丫頭,當日晴雪都說了,這簽書定的時候必然要有家人在側的,她怎麼連這規矩都不講,乾脆俐落說摁手印就給摁了。

  自己原本可是計劃著在她簽書定,摁手印前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按照後世的驚喜情節的常用套路,這不是最好的時機嘛!

  鬱悶哪,這丫頭……太不知道配合了!

  就晚了一步,也不知道又要費上多少手腳。

  唐松壓下心中的後悔邁步走了進去,那中年居然是認識他的,見他進來先自起身見了一禮,態度甚是和善。

  但等唐松說到要帶柳眉走時,這中年卻是立刻就變了臉色。

  聽這廝說了一通後,唐松也知道這回真是玩過火了。祭祀龍神的龍女,這可真不是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的。且不說這裏面關涉著在襄州勢力最龐大的幾個行會,單是這事扯上了龍神就足夠要命。

  在這個時代,一旦啥事跟神扯上關系,那……可是實實在在能要人命的。

  唐松腸子都悔青了,眼瞅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正在他心急如焚,想著是不是要厚著臉皮去找方別駕的時候,房門外又傳來一陣兒腳步聲響,卻是方山奇領著那張總捕走了進來。

  事情很簡單,三兩句也就分說清楚了。聽完方山奇沒說話,只是微笑著向那張總捕點了點頭。

  張總捕很詫異這位素來不好親近的老神仙為什麼會對一個白身士子如此在意,但他是聰明人,不該問的絕不會問。此事既然是老神仙讓辦的,那就漂漂亮亮給辦好了就是,這可是難得巴結的機會啊!

  對於襄州張門子弟來說,這位老神仙……那可是通天的人物兒!

  “林算盤,別扯這些有的沒的!現如今上面演舞臺上的表演都還不曾完,你就已經選好了龍女,這可是不合規矩吧!如此敷衍,你就不怕褻瀆了龍神?我還真就不信了,今晚這麼多人裏面,就沒一個比她強的?這不對吧,怎麼我看著有好兩個都比她好!”張總捕說著,用手指了指柳眉。

  這林姓中年乃是本州漁業行會的執事,也是個有名的魚商。但凡是做商賈貿易的,就不能不在意公門中人,更別說這位還是公門總捕。

  張總捕一進來,這廝臉上頓時滿臉是笑,此時雖然說話間還是咬定柳眉必為龍女,但語氣上已不敢像之前那般生硬。

  張總捕卻沒理他,先自回過頭來向方山奇賠笑著道:“這地方膩的慌,實不是長待的好地處兒,要不請老神仙先回雅閣,我稍後自去回話”,說完,這公差頭子又向唐松點了個眼色。

  方山奇聞言什麼也沒說轉身向外走去。

  唐松不是笨人,也不再跟那林算盤說什麼,拉起柳眉就走。

  “不”,柳眉這會兒卻強上了。

  唐松既沒時間也沒心情說話,見她如此,身子一彎,兩手一抄,將柳眉抱在懷裏後大步向外走去。

  見到唐松如此,方山奇啞然一笑。

  這間小房外的密棚中歌兒舞女們你來我往亂糟糟的極是熱鬧,但隨著唐松大步走出,原本熱騰騰的密棚中迅速安靜下來。

  這樣的場面可真是少見哪!

  柳眉原本還硬著身子掙紮,卻耐不住唐松抱得極緊。隨著兩人走出小房走進密棚,這丫頭的身子由硬到軟,越來越軟。

  天熱,唐松穿的輕薄,隱隱就覺得懷中柳眉埋臉的地方隱隱傳來些潮潤的濕意。
  密棚門口,唐松放下柳眉。

  眼角處淚痕尚未擦拭幹凈,小丫頭呈現出唐松的卻是一副春花綻放的笑臉。

  唐松沒好氣的看了她一眼,緊緊拉起她的手跟著方山奇向外走去。

  擠過擁擠的人群,進入看臺下方的柵欄後人少了許多,也安靜了些。唐松不準備再上雅閣,便向方山奇告別。

  對于唐松誠摯道謝的話語,老道隨意的擺了擺手,看了柳眉一眼後淡淡然道:“平生只恨歡娛少!現在你總該知道這話說來容易,真要做到卻是難!那刺客的事情你就無需擔心了,這些日子且安心準備明歲的科考吧”

  老道說完,再次擺擺手後便上樓上雅閣去了。

  唐松沉默著站了一會兒後,拉起柳眉的手向場外走去。今晚發生的事情不可謂不多,都對他頗有刺激。

  他不說話,柳眉也不說話,乖的就像只迷途的小羔羊,跟著唐松的步子向前走。

  一路沉默著回到家中,唐松也不曾放手,徑直將柳眉帶到了自己房中。

  “做龍女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跟我說?”

