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宋帝國征服史 作者:cuslaa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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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fooxx 2012-2-3 09:05: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8 94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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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四十三章 帝位(下三)
康元年元月七,癸巳。西元1126年2月20日
東京。

芳園。

東京煌煌巨城,開封內外,苑囿有名者多達百余處。城內有芳林園、同樂園,城外有金明池、北李園、道者院、蜘蛛樓、麥家園,遠一點的,還有快活林、勃臍}、獨樂岡、四里橋、望牛岡、劍客廟,等等等等,難以計數。

而最為有名的就是被稱為四園苑的瓊林苑,瑞圣園、宜春苑、御津園的四座皇家園林,其中瓊林苑更是天下讀書人最為向往的圣地――十年寒窗,進士及第,掛花游街,瓊林賜宴,是大宋百萬士子畢生的夢想――過當道君皇帝耗盡天下財力所修建起了[

每到春暖花開清明時節,汴梁內外,‘春容滿野,暖律喧晴,香輪暖輾,芳草如茵,駿騎驕嘶,杏花如繡,鶯啼芳樹,燕舞晴空。’一派繁花似錦、歌舞升平的太平勝景。

只可惜金虜入寇,舊日的花雪月也變得零落成泥碾作塵,連香氣也被腐尸的臭氣所代替。就在守城的那幾日,靖康皇帝因矢石不足,下令在城中園林‘拆屋為薪,鑿石為炮,伐繡為籠籬’。至都城被攻陷,居民皆避難于壽山、萬歲山之間,[

當趙琦時:半月再次回到東京城內,完顏宗望不許他再回舊宅,而趙琦也無意入住皇宮,尋遍城中只找到了原名靜淵莊的擷芳園――這座皇家園林還算可以安頓下未來的大宋皇帝。

綿綿冬雨淅淅而落,不停打在亭子頂部的琉璃瓦上,只是今日寒冷異常,雨水剛剛落下,便很快就凍上,只看著檐角垂下的冰棱越來越長。這座荷花池畔的涼亭本作觀荷之用,若是六月時分,滿池紅蓮綻放,如火焰在水面上燃燒有一二少女劃著蓮舟在池中婉轉而歌,那等景色實是美不勝收。

但如今是冬天,在趙琦、高明光面前卻是滿池的枯枝敗葉,不過兩人都沒有文人那般悲風傷逝、一唱三嘆的易感,對眼前的一切視而不見。

“殿下。你當真往女真人地陷阱里跳?那可是死路一條啊!”高明光這十幾天來不知是第幾次勸說趙琦。當日他旁聽到金人意欲改立趙琦為帝只覺得完顏宗望、完顏宗翰是不是瘋了。豈知趙琦幾番思考下。竟然應了下來。

“金虜意欲禍亂天下地奸計如何不知?但事到如今。高兄弟你覺得我還有拒絕地權利嗎?”就算在回著高明光地話。趙琦地視線還是放在池中地殘荷之上。在外人看來和高明光不過是站得一前一后。一對對著池水發呆地主仆。

高明光瞥了眼在十幾步外連接著涼亭地長廊處搓手跺腳地幾名女真兵。自從他跟隨趙琦入住宣德園后。完顏宗望就派出了三百名完顏本部地精兵。把守住園林里里外外嚴防趙琦內外交通。不過就這么點沒經過監視訓練地外行。來看守偌大地園子在高明光眼中處處都是漏洞:“這里并非金營。只要殿下愿意天晚上。下官就能將殿下你送出去。”

趙琦輕嘆:“我知道高兄弟你手段了得幾天夜里也都往外跑。直到快天光了才回來。有你相助。我并不會懷能不能跑出去。但我說地不是這個。我是說果我就這么一走了之。金虜一怒之下。東京城中必是生靈涂炭。這讓我于心何忍?”

高明光銳利地目光幾乎要刺穿趙琦地脊梁骨。完顏宗望當初逼趙琦答應登基。地確是說過如果趙琦或是東京城中官民有一方不從。就立刻下令屠城。但以趙琦之智。如何會不知這是宗望在虛言恫嚇。“殿下莫要欺我。金人既然意圖禍亂天下。當殿下逃離后。自會另找一人代為登基。如王時雍、張邦昌輩。雖不至于自告奮勇。但只要宗望、宗翰說一聲。多半也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金人如何會屠城?這等事殿下會想不到?!”

“金人也許不至于殺了全城百萬官民。但殺個幾千上萬來泄憤。高兄弟你能保證這一切絕對不會發生嗎?百萬人因我而死和一萬人因我而死又有什么區別?都是我十幾輩子都贖不清地孽啊……”趙琦解釋了幾句。突然搖起頭。失聲笑道:“罷!罷!罷!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我沒必要再騙高兄弟你了!前面說地都是虛地。我不過是想過過做皇帝地癮罷了!反正不管怎么樣我都已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最后一段時間求個舒心自在!這十年來我在東京城里憋屈夠了。也不打算再忍下去!”

“……殿下何出此言?!”高明光愣了半天,方才問出了一句。

趙琦回頭冷笑:“高兄弟,剛才你說我欺你,現在你可是在欺我!王兄對我的忌憚你也清楚,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淹留東京十年不得歸國,更別說還有太祖、太宗的前車之鑒在,王兄是把我當賊防著!如今當金人將欲立我為帝的消息傳出后,在王兄眼里,我已經是非死不可了。反正既是難逃一死,我當然得求個痛快。”

高明光輕輕搖著頭,他只覺得趙琦對趙瑜偏見太深了。但趙琦這么想也不出奇,把一個才學膽識皆是出眾的人才好吃好睡的當豬養著,不給他施展才華的機會,當然讓人心生怨懟。不過現在想來,趙瑜不也照樣給他加了一個監視趙琦的任務,同胞兄弟互相提防,王家無私情說的就是這個。但現在的情況卻不能不勸:

“殿下,身為王弟,為國出使十數載而不能歸鄉的情況實在太多,遠的有春秋戰國時國間互相派出的質子――始皇帝之父嬴異人就是最好的例子;近一點的,南唐向大宋稱臣后,后主李也把自己的弟弟派出來當人質過。這點實在算不上什么,何況東京城如此富庶,不比

辛苦開拓要強得多?殿下如此深大王,未免太過了

趙琦轉回頭,又看向荷花池對面的一棟棟亭臺樓閣:“東京富麗甲天下是有名的,如此園林,東海恐怕連半座也不定有東京城中至少有百十座。大宋的官兒為了回東京,連殺母的都有,王兄將我送來這里為質,也不算虧待。不過……”

他用力抓住身前的欄桿,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壓低的聲音也變得尖利起來:“我與王兄做了幾十年的兄弟比你更了解王兄的為人。不是有傳言說王兄是太祖皇帝轉世嗎?其實照我說,二哥有謀略,擅用人,眼光長遠,用兵也是一等一,與其說是像太祖不如說像唐太宗。

唐太宗十八歲勸高祖起兵,而王兄勸說父王攻打衢山的時候,卻還不到十二歲。東海源自浪崗寨,當初爹爹當家的時候,名氣雖大但實際上卻是窮困潦倒,但王兄十歲時佐二叔掌管財務之后,寨內的生計頓時好了許多以當時浪崗寨的兵力,能攻下衢山多得自于王兄的籌劃。至于打下山后,辟鹽田、通商路,這同樣是王兄的功勞。

但也是從那時候起,王兄就開始與大哥爭權奪利。大哥在軍中威望甚高,但王兄掌握了寨內生計,卻也不弱,兩方幾乎是斗得你死我活。那樣的場面,幾乎是唐太宗一家的翻版。若當年大哥沒死于鄭廣的手上,等過幾年,說不定也會死在王兄手里。

對于鄭家、甚至童貫,王兄心里怕是感激居多。

現在想想,王兄當時只為個寨子就能斗得天翻地覆,現在為了皇位,還能饒了我?!”

“…………”高明光默不語,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摻和進王家內事,向來是取死之道。

對于高明光的沉默,趙琦不管不顧,他現在不是說給身后王兄派來的監視者聽,倒像是在發泄:“王兄吝與自家人分權,而且他對外人,也是一樣。王兄性格外寬內忌,只要有人有可能會威脅到他的權位,就算是可能性不到萬一,他也不會重用于他。

當年昌國之變后,王兄得掌衢山,父親信無不陸續調往閑職,如今沒致仕的都是掛了個中郎將銜安排在清閑位子上養老;陳五原是我大哥的親隨,所以王兄就把他投閑置散了三年之久,直到徹底控制了衢山軍,方才再次起用他――這還是因為他當年跟著王兄一起突襲昌國縣城之故;再有如今的副總參謀長,同知樞密院事的朱聰,看似位高權重,但王兄可曾讓他領過一次兵?為何?還不是因為他是福建出身,投靠之前還陰了趙武一次?!

至于東海立后來投的各方豪杰,更是無一人得掌兵權,北方給陳五做副手的,好像有七八個遼、金兩國的降將,可有一人能出來領軍?耶律大石,身為契丹王族,又是領三千殘兵將十萬宋人趕出燕京城的名將,王兄卻把他放到東瀛去署理民政!

現在在東海軍中直接領兵,要么是衢山時的老人,如趙武、陸賈輩,要么就是從軍學或是教導隊里升上來的,無一能例外!……高兄弟,若非你是昌國人,王兄又豈會將你放在職方司京畿房這么重要的位置上?!”

高明光搖頭道:“……殿下離國太久,不知國中內情,怕是多有偏見!”

趙琦一聲冷哼:“不要以為我離國十年,對東海內情一竅不知,我身邊的人都跟家里有聯系,從他們那里能聽到不少消息……也多虧了有東海新聞,只要有心,里面其實能看出許多東西!每一期的東海新聞我都在看,上面也多有刊載軍中人事,雖然番號都隱藏了,不過單看姓名職位,我照樣能分辨出不少。

……只是話說回來,王兄喜歡任用私人有他的道理。他用的人,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就算一開始能力不夠,到學校和教導隊走一遭,出來后才能也升上去了。王兄在軍中推廣教化、培育人才這一點,的確是人所不能及。

不過啊……我很清楚,王兄這十年來的辛辛苦苦,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家身為太祖嫡脈之事,我一直被瞞在鼓里,但王兄應該是很早就知道了,不然他何必從十歲開始就辛苦拼命。以王兄之才,想要安安穩穩做個富家翁,也是很容易的。但后來為什么要攻打昌國至起兵、立國,現在以東海的兵力奪天下已經不費吹灰之力,但當時可是提著腦袋在做,一不小心就會送命。這么不顧一切,他念茲在茲的不就是一個皇帝的位子嘛!

只可惜王兄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女真人還有這一手今我將比他還要早一步登上大寶,我真想知道王兄聽到這個消息后,他的臉色究竟是如何的精彩!”

絮絮說著,趙琦終于忍不住大笑了起來,他扶著欄桿,笑得渾身直抖笑到快接不上氣,方才仰天嘆道,“王兄啊王兄,我終于有一件事能超過你了!”

高明光擔心的看著貌似癲狂了的趙琦,而一邊作為看守的女真兵也狐疑的看了過來“殿下,請慎言!”他急促的提醒道。

趙琦仿佛沒聽到高明光的提醒陣風的回過身來,死盯著高明光的雙眼:“高兄弟今我只想求一個痛快,死活已經不在乎了。不過想必你不甘愿與我一同走上死路下來你打算如何做?”

高明光低頭避過趙琦讓他感覺有些刺痛的視線:“……我的任務是保護殿下你的安全……”

“不要自欺欺人了!王兄交代給你的任務更多的是監視!”趙琦冷笑著,“自從你沒能依照軍令將我送出東京城,而后又陪著我入了金營,在王兄眼里,你已經不再值得相信了!”

高明光再次陷入沉默,他很清楚,趙琦說的并沒有錯。趙瑜給他的任務是監視趙琦,并護衛趙琦的安全,而不是跟著他亂來。當日,他因一時的沖動,陪著趙琦走進金營。而后的這半個月,他沒有一天不后悔,如今他陷入迷茫,說什么護衛,也只能騙騙自己。

他可是東海最優秀的間諜,他散出的每一條流言,都能讓東京城的皇帝

食不安,而他領導的京畿房所搜集的情報,無論從數量,都雄踞職方司各之首。被授予中郎將的軍銜,也是職方司軍情諸房主事中的獨一份。各色勛章、獎章,更是拿到手軟。遙想未來,他日后升任職方司郎中是穩拿穩的事,甚至更進一步,步入總參謀部的最高層,也不是不可能。但如今,這些夢想恐怕都要化為泡影了。

‘為什么我會落入此境地?!’高明光看著趙琦,心中怨恨油然而生,‘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從高明光眼神的變化看出他的心思,趙琦嘆道:“說實話,讓高兄弟你落入今天的這般局面,的確是我的錯。不過事到如今,你心中就算再怨恨又能如何?……但話說回來,事情未必沒有轉機。”

“……”高明光沒有發問,只冷冷的看著趙琦還能說出什么話來。

“高兄弟你不必懷,雖然只不過是死里求活的計策,但只要肯放棄一些東西,還是可行的。”趙琦的語氣里透著不容懷疑的堅信,“雖然現在王兄恨不得我去死,但若我向王兄請求遠封海外,終身不再歸中土,王兄未必會一意致我于死地。”

“海外?!”高明光睜了眼睛,詫異的問著。

趙琦的這個想法顯是在中醞釀了許久,見到高明光終于起了興趣,他精神頓時一振:“王兄能把臺灣那等蠻荒野島,變成他的龍興之地,我好歹也是他的弟弟,同樣是太祖之后,如何不能學著他的樣子,在海外打下一片天地?我雖沒有王兄的才能,但有王兄的榜樣在,照著學來也不難。

麻逸、金洲、瀛都是個好地方,我還是瀛洲侯,在東瀛要塊地盤并不難;當然,也可以自己動手,高麗,真臘都不難對付;甚至再走遠一點還可以去天竺!東海新聞上不是有個步超羽寫的天竺游記嗎?聽說那是個土里都是黃金寶石的國度,只要有兩三萬大軍,我也能做個孔雀王!

高兄弟,若到時你跟我一走宰執樞相的位子我會給你留一個的!以高兄弟你之才,當真不如趙文、趙武那兩個王兄身邊的小廝嗎?還是說,你覺得日后被調離中樞,平平庸庸的過一輩子會很舒坦不成?!”

“這,這……”高明光頭腦里一片混亂,常年注意力集中在東京內外,讓他的視野局限于大宋和臺灣,眼界反而不及把趙瑜當作目標的趙琦:“大王會答應嗎?”他有些茫然的問道。

趙琦胸有成:“如果我是孤家寡人一個,王兄多半不會答應算他答應,也不一定會給我軍隊。就算他給我軍隊,我也得敢要才成!我可不想在半路上被‘病死’!不過如果我手上有了幾千、上萬的軍隊呢?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

只要掌握了軍隊,我再向王低頭,他肯定會應承下來,說不定還會送些好處過來。能把一個禍害送走能不高興嗎?我和他畢竟是親兄弟,除非我謀逆,否則他決不能明著來攻打我。

……明白嗎?所以我要做皇帝,只有做了皇帝,我才有權力組織一支軍隊,手上才能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

高明光吃驚道:“難……難道殿下你一開始就有這個打算所以才進金營的?!”

“怎么可能?!女真人玩的把戲怎么可能事先猜得到!那時我會留下只不過不想傷了身邊的人心罷了。但如今金人送了個這么好的機會過來,我沒有理由不把握住。”趙琦盯著高明光,誠懇的問道,“高兄弟,我問你愿不愿意與我共成大業?”

高明光猶豫著,他自問自己不是沒有決斷的人讓他當即作如此大的決定,卻讓他難以給出回答。

看出高明光臉色上的猶豫琦沒有再逼他,那樣反而造成反效果“高兄弟,我也不逼你,反正還有時間,我等你做決定。



高明光松了一口氣,謝道:“多謝殿下!”

“不說這些了,”趙琦一笑擺手:“這幾天夜里高兄弟你都出去查探了。說說罷,我被關這些日子,如今的局勢究竟變得如何了?”

高明光搖搖頭,嘆道:“自從我伴了殿下入金營后,我的幾個副手按照定規自動取代了我的位置,與我有關聯的幾條線,全部被主動切斷。這個規定本是為了防止一人被捕,而導致整個情報網被破壞,但沒想到先落到了我的頭上。我這幾天出去后,才發現除了下官自己發展起來的下線外,所有的聯絡點都空了,而且如今又是兵荒馬亂,我直控的下線也有許多躲在家里避難,根本打聽不到多少消息。”

趙琦皺起眉:“那就有多少說多少罷!”

“好罷!”高明光又嘆了口氣,一向一來,開封府內大小事務只要他想知道,就決沒有查不到的,但如今卻是兩眼迷霧,只能說些不知真偽的傳言,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開封府內倒算是安定,自從金虜綁了皇帝后妃還有百官出城后,也沒有再進來騷擾,除了商鋪都關了門,其他都還算平穩,倒沒有多少饑民無賴作亂。”

趙琦聽得大奇:“王時雍幾時有了這等本事?”

高明光猛搖頭,王時雍那個只會添金國二太子股溝子的無恥敗類,讓所有人都感到不齒,“哪是他的本事,是開封士曹趙鼎的功勞!”

“趙鼎?!”

“對,開封士曹趙鼎趙元鎮。因為開封府的通判、推官都跑了,而王府尹卻親自領著衙役四處為金人搜捕宗室民女,當他的‘金丈’。所以這些日子是趙鼎在主持東京城內的大小事務。多虧了他,這些日子,城內還算安定。不過前天王時雍讓所有開封府的官員上勸進表,就趙鼎一人不肯上書,而后他就帶著一家老小躲起來了,四處都找不到人。”

“開封現在被金人圍著,他能躲到哪里?”趙琦隨口一問,他也不指望高明光能知道。

但高明光卻回答了,“可能躲在太學里了,昨日我去殿下府里探察現旁邊的國子監里躲了不少官員,其中有一個正好打了照面,是新任秘書監

胡寅……殿下應該認識他罷?”

趙琦點點頭:“胡明仲是宣和三年進士甲科,以前他在太學時我也與他見過幾次面……”說著,他悚然一驚,“高兄弟,你怎么知道我認識他?……莫非所有與我打過交道的士子官吏,你都探過底?”