  這一路走得很快,柳眉為跟上唐松的腳步,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尚不曾卸妝的臉上益發紅撲撲的像蘋果一樣。她卻不曾說話,只是低頭看著唐松牽著她的那只手。

  “還去不去做龍女?”,唐松的語氣很硬。

  柳眉的語氣很軟,像極了溫順聽話的小媳婦兒,但答出來的話卻讓唐松火冒三丈。

  “該去的總是要去的”,說著這話的時候,柳眉依舊是笑盈盈的,似乎她說的不是十成十必死的龍王祭,而是在陽春三月踏青出遊。

  看她這樣子,唐松什麼都不想說了。自懷中掏出那份“驚喜”後“啪”的一聲拍到了柳眉面前。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11
第四十六章 蕩氣回腸 一往無前

   看她這樣子,唐松什麼都不想說了。自懷中掏出那份“驚喜”後“啪”的一聲拍到了柳眉面前。

  柳眉隨著唐松識字念書也有一些時日了,她又刻苦,現如今識的字也有一些了,雖然看不懂這紙身籍的全部,卻能隱隱約約把握住主要內容,當下笑容沒了,語氣也帶著微微的輕顫,“這是什麼?”

  “身籍文書,柳眉,良人”,這份身籍就是當日唐松與黃司馬交換的條件。唐時身籍管控的確很嚴,但受交通及通訊條件限制,尤其是在一些偏遠的山區總免不了存在著人已死了很長一段時間卻還沒有在衙門戶曹銷戶的情況。

  這份身籍的原主人便是襄州轄下最偏遠林區中的一個農家少女,因疾病全家暴卒已有大半年後,其請求注銷戶籍的文書才姍姍遲來。黃司馬見其年齡合適,恰好又是姓柳,遂就讓柳眉附身在這張戶籍上成了良民。

  其後果就是,原本的樂戶“柳眉”疾病暴卒。本已暴卒的柳氏一家卻在戶籍上倖存了一個名喚“二女”的丫頭。這丫頭在家人盡失之後便往襄州城中投食去了。

  黃司馬親自上陣幹了一回刀筆吏的活兒,自然是做的穩穩妥妥,直到如今,此事也只有他與唐松兩人知曉,當然,現在又得多一個柳眉了。

  “身籍收好,此事不要向外宣揚,便是柳叔那裏先也不要說的好,免得傳出風聲反壞了大事。等過些日子你隨我一起上京科考,到了洛陽之後也就無妨了”

  今個兒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多,唐松身子不累,心裏卻是思緒紛雜。說完這事也就沒了多少說話的心思。再則他也對柳眉今晚的舉動著實惱火,賣身契這麼大的事情跟誰都不商量,誰也不等居然說摁手印就摁手印了,哪兒有這樣做事的?

  因著以上的緣故,唐松說完事情的原委後也不再看柳眉,轉身躺倒榻上閉著眼睛思慮起科考的事情來。

  說到科考……這事兒還真是難哪!

  唐松顧自想著心事,雖然知道柳眉沒走,卻也沒加理會。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唐松正想的入神的時候,驀然便覺榻上一沉,隨即他的懷裏就多了一具熱乎乎軟綿綿的身子,再然後……臉上一熱,兩瓣嬌嫩的紅唇貼了上來。

  柳眉的動作很生澀,但力氣用的卻是極大,充滿著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

  這小丫頭以前挺羞澀啊,偶爾拉個手都要低頭臉紅的,怎麼今晚卻連連做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此前演舞臺上的出格也就罷了,眼下這……唐松剛要開口說話,嘴就被結結實實堵住了。

  這是一個蕩氣回腸的長吻,卻極端的缺乏技術含量,柳眉把自己折騰的喘不過氣兒的時候終於挪開了那兩瓣艷艷的紅唇,隨即臉貼著唐松的臉喘氣不已,身子卻依舊將唐松壓的結結實實。

  唐松笑了,不出聲,很溫柔的那種。身子也配合的不動,只是伸出右手在柳眉背上輕輕撫動。

  很久很久,兩人都不曾出聲。正在唐松憋不住要說話的時候,卻聽外面傳來一聲咳嗽,還有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柳眉猛的從唐松身上彈起來,“你……快去,別讓老爺進來”

  看到她那臉蛋紅的要滴出水的樣子,唐松也不忍心再逗他,起身出房去遠遠的迎住了唐達仁,且刻意的擋住了唐達仁的目光。

  唐達仁這老頭兒能有什麼要緊事兒?唐松一邊隨口應付著他,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房門,果然就見柳眉鬼鬼祟祟的偷溜了出去。

  第二天早晨起來,唐松便去了州衙探望方別駕,卻被告知別駕大人不見客。

  聞言,唐松也沒說什麼,將帶來的新羅參等物交予門子後便自回家去了。

  既要等拔解後的鄉貢生名單,又考慮著即將遠行赴京科舉。唐松暫時就沒再回鹿門山,而是住在了家中,每日于賦文上用功之餘再練練琴,這日子過的也甚是愜意。

  這些日子裏唐家的氣氛也是極好,這固然有唐松在家長住的緣故,同時更多的歡快氣氛卻是由柳眉製造出來的。

  自那晚之後,柳眉徹底恢復了十五六歲小女兒該有的心性,往日的穩重少了許多,輕松歡快卻是多了不少。整日裏跑出跑進,三丫髻晃晃悠悠,臉上的笑容就從不曾消失過,整個唐家幾乎都被她那脆生生的歡笑聲給覆蓋了。

  有這麼個充滿活力的歡樂果兒在,柳尚自不消說。就連唐達仁與唐緣也被帶契的心情大好,時不時也能露出個笑容。門房老趙看到如今府中一副生機勃勃的景象,再想起過往十來年的冰冷苦楚,少不得又借著一壺老酒碎碎念叨了許久。

  其間唯一讓唐松煩心的事情便是那不時送上門來的名刺。

  拜漢江之會及龍華會上柳眉出格的表現所賜,如今唐松的聲名在襄州可謂是路人皆知。尤其在士林中更是風頭無倆,即便是那些遠在縣治的書呆子們也無一例外的聽說了這號人物。

  不消說給唐松投來名刺的都是士子們。但這其中除了極少一部分是外地士子遊歷到襄州後慕名求拜外,多數卻是要求與唐松高會折辯的。

  辯就辯吧,問題是這些要求聚會的人指明了既不辯詩,也不辯那體裁新穎的詞,而是要辯一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義理。

  這還有什麼好辯的?唐松舉凡收到這等名刺,瞅一眼都是多餘,更不用說出去與這些人高會折辯了。

  不過都是一群想借著踩他以揚名的齷齪士子罷了,唐松還真沒有配合他們的自覺,任那送來的名刺上寫明小廝在府門立等消息,唐松也懶得回半個字兒。

  如此以來,就又給了襄州士林攻擊他的上好藉口,什麼倨傲哪,眼高於頂哪,毫無君子風度哪,一串一串的。只不過這些人此時再攻擊唐松時,無論心下如何的不願意,嘴上總還得說一句“唐松嘛,才情還是有的,只是……”

  對此唐松只作未見,安安心心在家享受這段難得安閑快意生活。至於外面士林中的風言風語,還是那句話。任你如何評說,任你如何看我,我自是我!

  除了這些個士子們的“戰表”之外,還有一件讓唐松頗不快意的事情,那就是如今上街太不方便了,舉凡逛逛西市或是在外面的酒肆茶肆吃吃酒喝喝茶什麼,每回都是剛坐上一會兒就被人給認出來了,隨後就是指指點點的議論甚或圍觀。

  如此以來什麼好心情都沒了,還怎麼閑散著吃酒吃茶?不得已之下,唐松只能落荒而逃,有這麼三兩次下來,唐松出門也少了。要吃酒吃茶都是譴了家中新買的小廝去置辦。

  唐松閉門家中快意,卻不知道襄州州衙發生了一件大事——原襄州刺史金使君突然遷轉去了山南西道任職,隨著那吏部調轉文書一起抵達的,還有新任崔刺史。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11
第四十七章 樂極生悲徵召令

 新任刺史抵達襄州辦完交接文書後的第七日是個好天氣。剛剛下過的那場暴雨不僅沖散了暑熱,也使得悶了好幾日的空氣陡然清新下來。

  書房內,一桌一椅,一琴一幾,香爐裏香煙裊裊,來自南海的上品冷香極輕極淡的散發著縷縷雅致的馨香,只讓唐松的心情如夏日雨後的天氣般安寧平和。

  聽外面雨聲已住,書幾邊的柳眉拿起支窗的桿子要去撐起窗戶。夏日裏本就穿的輕薄,她這一墊腳探身,便使那本就細嫩的腰身顯的愈發婀娜纖細,在緊腰石榴裙的映襯下,真是嫵媚到了極致,也誘惑到了極致。

  面對如此美人探窗圖,正坐在書幾前翻看著賦文集的唐松不知不覺就走了神兒,眼珠子滴溜溜的就由書頁轉到了那春蔥般的腰身兒上。

  恰等柳眉剛剛支好竹窗,唐松的手也已撫到了細嫩的腰身上,柳眉吃不住癢脆笑出聲的同時,身子也軟綿綿的沒了力氣。

  剛剛支起的窗桿“啪”的一聲掉在了外面地上,把窗下那只迷著雙眼打盹兒的慵懶肥貓陡然驚起,“喵嗚”聲中遠遠跑開去了。

  就在肥貓“喵嗚”出聲的同時,一墻之隔內,軟綿綿的柳眉也已倒在了唐松懷中。

  “落拓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唐松修長的五指劃過嬌嫩的肌膚,贊嘆般的嘆息道:“入手輕柔,堪堪一握,柳眉你好一條楚腰啊”

  柳眉埋首在唐松的肩窩裏,吃吃輕笑,“小……小心讓人看見”

  “紅袖添香,最是風流雅事,便是讓人看見又如何?”,現世報,來得快,唐松這話剛出口,便聽屋外傳來一陣滯重的腳步聲。

  柳眉如遊魚般滑到書架那邊去了,唐松不甘的理理衣裳,坐正身子,片刻後管家柳尚輕咳著從外面走了進來。

  “柳叔身體不舒服?”,唐松先發制人,問的柳尚一個愣怔,含糊幾句將手上的物件遞過後就一刻也不多耽擱的出去了。

  唐松拿起這兩件信箋般的物事,先自拆開了一件細看。

  柳眉這時又湊了過來,“哪有你這樣問的?”,話剛說完,卻見唐松臉色凝重起來,遂好奇問道:“出什麼事了?”