高明光避而不答,這個問題也不需要回答。他繼續說道:“胡寅與趙鼎素來交好。如今胡寅逃到太學躲避,趙鼎想必也會逃去投奔。”

“是嗎?那就好。無論如何,決不能讓他跑掉。如此人才,一定要留下來!”

“是!”高明光一口答應下來“今晚我出去后,會讓人看著的。”

趙琦點了點頭,然支持他登基的官吏不少,但幾乎都是些希求幸進的奸?,真正有些氣節和才能的官員都對他不屑一顧,如趙鼎這樣的:收服一兩個就算幸運了,現在碰上了,就決不能放過。

“對了……我府里的人怎么樣!”

“都還好,殿你的府邸沒人敢騷擾……也多虧了殿下你離開前下的命令,讓府里出面救濟太學。現在國子監里的太學生和官員都靠著府內的存糧過活,那種提起筷子吃飯下碗來罵娘的人畢竟是少數,所以那些士子們對府中的人倒也還算有禮。”

趙琦聽著笑了笑。自從在海新聞中看出趙瑜有引金人南下的意圖,趙琦當即命人花了幾個月的時間秘密搜購了數千石糧食存在府中,如今倒派上了用場。

“既然城內還算安穩,那城外呢?金虜里如何?勤王軍又如何?”

高明光面色然的搖著頭:“城南青城寨金虜大營天都有幾十具女尸被拋出來,據說連帝姬和太上、今上的嬪妃都有。”

趙琦不以為意:“亡國之君的場就是這樣什么好在意的。他們世受天下奉養,如今不能守土落到這個下場也是理所當然,當年太祖皇帝對花蕊夫人宗皇帝對付起小周后來,還不是一樣手段?只可惜那些民女,為那昏君受多少苦……說起來還要多謝高兄弟你啊,若非你將我的妻兒先一步送走,不然恐怕也是一個結果。”

高明光嘆道:“早知有今日,當日綁也要將殿下你綁出東京!”

“早知有今日,不須你綁,我會自己主動走的。

”趙琦苦笑的說著,“不過事已至此,正好給我一個逃出牢籠的機會。我可不愿像東京城的那些宗室,被人當豬養著,等到國破家亡,妻女都淪為胡虜的玩物!自己的命自己攥著,我不想交到別人手里!”

“殿下說的是!”

“……勤王軍那里怎么樣了?”

“勤王軍完全沒有動作!”高明光又是搖頭,這些天他根本打聽不到勤王軍的準確情報,唯一知道的就是東、西、南三個方向的勤王軍并沒有與金人接戰。

“怎么回事?”

“可能是缺糧,據我所知,這幾年,除了開封、陜西外,大宋所有州縣的常平倉都空了。開封是國都、陜西是前線,這兩個地方都有數年的存糧,但京東京西卻沒有。二三十萬勤王軍聚集開封四周,十幾天功夫,周圍州縣的今年剛剛上交的那點秋糧估計已經被吃空了。”

趙琦壓低聲音急問道:“那老種還能等到金人過河的時候嗎?會不會不戰自潰?!”

“這就不清楚了。”

“是嗎……”趙琦把失望藏在心底,對他來說,最好的結果是金人順利帶著靖康皇帝和宗室們北返,而他以天子的身份盤踞東京,整頓兵馬,等待趙瑜的反應。而現在兩邊僵持著,對他并不是好消息。

“王兄那里呢?有沒有什么動靜?”停了一會兒,趙琦再次發問。

高明光道:“聽說天津和旅順的駐軍已經出動,去攻打平州,直抄完顏宗望的后路。”

趙琦一驚:“消息確實嗎?!”

“應該不大可能!今年天太冷,大約快趕上大觀四年注1了。這么冷的天氣,北方必將暴雪。旅順、天津都是以步兵為主,都無力大舉出兵攻打平州。最多派些騎兵騷擾一下。”

大觀四年,幾乎是大宋建國以來最冷的一年,那一年,大宋各地州縣凍害大起,溫州的荔枝全數凍死,而太湖上都結了冰,冰上還可以通車。許多在湖心島上種柑橘的果農,因為運送糧食的船只無法出動,因此被餓死了不少。而兩浙,包括山島,降雪從前一年的十月一直持續到四月。而今年的情況,比起大觀四年也好不了多少。

“而且……”高明光繼續道,“這個消息是從淮西傳過來的,而不是河北。”

淮西在東京東南,燕地的消息從那里傳來,自然不可能是真事。“是王兄使人散布的嗎?!”

“應該是!”

“……王兄的反應好快!”

“是啊,說不定大王現在已經起兵了!”在高明光記憶里,趙瑜一向深謀遠慮,總參謀部作戰司的參謀們更是遠勝諸葛,當年長生島一役,將金虜的反應算計得淋漓盡致,遠隔萬里來援,與完顏婁室進攻的時間只差了三天。能一戰全殲近十萬,靠得就是戰前的謀劃。

趙琦的臉色有些發白,若是趙瑜動作太快,那他的計劃根本無從實行,整頓兵馬,收拾人心都需要時間。

狠狠的甩了甩頭,把心中的膽怯全都壓下去,趙琦問道:“還有其他消息嗎?”

“其實還有一事,據說昨日日落后,有幾十騎金兵從西北面進了青城寨。”

“……這事很重要嗎?”趙琦奇怪的問道,才幾十人,能說明什么?

“嗯!”高明光重重的點頭,“因為一刻鐘后,金軍全營都起了歡呼聲!”

注1:按照竺可先生《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十二世紀,尤其是北宋末、南宋初這二三十年,是中國歷史上最冷的幾段時間之一。而金人南侵,也與這一氣候變化有很大的關聯。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四十三章 帝位(下三)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01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四十四章 亂象(一)
康元年元月八,甲午。西元1126年2月211日
開封府,中牟縣。

中牟位于東京城西七十里,供應京師水源的金水河在縣中流過,同時這里也是從洛陽、過鄭州、至東京的必經之路,在縣城內外也設有幾處禁軍大營,用來護翼京師。因此,當種師道決定暫緩進軍的速度,等待戰機的時候,便把營地設置在了中牟。

時已正午,種師道正巡視在營中。每到軍中開伙的時候,他都會出來繞一圈,看看士兵們的飲食如何,下面的軍官有沒有克扣。而到了入夜后,他也會出來走走,查看一下夜間的防務安排的如何。

種師道帶著兩名親衛,在營地里慢慢走來。當他經過的地方,所有的官兵都會放下手中的碗筷,恭恭敬敬的站起來行禮。他已是七十后半的老人了,須發皆白,身子骨干瘦干瘦,走起來顫巍巍的,看似一陣風都能吹倒。但就是這么一個瘦骨嶙峋的古稀老者,卻讓百姓敬仰,敵人畏懼,同時也承載了大宋君臣最后的希望。

種師道出自世將門的種家,現在又是天下聞名的老種,與黨項人爭戰了一生。少年時,他曾師從關中學派的宗師橫渠先生張載——就是那個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的張載——等他因父輩的功績恩蔭入官后,先在伯父種諤麾下立了些戰功,又通過了明法科的考試,便由武官改為文官,在關中遍歷地方。

不過他畢竟是將門出身,以到了大觀初年,他便又由文官轉回武官。而后因指揮佛口城、臧底城等一系列戰役的勝利,更讓他名顯當世。

雖然因第次北伐之敗,他已然致仕。但等到金人入寇,大宋君臣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檢校少保、靖難軍節度使、京畿河北置制使,一系列高官顯爵加在了在南山隱居的種師道的頭上至給了他‘聽便宜檄兵食’的權力——也即是說,種師道可以自行發文從地方州縣補充兵力、征調糧草——就是為了讓他能盡速趕來救援東京。

但讓師道始料未及的是,完顏宗翰的進軍速度快得驚人,只用三日便攻了太原,十天就堵在了崤山的東面。等到種師中、姚古等人領兵與他會合在州,洛陽都已經陷落。而當種師道決意拼死一戰,打通東進之路的時候,連東京城也跟著被攻破。

要救的對象既已落入敵手,種師道所要考慮的就不再是勤王,而是消滅敵人。種師道的性格與他的另一個伯父種誼很像是謹慎用兵的性格,‘遇敵,度不勝不出。’除非確定能打贏,否則絕不妄戰。種師道幾十年軍中生涯,從無大敗,靠得就是謹慎。因為這個性格,讓他反對聯金滅遼,也因為這個性格,讓他將宗翰磨得苦不堪言。

但現在不堪言地卻是種師道自己。是跟在完顏宗翰身后。一步步從洛陽挪到中牟縣。這一路近三百里地。宗翰地四萬騎兵將沿途州縣地糧草吃得吃、燒得燒。在中牟縣。確切點說。是中牟縣城東五里外地板橋驛。有一座常年屯糧二三十萬石地大糧倉。這也是開封府內最為重要地幾大糧倉之一。負責駐扎在開封府西部數萬禁軍地糧食供應。但金軍過境。卻是一把火燒了個干凈。

這些年于道君皇帝地霍和朝堂百官地貪墨。各地地常平倉也多是空空如也法支持軍用。本來種師道還指望剛征收起地秋糧。但給宗翰一燒。留給勤王軍地。就只有一些燒焦地余燼。所以這段時間師道就只能靠西京洛陽轉運其他未經戰火地州縣地存糧。來填飽他麾下士兵地肚子。雖然朝堂給了他募兵地權力沒有糧餉。種師道也無法招兵買馬只能用手上僅有地一點兵力。與金人對峙。

不過世事從來都是雪上加霜。從三天前起自洛陽東來地補給線便斷了。再無一顆米麥運來。種師道他連夜遣人去問。但那個臨陣棄城而逃。等到完顏宗翰離開后。又得意洋洋地回到洛陽城地河南尹王襄。卻公然宣稱洛陽城已經沒有多余地糧食了。如果想要糧草。東京城那里多得是。請他自行領軍去取。

‘如果能打得話。我會不打嗎?!’種師道心中苦得很。他手上地兵是大宋僅余地精銳。若是敗了就再無挽回地余地了。可是這些話又哪能明著說出來?但糧食又不能沒有。所以他舍了一張老臉。用低聲下氣地語氣寫了一封親筆信。還有朝中頒給他地、讓他自行募兵征糧地詔書。一起交給侄子種洌帶著去催糧——種師道兩個兒子種浩、種溪皆早亡。親孫種彥崇死于戰事。另一個孫子彥松也是早夭。一個嫡親地后人都沒有。常年跟在他身邊地種今就跟他親兒子一般注1——就不知道這一軟一硬地手段。是否能把糧食要來。

現在種師道軍中。吃得都已是稀粥、面糊。但就算再怎么節省。中牟縣地存糧也只夠三天地食用了。就在昨天。姚古為了保證軍糧供給。已經將他手下地兩萬兵帶到南面地尉氏縣去就食。駐屯在中牟縣地。就只剩種師道親領地三萬余人。

而女真人靠著東京城。東京城東水關外。單單延豐倉就有豆粟四十余萬石。除此之外。還有永豐、順城諸倉。而城內。還有夷倉、富國倉和五丈河倉。攏共加在一起。足有兩三百萬石。夠女真地十萬人馬放開肚皮吃上一年還有余。

不過雖然糧草補給困擾著宋軍,但從局勢上來看,此時依然是金人居于劣勢。張叔夜在東,種師道、姚古在西,馬忠、范瓊的京東京西勤王軍又在南面,總計近二十萬的兵力,從三面包圍了東京城——如果不是東京城陷落得太快,讓許多勤王軍停下了腳步,兵力數量肯定會更多——同時,太原還有種師中那支偏師,區區一萬多人,出自種、姚、折三家、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把女真西路軍超過一半,大約五六萬人的兵力都調了回去。

如今金虜是深入敵境,退路不穩。只要能守到春暖花開,讓金人不得不渡河北返,到那時再半渡而擊,便可以一戰而定。種師道不信完顏宗翰,完顏宗望不擔心后方,畢竟東海在北方還有天津、旅順兩個讓他們損兵折將的重鎮,他并不覺得東海王會坐視金人肆虐中原。

只可

…那些不通兵事的文官,根本就不知道他為了營造:竟廢了多少心力。

單單張叔夜那里,他從剛到洛陽就連續派出七名信使,請他靜待時機,千萬不要越過東明、陳留一線,以防給金人各個擊破的機會。

種師道仰頭對著灰白色的天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白霧慢慢在空氣中飄散,他的心情如今天的天氣一般陰翳。這些天,他是硬頂著不出兵,卻四處征集糧草面州縣的官吏們牢騷不斷,等到女真人意欲廢立天子的消息傳來,更是什么難聽話都罵了出來。

看到他避敵不戰,人品醇厚一點的只認為他是老不堪用了,那些心思重一點的,甚至當面質問他派出去的征糧官,他種師道是不是打算挾兵自重,準備乘機謀反。對此,種師道心中如明鏡一般。

想起那些文官惡毒的攻擊,種師道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他都七十多歲了又沒有子嗣,說不定下一刻就會閉眼蹬腿時連個燒香的人都沒有。說他謀反,為誰謀啊!?

‘算了,隨你們怎罵罷!’到了這時候,種師道反而看開了一切,反正他也沒幾年好活了譽得失還有必要放在心上嗎?

“少保,小心腳下!”

親兵的攙扶下師道維艱的走上大營東北角的望臺。凜凜朔風吹得他須發飄揚,在寒風中有些瑟縮的身體顯得他瘦不勝衣。種師道用力裹緊了披風,若在二十年前點寒風又算得了什么?

“畢竟還是了!”他輕嘆著。

“少保老當益壯,不讓廉頗。金虜一來,東京城里的官家、相公還不都指望少保來救?”

種道看了一眼出言寬慰他的那名親兵,搖頭笑了笑。他是儒門子弟,身邊的親兵耳濡目染,也跟著讀過幾本書的,說起話來,都是有幾分文氣。

支著望臺上的扶手,種師道放眼遠眺,圍地貌盡收眼底。他身后就是中牟縣城,金人肆虐后的殘斷壁仍歷歷在目。正午時分,擁有上千戶民居的大縣城,竟然只有百多道炊煙。方圓六七里的縣城內,滿是一條條、一塊塊燃燒殆盡后的黑跡。往東看去,數里外的板橋驛旁一片炭黑,那就是被燒毀的板橋大倉。而就在北面不遠處,便是漢末時袁曹兩家那場扯動天下變局的大戰——官渡。

盡管魏武舊日扎營的地已然化為農田,但當年以一萬破十萬的戰績照樣名傳千古。官渡一役,曹軍大破袁紹,從而奠定了魏國一統北方的基礎。而如今他屯兵于中牟,就知道是否能討個吉利了。

遙想當年,魏武雖不能一統天下,但他北定烏桓的功績,猶能讓后人贊頌。如今漢末盤踞遼東的烏桓已被女真代替,就不知道誰可如魏武帝一般,能犁庭掃穴,直搗敵巢。

望樓上,種師道憶古思今。而寨門處,卻突然起了騷動。兩騎快馬沿著官道沖了過來,停在了攔寨門外的鹿角前,高聲喊著。隔著一兩百步的距離,種師道聽不清兩名騎手到底喊了些什么。只看見守門兵一起沖出來忙著將鹿角移開,放兩人入寨,直奔主帳而去。

“終于回來了!”種師道微笑著輕聲念叨。他已是老眼昏花,不可能看得清百多步外人的長相,但跑在前面的那匹~肥體壯的河西駿馬——烏云蓋雪,卻是他送給侄兒種洌的。

種師道下了望臺,就在臺下侯著。種洌在主帳那里稍作停留,問清種師道的去向,便直奔而來。他身后跟著同時回來的同伴,一名六尺多高、膀大腰圓的軍漢。那軍漢武官裝束,相貌本是不差,濃眉大眼,鼻高嘴闊,可惜面上有塊占了半邊臉的青色胎記弄出個陰陽丑臉。種師道并不認識此人,心里還在琢磨是不是王襄那里派來的信使,卻沒有發現侄兒臉上掩不住的悲色和未干的淚痕。

“大伯!大伯!”種洌走到種師道身前,一下仆倒在地,伏地痛哭,“父親他……”

方才種師道看到侄兒平安回來心中欣喜,卻沒注意他的裝束。等種在身前跪下,才發現他頭盔上的紅纓不見了,身后的紅錦披風也脫了,腰間御賜的金帶更是不見蹤影身上下,連件光鮮的飾物都沒了。看到侄兒做如此打扮,種師道的心抖了起來,難不成二弟那里出了什么事

老將軍的雙唇不住顫抖:“說!二弟……你爹究竟怎么了?!”

“父親……”種洌抽噎著,近四十歲的人哭得跟個孩子一樣,“父親在太原城外戰死了!”

“……是嗎?連二弟也不在了?”沒聽到噩耗之前,種師道的身子都在抖著,但聽到噩耗之后,聲音卻變得異常的平靜“你堂伯種樸也是死在戰場上,種家的男兒有一半都是戰歿。你爹能馬革裹尸,總比你伯祖子正公種諤壯志未酬、病死于床榻上要好!”

迫著侄兒站起身,種師道問道:“究竟是怎么敗的!?”

種洌擦著眼淚,一抽一抽的說不出話來,跟著種洌回來的那名陰陽臉的軍官,這時上前一步。

種師道目光一動:“你是端孺種師中字麾下?”

軍官抱拳行禮:“末將在經略相公注2麾下已有三年多了,今次打太原,末將是為先鋒官……”

“究竟是怎么敗的!”種師道無意聽他自我介紹,催問道當時的戰情。

“稟少保經略相公自奉軍令北上,一戰攻破陽涼北關五天就帶著全軍打到太原城下。當時太原城的西面城墻剛剛被金人打破,還沒有被修好,只被城內守軍用了些木石堵上,經略便想打下太原城,以封死金狗后路。

誰知城內守得極為嚴密整整攻了三天,方才攻入城內。只是城破后狗留下守兵還不肯投降,反在城中據屋而守略派了三千人連夜清剿,末將也在其中。本想著辛苦上一夜將城內打掃干凈費一個白天將城防修補起來,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等著金狗回師了。

可誰也沒料到,就是那一夜,快天亮的時候,金狗的鐵騎就趕回來了。末將在城里就聽到城外滿山遍野的喊殺聲……”

“等等!”種師道突然打斷軍官的敘述,他驚怒道,“難道你家經略沒有派人去收復榆次?太原城

榆次縣是金人回返的必經之路,如果在那里放下一么可能會被人殺到身后還不知曉?打了多少年仗了,怎么會犯這種錯誤?!”