  出大事了!

  唐松看著手中這道實為徵召令的公文,臉上再沒了半點輕松愜意。

  這道徵召令都沒經過襄城縣衙,而是直接由襄州州衙出具,內容是徵召柳眉充入神都宮城左教坊,限令三日後起行,由州衙專人護送前往洛陽。

  “沒什麼”,唐松盡力笑的自然些,拿過另一份信箋拆看,卻是黃司馬譴貼身隨從送來的私信。裏面的內容只有一點,便是讓唐松萬不可違逆徵召令,否則事情鬧大,柳眉由樂戶頂替改為良人的事情也得跟著露陷兒,介時情形只怕更糟。

  “我有事出去一下”,唐松將兩封信箋看完,起身便向外面走去。

  等唐松趕到方別駕私宅時,時間已近午時,正好趕上州衙散衙。

  門子通報進去,唐松很快便在花廳見到了方別駕。

  方別駕的右臂依然不能正常活動,眉宇間也似有重重憂色,不過見到唐松還是提振起精神寒暄玩笑了幾句。

  問了傷情,寒暄罷。唐松便徑直說了柳眉被徵召一事。

  “這位崔使君的來歷你可知曉?”

  唐松搖頭,方別駕輕撫著受傷的右臂沉聲道:“我遇刺尚不到十日,這崔刺史便與吏部公文一同到衙。速度何其快也!”

  涉及到一州刺史的遷轉升調畢竟不是小事,單是在吏部、中書省走程式都需要很長時間。加之洛陽此來襄州距離也不算近,再考慮到此時的交通能力,無論如何十天是辦不完這些的,更別說新刺史還能這麼快抵達了。

  唐松腦子一轉已是明白了方公南的意思,“別駕大人是說,這位崔刺史竟是早就等在路上的?”

  “若非如此,他怎麼會到得這麼快?”,方別駕冷冷一笑,“這位崔刺史原是六部裏跳樑小丑般的人物,全仗著將幼妹送入梁王府才攀附上武三思。沒想到這遭竟被武三思作為後手兒給重用到了襄州”

  聽到這裏,唐松的心頓時涼了,果不其然就聽方別駕嘆聲道:“近來武三思為諂媚邀寵,特上本章自請於嵩山及萬壽山督造三陽及興泰兩處別宮以供天后每歲巡遊。既要建造宮室自然就少不得補充樂工及歌兒舞女”

  “此事始作俑者雖是武三思,但天后既已禦準此事。這徵召之事便成了皇差,加之這崔使君本就是出自武三思門下,於此事上自然更加用心。我與他又是這般復雜的關系……哎!說來也是龍華會上那柳眉表現的太出色,也太乍眼,此事既不能違逆,也很難彌縫啊”

  這番話說完,方別駕一聲嘆息。

  方公南明顯與這新任的刺史水火不容,通融不得。徵召之事又是皇差,再者那崔使君再草包但總是占著名份上的優勢,畢竟他才是一州使君,無論軟硬兩手在此事上都是施展不開的,加之這次皇差徵召又急,便連緩急之間措手的時間都沒有,所以方別駕面對此事也只能是無奈。

  唐松沉吟了一會兒,“既是徵召,那總有放還的時候吧?”

  聽到這個,方別駕簡直就是苦笑了,“此事沒個定準兒,最好的情形是在二十五歲上放還,若是遲些便得挨到三十了。不過能放出來就算不錯。怕就怕老死宮中也未可知。歸根結底,此事只在天后一念之間,別人置喙不得”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心底陡然湧上的這兩句詩讓唐松心中越來越涼,柳眉今年才十五歲,便是最短的二十五歲放還那也要十年哪!

  十年!

  “那她這一入宮中便再無出來的機會了?”

  “難!不過卻也不是全無機會。以柳眉的年紀被徵召進入宮中教坊之後,必定先是學徒。學徒做的好便能升為‘備選’,備選再上去就該入‘立部伎’,而後升為‘坐部伎’,若是‘坐部伎’上也能出色當行,再有機緣湊巧或許就能升為‘供奉’,真到了‘供奉’這等地位時,便可從宮城脫身,於洛陽城中擇宅而居。但宮中有事時只管去奉差就是,平時無事時盡可自由來往,只要不離開神都即可”

  唐松不清楚宮中教坊的層級等次,但對“供奉”卻還是知道一些的。而他之所以會知道這些,跟李龜年及曹善才這兩個唐時的天才藝人有很大關系。

  開元天寶中,李龜年可謂是最擅勝名的歌唱大家,其聲名之大已遠遠超越了宮城的範圍,可以說是天下皆知。對此,杜甫的《江南逢李龜年》有明確記載:

  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曹善才也是音律大家,不過與李龜年不同的是他不是以歌唱,而是以精妙絕倫的琵琶技藝稱雄當世,對此,白居易《琵琶行》中亦有反映:

  曲罷曾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妒。

  此詩中之善才便是指的曹善才。其與李龜年都是以樂伎被尊為“供奉”,且那曹善才祖孫三代都位列“供奉”,堪稱有唐第一音樂世家。

  樂工雖被人輕賤,但一旦做到“供奉”,地位頓時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不僅身受皇帝寵愛,往來也俱是王侯將相之家,可謂富貴尊榮、聲名顯赫。

  這情形就如同後世裏歌手與歌唱家的區別,可以說一個樂工如果能攀上“供奉”大位的話,就等於一腳邁入了風流名士的門檻,除了人身獲得自由之外,更不會再任人輕賤。

  除了李龜年這等男供奉之外,唐朝也不乏女供奉的例子,譬如玄宗朝同樣以歌唱聞名的許和子,再譬如以劍器之舞風靡長安的公孫大娘,都是以女子之身獲封供奉,從而登上了天下無數樂工仰望的巔峰。

  只是此事說來容易,真要做起來……這普天之下凡有衙門就有教坊,樂工從業者不知凡幾,但許和子又有幾人?公孫大娘又有幾人?

  何為巔峰?一人而已!

  要想在萬千人中脫穎而出,最終登上這巔峰之位,何其難也!

  這太難為柳眉了,自己是個男人,沒道理讓小丫頭去吃這常人不能忍受之苦。唐松撇開“供奉”這個念頭,迎著方別駕的目光沉肅問道:“在此事上我能做些什麼?”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11
第四十八章 覺醒,穿越者!

   唐松撇開“供奉”這個念頭,迎著方別駕的目光沉肅問道:“在此事上我能做些什麼?”

  這一問出口,方別駕看向唐松的眼神裏有著不加掩飾的贊賞。這才是他欣賞的唐松,若是一遇到困難便唉聲嘆氣,毫無風骨,那便是再有才情也是虛妄,“問得好,有擔當”

  贊過之後,方別駕續道:“此事還是得著落在科考上,若你能順利科舉中第。於吏部‘關試’後便可自請出任太樂丞。如此以來,宮中左右教坊就在你的治下了,到那時雖不能放了柳眉出去。但每日見面照拂卻無問題,待時間稍長些,未嘗不能想到變通的辦法把人放出宮中。不過……”

  “不過什麼?”

  “真要走這條路的話,除了詩賦及策論之外,這些日子你還需多花些時間在音律上才行啊,畢竟那是太樂丞”

  科舉,只有科舉,至此,唐松在赴京應考一事上已再無退路。盡管這也是一條無比艱辛的攀登巔峰之路,他卻別無選擇。

  從方別駕府中出來後,唐松並沒急著回家,想到前些日子柳眉如出籠小鳥般的快樂,他就真不知道待會兒該怎麼跟柳眉說這事。

  再者,作為穿越來唐後身邊最親近的人,唐松實也不捨得柳眉如此遠行。一入宮門深似海,別時容易見時難哪!

  唐松終於到家時,卻見門口處停著一輛極眼熟的蔥油小車。

  晴雪怎麼來了?

  略一思忖後,唐松竟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以晴雪快意樓頭牌的身份,消息必然靈通,更別說這次主要徵召的是民間歌舞出色的清白女兒。

  此時此刻她會出現在這裏,只能是為柳眉被徵召一事而來。

  唐松的如釋重負正是來源於他不必親口把如此殘酷的消息告知柳眉了。

  踱步進去,剛剛走到二進院子門口,就見著柳眉正陪著晴雪走出來。

  柳眉低著頭不知在說些什麼,自然也就看不清她的臉色。當她得了晴雪的提醒抬起頭看向唐松時,微微一愣之後露出的是跟前些日子沒什麼區別的燦爛笑容。

  此時此刻,再看著柳眉這明媚如花的笑容,唐松心中猛地一酸。

  真是個傻丫頭,真是個剛強的傻丫頭啊!

  唐松明白柳眉的苦心,遂也將一副酸楚的心腸深深收起,一笑之間迎了上去。

  晴雪是最知趣兒的,沒有多留便自去了。唐松跟著柳眉一起將晴雪送上了蔥油小車,隨後兩人又默默無言的走了回來。

  無言的沉默了許久後,柳眉率先開了口,“聽說神都很漂亮呢,襄州城中誰要是去過一趟都城,回來都是眉飛色舞,好讓人羨慕的”

  “是啊,神都很漂亮。尤其是每年四月的牡丹花一開起來更是滿城錦繡”

  “那可真好,我本就喜歡花的”

  “嗯”

  “聽說皇宮是天下最富麗堂皇的地方,對嗎?”