“派了!”軍官忙為自己的主帥叫屈,“經略相公派了兵了!當時經略相公還說,看到敵軍先派快馬回報,然后能守則守,不能守就退回來。整整一千兵……由姚經略的部將焦安節注3領著……”

“怎么派得他?!”種師道跌腳叫道,“焦安節雖是姚古的親信愛將,但他卻不是個有膽略的將帥。榆次是金人援軍必經之路,必得遣一名有決斷、敢硬戰的將領去攻打并駐守,如何能讓焦安節那個庸夫……”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停了嘴,種師中的理由他也能想得到。

又是爭功!

種、姚兩家并為‘西巨室,兩家子弟各不相下’,前時姚平仲不聽他的軍令,前去夜襲宗翰便是為了爭功。種師中遣焦安節去榆次縣,大約也是不想讓姚古的部下拿到收復太原的功勞。

‘自食其果啊!’種師道只想氣。恐怕種師中也沒想到,焦安節如此無能,榆次西側雖有可通人馬繞行的平原,但金人的援軍少說也有三四千騎兵。這么龐大的一支隊伍,二三十里外就該發現了,他竟然還能將他們漏過去。

種師道無的搖了搖頭:“你繼續說罷!”

“末將時陷在太原城中,聽到城外來了援軍,城里的金狗就像發了瘋似的沖過來對砍,等末將好不容易從北門殺出來,避過金狗騎兵趕到南面的蒙山時,已經都到午時了。那時經略相公已經……”

軍此時已是淚流滿面。他用袖子擦了擦臉,抽噎著繼續說道:“末將后來抓了一個逃兵細問當時雖說金狗來的突兀,左右軍的營地都被挑了,但經略相公還是將中軍的隊伍整了起來,向南面且戰且走。從卯時一直殺到巳時,一直退到蒙山腳下。金狗的騎兵被神臂弓射死無數,但那時候,下面的兵看到射聲賞一直不發下來,都不想再打了,一下全散了,就剩經略相公身邊的親兵一起死戰……最后后……”

軍官說不下去了。依大宋軍中慣例,一步軍列陣發射神臂弓,每射一輪該有一輪的賞賜。而從卯時射到巳時,至少射出上百輪了,但賞賜卻不見蹤影。若其時戰局占優,說不定士兵們還能堅持下去,但當時是左右軍皆敗,只剩中軍孤軍作戰,再沒有賞賜來激勵難怪會軍心渙散。

“這是吾之過啊……”種師道悲,若是他沒有將二弟手下的精兵分走,沒有讓二弟只帶著一群由雜兵組成的隊伍北上,太原之戰絕不是如今的結果,就算是敗也不會敗得那么慘!

“如今是誰領軍守著陽涼關?”

“是小姚將軍。”

“姚平仲?!”種師道皺眉,從洛陽追擊宗翰時,姚平仲不顧他的嚴令,趁夜突襲金軍,沒想到打個大敗,折了三千人馬。姚平仲回來后無臉見人向姚古請命后,領軍轉去支援種師中想到正讓他趕上了。

“就是小姚將軍。

他在平遙收攏了四五千敗兵,退到了陽涼北關堅守,也是他命我回來求援的。少保!”軍官撲通一聲跪倒,揚起頭乞求道,“快點回援罷!陽涼關守不了多久是金狗打下陽涼關,下面可就是河中府!再過了黃河是關西老家了!”

“有希宴姚平仲字把守陽涼關……”種師道欲言又止。姚平仲在他手下打過仗的,政和八年的靖夏城一戰仲曾親領兩千騎兵正面與數倍西夏軍廝殺。只要他能少點功名利祿的野心,就是一名良將。但一直以來仲都是在姚古或是他種師道的領導下作戰,唯一一次**領兵就是對宗翰軍夜襲大敗。他恐怕不會有多少在逆境中堅守的意志。何況不管能不能守住,只要太原兵敗的消息傳出去,他的軍心就完了。

怎么辦?種師道的心中亂麻一團。

如果退兵,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金虜退兵后,南面的道君上皇也不會放過他和他的部下。

如果不退,軍心士氣又如何維持?沒有糧草已經很困難了,如今老家被抄,軍心如何再穩著?

想封鎖消息,也根本做不到,金人肯定會大肆宣揚。而他面前的這位二弟手下的先鋒官是侄兒帶回來的,恐怕現在洛陽以西的州縣,都已經知道太原慘敗的消息了。

難道天要亡我大宋不成?!

……不,肯定會有辦法的!

種師道堅信天無絕人之路,轉頭對親兵道,“去請姚經略來商議。”反正大敗的消息,姚平仲不會不通知他的養父。未來的行動,必須兩家坐在一起來合計一下。

“對了!”種師道看著親兵匆匆忙忙走了,又把視線轉回到身前的軍官身上,說著這么些話,他還沒通過姓名,“你叫什么名字?”種師道問道。

“末將楊志注!”

注1:種師道無后,這一點實在讓人遺憾。護送他靈柩回鄉的是他的侄子種洌,而到了在紹興年間,為了讓種師道這樣的名將賢臣不至于無人祭祀,朝廷令他另一個侄兒種代為奉祀。

注2:種師中,字端孺。時任秦鳳路經略安撫使,所以被稱為經略相公。他和他的兄長種師道便是水傳里出現過的小種經略相公和老種經略相公。至于有的書里說水里的老種是種諤,種師道才是小種,那是大錯特錯。發生在徽宗末年的水滸故事,不可能跟早在近四十年前神宗時便病死的種諤有什么關聯。

注3:正史中,謊報軍情而害死種師中,并令第二次解救太原失敗的便是焦安節。

注據說種師中手下的確有位名叫楊志的軍官,而且是出身于‘招安巨寇’,不過俺沒查到可信的資料,只能當作小說家言來看了。 大宋帝國征服史 第四十四章 亂象(一)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18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亂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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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康元年二月初四,庚子。【西元1126年2月27日】

    河北。

    滄州。

    天是灰的,地是白的,除了官道兩旁,一株株突出在積雪之外的榆樹樹幹,給天地間染上兩排黑點之外,滄州平原的茫茫四野中,就再無半點雜色。

    風不知何時停了。少了北風的呼嘯,一串串叮鈴鈴的清脆響聲,在干冷的空氣中穿得很遠很遠,卻也更襯托出了這裡的寂靜。

    岳翻騎著匹高大的河西馬,踏著厚愈尺許的積雪,徐步向前跑著。那串串清脆的鈴聲,就是從在馬脖子下的搖晃的銅鈴中所發出來的。天是如此的寒冷,呼出的熱氣,轉眼就在他口鼻出凝成一片白霜。

    岳翻今年尚不到二十歲,臉上還有著稚氣未脫的青澀,但雙眼靈動動的,頭也昂得很高,充滿了年輕人的朝氣。他騎在馬上,左顧右盼,視線漫不經意的在路邊可能藏人的隱秘處掃過。作為突出隊伍前列的游騎斥候,岳翻的任務就是查探前路有無異常的蹤跡,以防己方被埋伏起的敵人偷襲。只是如今河北雖然一片亂象,但滄州已近天津,屬於東海軍力的輻射範圍。連女真人都不敢來此放肆,更別提他的大哥要他注意提防的盜匪。

    如今金虜入寇,河北遍地烽煙,偽飾的和平在女真人的鐵蹄下被踩得粉碎。那些被打散的官軍,還有想渾水摸魚的草寇,紛紛趁此良機在河北平原上肆意劫掠。今次岳翻跟隨他的兄長以護衛的身份從相州北往天津,沿途頗遇到了幾起蟊賊,不過除了兩次不開眼的傻瓜被他大哥用硬弓射死了首領,其他都是看到他們身上穿的輕甲就紛紛遠避。

    在北地,一支兵力超過五十.騎,且人人身著東海式樣皮甲的隊伍,有點見識的都知道決不能招惹。能配上這麼多甲冑的武裝,基本上都是跟東海有來往的豪商或是世家的商隊——雖然按大宋律例,披甲持銳也是干犯武禁的行為,一律立斬不赦。但這幾年幽燕和河北都是盜賊橫行,官府對此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打了他們的主意,先不說能不能得手,就算得手了,還要日夜擔心消息走漏後,睚眥必報的東海人的怒火。

    東海在北地的積威,可是用著成.千上萬的人命堆積起來的。女真兇悍殘暴世所共知,但遇到更為蠻橫的東海人。自從天津開埠後,還沒有聽說過哪支寨子或是馬賊,在劫了東海的財貨之後,還能活過三個月的——畢竟,在北地控制著銷贓渠道的,也是東海人。

    看久了白茫茫的大地,雙眼都.開始變得酸澀。岳翻用力揉了揉眼睛,抬頭看看天色,雖然渾濁的雲層讓他判斷不出時辰來,不過開始叫喚的肚子來計算,他出來做哨探快有一個時辰了。低頭拍了拍坐騎有些汗濕的頸項,他打算著再過一陣就回後面的大隊去,讓別人來接替。就在這麼想著,可岳翻的手卻突然停住了。戰馬豎起的耳朵正在他眼前不停的轉動著,雖然岳翻對馬性並不算熟悉,但馬兒緊張時的反應,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岳翻心中一凜,戰馬的靈性不在獵犬之下,感知力.也比人強得多。他的坐騎現在如此反應,定是周圍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手一緊,岳翻猛地扯起韁繩,將坐騎勒停。環視四周野地,空曠無人,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唯有前方不遠處,官道西側的一座五六丈高的小丘背後,能夠藏人。

    岳翻馭馬上前,正打算仔細查看一番,一聲刺耳的.忽哨就突兀的了打破荒野裡的寂靜。就從他的眼前,馬蹄聲、喊殺聲同時從小丘之後暴發出來。三十多名騎兵吶喊著從小丘後衝殺上官道。他們衝鋒時的吼聲是如此的響亮,直如滾雷一般,以至於附近樹木上的積雪都撲簌簌的往下落著。

    不知來歷的敵人突然出現,岳翻先是一楞,繼而.猛地反應過來,一邊掉轉馬身向來路逃去,一邊拿起掛在頸項中的木笛,死命吹了起來。

    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一支支飛矢嗖嗖地從後嘯叫著飛來,又擦著身子飛過去。壓得岳翻趴在馬背上不敢稍稍抬頭。『哪裡來的賊人?!』他心中大罵。身後的追兵竟然隨身帶了上好弦的強弩,在馬上發射起來,比馬弓騎射不知準確多少,如果讓他們追到三十步內,小命當真就沒了。

    心慌之下,岳翻手不停的抽著胯下馬匹,但已經馱著他在雪地裡走了三五十里路的坐騎哪還能再快得起來,只前衝了百十步,便被一支弩箭紮在了後腿上。

    馬匹的慘嘶聲中,岳翻被掀落在地,幸好地面上鬆軟的積雪讓他沒有受傷,而已經發射過一輪箭矢的敵騎也也無法在馬上再給重弩上弦,但他們此時早已棄弩換刀,衝到了三十步內。

    刀叢間閃爍的點點寒光讓岳翻的心沉了下去,就在他同樣拔出腰刀,準備拚死一搏的時候,一聲怒吼遠遠的從身後響起,「休傷吾弟!」而比聲音來得更快的是一支破空而至的箭矢,正中衝在最前的一匹戰馬。中箭的戰馬連聲慘嘶,讓敵騎的洶洶來勢為之一亂。

    趁此良機,岳翻一個滾翻從官道上閃到路邊的楊樹後,收勢不住的敵人與他擦肩而過,直衝後方而去。

    死裡逃生,岳翻身子幾乎虛脫,他扶著樹幹掙扎的向後坐起,就見百餘步之外,一名二十四五的青年單人匹馬疾速殺來,而在他身後又是百多步,一支二十多名騎兵組成的隊伍也在趕了過來。那名青年面白無鬚,相貌堂堂。一襲魚鱗甲,沒帶頭盔,只在額頭上紮了一條兩指寬紅錦抹額,雙眼閃著灼灼寒光。他馭馬疾馳,額上的紅巾隨風,威風凜凜,不似凡俗。

    一見此人,岳翻驚喜大叫:「大哥!」

    那青年見岳翻安然無恙,便將韁繩一勒。也不再上前,卻翻身下馬。雙腳剛一落地,一張四尺長的巨弓就出現在他掌中。右手指縫中夾著三支長箭,他拉弓如滿月:

    「我要射最前的三人!」

    隨著青年的高聲宣告,在弓弦的嗡鳴聲中,三箭連珠而出,其速堪比重弩,勢如雷霆。利箭落處,衝在最前面的一人依言落馬,他旁邊的兩匹戰馬也悲鳴著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騎手摔下馬來。

    三騎如預告所言中箭落馬,使得敵陣一片混亂,青年臉上卻毫無得色,心平氣和的又從箭囊中夾起一支箭,對準敵軍中甲冑最為精良,坐騎最為雄壯,看起來是為頭領的一名虯髯漢子,全力射去。

    一點精光直撲面門而來,那虯髯漢子不愧是頭領氣度,不慌不忙,側身一讓,躲過箭矢,順勢翻身下馬。同樣有四尺長的長弓在他手上緊緊握著。這等長弓在馬上完全無法施展開,他只能使用重弩來射擊。不過當他雙腳站穩在地上,掌中硬弓剎那間圓如滿月,隨著弓弦一響,飛出去的箭矢疾如流星。

    利箭飛來,青年連忙側身避過,精光的三稜箭簇呼嘯著擦過他的臉頰,帶起一溜血珠。但就在他閃避的同時,又是一箭反射回去。長箭撕風,卻無巧不巧,與虯髯漢子射來的第二箭在空中正正相撞,啪的一聲輕響,同時落在了地上。

    虯髯漢子和青年兩人所用的,都不是大宋禁軍中通用的一石上下的制式步弓,也不是七斗左右的騎弓。從方纔那幾箭破開空氣的尖嘯聲中,兩人同時瞭解到,對方所用的是與自己掌中長弓力道相當、超過兩石五的重型步弓。而能拿兩百五十多斤的重弓當隨身兵器,也就是說,對面的人跟自己一樣,兩膀子的力氣絕對開得了三石以上的強弓。

    一念及此,兩人心中同時一驚,『是勁敵!』

    由於單兵近戰能力不如北方的蠻族,大宋軍隊一向最為重視遠程戰力。向來是三十六門武藝,射術坐第一,十八般兵器,弓弩居首位,箭術不行,槍棒再好也白搭。一旦宋國步兵擺開箭陣,開始齊射——尤其是用的是神臂弓——那飛蝗般的箭雨,可以讓所有的蠻族騎兵放下騎射的念頭。無論契丹還是黨項,遇到大宋箭陣,唯一的選擇就是暫避鋒芒。

    雖然論起馬上騎射的功夫,大宋也挑不出多少高手來,但蠻族騎兵所用的角弓的力道和射程,也不能讓大宋的弓手們高看一眼。按照兵制,大宋的禁軍標準就是是開一石弓、三石弩,低於此便不得收用。而在禁衛班直之中,拉開石五硬弓,射中百步外的柳枝,也只是春來賽社時的尋常表演。不過就算如此,大宋軍中能開三百斤強弓的高手,仍然是寥寥無幾。兩人完全沒想到,竟然在官道上隨隨便便就能遇上與自己箭術不相上下的對手。

    探出對手的實力,兩人無意繼續對射。對手箭術與自家相當,再射下去,同歸於盡也不奇怪。對於青年軍官來說,他只要自家弟弟安然無恙就夠了,而對於虯髯漢子而言,他將要面對的是一場損失超乎想像的戰鬥,他的手下已經寥寥無幾,若為無謂的戰鬥而損傷,實在太不值得。

    儘管兩人的雙眼仍死死盯著敵手,但手上的硬弓搭上箭後就只虛虛拉到一半,箭尖也半指向地面,保持著最為省力的狀態。不過只要對面的敵人稍有動作,他們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抬起手,把弓拉圓,將利箭向對方射出去。

    「兀那漢子,你是哪裡的,看不出我們是官軍嗎?!」將手下收攏在身邊,虯髯漢子先聲奪人,對著青年和他已經趕過來的同伴一陣大吼。

    青年這時也看清楚了對面的形象,虯髯漢子和他的手下都是大宋軍士的打扮,且臨陣時會選擇下馬步射,在北地各族的騎軍中是不會出現這樣的場面的。

    「即是官軍,為何不南下勤王,反而來追殺某家二弟?滄州難道有了金虜蹤跡不成?」青年眼神更冷。埋伏在沒有金人的道路兩旁的官軍任誰也不會信,打官軍的旗號,但轉過身便做著盜匪的勾當,如今已是屢見不鮮。除此之外,更有許多殘兵敗將,不敢去與金人接戰,反而來禍害大宋的百姓。他眼前的這些人,除了兵甲軍器和坐騎外,便身無長物,很明顯就是後一種。

    「誤會而已……」虯髯漢子輕描淡寫的解釋了一句,盯著與他對峙中的青年,「觀君箭術,定非無名之輩,敢問高姓大名,鄉貫何處。」

    虯髯漢子談吐斯文,與他粗曠的外表截然不同,青年聽著有些驚異,嘴裡卻答道,「高姓大名不敢當。某姓岳,單名一個飛字,相州湯陰人氏。【注1】」

    兩人有問有答,讓場中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

    「原來東海王帳下大將王貴的鄉里,難怪箭術如此高超。」虯髯漢子的讚許言出由衷,岳飛臉上卻染上了一絲微不可查的陰翳。他一向心高氣傲,因王貴而被人贊許,讓他的自尊心很是不快。

    他自幼與王貴相熟,若論弓馬槍棒,王貴哪能跟他比。而在天津新兵營軍訓的時候,教官刻意刁難,他還是拿了全科甲等,王貴卻是勉強過關。對於離開東海,岳飛從不後悔,他自負才能,就算離開東海,照樣能有出頭的日子。

    岳飛家中貧寒,雖有幾畝薄田,在他幼時還供得他起唸書習武,但當他十六歲娶妻生子之後,那點田地已經養不起連父母兄弟妻兒加起來六七張嘴了。所以他在重和元年的時候,離開了家鄉,去了安陽韓家做莊客,或者說,就是長工。

    不過其時正是童貫準備北伐攻遼的時候,雖然北伐大軍以西軍為主,但作為兵力補充,童貫還是決定在河北徵召一批『效用士』,以彌補高達五成的河北禁軍的兵員空額。消息傳到相州後,便讓岳飛起了放下鋤頭改去軍中混口飯吃的打算——他自幼習武,一身武藝在鄉中全無敵手,尤其是他能拉三石強弓、八石腰弩的實力,更是獨步相州。岳飛有這等武藝,自然不甘以農活度過餘生。

    不過就在此時,少年時代的好友王貴卻給岳飛帶來了東海在天津招募新兵的消息。在東海當兵,軍餉是大宋禁軍的數倍,同時軍官還不剋扣,臉上又不用刺字,在東海國內的地位也遠比大宋的武人要高,這些事在河北是盡人皆知,岳飛也不例外。同樣是扛槍吃飯,當然得選個俸料給得多、幹起來舒心的活計,在岳飛看來這是理所當然。所以,宣和三年的冬天,岳飛便與王貴一起去了天津。

    不過出乎兩人的預料,東海對孤身投軍的外人並不信任,所有的新兵訓練科目的難度設定都是以將他們逼走為目標。心高氣傲的岳鵬舉對此大感惱火,但就此夾著尾巴離開,他的自尊心又不允許。所以他一直咬著牙撐過被加了重料的新兵訓練課程,而憑他的實力和努力,甚至還拿到了全科滿分的成績。剛打算來個不辭而別,他父親岳和病逝的噩耗就傳來了。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岳飛丟下了一同投奔東海的好友,離開了度過了三個月的天津。

    只是岳飛決然沒有想到,就在他在家守孝的三年裡,獨自留在東海軍中的王貴竟然能打下這麼大的名頭。王貴當年以八人擊敗三十女真,砍獲一個謀克的功勞,在東海軍中只是等閒,但他的名氣經過一番宣傳,如今在河北卻是響亮得很。不論岳飛走到何處,一旦報上籍貫,總會有人提起東海王最信重的王大將軍——天知道,王貴到現在還僅是個校尉。

    當初在東海的宣傳中,王貴以八破百的戰績,幾經變遷,已經變成了單人匹馬從萬名女真鐵騎的大陣中殺個七進七出,保護著從平州逃出來的十萬百姓逃到天津的壯舉。一桿玄鐵烏椎槍、一匹追風黑雲馬,斬將數十,奪旗近百,還砍下了金國八太子還是九太子的首級——說書人口中的王貴,已完全奪盡了銀槍白馬趙子龍當年在長阪坡的風采。

    儘管再怎麼注水,王貴的戰績還是遠不如長生島上斬首數萬的趙瑜、陸賈,也比不上天津城中,三千抵十萬的郭立。但王貴家鄉人的身份,比起陸賈、郭立這等南蠻子來,卻更受河北百姓敬愛。

    兩年前,王貴為了將家中老小遷往東海國中安置,曾經衣錦還鄉一趟。雖然他只帶了兩名親兵回來,但隨之而起的卻是一陣好大的聲勢,莫說湯陰縣中的大小官吏趕來奉承,連相州的第一豪門韓家也派人來請。舊日的莊戶人家,竟然搖身一變,成為韓魏王家的座上客。

    至於岳飛,當初王貴回來時,曾遍邀鄉中親友同去天津,也曾提過讓岳飛再投東海,不過卻給拒絕了。岳飛是個倔強的牛脾氣,不到走進死路裡,他是不會走回頭路,何況就算要再投東海,岳飛也不覺得有走私人門路的必要。

    岳飛與虯髯漢子通了姓名,虯髯漢子也自報家門。他自言姓李名成,雄州歸信人氏【注2】。在鄉中從軍,當了一個馬軍都頭。如今金虜南下,雄州不安,他奉命領著一班兄弟去大名府求援。之所以不走正道,而繞道滄州,只是為了躲避金人游騎。沒想到在路邊歇腳時,哨兵看到岳翻,以為是盜賊的探子,方才鬧出這麼大的誤會。

    「既然是誤會一場,方纔之事岳某也就不追究了,還請李兄自去。」儘管心知李成所言不盡不實,但岳飛也沒有拆穿他的意思。對面都是有甲的精騎,又有箭術不下於自己的李成壓陣,廝殺起來,他雖自信必勝,但免不了會有些損傷。也幸好方才對射時,兩方距離尚遠,無論岳翻的坐騎,還是岳飛射中的一人、兩馬,都是只傷不死,將養一陣便可痊癒,沒有什麼大礙。既然沒有結下解不開的梁子,自當一笑了之。

    岳飛話說的有些狂妄,雄州兵們聽得各個惱怒,倒是李成眼中閃過一陣寒芒之後,反而展顏笑道:「如此甚好!」

    說著他望了望岳飛身後,在幾十步外,還有一隊三十多騎兵護著一輛四輪馬車在觀望。從他們身上的衣甲來看,與岳飛是一夥。他暗自慶幸沒有與岳飛真的拼起來,否則至少要損失大半兄弟,同時也在暗歎自家運氣甚差,沒想到這時候出來打獵,還能碰上一隻大蟲。

    翻身上馬,也不再多話,李成舉起右手打了個手勢,集合起他的一隊人馬便下了官道。遠遠的繞了個圈子,避過車馬的隊伍,直奔南面去了。

    雙眼盯著李成一眾的背影,直到他們漸漸消失在雪地的背景中,岳飛方示意隊中解除警戒。他回到後方的馬車旁,對車中道:「韓公,賊人已經走了,還請繼續上路。」

    車廂的窗口處露出了一張中年人的臉,他望著李成消失的方向,皺眉道:「號令有法,嚴整有度。再加上武藝高強,鵬舉,那人到底什麼來路!」

    「他自稱李成,雄州的馬軍都頭,奉命去大名府求援。為避金虜,故而繞道滄州。」

    「雄州?大名?」韓姓中年眉間的皺紋突然間又深了幾分,「從雄州走滄州線南下的官道,在黃河岸邊。而現在我們在的這條路,卻是往天津的方向。兩邊隔了有近百里,他這路是怎麼繞的?」

    對於韓姓中年的疑惑,岳飛也有同感,他推測道,「也許是他離鄉投東海不遇,所以才順著這條路南下。在路上看到舍弟,臨時起意想撈一把。」

    韓姓中年疑惑更深:「如此人才,東海如何會放過?」

    岳飛回憶著李成那對燃燒著野心的雙眼,搖了搖頭,就是這樣的人才無法再東海立足,「任何投靠東海的軍隊都會被打散整編,無論契丹還是漢軍,從沒有例外。李成的部眾雖少,卻也有二三十騎,且都是精銳,讓他放棄手下,想來他也不會答應。」

    「原來如此!」中年人搖了搖頭,感歎道,「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難怪東海這些年聲勢不及金國。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朋,做人是這樣,治國也是這樣。如果東海能學著女真那般來者不拒,其國如今絕不會僅僅局限於海外荒島和天津、旅順兩處。」

    「韓公說得正是。」中年人的話正說到了岳飛心底,若是當年在天津新兵營中沒有受到那等閒氣,他服喪期滿之後,肯定會再投東海。不過話說回來,那一種情況下,若是東海仍如現下這般坐視胡虜亂華,他多半還是會丟下軍職,離開東海。

    擁有遠超金虜的軍力,卻甘於貨殖販運,岳飛對東海王趙瑜的評價並不高,若不是奉相州知州之命作為護衛前去天津求援,他根本不想再與東海有何牽扯。儘管東海出兵的消息在河北傳得有鼻子有眼,但一路北上,岳飛所看到的卻是一片金虜和盜賊肆虐的土地,東海果真出兵如何會是這般模樣?

    岳飛今次護送中年姓韓名膺胄,是歷仕仁、英、神三朝的名相韓琦韓忠獻的曾孫,也是如今相州知州韓肖胄的親弟。

    韓琦『相三朝,立二帝』,墓碑上還有神宗皇帝御筆親提的『兩朝顧命,定策元勳』的碑文。舊年韓琦在鄉中建晝錦堂,歐陽修為之撰文,篇中還有『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之語。

    大宋慣例,為官者不得治本鄉,除了邊疆羈縻州縣,無不依此慣例。但韓琦憑他擁立英宗、神宗的大功,卻能三至家鄉為州官,臨終前一年還能以太師判相州,作為歸鄉養老的榮譽。神宗皇帝甚至還親許韓家世官相州——韓肖胄的祖父韓忠彥為哲宗相,其叔祖韓正彥代為相州知州,之後到了政和六年,其父韓治也做了相州知州,不過沒幾年因病辭官,讓韓肖胄接替了這個位子。一連四代,每一代都有一人做了相州的知州。這等榮寵,除相州韓氏外,天水一朝無一家能有。

    作為韓琦曾孫,韓肖胄雖然遠比不上他的曾祖,甚至還不一定能比上他被稱為『柔懦』的祖父,但他畢竟是世家子弟,自幼受到的教育讓他的眼界和見識都高人一等——作為河北人,他對北地局勢和宋軍戰力瞭解太深了——當童貫剛剛買回燕山府後,他就開始整頓城防和兵器軍械,雖然宣和五年到七年,他因父喪丁憂守制,不過在金軍南下前,他正好孝期已滿,起復後重歸原職,正好完善相州的守備。

    韓家四世守鄉郡,是為相州第一豪族,可以說就是一個土皇帝,如同一株根系深深的扎進相州土地中的巨樹,根本無法隨意挪動。無論田地、產業,大半都在相州,所以韓肖胄堅守之志十分堅決。

    但如今天下的局勢,卻讓韓肖胄對於保住相州並無半點信心。東京城都能三日被破,還有什麼城池能守得久的。何況在東京城破之前,就有傳言說靖康皇帝要割讓太原、真定和河間府三座塞防重鎮。太原屬於河東,但真定和河間都是河北要隘所在,兩府一失,河北局勢必然糜爛。屆時連北京大名府都不一定能保住,更別提區區相州。

    在另一個時空中,韓肖胄做了幾個月的相州知州,將家業子弟轉移南下後,就將這個燙手的位置丟給了汪伯彥。而後趙構在相州自立,在糧秣籌備與軍械兵器上,還是靠了韓肖胄早前做的準備。

    不過如今有了東海,北地再亂,也有天津這根定海神針在,故而韓肖胄也多了許多選擇。他在相州繼續坐著堅守的準備,同時則讓他的弟弟去天津求援,若能引來東海軍為臂助,女真鐵騎並不足慮。

    派了兩名游騎前出哨探,車隊又重新上路。車輪碾壓著冰雪,車身也在輕輕搖晃。韓膺胄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著在馬上昂首挺胸、指揮若定的岳鵬舉。

    岳飛曾為韓家莊丁,身份卑微,但他卻是東海王帳下大將王貴少年時的至交。當初王貴回鄉時曾在他兄長的宴席上盛讚岳飛的才能武藝,所以一等岳飛喪期服滿,韓肖胄便把他找來,一試武藝,當即便抬舉他做了相州駐泊禁軍中的一名馬軍都頭。一年來,岳飛雖沒有多少表現的機會,韓肖胄還是硬把他升上了指揮使。儘管這其中主要有結好王貴的因素在,但岳飛本身的才幹也是佔了很大一部分。

    方才岳飛箭無虛發,四箭便鎮住了李成一眾,韓膺胄也是深感驚歎,如此神射如今已是難得一見。有這等猛將隨行,的確能讓人安心許多。到了天津,還能靠著他與王貴拉上關係。聽說王貴現在已入了東海禁衛班直,深得趙瑜信重。能與他結下善緣,韓家入了東海朝堂,在軍中也會多一份臂助。

    視線離開窗簾,靠上鬆軟的座椅,韓膺胄苦笑著。雖然他曾祖父墳墓前還立著神宗皇帝親提的『兩朝顧命、定策元勳』的石碑,可如今他和他的兄長卻已經打算拋棄神宗皇帝的後人。不過這也怨不得他韓家,而是道君上皇太過荒唐,他的兒子太過無能,如今能就萬民於水火的,也只有靠太祖皇帝的後代了。

    車隊迤邐前行。岳飛有些苦惱的看著漸漸暗下去的天色,方才耽擱了一段時間,現在恐怕很難在天黑前趕到前面的那處驛站。

    就在岳飛考慮著走夜路的問題,這時前方再一次傳來尖厲刺耳的木笛聲。笛聲入耳,岳飛猛然一驚,車隊也一陣騷動。

    難道前面又來了敵人?!

    岳飛一夾坐騎,正要向前衝去,木笛的聲音卻突然變了調。兩長一短,卻是解除警報的節奏。

    一刻報警,一刻又解除,這讓車中的韓膺胄摸不著頭腦。他從窗口探出頭,問著又勒住馬的岳飛:「鵬舉,這是怎麼回事?」

    岳飛相信自己的部下不至於草木皆兵,如果是看到人,那可能性只有一個,「應該是見到東海人了——就算看明白是官軍,哨探們也不敢隨便解除警報的。」

    「原來如此。」韓膺胄點了點頭,但他並沒有完全相信岳飛的判斷,「不過為防萬一,鵬舉你還會是帶人上去看一看。」

    拱了拱手,岳飛低頭領命。他帶著剛才退下來休息的岳翻和十幾名騎兵上前去看個究竟。

    行不過半里,眾人便見到一隊東海騎兵被哨探領著從前方奔來。從人數看,大約一個排的兵力。之所以不會錯認,完全是因為那隊騎兵身上的甲冑都是打磨得如鏡子般閃亮的全幅胸甲。這種用比明光鎧上的兩塊護心鏡還要大的鐵板打造的胸甲,是東海騎兵的制式盔甲,天下間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徐慶?!」

    「慶哥?!」

    岳飛和岳翻同時認出了東海騎兵打頭的那人。

    徐慶,還有一個叫姚政的,都是岳飛在湯陰縣的鄉鄰,自幼與岳飛熟識,再加上王貴,幾人少年時都是在一起攆雞惹狗的兄弟。早前王貴衣錦還鄉後,徐慶、姚政便跟著他去了東海,這兩名原本應該成為岳家軍中將領的成員,如今卻在東海軍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想不到今天會在滄州道左相逢。

    「岳大哥,翻哥兒?」徐慶也認出了岳飛、岳翻,也是一臉驚訝,連聲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你們投了宋軍了?」

    「我們是送人去天津。」岳翻笑著答著,「慶哥兒,你呢?」能在旅途中巧遇少時的兄弟,他心中又驚又喜。

    「我是來追人的。……岳大哥,翻哥兒,你們可曾見著一隊三十多人的騎兵?穿著宋軍甲冑的,領頭一人用的三尺多長的大弓。」

    「見過!打頭的是叫李成罷?雄州的。」

    「沒錯!就是他!」徐慶一聲大叫,連忙問道,「你是什麼時候見的,他們又往哪裡去了?」

    岳翻指了指身後的路,「一個時辰前他們剛剛過去,還追殺了我一陣,若不是大哥,我小命就丟定了。」說起方纔之事,他還心有餘悸,「慶哥,你追他卻是為何?」

    聽到岳翻問起,徐慶的聲音一下冷狠起來,「李成那廝本帶著一彪人馬來投天津,但他聽說要將他的隊伍打散整編後,便不肯留下來了……」

    聽到這裡,岳翻看了看他兄長,心裡敬佩不已,沒想到他對李成來歷的猜測竟是有如目見。

    「……他走便走了,我們也不會攔他,只是他千不該,萬不該,就不該殺了幾個不願跟他走的。既然那些雄州人來投,就是東海子民。天津雖是來去自由,但也容不得屠殺我東海子民的兇手能揚長而去。今次小弟出來,就是要將李成帶回天津,死也好,活也好,都得帶回去。誰敢收留他,就是我東海死敵!」

    徐慶說得咬牙切齒,岳飛聽著卻心中不快,臉色微微一沉:「不去殺金虜,反來追逃人。慶哥,你家將軍真是有閒……」

    「若不是因天津城中兵力空虛,李成那廝如何能逃掉,也用不著小弟出來追!」徐慶抬眼對上岳飛,臉上露出傲然自豪的笑容:「好教岳大哥得知,如今我天津城中主力……正在平州城內!」

    注1:按照岳武穆之孫岳珂在《鄂王行實編年》中的說法,在宣和六年,岳飛結束了為父守制的三年後,曾經投『平定軍,為效用士,稍擢為偏校』。到了靖康元年,還參加救援太原的戰鬥,並立下殊勳。不過經過宋史大家鄧廣銘先生的考證,這種說法並不靠譜,至少在靖康元年臘月投奔趙構的大元帥府之前,他的行蹤無法認定。孰是孰非暫且不論,不過為了行文方便,本書採用鄧先生的說法。

    注2:就算是岳飛的孫子,也只是說,岳飛的箭術和槍法是一縣之冠。同樣是李成,在金史中,雖然是個沒有民族氣節的反覆小人,但帶起兵來,雖然不如岳武穆,卻也有點名將風範。金史說他『在降附諸將中最勇鷙,號令甚嚴,眾莫敢犯。臨陣身先諸將。士卒未食不先食,有病者親視之。不持雨具,雖沾濕自如也。有告成反者,宗弼察其誣,使成自治,成杖而釋之,其不校如此。以此士樂為用,所至克捷。』而李成的個人武力,被稱為『勇力絕倫』,也是能開三百斤硬弓的高手。不過李成畢竟不是岳武穆的對手,岳家軍的起家就是打的在江淮劫掠的李成。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20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四十七章 道阻(一)

    天津總督郭立如今不在平州,天津駐軍的主力如今也不在平州,就在姚政向岳飛炫耀天津、旅順兩鎮合力,一舉攻破金國南京的煌煌武功的時候,他正率領著天津的龍騎二營、以及暫時歸入他麾下的旅順龍騎一營,總計八千兵力,火燒火燎的趕回天津。

    金騎突襲,天津被圍。

    金軍攻宋,以諳班勃極列,也就是金國皇儲完顏斜也為都元帥。其下總計分為三路,東路軍完顏宗望以平州為基地,西路軍完顏宗翰則出自大同,而中央一路,完顏撻懶的六部路則由故遼中京道穿過燕山的古北口南下。從東到西,三路齊頭並進,一舉攻下了燕雲諸州。