  “皇帝住的地方嘛,當然最漂亮。尤其是這洛陽的宮殿,前年聖神皇帝登基時才剛剛修葺過的,雕梁畫棟,亭臺樓榭俱是天下無雙”

  “我能去那麼熱鬧的地方,住在那麼好的房子裏,還能跟宮中的名師學習曲樂歌舞,真好!喂,你該為我高興才是啊”

  聽著柳眉故作歡喜的語調,唐松心底剛剛勉力壓下去的酸楚又一陣陣兒的往上翻湧。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後,他才不至於變了語調,“高興,我當然為你高興”

  說話間,已到了柳眉房前。

  柳眉快步到了房門處,唐松默契的沒有跟上去,現在的她怕是早已心亂如麻,需要獨自好好的靜一靜吧。

  柳眉推開門的剎那,驀然又轉過身來,“喂,聽說士子們考中進士之後是可以入宮城做官的,對嗎?”

  唐松用力點點頭,“對呀”

  “那我就在神都的宮城裏等著你,等著給你跳一曲《拓枝》舞”

  “好”

  聞言,柳眉粲然一笑,雨過天晴後的陽光照在她那明媚的臉上,只有說不出的清新明麗。
  聽到這個消息後,自始至終,柳眉沒在唐松面前露出半點哀傷,半點難過。

  一笑之後,柳眉推開了房門,隨後,這扇門就從裏面死死的關上了。

  房門合上的剎那,柳眉的臉上已有淚珠滑落。她不怕到神都進宮城,她只是不舍,不捨得那個白衣襴衫的少年啊!

  一入宮門深似海,下一次見面又當是何時?

  盡管心如刀絞,柳眉也不願在唐松面前露出半點的憂傷,因為她永遠永遠也不想看到唐松難過的樣子,哪怕只是一瞬!

  有什麼苦就自己吞下去吧,滿天神佛,他是好人,好人就該有好報的,你們一定要保佑……保佑他一生平安喜樂!

  柳眉房門關閉的剎那,唐松扭過了身子,心底翻湧起的酸楚再也不受控制的奔湧而起,尤其是想到柳眉進門前那個明媚的笑容時,這奔湧而起的酸楚竟使得最看不得眼淚的他也潮潤了眼角。

  既然已經有了約定。那麼神都,宮城,我就一定會去,一定!

  三天后,艷陽高照,柳眉以及另外兩位精擅樂舞的少女踏上了州衙派來的軒車。就此啟程,經重重驛站向遙遠的神都宮城而去。

  此刻,這一幕幾乎在大唐轄下三百六十州同時上演,一千餘位淚眼朦朧的少女離家別親踏上了前往洛陽的長途,迎接她們的將是深不可測的未來……

  一波放平,一波又起。

  柳眉離開後的第六日,州衙門口的佈告欄中張貼出了今歲襄州拔解鄉貢生名單,其時柳尚正好在左近,聞風當即跑了過去。但任他一連聽了三遍,也沒有聽到唐松的名字。

  沒有!今年的襄州赴京科考的鄉貢生裏沒有唐松!

  柳尚傳回的這個消息不啻於晴天霹靂,不說唐達仁了,便是素來遇事靜定的唐松乍一聽到也是神色立變。

  以前他不太在意科舉的時候,方別駕說今年的鄉貢生必定有你。

  此刻唐松背水一戰,無比在意科考的時候,州衙佈告中卻沒有他的名字。

  人生啊,為什麼總是這麼陰差陽錯,起伏跌宕!

  柳眉是個活生生的人,對于唐松這個在後世幾近孤獨了一生的孤兒來說,更是一個不啻於親人般的存在。她不是唐朝史書上一個幹癟的名字。因為這個活生生、會笑、會含羞,會臉蛋紅撲撲像蘋果般的活生生的人,唐松終於徹底放棄了穿越以來一直抱有的,此前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看客心態。

  即便是無關於情愛,無關於親情,像柳眉這樣的丫頭也不該是“上陽宮中白發人”的命運。

  這一刻,唐松出離了憤怒!

  這一刻,唐松隱藏在骨子深處的剛鋒開始熊熊燃燒!

  這一刻,唐松帶著一個現代人的靈魂融入了唐朝!

  這一刻,唐松再不願意讓別人來隨意擺弄自己及家人的命運!

  穿越者,終於覺醒了!
  