    佔領了燕雲之後,東路軍和西路軍繼續南下,而完顏斜也和六部路卻留了下來,作為機動兵力保護宗望和宗翰的後路,並監視天津方向的東海軍。在收到派駐在天津附近的密探發來的緊急軍報後,完顏斜也便立刻派出六部路都統完顏撻懶,不去平州,而是領軍直取天津,意圖圍魏救趙。

    對於郭立來說,沒有比這更糟糕的消息了。

    自從收到樞府的命令後,從天津至平州兩百多里路,郭立和他的兩個騎營六千大軍踩著厚厚的冰雪,一路克石城【今開平】,破灤州,到了出兵後的第五天,就殺到了平州城下。冷兵器時代的城防建築,在火藥武器面前,完全起不到應有的作用。就連城防完固在北地排得上號的平州,也沒能阻止他麾下軍隊前進的步伐。

    儘管由於港口封凍,郭立收到命令比旅順要遲上數日,但地理位置上的優勢使得他已經把平州城內的千名女真守軍的首級排在城牆上做裝飾之後,跨海而來的陳五才率部姍姍來遲——向來是不凍港的潤州【秦皇島】,在今冬竟然也出現了一層海冰,雖然不算太厚,但還是讓陳五登陸時費了不少氣力。

    獨佔殲敵破城之功,昨日的.一場暴雪,郭立便是悠然自得的坐在平州城中,烤著火爐,與陳五一起喝著熱茶。當時他絕不會想到,僅僅一天之後,他就要踩著兩尺多厚的積雪,往家趕去。

    在樞府發來的軍令中,並沒有要.旅順、天津的駐軍攻下平州這一條,僅僅要他們對平州一帶進行騷擾攻擊,逼宗望、宗翰回軍。尤其是天津,趙瑜、朱聰給郭立的只是讓他出動驍騎二營,配合陳五的行動。從這一點上講,郭立把天津城中僅有的兩支野戰營都帶出來,並攻下平州城,其實是違反軍令、自行其是的行為。

    雖然東海絕不會像大宋,皇帝.親授陣圖給前線將領,連紮營地點也要指手畫腳。在戰場上不待上級的命令而隨機應變並沒有什麼,只要結果好就行了。但郭立很明白,如果自作主張而導致失敗,所有的罪都得自己擔著。兩罪並罰,不死也得脫層皮。

    只是現在說什麼都遲了。郭立暗歎,趙瑜讓他駐守.天津,看重的就是他性格沉穩,可惜他一念之差,卻造成極其嚴重的後果——東海自立國以來,除了長生島一役陸賈主動放棄過城防以外,從沒有一座城寨陷落過。可是他卻偏偏開了這個先例。

    完顏斜也圍魏救趙的這一招,雖然在天津鎮參謀.們的戰備預案中已經有所提防,不過金人鐵騎來得太過突然,竟是連夜趁著風雪殺來,東海在北地的諜報系統根本來不及將消息傳回,使得天津的外城防線幾乎是轉眼便告失守,散佈在天津郊外的近百條村寨也失去了音訊。

    對於如今戰局,郭立也只能自歎無奈。天津城擴.張得實在太快,以黃河畔的天津堡為圓心,近乎半圓形的天津城,其半徑已經擴大到八里之外。如今抵擋住女真騎兵的內城城壕的位置,其實就是在當年讓完顏斜也的十萬大軍飲恨而退的那道籬笆牆處。四年前的最外圍的防線,現在已經被無數民宅夾在中間,而外城,卻還是一道半人高的木籬牆。

    不過讓郭立暗.自鬆一口氣的是,外城雖然已被攻破,但作為外城防線核心的四座炮壘,在他收到的戰報中,已經確定沒有丟失。這四座炮壘,夾在二十多里長的矮牆中,每座都相隔六七里,而內城也有三座同樣結構的炮壘。由於這些炮壘不僅負有抵禦外敵的任務,同時也擔負著鎮壓城內動亂的工作,所以在設計建造時,便擁有向各個方向射擊的能力。內外城的七座炮壘交錯佈置,暗藏其中的城防炮火力便覆蓋了外城區域一塊塊以炮壘為頂點的三角地帶。金人騎兵儘管已能進入外城,但只要這幾座炮壘不失陷,那他們就絕不敢在外城內多加久留。

    只是居住在外城的十萬百姓卻免不了要受苦了。女真人不會手下留情,而炮彈也不會長眼,在他們逃進內城之前,究竟會有多少無辜枉死,郭立不願去想。他只希望即將到來的會戰中,能一舉殲滅來敵,好贖清他在這一戰中犯下的罪過。

    郭立望著前方遠處,他手下的參謀們已經向他明確指出,金人來襲的幾率以今夜為最。雖然他派出去的斥候還沒有回報,軍人獨有的直覺也已告訴他,女真人就埋伏在天空與大地匯聚的地方。

    雙眼瞇起,郭立心中冷笑。

    圍點打援?

    哪有那麼容易!

    ……………………

    八千騎軍疾速前行,數百輛被卸下車輪改裝成雪橇的輜重大車,也緊跟著大隊行進。浩浩蕩蕩的隊伍在四丈寬的官道上,蜿蜒成一條十餘里的長龍。在一片冰天雪地中,滾滾洪流不斷向前。幾天前,郭立率軍北上時,在路面上留下的痕跡已經在暴雪過後消沒無蹤,但一望無際的雪原在無數馬蹄踐踏之後,便又是一片狼藉。

    再一次確認了從北面趕回的東海軍的人數,完顏撻懶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單筒望遠鏡。

    「撻懶,郭蠻子當真將軍隊都帶回來了嗎?」一見撻懶的動作,蹲在他旁邊的的完顏撒離喝湊近了一點,忙著問道。

    撻懶沒有回答副手的問題,而是先拿著一幅白綢仔仔細細地將望遠鏡的黃銅鏡筒和鏡頭擦拭了兩遍,又掏出一塊鹿皮將其包裹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放進懷裡。就算當年捧著剛出生的兒子,他也沒這般慎重過。三斤七兩的足色砂金才換來的這具寶貝,撻懶恨不得用根鏈子拴到身上,每用一次都會擦拭個幾遍,這時任誰跟他說話,他都不會理睬。

    撒離喝無奈的撇了撇嘴,將身上的斗篷用力裹緊了一點。他和撻懶,以及跟著兩人前來探視敵情的親衛現在都是用白斗篷從頭到腳裹著身子,連坐騎都罩著白布,只要不湊近了細看,沒人能從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裡,把他們一行十幾人分辨出來。

    撻懶收好望遠鏡,隔著衣甲又拍了拍,感覺著那寶貝已經放得穩穩妥妥了,方才扭頭對撒離喝道:「郭立此次出兵,帶了兩個騎營出來,總計應有六七千。看著官道上的隊列,應該都帶回來了。」

    「能吃得下來嗎?」撒離喝有些憂心,東海軍的戰力讓他畏懼,幾年來大金對東海一戰不勝,使撒離喝對撻懶決定以手上的區區兩個萬人隊,去攻打郭立六千大軍的計劃很不放心。

    「若是平常說不定有些難度,但天津與平州有兩百里路,平常的時候都要走個三四天。郭立一天就趕回了一半的路程,還是在這雪地裡,他的兵就算是鐵打的,也決計吃不消。何況他的隊伍裡還沒有火炮,又有什麼好怕的?」撻懶一指東海軍前進的方向,鷹隼般銳利的雙眼也盯著官道消失在地平線下的地方,「再過二十里就是天津和平州的交界,界石鎮也就在那裡。方纔我出來時,已經下令將隊伍轉移到界石鎮附近。今天郭立必定會在那處休息,這將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等他們睡下來後,趁夜突襲?!」撒離喝驚喜問道,他並不介意撻懶沒知會他便下令調動兵力的行為,他一向看得開,只要能跟著分功,一切都沒必要在意,「也對,界石鎮沒有城牆,正好攻擊。」

    天津與平州相距兩百里,尋常往來一般都要走個兩三天。所以於路便自發的形成了幾處供商旅歇腳的鎮子。如天津、平州交界處的界石鎮便是一例。不過這些鎮子都不大,界石鎮中也只有幾家客棧館舍,並沒有任何防禦能力。

    「不……」撻懶搖著頭,在完顏部的宗室將領中,就屬撒離喝的水平最差,當初領軍攻大鴨綠江畔的保州,花了半年多都沒打下來,最後還別出心裁動了向高麗人借兵的心思,要不是先太祖派來援軍,大金的臉就要丟到高麗國去了。「東海善守,就算他們歇息下來,也不會放棄守衛。那麼多輛大車,只要團團圍個圈子,會比天津的外城還難打。」

    「那你打算怎麼辦?」

    撻懶早有定計,他甚有自信的說道:「等他們前軍離鎮子還有四五里的時候,那時他們都會想著快點入鎮休息,正是防衛最鬆懈的時候,一旦我們出現,東海人必定會想著加快速度進鎮子組織防守,而不是就地防禦。到時,他們的隊形定然大亂。撒離喝,那時你從他們的隊列中央突進去,將其一舉截斷。」

    「那撻懶你呢?」

    撻懶跳上馬,冷笑道:「我帶人從後掩殺,先擊潰郭立的後軍,再將中軍、前軍一起吃掉!城池的攻防戰我大金不如東海,論起野戰,他們卻差我們幾百里!」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21
本帖最後由 ffooxx 於 2012-2-5 15:37 編輯

第四十八章  道阻(二)

    已是黃昏。

    東邊的天空漸漸暗了下去,冬夜裡的星辰已經在深藍色的背景中閃爍,但西南大半的天空卻在夕陽的餘暉中紅得發亮,連帶著官道西側的雪原上也反射著淡淡的紅光。

    今夜駐紮的地點出現在地平線上。隨著界石鎮越來越近,奔波了一天的士兵們都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前進步伐。到了界石鎮,喝口熱湯,填飽肚子,再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等明天清晨起來,就能以最充沛的精力殺回天津,去崩掉那些敢捋東海虎鬚的金狗的腦袋。

    只是軍官們的神色卻越加的深沉,郭立派出的傳令兵從午後就開始告誡隊伍中的每一位指揮使、都頭和排正,金人的攻擊很可能就是在大軍即將入鎮時開始。其實不需郭立提醒,每一位接受過初級軍事指揮教育的東海軍官們都清楚,黃昏、拂曉、紮營前、排陣中,都是一支隊伍最脆弱的時候。現在隊伍的前鋒已經離界石鎮不到五里,但殿後的隊伍卻還在十多里外,如果他們是女真的將帥,就會選擇在這種人困馬乏的時候突襲。

    終於——就在派去界石鎮打探的斥候在鎮中點燃了代表安全的三道白煙的那一刻,讓郭立和他麾下的將校們期待已久的敵人終於來了。

    突然間,如同平地生雷,連綿的號角從四面八方響起,猶如十面埋伏的聲勢,將正在行進中的隊伍團團包圍。隨著號角聲迴響在空曠的原野上,官道西側兩三里外的一條河道中一下冒出了千餘名騎兵,而更後方的十餘里外的地平線處,無數黑點如蜂擁而至的蟻群,漫山遍野的衝殺上來。

    驚天動地的號角打破了天.地間的平靜,無數人發出的吶喊驚擾了官道上滾滾向前的長龍。正騎在馬上埋頭前進的士兵們下意識的勒住了坐騎,原本流暢的交通被停下的騎手截斷,官道上轉瞬就擁堵起來。

    惶惶不安的數千龍騎兵看著突.然間奔殺過來的敵軍,只一愣神,就不約而同的將視線移到身邊的軍官臉上,那是他們的主心骨。在軍營生活裡,隊正、排正還有都頭,是士兵們平日裡接觸最多的指揮官。這些基層士官一向如士兵們父兄一樣,率領他們,教育他們,同時在犯錯誤的時候訓斥他們。比起那些高高在上、難得見上一面的將校,身邊的士官尉官們才是最得士兵信任的人。當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就去看著隊正、排正,學著他們行動,這是所有東海士兵參軍後所接受的最重要的教導之一,當然,也是所有士兵的共識。

    只是出乎士兵們的意料,身邊.隊正、排正的反應,讓他們摸不著頭腦,當然沒有驚慌失措,但也不是氣定神閒,反而都是一副讓人莫名其妙、如釋重負的神情。

    『終於來了!』

    金人沒有出現時,軍官們的心裡如同壓了一塊巨.石,就算在行軍時,眼睛都是在不住的瞄著雪地,白茫茫的雪原看久了之後,雙眼就開始發痛發脹,但軍官們卻還是忍不住瞪著乾澀流淚的眼睛,去搜尋每一處可能有伏兵藏身的地點。所以當敵人如預料之中殺出來後,反而讓他們都鬆了一口氣。

    尖利刺耳的木笛聲是都頭們對敵人號角的反擊,.先用笛聲將士兵們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他們便開始大聲吼叫著整頓變得有些混亂的隊列。下面的排正隊正則惱火的用鞭梢敲打那些還不開竅的傻蛋的頭盔,催著他們離開官道下去整隊。

    完備的軍官士官體系讓女真騎兵帶來的衝擊.化為泡影。在遭遇伏兵時維持士氣軍心,對於這個時代其他軍隊來說難度極大的工作,在東海軍官們的手中卻如吃飯喝水般輕而易舉的完成。

    一切都有安排,.都是按著訓令行事,行軍遇伏時的應對也是日常的訓練科目,根本無法讓早有提防的東海軍的指揮官們有所動搖。只要作為核心的低層軍官保持平靜,經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們也不會在混亂中失去控制。

    在這一過程中,郭立始終舉著望遠鏡將視線放在越殺越近的敵軍身上,在他看來,整頓隊伍這點小事完全不需要他多費口舌,久經考驗的軍官團決不會辜負他的期望。反倒是完顏撻懶借助兩里外一條河流的堤岸以及大批的白色布罩,藏起了千名伏兵的手筆,著實讓他驚艷——他們是從哪裡找來那麼多白布的?

    當郭立終於從女真鐵騎那裡收回視線,官道上的秩序也已經重新建立。中軍的官兵們的眼睛望著郭立,而更遠處的前軍和後軍,則遙望著他的大旗。

    以沉默寡言著稱的郭總督沒有說話的意思,緊抿起嘴,只在馬背上高高舉起右手,握緊拳頭後用力向下一揮——向中軍靠攏,就地決戰!

    郭立的命令一下,身邊的掌旗官如斯響應。雙手用力一振,急行軍時捲起的中軍大纛嘩啦一下展開,再跟著一聲怒吼,旗桿尾部被用力頓進地裡,穿破冰雪,牢牢地扎進路面中。朔風一起,天津總督的將旗便在風中開始拂動。

    隨著郭立的帥旗舉起,龍騎一營、龍騎二營的大旗,還有每一個指揮、每一個都的軍旗也接二連三地打了起來。每一面旗幟的舉起,從屬於這面旗幟的官兵們便開始高呼著萬勝。轉瞬之間,東海軍自信的吼叫便徹底壓過了女真人用來騷擾軍心的號角。

    前軍倒捲而回,後軍加速前進,一面面旗幟向著郭立大旗下集中。與此同時,隸屬中軍龍騎二營的八個指揮都動了起來。除了兩個指揮作為預備隊,護衛郭立和營部以外,其餘六個指揮三千人馬一隊隊,一列列的離開官道,一邊縱馬向著女真伏兵攻來的方向前進,一邊左右橫向散開。在離開官道百步,六個指揮三千官兵便展開了一條寬達兩里、前後三列的防線。

    全軍進入戰鬥位置,指揮使們便號令麾下官兵各自下馬——龍騎兵臨陣便下馬步戰,他們的坐騎僅僅是行軍時代步的工具。用鐵釬釘住韁繩,背在身後的燧發槍便取下在手中,火藥、鉛彈依次裝填入槍膛,並在槍管下掛上了刺刀。在平日訓練時,這一套細細分解成七十餘步【注1】動作的流程,所有的士兵練習得滾瓜爛熟,聽著口令,做著動作,千百人行動如一,沒有半點差錯。

    轉眼間,三千支幽深的槍口便齊齊的瞄準了前方。

    東海軍陣,穩如山嶽!

    在心中默念的數字還沒數到一百,迎擊的陣列就已出現在眼前,郭立一貫木然呆板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撻懶的主力尚遠在十里開外,他們在積雪深重的平原上奔馳的速度,肯定比不上同樣在十里外,卻是行進在冰雪已被踩平的官道上,加速前來會合的後軍。

    也即是說,真正迫在眉睫需要解決的,僅僅是已經殺到一里外的千名敵騎。這千名騎兵,毋庸置疑,必是從六部路中精挑細選出來的精銳。如果他們能如願殺進東海陣中,引發混亂,那撻懶趕來後,就是如護步答崗對遼軍,黃河南岸對宋人那般盡情收割的局面。但如果他們做不到,撻懶將要面對的便是八千初戰告捷士氣正盛的強軍。

    一千女真鐵騎對上三千東海龍騎,孰勝孰負,今日的戰局全繫於此。

    郭立站在自己的將旗下,在心中問著越衝越近的敵人。

    『某就站在這裡,你……殺得過來嗎?』

    ……………………

    千騎如風掠過雪原,被馬蹄帶起的冰雪如碎玉四濺,就像是衝破堤岸的滔滔巨*,洶湧澎湃的向前方的東海軍陣列衝殺過去。

    在馬上疾馳,完顏撒離喝看著出現在兩百步外的戰線皺緊了眉頭。他從埋伏的河道中殺出來連半刻鐘還不到,不過剛剛衝過一多半的路程,可是他的敵人已經排出了迎擊的陣列。這等排陣的速度是完顏撒離喝生平所僅見,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上至吳起買、斜也,下至宗望、宗翰,都會對東海如此忌憚,那絕不僅僅是因為火炮的緣故。

    正面衝擊敵陣並非好選擇,如果有可能的話,撒離喝更願意繞過東海軍的防線從側面衝進去。不過現在他離敵軍還有兩百步,對面防線的寬度卻長達兩里。如果這時改變衝擊的方向,那就意味著他和他的一千鐵騎,必然會有一段不短的時間,將全軍側腹暴露在以遠程攻擊而著稱的東海軍的眼前——只有瘋子和白癡才會這麼做!

    「衝!」

    撒離喝一聲大吼,用力一夾馬腹,帶領全軍加速衝前。他雖不是才智過人的將領,卻並不缺乏決斷。東海人為了防備他的側翼突擊,不得不將陣形拉長,使得眼前的防線只有單薄的三列,又沒有火炮壓陣,以他所率領的精銳,不可能衝不過去。只要拚死衝破那條防線,天津總督郭立的大旗就在面前了。

    緊跟著撒離喝的提速,他身後的隊伍也隨即展開。千名騎兵的衝鋒集群隨著敵陣越來越近,左右兩邊逐漸向中央集中,同時前後一步步拉開距離。漸漸的,變化成橫排只有五十步寬,前後十餘陣的梯隊,吶喊著進行最後的衝鋒。

    女真騎兵的攻擊戰術,有『更進迭退』之稱,連續衝鋒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前一陣衝過,後一陣便緊跟而上,而退下去的隊伍又會在後方重新組成陣列再次衝殺上去,一波接著一波,如同永不停歇的巨*,讓被衝擊的敵軍難以喘息。

    雙方已近至百步,對面東海人的槍彈隨時可能發射,撒離喝彎下腰,把胸腹頭面的要害藏在粗壯的馬頸之後,右手用力握緊了狼牙棒。跟隨他一起衝鋒的第一梯隊的部眾,已經將他護在隊列的中心,而十幾名最勇猛的戰士則自信的沖在了最前。他將戰力集中於一點進行突破,東海軍陣雖長達兩里,但在他的面前,能與他正面相迎的敵人也只有五十步寬的陣列,不到三百的名火槍手。

    『以眾凌寡,就算你堅如鐵石,我女真勇士也能砸個粉碎!』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22
本帖最後由 ffooxx 於 2012-2-5 15:38 編輯

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四十九章 道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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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  道阻(三)

    女真鐵騎越來越近,奔馳中的戰馬口鼻中噴出的霧氣已清晰可辨。對面敵軍集中一點攻擊的打算,如今郭立已看得一清二楚。即將遭到攻擊的龍騎二營第四指揮的三層陣列,在千騎衝陣浩浩蕩蕩的聲勢下,顯得有些過於單薄。

    「鄧廣達!」略一斟酌,郭立便喊起麾下大將,龍騎二營都指揮使的名字。

    「末將在!」就在郭立身後,一個三十多歲,相貌被亂叢叢的鬍鬚遮蓋的嚴嚴實實的壯漢,在馬上抱拳大聲應道。

    「你下去壓陣!」

    「末將明白!」

    鄧廣達一拱手,聲音中平添了幾絲興奮。跟在郭立身邊,他這個都指揮使僅僅是擺設,他當然願意下去指揮部隊。也不多話,當即帶著他的將旗軍鼓,領著作為預備隊的騎兵指揮向百步外的陣列後奔去支援。

    龍騎二營的三百騎兵這時早已換乘了作戰衝鋒用的駿馬,一聞號令,便跟著營旗直奔向前。在東海軍的野戰部隊的編制中,不論步兵營還是龍騎營,都會有一個為數三百、用來追擊殘敵或是狩獵游騎的騎兵指揮。他們所騎乘的馬匹都是當年長生島之戰從完顏婁室那裡奪來的戰馬,在濟州島和蝦夷島牧場的後代。這些能耐苦寒的遼東馬,一色的肩高四尺六寸以上的上等戰馬,比起金人中的精銳騎兵也不遑多讓。

    目送著鄧廣達領命而去,郭.立重又望向來襲的敵騎。至今為止,大規模步騎會戰的經驗,東海軍尚未有過。雖然表面上看不出來,但他心中免不了有些惴惴。尤其是這幾日的暴雪讓他無法隨軍攜帶沉重的野戰炮,而在攻打平州城時,又用光了所有的新式火器。沒有了重型火力,他麾下軍隊的戰鬥力至少下降了一半。若非如此,他早就當頭給那千名女真鐵騎一頓殺威棒,以最猛烈的炮火打斷他們的衝鋒,然後用密集的排槍將他們全數撂倒。可是現在,就只能靠著勇敢無畏的火槍手們,與敵軍正面搏殺了。

    就在郭立向鄧廣達下令的時候,.龍騎二營第四指揮的指揮使牛衛,正背著手昂首站在陣列之後,冷眼看著迎面而來的狂濤巨*。第四指揮的三名主官中,副指揮使已下到陣中,站在第一排直面敵軍。在陣列之後,被一隊近衛護衛著的,只有牛衛和初出茅廬的指揮教導。與用力捏緊拳頭,全身微微顫抖的教導官不同,牛指使的臉上不露半點緊張。

    牛衛四十八歲的年紀放在東.海軍中已經是高齡,十二年的軍齡也絕對算得上是老資格,不過斑白的鬚髮和額頭上的皺紋並沒有影響他頭腦的敏銳。無論是指揮能力,還是膽略,他都在水準之上。之所以沒能升上去,完全是運氣不好,十幾年來總是在後方駐守,沒能趕上過一次上規模的戰役。

    不過前日他在平州城搶了個先,第一個率隊殺入.城中,破城首功已經穩穩地拿在手裡。而今日若是再能正面擊潰女真鐵騎,那就可算是錦上添花了。對於送上門的功勞,牛衛很是喜歡,不管怎麼說,牛都指總比牛指使好聽得多。

    女真騎兵已經進入火槍百步的有效射程,他們身.影已經佔滿了第四指揮全體官兵的視野。套著羊皮手套的食指搭上了扳機,槍管上的準星也已將敵騎套了進去,許多士兵連呼吸都摒住了,但開火的命令卻還沒有到來。

    「指使!」年輕的教導官焦急的提醒著牛衛,「已經可.以開火了。」

    「慌什麼!等到三十步再說!」

    總參謀部曾研.究過火槍兵歷年來在戰鬥中的表現。正常情況下,戰時命中率一般只有平時訓練時的一半。百步的距離,第一輪射擊能打中十幾名敵人就很不錯了。而且直徑八分的鉛彈,在有效射程極限處命中的話,只會讓戰馬變得瘋狂,但三十步內的直擊,卻有一半以上幾率能夠一擊斃命。

    牛衛很清楚,今天的戰鬥不會有火炮助陣。在沒有火炮的情況下,火槍必須發揮出火炮的殺傷力和震懾力。

    說是再等等,其實也不過是幾次呼吸的時間。六七十步的距離,對騎兵來說,眨眨眼就過去了。覆蓋在頭盔下的女真人的相貌,牛衛已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嘴裡冒出的臭氣,他似乎也已經聞到。不過他不打算再看下去了,那麼醜的臉,湊得太近可不好。

    「開火!」

    不帶任何情緒,牛衛平靜地從嘴裡吐出了兩個字,應聲響起的鼓號立刻將他命令傳向陣前。

    下一刻,硝煙和槍響便佔據了敵我雙方那區區三十步的空間。

    …………………

    連串暴起的槍響傳入耳中,撒離喝突然發現他的視野一下開闊了,原本擋在他身前的部下紛紛連人帶馬栽倒在雪地中。在他眼前的,是緩緩飄散的硝煙和依然嚴整的戰列。東海人僅僅一次齊射,第一梯隊的騎兵們就整整少了一半。

    撒離喝心驚膽戰,因為他看見垂下槍口退向陣後的僅僅是第一排的敵軍,第二排隊火槍手這時已上前一步,抬起的槍口正瞄準了他。但他胯下的戰馬仍毫不動搖的穿過倒下的騎兵繼續向前。舊時因為戰馬害怕火藥爆炸後的聲響,女真鐵騎已經吃過很多虧。不過現在,在金**中也裝備了火藥武器之後,經過刻意訓練後的戰馬,已經可以毫不在意的冒著刺鼻的硝煙和雷霆般的巨響進行衝鋒。

    但撒離喝的衝鋒便到此為止。隨著東海軍第二輪射擊的開始,他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彷彿連綿的驚雷就在耳邊炸響。當他從一瞬間的恍惚中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與坐騎一起摔在了雪地上。

    戰馬的身軀壓在他的左腿上,一陣陣的抽搐。撒離喝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他的愛馬已然無救。頸項處被鉛彈掏出的大洞,將氣管和肌肉都暴露在外面,深處的脊椎也清晰可辨,尚在跳動的心臟正向外**著冒著熱氣的血液,一波接著一波,但已漸漸無力。滾燙的血水匯入雪地,很快就融化了冰雪滲了下去,只留下深深的凹陷。

    撒離喝用力挪了挪身子,失去知覺的左腿不知是否已經斷掉,但是他根本沒有工夫去在意。東海軍的第三列火槍兵已開始射擊,他所率領的第一梯隊最後的十幾名騎兵就倒在了離東海陣列不到十步的地方。從三十步到十步,東海軍陣前被火槍鉛彈劃下了一道死線。遍地響起的慘嘶哀鳴給槍聲作著伴奏,騰起的硝煙卻遮不住佈滿了雪地的鮮血殘肢,有人的,也有馬的,如同一幅修羅地獄般的圖景。

    後面的人呢!?

    撒離喝掙扎的想坐起。用一支最為精銳的百人隊為代價換來的短暫的間隙,決不能浪費!只是被死沉的馬屍壓著,他難動分毫。

    難道沒趕上?!

    撒離喝絕望的望著昏沉下去的天空。就在這時,一道黑影風一般從他頭上飛過,緊接著一陣狂風捲起,狂飆中的戰馬踢起的冰雪幾乎將撒離喝淹沒,近百名騎兵就在他身邊衝了上去。趕在東海軍第一列火槍手再次射擊之前,第二梯隊的百名鐵騎終於突破了伏屍遍地的死線,殺到了東海軍的面前。

    撒離喝一把臉上的冰渣抹去,使勁全力撐起身子,望著第二梯隊的背影,咬牙切齒的一聲咆哮:

    「給我殺!」

    ……………………

    「殺!」

    第四指揮的火槍手們齊聲大喝,將撒離喝的咆哮徹底掩蓋。

    第二梯隊的女真騎手們沒有浪費第一梯隊的犧牲,如願衝到了東海軍陣之前。如果按照過往的經驗,這一仗的勝局現在已然可以鎖定。但東海兵的堅韌卻遠遠超過女真人以往遇到過的任何對手。

    正面迎擊衝鋒過來的騎兵大隊,不僅沒有崩毀,反而敢於面對面、臉貼臉廝殺的步兵,他們還是第一次得見。一直以來,認為東海人只靠著火器耀武揚威而不擅白刃戰的幻想,終於在如林的刺刀面前碰了個粉碎。

    面對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只能抬頭仰視的女真鐵騎。東海軍的士兵們配合得極為嫻熟。每一名女真騎手總會有三四名火槍兵與他對峙,每匹戰馬眼前也都會有一支刺刀在晃著。

    一支支黑幽幽的三稜刺刀衝著殺至陣前的戰馬搠去。犀利的刃尖毫不費力的穿透了披在馬匹身上用來防箭的毛氈,直沒進去。一尺多長的刀身在戰馬體內用力擰轉,拔出來時,血水便會帶著內臟的碎片噴湧而出,而戰馬就哀鳴著軟軟倒地。

    女真人也在反擊。騎手們踩著馬鐙離開馬鞍站起,對著在眼前晃動的頭盔,將沉重的狼牙棒用力向下揮去。但被刺刀驚到的戰馬往往會使灌入全身力量的猛力一擊砸到空處。

    就算砸中了目標,東海兵們頭上戴的那種甚至能當鐵鍋用的頭盔,總是能讓狼牙棒上的鐵釘變成魚鉤,而頭盔的主人卻最多昏倒在地。慣常見的那種把頭盔連著天靈蓋一起血淋淋的鉤起來的景色,今天一例也沒有出現,反倒是被打下馬的越來越多。

    落馬的女真騎兵,有許多並沒有受傷。在馬背上生活了半輩子,就算掉下馬,也很輕鬆的就穩穩的站在了地上。他們並不甘心失敗,下馬之後他們的動作也更加靈活。紛紛拔出腰刀,奮力格開搠來的刺刀,嗷嗷叫著衝到還沒來得及收槍的東海士兵面前,用力將刀揮下。

    東海兵們絲毫不亂,雙手握緊槍身,左手全力向前一揮,厚重的柞木槍托便狠狠的砸在了女真人的面門上,這樣的招數是東海火槍手用來對付近身敵軍的絕招。千錘百煉的動作將士兵全身的力量都爆發在敵人的臉上,脆弱的顴骨根本不能跟堅硬得用來做海船龍骨的柞木相抗衡。骨裂聲中,牙齒合著鮮血紛紛從嘴裡甩出,有些被砸到太陽穴附近的,甚至眼珠都被從眼眶裡擠了出來。

    撒離喝認為以千騎對三百步兵是以眾凌寡,可實際上,在一定大小的區域裡,能擠進的步兵永遠都多於騎兵。雖然女真騎兵的後續梯隊一支接一支的衝了上來,但被第一、第二梯隊所阻擋,他們只能選擇在後面干看著,或是改變目標,去攻擊鄰近的火槍陣列,但不論哪個選擇,他們都要承受從兩側射來的槍彈——龍騎二營的第四指揮絕不是孤軍作戰,他們的側翼友軍已經在都指揮使鄧廣達的命令下,對陣前的女真騎兵展開包圍。

    牛衛終於放下心來,當女真騎兵趕在新一輪射擊開始之前衝到陣前,他的心就提了起來。雖然面色不改,但背後已被冷汗濕透。不過女真人既然沒有能在第一時間衝破他的陣列,那他們失敗的命運就已經注定。

    若是正常對騎兵作戰時的六列橫隊,敵騎根本不會有半點機會靠近陣前。而對付步兵的三列陣形就顯得射速太過緩慢,最終讓女真人鑽了空子。不過他們的幸運也到此為止。東海軍的步兵都受過對付騎兵的訓練。在日常的訓練中,他們都學會如何使用一根木棒瞄著戰馬的雙眼和頭面戳去,讓戰馬不敢靠近。【注1】

    看著蜂擁在陣前的騎兵們一個接一個的倒下,鄧廣達感歎著對面女真將帥的愚蠢。他們根本就沒有發揮出騎兵真正的力量。讓騎兵去衝擊嚴陣以待的步兵戰列,這是在東海的軍事教程中三令五申嚴令禁止的行為。當年遼南之役的收尾之戰,近衛一營的一個火槍都純以刺刀,便擊敗了與己方兵力相當的金國遼南都統完顏斡魯的親衛騎兵。那場戰鬥,已經成了東海軍事教材中的經典戰例,可是女真人卻好像並沒有把那次規模不大的戰鬥放在心上。

    騎兵的戰術應是利用戰場機動力去騷擾敵陣,然後趁隙而進,最後對崩潰的敵軍進行追擊,而不是與步兵硬碰硬。這一點,與宋軍鬥了一百多年的契丹人早已學會,但女真人卻很明顯還沒有吃夠苦頭。

    鄧廣達正是當年那個近衛營火槍都的都頭,幾年來積功轉遷為龍騎二營的都指揮使。由於他的存在,再加上身處北方,要直面女真鐵騎。龍騎二營的訓練中,與騎兵作戰的科目就比其他營頭多了許多,可以說是東海軍中最善於應對騎兵的一個營。

    鄧都指本人也時常吹噓,論起對付騎兵,他若是自認第二,東海軍中沒人能當第一。雖然幾乎都是酒後渾話,不過如今的戰局,卻正好印證了他之所言。區區半刻鐘都不到的時間,第一線的女真騎兵已經大半失去了戰力。而擠在後方的騎兵,則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被四面八方飛來的子彈撂倒。

    鄧廣達又向後看去,在龍騎二營陣列之後,四丈寬的官道的另一側,以數百輛大車組成的野戰營地已經有了雛形。官道上的行道樹被繩索連起後,就跟大車一起,結成了最外圍的營柵。營地一成,完顏撻懶的算盤就算落了空,陣前的女真騎兵應該也能看得出來。

    「時候差不多了!」龍騎二營的都指揮使一指前方。

    身後的三百騎兵聞聲而動,蹄聲隆隆,穿過步兵陣列前進包抄後留下的缺口,如同一支鋒利的匕首,直插敵軍的要害。

    這是最後一擊。

    「末將幸不辱命!」

    大纛之下,郭立馬前,神采飛揚的鄧廣達抱拳繳令。在他背後,氣勢洶洶而來的女真鐵騎,在龍騎二營步騎聯合的攻擊下,丟下了一半的人馬,正惶惶的向來處潰逃。

    但遠處,數倍於己的敵軍,漫山遍野的黑影,正映在郭立的雙眼中:「戰鬥才剛剛開始!」

    注1:這是十七世紀時,西班牙步兵訓練課程。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22
本帖最後由 ffooxx 於 2012-2-5 15:39 編輯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五十章 道阻(四)
     第五十章  道阻(四)

    前鋒瞬間潰敗,面對堅實如山的東海軍陣,如滔滔洪水般湧來的女真大軍也不得不停下了前進的腳步。雙方遙遙相對,在剎那間靜謐下來的戰場中,幾萬人的注視下,數百潰兵從前線狼狽逃離。

    他們身後,三百名東海騎兵緊追不捨,揮舞著馬刀,從後將敵騎一一斬落。不是沒有勇敢的女真騎手回頭反擊,但東海騎兵連拼刀的機會也不給他們,只要看到有人掉轉馬頭,便拔出掛在馬鞍前的手銃,靠過去抬手就是一槍。

    儘管燧發手銃並不比女真騎手用馬弓反身射出的箭矢更精準,不過威力卻遠遠過之。只要距離稍遠,**鬥力的馬弓甚至射不穿披在戰馬身上防寒擋箭用的厚毛氈,而手銃射出的鉛彈卻能在十步開外隔著鐵甲打斷骨頭。

    武器上的優勝,彌補了東海騎兵與女真鐵騎之間馬術上的差距。如同春蠶食桑葉,只看見逃竄的女真騎隊從後面一口口的被吃掉。僅僅追出兩里地,僅存的六七百騎兵竟又少了三分之一。

    若是追逐戰繼續下去,這隊女真騎兵恐怕不會逃出百人。但此時女真主力中已奔出兩隊趕過來接應。退軍的號聲的從身後傳來,三百東海騎兵收韁止步,轉身後撤,放任目標遠竄。

    「我完顏家的兒郎啊……」

    終於逃出生天,撒離喝從馬.背上一頭滾了下去,癱坐在雪地上,捶胸頓足的放聲大哭著。鼻涕淚水流到鬍鬚上,轉眼就凍結起來,白花花的一縷一縷。

    方才敗退時,撒離喝找了匹空馬.及時逃了回來,沒有像留在陣前的數百傷兵,給東海人割了腦袋。但當他逃到安全的地方,看看左右,跟他一起出戰的千名精銳,就只剩半數不到的殘兵。

    一次衝鋒就丟了半支千人隊,.而且都是最為精銳的完顏部的子弟兵,幾乎所有人都能跟撒離喝,甚至是皇帝吳起買攀上瓜蔓親。這麼大的傷亡,對於作為金國核心的完顏部來說絕對是傷筋動骨。就算是長生島上的那一戰,受損最重的其實也不過是完顏婁室的七水部,而不是正牌子的完顏部眾。今日的慘重損失,實乃起兵以來從未有過。

    跟隨撒離喝逃回的女真鐵騎也是一個個垂頭喪.氣。整支隊伍的精氣神,立國十幾年來百戰百勝而養成的驕狂之心,都在剛才的那段短暫戰鬥中,給滅得乾乾淨淨。

    當年長生島上,完顏婁室全軍覆沒,還可說是主帥.昏聵,自蹈死地。天津城外,完顏斜也強攻不克,那是東海的火器犀利。但今次一敗,如何還能找到借口!先是圍魏救趙,逼郭立回軍,而後又是趁東海軍師老兵疲的時候半道劫殺。先用計,再設伏,郭立的行動一如預料,但結果卻出人意表。

    經此一戰,再對上東海,誰還敢誇口野戰必勝?!