無關風月 發表於 2011-11-22 16:12
第四十九章 高山流水有知音

   正在唐松要往州衙的時候,在門口處碰上了迎面而來的方山奇。

  “難得你也沉不住氣了啊”,道人居然還打趣了唐松一句,“公南雜事纏身來不了了。走,咱們到裏面敘話”

  唐家正堂內,唐達仁遣退小廝,親自承擔起端茶遞水的活兒。一雙瞅書瞅的有些瞇縫了的眼睛巴巴的望著方山奇。

  他可不認為兒子找到州衙能有什麼作用。但這道人既然能跟別駕是好友,且又在這個時候主動上門,必定是有什麼轉機的吧。

  方山奇也沒弄什麼玄虛,與唐達仁見禮過後便直接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說來在這件事情上唐松是受了方別駕的連累。新來的這位崔刺史既是出自武三思門下,那就擺明車馬是來找方公南不自在的。

  別的州府裏,刺史與別駕不合也是常事,但人家總還得顧個大面兒。底下怎麼掐是一回事,面子上總要勉強過得去。這位新來的崔使君可好,愣是個混不吝,也根本沒有要給方公南留面子以及和平共處的想法。

  此人接任刺史後剛一辦好柳眉等人的徵召之事後,便迫不及待的一刀砍向了方公南親自制定的鄉貢生名單。

  在這樣的背景下,唐松這個最得方公南賞識,又曾救過方公南的人如何能夠倖免?

  “張門子弟這次也被砍掉了三個。你倒不用太難過”

  有這麼段時間緩沖,唐松已漸次冷靜下來,“難過有什麼用?再者若無別駕大人的青眼,這次拔解本也不可能有我。什麼連累不連累的話就再不要說了”

  聽到這話,唐達仁心頭一沉,臉上的五官頓時緊緊揪成了一團。欲待說什麼時,看了看唐松後終究還是沒開口。

  端起茶盞呷了一口,唐松看著方山奇淺淺一笑,“今歲鄉貢生名錄既已張布,再想變更就難了。方山人當不會是只為這無可奈何之事而來的吧?”

  “現在還能靜得下來,公南果然沒看錯你”,方山奇聞言,難得的哈哈大笑出聲,邊笑邊自袖中掏出了兩樣物事推到唐松面前。

  “本州鄉貢生名錄確實很難變動。但這些鄉貢生畢竟是要到東都禮部才能參加考試的。便是那八百羈縻州的賓貢生們不算,國朝三百六十州的鄉貢生也很難都齊聚洛陽,每歲科考總有一些州的鄉貢生因為種種緣故難以抵達。是以禮部主司手中總會掌握一些空缺的名額”

  “既然襄州鄉貢生名錄上沒有你,那就去東都禮部謀補一個鄉貢生名額便是。左右都是參加科考,也沒什麼區別。這封是公南寫給禦史臺劉中丞的信,雖是私信,其實主要還是為你引薦。到京後你別忙著去禮部,先去拜會一下劉中丞,他與公南相識多年,交情莫逆,有這封信在自會照拂於你”

  唐松點點頭,將方山奇交代的話牢牢記住了,“這信我就收下了,只是此物萬萬不敢收”
  口中說著,唐松一併將那張兩百貫的飛票又推了回去。

  “京城物價騰貴,居之不易啊!你現在進京到明歲二月科考,尚有大半年的時間,錢財少了可是不成。公南既是給了你,你便拿著就是。婆媽個甚麼!放心吧,公南出身豪族,當年便是不出仕也不失為富家翁,這點錢還給不窮他。不過是個心意罷了”

  方山奇撣了撣道衣站起身來,“倒是我這窮道士沒什麼可給你的。不過再有兩三個月我也會還京,介時再見不遲”

  說完正事,方山奇也不多留,大袖飄飄的灑然去了。

  峰回路轉,唐達仁的驚喜交加與癲狂自不必說,總之,唐松進京所需的一切物事都是他帶著唐緣親自操辦。其間也不知他多少次拜倒在祖宗牌位前焚香祈禱,只願列祖列宗保佑,唐松此去神都一帆風順,科舉高中,光耀門楣。

  遠行準備的事情有這兩人忙著,唐松反倒清閑下來。

  此時,心底突然浮現出的一個念頭是鹿門山。

  奔赴鹿門的渴望突如其來,卻如烈火般熾熱,熾熱到唐松甚至有些坐立難安的感覺。

  想去便去

  帶上一甌三勒漿,攜著那具毫無任何裝飾的素琴,懷著一份無法言說的心情,唐松飄然而出,直奔鹿門。

  鹿門依舊,草廬依舊,唐松坐在榆樹下的石凳上看著那兩方已然淩亂的菜畦,久久無言。

  這裏曾是他穿越後的歸宿,這裏曾是他心靈最好的避風港灣,他在這裏完成了對後世過勞死蒼涼人生的反思,在這裏,他苦苦尋覓並最終找到了新的人生定位。

  這是一處樸拙的草廬,卻是唐松後世今生兩樣人生中最重要的驛站,那種心情,那種感情,無法言說。

  曾經有那麼一些日子,唐松就想醉倒在這鹿門勝境之中,老死斯廬。

  但……這終究只是一種奢望。

  樹欲靜而風不止,歷史有界限,人生卻沒有界限。原來一千三百年後的人生和一千三百年前其實並沒有什麼本質的區別。

  無論你是穿著白衣襴衫,還是西裝革履。

  無論是房子地位還是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讓你牽掛,還是那個紅撲撲臉蛋像蘋果一樣的小丫頭,抑或僅僅只是不想讓別人如此輕易的就能操控你的命運。

  只要有牽掛,就會放不下,就會有不甘……那就都一樣了

  歸根結底

  人生,就是一場戰鬥!