    「嚎個什麼喪?!」完顏撻懶剛從後方趕過來就見著.撒離喝趴著地上哭爹喊娘,心底火氣一下噌噌的冒起,騎著馬衝到撒離喝面前,手上的馬鞭沒頭沒腦的抽下去,,「不過吃了點小虧,就在這裡流眼淚鼻涕,老皇死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哭得這麼傷心?!」

    頭盔給鞭子敲.得梆梆直響,撒離喝被打得連頭也不敢抬,但還是在抽抽噎噎的,擤著鼻涕,抹著眼淚。在另一個時空中,幾年後的邠州之戰,他被西軍名將曲端打得大哭而逃,在軍中被笑為啼哭郎君。今日在渤海之濱,他碰上了更為強悍的東海軍,哭得卻也是更凶了。

    撻懶心中不耐,反手一鞭把撒離喝抽起,「還有完沒完!?這仗才開始,要哭還早得很呢!」

    撒離喝的臉上給抽出一道血痕,卻渾不覺痛,眼定定的看著撻懶,如同看著一個瘋子:「還要打?!」

    「怎麼不打?」撻懶冷眼撇著撒離喝,「白山裡的大蟲也有被鹿角挑到的時候,有那隻大蟲吃了一記鹿角後,就不敢再撲鹿了?」

    「可東海人不是鹿,他們比野豬還生猛啊!」撒離喝回想起剛才的死裡逃生就渾身打顫。他自幼在阿骨打身邊長大,半生順風順水,從沒吃過苦頭,今天一敗當真把他的膽都嚇破了。他一把拽住撻懶的馬韁,仰起臉乞求道:「撻懶,不能再打了!不能再打了!我們這次好歹打破了天津,郭立也從平州撤回來了。還是見好就收吧,撻懶!」

    完顏撻懶臉皮徹底黑了下來,抬手又是一鞭子刷下去,把撒離喝手抽開,接著飛身下馬,狠命一腳將其骨碌碌的踹得老遠,破口大罵:「兩萬騎兵圍著六七千人,三倍的兵力,你叫我『見好就收』?!回去見了都勃極烈和斜也,你叫我怎麼說!?粘罕、斡離不他倆回來,你叫我怎麼見他們!?你不要臉,我還要啊!!!」

    「就算打下來,也不知會死多少我們完顏部的精銳。完顏部才多少人,撻懶,我們損失不起啊!」撒離喝不算聰明人,但找起借口來,腦筋卻轉得飛快。他翻身坐起來大聲沖撻懶喊著,比起日後吳乞買和斜也的怒火,還是眼前東海人更可怕一點。

    「我有說過要硬拚嗎?!」撻懶抬首望著遠處已然完備的東海軍營地,咬著牙連聲讚著:「好東海!好郭立!當真帶得好兵!能讓我帶著兩萬精銳卻無從下手,他也算是獨一份了!」

    按漢人兵書中的說法,『五十里而爭利,則蹶上將軍』,完顏撻懶本以為逼著郭立匆忙而歸,可以趁機落個便宜。但沒想到疾行百里之後,東海軍還能保持如此戰力。不過打仗如狩獵,用兵之道本就不是硬拚一途。天底下沒有正面鬥過老虎的獵人,但女真人的帳幕中,卻常是掛著一幅幅的虎皮。不好打就換個方法來,契丹人對付宋國步兵的手段,撻懶也不是沒瞭解。

    不過……撻懶看看周圍,他麾下的將士們都因方纔的慘敗而士氣大落,一個個耷拉著腦袋,一副灰心喪意的樣子。這樣的狀態下,什麼錦囊妙計都沒作用。

    「喂,把頭給我抬起來!」撻懶一聲大吼,可聽命的人卻聊聊無幾,許多人只微微動了動腦袋,便又垂了下去。

    撻懶狠狠擰起眉,用更大的音量一聲咆哮:「褲襠裡還有卵蛋在的,都給我把頭抬起來!!!」

    撻懶的憤怒終於將麻木的人群驚動,他們茫茫然的抬起頭來,看著他們的主帥。

    撻懶視線如刀刃劃過四周,沉聲發問:「我問你們。我們有兩萬人馬,東海人最多不過七千。是眼前的東海人兵力多,還是我們兵力多?」

    「是我們!」撻懶的幾個親兵立刻在人群中叫道。

    「答得好!」撻懶讚了一句,緊接著又是一喝:「那我再問一問……前幾日,我們在天津城外踏破多少寨子,那些寨子裡的糧草堆積如山,足夠我們吃上十年!郭立倉猝趕回,能帶上五天糧食就不錯了!而郭立從平州回來得如此之急,他隨身攜帶的軍糧,比起我們來,到底哪邊更多?!」

    「是我們!」依然是那幾名親兵在配合著,但周圍女真騎兵們的臉上開始有了靜心細聽的神情。

    「台灣兵多將廣,但遠在萬里之外,旅順距離雖近,卻又飛不過冰結的大海。而燕京就在五百里外,粘罕也即將回軍,若說援軍,是哪家離得更近!?」

    不再僅僅是幾名親兵,開始有人跟著一起高喊:「還是我們!」

    撻懶輕輕笑了起來,抬手指了指遠處的東海營地:「這裡離天津一百一十里,荒郊野地。郭立外無援軍,內乏糧草,只要將他阻在這條路上,他既不能變出糧食,也不會有援軍相救,所以我們能安安心心的料理他們!當東海人行軍的時候,我們去射箭,當東海人紮營的時候,我們還要去射箭。東海人攻出來時,我們後撤,但東海人退回去的時候,我們再上前。我們可以輪番上陣,但東海人卻沒有休息的可能,一百一十里路,他們一個月也別想走完!我問你們,在我兩萬女真勇士眼皮底下,郭立能順順利利的回到天津嗎!?」

    「不能!!」齊聲回答的聲音越來越響,撒離喝的雙眼也漸漸發亮。因先鋒慘敗而低落的士氣終於徹底振奮起來,越來越多的士兵恢復了自信的神采。撻懶說得不錯,打贏眼前的東海人也許很難,但讓他們步履維艱無法順利回到天津卻輕而易舉。

    等周圍重新靜了下來,撻懶再次開口:「赤鬣馬熬不了十天,海東青也熬不過半月,區區郭立又能熬上幾天?!我女真兒郎善惡戰,耐苦寒,所以能橫行天下,讓宋人、遼人望風而降。而東海人吃得好,睡得好,養得膘肥體壯,也是能戰!但說起耐力,他們能不能比得上在白山黑水中打熬出來的女真勇士?!」

    無數人齊聲呼吼:「不能!!當然不能!!」

    「只要我們跟他們耗到底,那到底最後誰會勝!?」

    連撒離喝都跟著一起振臂高呼:「我們必勝!必勝!!」

    必勝聲中,完顏撻懶放聲長笑:「這才是我們女真的勇士!」笑罷,他一躍上馬,手中馬鞭遙遙一指東海營地,瞪起眼睛,厲聲大吼:「拖垮他們!拖死他們!」

    PS:拜年回來後趕了幾個小時,終於趕出來了。雖然沒能在大年初一的十二點之前完成,但也刷新了近期的寫作速度了。接下來的幾天,俺會盡量多寫一點出來,以彌補過去一段時間的空缺。

    最後,在此恭祝大家新春愉快,大吉大利!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23
本帖最後由 ffooxx 於 2012-2-5 15:40 編輯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五十一章 道阻(五)


    第五十一章  道阻(五)

    入夜。

    黃河沖積而成的平原上儘是星星點點的火光。女真人在雪地裡點起的火炬多若天上繁星,烈焰熊熊,紅光映照於雪地,恍若彤彤火雲,讓冬日天穹上的星辰徹底變成了陪襯。那火光左一叢,右一叢,前一片,後一片,層層疊疊,將東海軍的營地圍得猶如鐵桶一般。

    一通接著一通的號角便在那火雲中騰起,號聲渾厚低沉,充斥於天地之間,聽得久了,只覺得五臟六腑都翻騰起來。單看那燦然星火的數目,只聽那連天接地的號角,圍在營地外的女真人,怕不有十數萬,甚至數十萬。

    「好一個十面埋伏!」鄧廣達悠悠讚著,眼前的場面,平日裡卻是難得一見。

    東海營地中,也是點點火光。在滴水成冰的冬夜,若沒有火堆取暖,身處野外的人們甚至熬不過一夜。雖然無法像女真人那般能去附近的松林裡樵采,但早有準備的郭立,用馬車從平州處載了許多石炭回來。

    千年後的開灤煤礦【注1】,如今提前被開採,天津人家生火做飯、冬日取暖,依靠的都是平州的石炭。若不是因為這兩年商旅暢通,駐守平州的女真將領大發其財,因而疏忽大意下來,郭立的突襲也不會這般順利。

    士兵們已經用完晚餐,除了.守夜的幾百人,都各自入帳休息。用冰雪修起的胸牆和壕溝,以及用繩索、車輛和行道木組成的內牆,將營地保護得如鐵壁一般,讓東海軍的士兵可以放心入睡。

    但所有人都明白,完顏撻懶絕不.會願意讓今夜風平浪靜。

    幾聲尖嘯劃破天際。一支支僅.有十幾騎組成的女真騎隊,避開火光的籠罩範圍,無聲無息的於黑暗中閃出,出現在東海軍的營地之外。張開硬弓,向營地**出一撥帶著尖嘯聲的箭雨,而後在守軍反應過來之前,又再次沒入黑暗之中。

    女真人的騷擾從四面八方而來,不過寨內兩個指.揮的守夜部隊不動如山,除非女真騎兵過於深入,進入了火銃的殺傷範圍,否則一概無視。不管怎麼說,女真人的箭矢也僅止於騷擾。

    鄧廣達彎腰從紮在雪地上一叢箭簇中拔出一根.來,雁翎尾,松木削成的箭桿有二尺長,骨質的箭頭中空帶孔,這樣的箭在空中飛行時,風從孔中穿過,便會發出一道刺耳的嘯叫,卻是一支鳴鏑。鄧廣達連拔了七八支箭,又發現了一支鳴鏑。難怪女真人射出的箭,沒傷到什麼人,卻吵得慌。

    隨手將箭矢丟下,龍騎二營的都指揮使一聲冷.笑:「這些鳥韃子,終於變聰明了。」

    「不是變聰明了,.而是頭腦變清醒了。這才是騎兵運用之道。前面完顏撻懶太過自大,貿然衝陣。吃了虧後,當然不會再做蠢事。」隨著話音,一連串腳步聲傳來,釘著鐵掌的皮靴踩著雪地,嘎嘎作響。

    鄧廣達回頭望去,一人踏雪而來,身後跟著七八個衛兵,人手一把火炬,將周圍照得通亮。

    「原來是蕭都指……明天打頭陣的可是都指你啊,不早點睡嗎?」

    龍騎一營的都指揮使,蕭麼撒。

    鄧廣達每次看見陳五手下的這名契丹悍將的那張臉,眼皮總是要跳上兩跳。陳五紅紅白白滿是燒傷的臉已經夠磣人的了,而蕭麼撒卻更勝一籌。一張方臉上,只有像魚一樣凸起雙眼算是最挺拔的器官,鼻子位置上只有失去鼻尖後僅存的兩個黑窟窿,而被頭盔遮住的雙耳處,鄧廣達也知道,那裡僅有兩個被一團粉紅色的肉輪圍著的耳孔。

    是凍傷!

    在天津,凍掉耳朵和鼻尖的倒霉鬼,鄧廣達也頗見過幾個,但在東海軍的將校中,卻沒有第二人。當然,這樣的唯一並不是可以自誇的事,真正值得一提的獨一份,是蕭麼撒是東海軍中第一個、目前為止也唯一一個能實際統領大軍的異族將校。

    純以軍職論,蕭麼撒的職位其實並不算高,最早投靠東海的大抃、耶律高八、耶律耨裡三將,如今都佩著兩顆金星,掛著同簽樞密院事的招牌。校尉級的蕭麼撒根本無法與他們相比。但論起手下指揮的人數,四千對四十,蕭麼撒卻是上述三將加起來的百倍。

    東海排斥外人,尤其是異族,因為隋唐五代的故事,以及東海朝堂上下的偏見,以耶律大石的文武雙全,以完顏活女的勇猛善戰,都沒能讓趙瑜給他們一兵一卒。而蕭麼撒之所以能成為一個異數,並不是因為他的才能有多出眾——雖然說指揮騎兵,他的確有一手,但追隨耶律大石陸續投奔東海的契丹族人中,強過他的還是有十來個——而是趙瑜想豎個榜樣,如同王貴那樣的榜樣,讓欲入東海軍領兵而不得的契丹人有個盼頭。

    不過,趙瑜能容許河北人把王貴當作偶像來崇拜,卻絕不會答應治下的契丹人中出現一個領著兵收攏人心的英雄,這也是為什麼他會選擇蕭麼撒的原因——蕭麼撒的父親,故遼北院樞密使蕭得裡底的口碑,在契丹人中是臭了大街的。

    蕭得裡底做北院樞密使的那些年,正是女真起家的時候。因為蕭得裡底的緣故,沒有及時出兵去討伐,至使女真坐大。繼而遼國國中大亂,蕭得裡底又使下情不得上聞,有功者也不及時加以封賞,因而人人怨恨。而後天祚失國,向西逃竄,作為罪魁禍首的蕭得裡底被趕走,最後被偽帝耶律淳俘獲後絕食而死。蕭麼撒雖然得以倖免,但臉上的凍傷,卻是那時在雪地裡走上三百里後留下了的。

    「俺是出來看看下面的兒郎睡好沒有,明天要上陣廝殺的是他們,不是俺。」蕭麼撒走到鄧廣達的身邊,踢了踢散在地上的鳴鏑箭矢,笑道:「完顏撻懶不是笨人,隨機應變的才能也的確不差。騎兵運用之法瞭然於心,敵駐則擾這一條,他幹得還真不賴!」

    「敵進則退,敵駐則擾,敵疲則打,敵退則追。騎兵操典中的這十六個字,道盡了騎兵游擊之法,足以留名後世,可惜到現在還找不到出處來歷。」

    鄧廣達的話裡透著遺憾,東海軍的各個兵種的操典都是集體編纂,騎兵操典也不例外。在編修所中草稿到處亂放,到最後也沒弄清這四句話究竟是什麼時候冒出來,又是由誰總結的。

    「應該不是漢人,這不像是漢家騎兵的戰法。」

    「那也不一定!」鄧廣達搖頭笑著,「說起來俺當年跟著老王在海上做的營生,手段跟這也差不離。道理都是相通的,說不準是編修們無意間從海軍那裡聽到的。」

    「或許罷!」蕭麼撒無意與鄧廣達爭論,把趙瑜一家不光彩的過去當話題,他也不夠資格,謹言慎行是外臣自保的法寶,蕭麼撒在這方面一向做的很好。望著營地外的遍地火光,他自嘲一笑:「以前怎麼也不可能想到,在野地裡被三倍的女真騎兵圍著,還能該吃就吃,該睡就睡,就如駐紮在城中一般安心。」

    「心中有底氣,自然不會慌。完顏撻懶現在連正面作戰的膽子都沒有了,還需要再擔心什麼?」鄧廣達沒有那麼多感慨,他跟著趙瑜,一向是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不比蕭麼撒過往的辛酸經歷。

    「是嗎?」

    冷冷的反問從身後響起。鄧、蕭連忙轉身,對著來人躬身行禮,「郭督!」

    郭立沉默著,抿著嘴盯著兩人,直到兩人被盯汗流浹背,方丟下驕兵必敗四個字,轉身接著巡視營中。

    自大從沒有好結果,女真人今夜的行動也不是喪失勇氣的表現。郭立不想看到手下的隊伍因為將校疏忽大意,而出現不必要的傷亡。光是天津城被攻破一事,已必然讓他在軍中的評價驟降,若他指揮的軍隊再出些岔子,調任閒職是免不了的。而郭立,卻一直都希望能在郭督後面加個『帥』字。

    東海軍中,被稱為『督帥』的,除了趙武,就只有陳五。雖然皆是一鎮總督,互相之間並沒有隸屬關係,但陳五權柄、品級、軍銜皆遠在郭立之上。郭立當然不願久居人下,他傾巢而出,搶先一步打下平州,無非於此。