  只有戰爭的勝利者,才有資格高歌“人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青山無言,唐松沉默

  在榆樹下的石凳上坐了許久許久,唐松沒有進菜畦一步,沒有進草廬一步。

  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總有一天他會再走進這草廬,但不是今天,不是現在!

  甌中酒已近半,圓月東升,夜霧迷蒙上了樹梢。

  唐松從石凳上站起,攜著琴,提著酒,任襴衫的衫角劃過叢生的潮潤蔓草,一步步走到了八卦池邊。

  靜謐的八卦池也一如往日,金宗慶三人依舊在座,四人依舊沒有說話。

  琴聲如約響起,但等一曲琴結束的時候,唐松卻沒有像以前那樣安靜的等著第二曲,而是拿起了攜來的素琴置於膝上。

  練琴有一些日子了,如今他已能夠完整的彈出一首曲子。

  指尖撫動,一曲《高山流水》淙淙流出,雖然彈奏的出來,但好聽絕對是說不上的。

  金宗慶三人一臉的鄙夷,甚或嘲笑出聲,但他們發出的這些噪音卻完全影響不了唐松。

  此刻,唐松摒棄了一切雜念,眼中、心中便只有琴,只有這一曲《高山流水》。

  水竹林後的琴聲停了,一時間,八卦池邊回蕩的便只有唐松生澀的琴音。

  琴聲結束,唐松靜默片刻又仰頭猛喝了一口大唐七大名酒中最烈的三勒漿後,徑直到了水竹林前,朗聲道:“在下不日便將遠行,走便走了,所憾恨者便是此後再不得如此絕妙清音可賞。伏願足下善自珍重,珍重!”

  唐松說完,如水月色下清幽迷蒙的水竹林後依舊無人應答,只有琴音響起。

  奏的是同樣一曲《高山流水》

  原本嘲諷不絕的金宗慶三人見水竹林後居然傳出與唐松唱和的琴音,頓時臉色一變,那譏嘲無論如何都進行不下去了。

  他們堅持來聽琴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其間不說吟詩作賦,便是彈琴也不知彈了多少曲,目的便是希望能引起那人的注意。但這麼些日子下來卻是毫無收獲,更別說琴曲唱和了。

  同樣是《高山流水》,一個生澀,另一個卻是天籟之音,但二者沒有區別的是同樣的全心貫注,同樣的心無旁騖。

  同樣的純粹!

  這一曲高山流水便是最好的回應。

  高山流水有知音。有這一曲琴音贈別,唐松再無遺憾,轉身便行。

  剛走出兩步,身後卻傳來“唐公子留步”的輕呼。

  唐松轉身,看那瑟瑟有聲的水竹林側走出了一個十一二歲年紀的青衣小婢。

  這小婢衣飾精美,眉目如畫,走到唐松面前福身作禮後將手中捧著的那面弦琴遞到了唐松面前。

  唐松接過琴,那小婢淺淺一笑後轉身而去,瑟瑟竹枝搖動聲中不見了蹤影。

  收好琴,唐松向那水竹林做禮為謝後邁步去了。留下的是八卦池邊震驚到無以復加的金宗慶三人。

  當晚,唐松沒回那樸拙的茅廬,而是投了一戶山間農家歇宿。

  安頓下來之後,唐松借著農家昏黃的燈火細細打量那具贈琴。

  琴為仲尼式,桐木胎,黑漆朱髹,通體大流水斷紋,另有龍鱗,龜坼、流水、蛇蚹錯雜相間,可謂美不勝收。

  背面龍池上方有四個陽文篆書“太古遺音”

  便在這琴名稍下方的龍池兩側,還有著兩句十四字的行草:

  佩劍沖金聊暫據,匣琴流水自須彈!

  詞義豪拓,氣概磊落。

  唐松習琴雖然有些時日,對鳴琴本身也有了一定的瞭解。但對于琴的歷史卻是知之不多。畢竟他主要是隨柳眉習琴,柳眉雖然會彈,但因其以前不識字的緣故,對這些自然也就知道的少。

  這琴著實是好,讓人看著就喜歡,就忍不住想撫奏一曲。只是夜色已深,又是借宿人家,斷不是鳴琴的時候。細細賞完,唐松小心收好鳴琴後也就安歇了。

  第二天上午回到家中,唐松細細量了琴的尺寸後找襄州工價最高的木工匠人配了個素淡的琴匣,單此一事就整整耗費了三天的時間。

  第四天,唐松在家中休息了一日。

  第五天,黃道吉日,大利出行。

  天涯路遠,一琴一囊,唐松便在那朝日初升之時孤身踏上了遠遊神都的征程。

  背影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那一片金色的朝陽之中!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無關風月

LV:6 爵士

追蹤
  • 20

    主題

  • 3380

    回文

  • 1

    粉絲

200 字節以內
不支持自定義 Discuz! 代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