    只可惜事與願違,後方給完顏撻懶捅了個窟窿。不過若是今次能殲滅足夠多的女真騎兵——也就是眼前的這些——將功贖罪還是沒有問題的,回軍之前,陳五跟郭立也明說了這點。

    晉陞無望,郭立將心頭火氣都撒在了完顏撻懶的頭上。完顏撻懶捨不下殲滅八千東海軍的誘惑,而郭立也將兩萬女真騎兵視為盤中餐。看著呼嘯而來,向著營地**出幾箭後,又呼嘯而去的女真騎兵,他冷笑連連:「貪吃的豬總是要先挨宰的!」

    次日清晨。

    旭日的紅光剛剛灑滿大地,日出前的凌冽寒意卻彷彿在一瞬間被驅散。半幅藍紫,半幅橙紅的天空中不見一絲雲翳。空氣冰冷而乾爽,風若有若無,卻帶著一點松脂煙氣,那是昨夜女真人燃起的數萬火炬留下的痕跡。

    一望無垠的雪原上,喧騰了一夜的各隊女真騎兵陸續退到後方休息,但完顏撻懶的主力卻已經分作一支支千人隊,在東海軍的前後左右擺下了陣勢。兩萬鐵騎四面合圍,其中在通往天津的方向上女真人佈置了最多的兵力。

    而在重重圍困下,東海軍安之若素。營地中燃燒了一夜的篝火剛剛熄滅,數百騎兵已開始在營地外圍游弋。營壘被剷平,壕溝被填起。龍騎一營、龍騎二營的士兵們收拾起餐具,打理好行裝,整軍待發。昨夜女真人不停歇的在騷擾著,而營地中的八千士兵,除了四個指揮上下夜輪班的守衛之外,其餘都在帳中埋頭大睡。不過從士兵們臉上困頓的神色來看,大多數人昨夜都沒有睡好。

    「畢竟不是慣上陣的老兵……」牛衛輕輕歎氣。天津的兵,訓練多,上陣少。一被騷擾,就無法安然入睡,比不得那些老營中的精兵。

    「習慣就好。」鄧廣達的聲音壓得更低,雙眼仍平視著前方。現在正在進行軍議,各營及各指揮的主官聚集在郭立的主帳前,兩人也不敢大聲說話。

    「哪來得及習慣。三五日睡不好,就沒精神打仗了。」

    「我們也只需要拖兩三天。」

    一邊是輜重兵在拆卸主帳,一邊便是二十多個將校圍在一張鋪著軍用地圖的可拆卸分解的簡易長桌旁。郭立的參謀長就站在人群中做著總結: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完顏撻懶的計劃,應該是運用騎兵機動力上的戰術優勢,將我們圍困起來。讓我們無法正常行軍,也不能安心的紮營。女真人的兵力是我們的三倍,可以輪換著來,而我們卻做不到。這樣三五天下來,就算士氣不崩潰,精神上的壓力也會讓戰力大打折扣。這便是完顏撻懶的如意算盤。不過……

    ……完顏撻懶有他的算計,而我們也有我們的打算。我們的目標一開始就是將他全軍牽制在這裡,他的盤算對我們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只要完顏撻懶一日不放棄吃掉我們的幻想,他就一日不會離開。」

    鄧廣達哈哈笑道:「完全按照我們的計劃來走,這個六部路都統還真是好配合。」

    會議上的氣氛輕鬆起來,一切順利,連郭立的臉上也有了一絲笑意,不過參謀長沒有笑。

    「但有件事值得注意,完顏撻懶麾下兵力兩萬餘,總計二十二個猛安。不過到現在為止,我們只發現了十七個猛安的旗號,還有五個千人隊不見蹤影。」參謀長張開右手比劃了一下,像是在強調。無論如何,五千女真鐵騎,絕對不是小數目。

    「攔子馬?」郭立詢問的目光移到蕭麼撒臉上。

    攔子馬是遼國騎兵的戰時編製,同時也給金人繼承下來。契丹和女真的騎軍一旦進入敵境,便會派出幾支分隊,遊蕩在主力外圍,甚至遠及百里。這樣作覘邏之用的的分隊,便被稱為攔子馬。只要有攔子馬在外圍護衛,奇襲也好,伏擊也好,成功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應該不全是。」回答卻是參謀長,「攔子馬是一部分,還有一部應是去天津打草谷的隊伍。我們這一部八千四百人,一萬三千餘匹馬,雖然人人攜帶了七天口糧,但光馬匹的消耗,就要四十輛大車,千餘石糧草。而女真兩萬人,六萬馬,其中三分之一是食量更大的戰馬,一天消耗的糧草至少是我們的五六倍。這麼多糧草,不可能隨身攜帶,只能去天津城去搬。以這裡到天津的距離,再加上須防備天津城中的反擊,完顏撻懶要想保證補給源源不斷,至少要放上兩個猛安。」

    提及天津,郭立臉色微微一變。天津外圍的數百村寨不僅是糧食、兵員的供給點,同時也是天津城防的一部分。若是那場暴風雪,若是郭立沒有將龍騎二營帶出來,光憑這四千人,再以堅固的村寨為依托,完顏撻懶根本別想看到天津城一眼。但如今卻成了完顏撻懶的糧草來源,恐怕現在不知有多少天津百姓,正在女真人逼迫下為他們運送糧草。

    蕭麼撒察言觀色,見郭立心情不佳,及時插話:「護衛兩萬人的中軍,有三支千人隊已是綽綽有餘。不會再多了。」

    「不論多少,」參謀長對郭立道:「要實現預定方案,必須讓完顏撻懶將所有的攔子馬都召回來。」

    郭立點點頭。對著龍騎一營的都指揮使,今天打頭陣的先鋒官命令道:「三十里!」

    天津總督還是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不過蕭麼撒已經明白他的任務,今天必須讓全軍前進三十里。為了讓完顏撻懶發現手上兵力不足以攔住東海軍,而生起召回三千攔子馬的念頭,今天必須前進三十里。

    「末將明白!」

    注1:開灤煤礦最早開採於明代,以書中時代的技術條件,完全有能力開採。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23
本帖最後由 ffooxx 於 2012-2-5 15:41 編輯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五十二章 道阻(六)


    第五十二章  道阻(六)

    靖康元年二月初八,甲辰。【西元1126年3月3日】

    天津城外。

    自從遼亡金興,舊時和平安寧了百年之久的燕山大地便成了人間地獄。數年來,大如宋、遼、金、東海,小如張覺、郭藥師,各方勢力如走馬燈一般輪流登場。一時間兵災連連,百姓流離失所。唯有黃河河口的天津,有東海強軍坐鎮,始終未遭兵火。北地百姓因而紛至沓來,天津城的興盛一日勝過一日,城池一擴再擴,鄉村如雨後春筍一個接一個建起,比起刀兵不斷的燕山諸州,直如一方世外桃源。

    只可惜和平從不會永遠持續,隨著郭立領軍北上,完顏撻懶趁隙偷襲。區區數日間,黃河河口處的這片難得的淨土,已是滿目瘡痍。

    火藥在金**中的運用,使得原本不擅長攻堅的女真人也有了破城的手段。太原和東京的悲劇,同樣出現在天津城外。天津的村寨向以高牆深壘著稱,但幾十斤火藥下去,再堅固的村寨大門也得支離破碎。在設計中,可以擋住一個千人猛安,以待城中援兵的防禦體系,現在一個百人隊就可以輕鬆攻下。

    此時已是正午,但一層薄雲讓冬時本就不算熾烈的太陽,變得更加黯淡。在通往官道的一條窄路上,緩緩行駛著一長溜滿載著糧秣草料的牛車、馬車。一隊三十來人的女真騎兵,正驅使著強綁來的近百名天津百姓充作車伕,向著連接平州和天津的官道上行去。從他們過來的方向,四五里之外的一處村寨上,還能看見幾縷濃煙冉冉騰起,又漸漸飄散。

    啪!啪!

    完顏胡裡改陰沉著臉,狠狠的揮著鞭子。鞭梢刷在民伕的背上,厚實的棉袍轉眼便支離破碎,帶起的棉絮如雪花般四散亂飛。正在奮力推著陷入雪坑的大車的民伕們甚至不敢喊痛,埋下頭,藏起臉上的恨意,用更大的力氣推著。

    鄉間的小路不比官道,因為.女真入侵,地上的積雪也沒有及時清理。滿載的大車時不時的便會陷入厚厚的雪堆中,需要趕車的民伕下去將車子推出來。而小道路窄,一輛車子停下,後面的便都得等著。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如此難行,每走上百十步,總會有一兩輛車子將路堵上。

    半日下來,押隊的女真人個個心.浮氣躁,一見車隊停下,便登時揮起馬鞭。這一次,是打頭的一對父子趕的馬車碾到了藏在雪裡的一塊石頭,正在行駛中的大車本就超載嚴重,一下顛簸,頓時便側翻了過去,捆紮在車斗中的糧草便撒了一地。大車橫擋在道中,將小道堵了個嚴嚴實實,後面的車輛不得不又吆喝著停了下來。

    完顏胡裡改怒火中燒,離官道.還有七八里,照著速度,等天黑了也別想上得官道。糧草運送的大事耽擱了,他這個領隊的回去後定然要挨鞭子。這兩日戰局僵持,上至撻懶都統,下到他所屬的謀克,人人火氣旺盛,軍棍、皮鞭打得辟啪作響。吃了軍法的倒運鬼不知有多少,胡裡改可不想做下一個。

    眼前的這兩人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出事了,分明.就是故意拖延。完顏胡裡改手一揚,鞭子嗖嗖作響,把父親打得滿地亂滾,不成想那個兒子衝了過來,一下楸住了馬鞭,狠狠瞪著胡裡改。

    完顏胡裡改惱羞成怒,想不到這兩個漢狗竟然還.敢反抗。他向身邊的一名親信努努嘴,那親信會意點頭,轉過臉來,獰笑著舉起狼牙棒便要來個殺雞儆猴。但他的狼牙棒舉了起來,卻沒能再揮下去。一支長箭不知從何處飛來,閃電般刺入肋下,深深的沒了進去,只剩翎尾在外。

    敵襲!

    伏兵?!

    這一箭如同捅了馬蜂窩,也不再理會那對父子,.胡裡改提起長槍,車隊旁的十幾名騎兵也轟的一下四散了開去,拿出弓箭在手,搜尋附近可能潛藏敵人的隱蔽之地。

    完顏胡裡改向.長箭飛來的方向望去,那是一條岔路,通向半里多外的一座被毀掉村莊。幾天來,這些外圍的村莊在女真騎兵的瘋狂攻擊下,多半已經被攻破,糧草也被搜刮乾淨,胡裡改他們這些打草谷的小隊,也不得不深入天津境內,去找那些還沒攻破的村寨。

    而就在百步外路邊的一個堆得如山高的秸稈堆旁,不知從何時起,站著個手持巨弓的高大漢子,一匹戰馬從秸稈堆後露出頭來,偏著頭望著這裡。

    只有一人?

    胡裡改手中長槍一指:「是誰!?」

    「相州岳飛在此!」

    一個說著女真話,一個說著漢語,語言不通,但內容卻出奇的相合。岳飛自報家門,雙手又扯開長弓。一支利箭離弦而出,直奔胡裡改而去。

    只看到一點寒星迅如閃電,完顏胡裡改心中一凜,奮力舞起長槍,險險的將一下便飛到面門前的長箭撥開,手臂卻被震得生疼。

    驚出一身冷汗,胡裡改身子忍不住的顫抖著,「殺了他!」他大吼,彷彿要掩蓋自己一瞬間的怯懦。聽到命令,他這一隊女真騎兵中當即奔出二十騎,氣勢洶洶的向岳飛殺來。

    弓弦連聲作響,如同一首琵琶急曲,奏出死亡的旋律。長箭落處,駿馬嘶鳴著跳起,馬背上的騎手接二連三的落馬。岳飛的連珠四箭,不射人,專射馬,轉眼讓四名騎兵失去了戰力。

    不過落馬的騎兵並沒能阻擋女真鐵騎的衝擊,剩下的十六騎表現出讓岳飛歎為觀止的馬術,在狹窄的羊腸道上輕輕鬆鬆避開所有的阻礙,加速殺來。百步的距離此時已縮短到一半,再強的箭術也無法在如此短的距離裡射落剩下的十六人。

    但岳飛不慌不忙,只見他有條不紊的將長弓收入弓袋,拔起把馬韁釘在地上的大槍,然後翻身上馬,向後方的村莊逃去。

    「來不及了!」完顏胡裡改惡狠狠的笑著。不過領先四十多步,如此短的距離,剛起步的戰馬根本還沒來得及加速便會給追上。他看岳飛的身上,銀光閃閃,竟然還披著鐵甲,戰馬也披掛著毛氈,雖然都是擋箭的好東西,但卻更難逃過後面的追擊!

    事實也正是如此。彷彿如群狼逐羊,離村寨入口還有三十餘步,十六名女真鐵騎已是跟岳飛追得頭尾相連。追在最前的兩人齊齊一聲喝叱,一左一右向岳飛包抄上來。緊跟在兩人身後的一名騎兵也隨之加速,竟是要三面夾擊。

    身後蹄聲轉急,身側兩匹戰馬進入了眼角的餘光,背部的鐵甲叮噹作響,那是後面離得稍遠的敵騎在射擊。岳飛夷然不懼,也是一聲大喝,一丈八尺的大槍在掌中滴溜溜的轉了半圈,反手向後一搠,一個回馬槍便緊追在身後的那名敵騎刺下馬來。大槍疾速回收,槍尾撞開左側敵人揮來的狼牙棒,槍尖又順勢扎進右側敵騎的大腿上。

    轉瞬之間,一死、一傷,剩下的一個被岳飛雙眼一瞪,竟是不由自主的一扯馬韁躲了開去,三人夾擊之勢轟然崩潰,後面騎手的衝勢也不由得一緩,岳飛卻趁勢快馬加鞭,直接衝進了村寨被火藥炸得只剩半邊的大門。

    打獵不成,反被咬了幾口,還讓獵物得以逃竄,驕狂的女真騎兵無不大怒。一群人連聲大喝,緊追不捨,直直殺入村中。

    小小的村寨是按照東海官定樣式修建,被兩條十字交叉的夯土路分成四塊,大約四五十戶人家,連同兼做學堂的會所,大大小小也有近百棟屋舍,各家的正屋皆是一色的大瓦房,高敞軒闊,比起北地其他地方的百姓強得不啻百倍,與大宋京畿州縣也相差彷彿,村民們的富足可見一斑。

    但這富庶的小村落如今已跟天津城外的諸多村寨一樣,被女真人盡數焚燬。斷壁殘垣中隨處可見焦黑的屍骸,一股皮肉燃燒後特有的惡臭味還濃濃的不肯散去。村寨中寂靜無聲,就連雞鳴犬吠也一絲不聞,數日過去,整個村子彷彿還停留在被屠戮的那一刻。

    岳飛縱馬衝入村中,清脆的馬蹄聲頓時踩碎了令人窒息的寧靜,單人獨騎沿著路直直向前。但很快,混亂的蹄音猶如餓獸在咆哮,由遠及近,一陣狂風突起,一群騎手也一個接一個跟著衝進了村莊,方才被岳飛拉開的距離,現在又追了上來。

    『你跑不掉了!』

    死死咬住前方向村內深處逃竄的敵人,一群女真鐵騎惡狠狠的想著。幾天來,他們多次攻破天津的村寨,對於村中的建築格局也多有瞭解。為了加強防禦,所有的村寨都是只有一扇能供車馬出入的大門,其餘幾處寨門都只能讓單人通行。這樣的佈置雖然不方便寨中出戰,卻利於村民們固守待援,而騎兵想從小門出入的話,就必須減速甚至下馬。

    村寨很小,道路也很短,僅僅眨眨眼的工夫,岳飛已經衝到了村中的十字路口,而十幾名女真騎兵也盡數進了村寨。就在這時,一聲跑調的忽哨突然響起。就在斷壁殘垣間,一下閃出了近二十人,人人手持一柄重弩。

    「是伏兵!」

    一人慘叫著,雙手用力拉扯馬韁,戰馬慘嘶著被硬生生的勒停。一片混亂,從獵手瞬間變為獵物,急劇的身份變幻,讓女真人無不驚慌失措。

    「快退!」

    另一人用更大的聲音叫著。

    但一切已然太遲,下一刻,緊密如雨的弓弦聲珵珵作響,一波弩箭從被焚燬的屋舍中嗖嗖的飛出,女真鐵騎登時人仰馬翻。

    聽著身後的慘叫聲,岳飛輕輕鬆鬆的撥馬回頭,就算以他一向冷然自若的性格,臉上也不禁浮出一點笑意。

    這次誘敵比預計的要容易許多,岳飛根本沒料到只對著女真人的首領射上一箭,後續誘敵的手段還沒有用出來,便把大半敵軍引進了埋伏圈。為將者最忌的便是因怒興兵。被憤怒沖昏頭腦,讓情緒影響判斷,這樣的人在戰場上死得最快。日後若是領兵,今日之事當引以為戒。

    這些日,由於金人在城外村寨燒殺劫掠,留守的天津鎮副總督設法擠出一部分城內守軍,再加上臨時徵召的一批壯勇,組成了十幾路分隊,分頭截殺在天津城外搜刮糧草的女真騎兵,岳飛便是領著其中的一路。

    岳飛和韓膺胄前日剛到天津對岸,尚未過河,就聽說了女真乘虛攻打天津的消息。一聞此事,岳飛當即便向韓膺胄辭行,打算留下韓膺胄在南岸等候,自己帶幾個親信兄弟去殺那金狗。不過韓膺胄還算有些膽識,心知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與其等金人退後再入城,不如早點渡河更能博得東海王的好感——當然,這也是因為他確信女真人終究不敵東海,才會如此決斷。

    一行連夜渡河,入城之後,天津監鎮和副總督也的確大加褒獎、厚以款待,連岳飛逾期不歸的罪過也以『戴罪立功、以觀後效』的名義輕輕放過。岳飛卻沒想到,他當年以奔喪的名義離開天津,軍籍到現在還是保留著,而他逾期數年不歸,做逃兵的罪名本來是抹不掉的。若他當初在訓練營中便被淘汰,反而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今天的這一仗,是岳飛第一次與女真人作戰。在昨日用了半天的時間搜集了必要的情報後,他便選定了誘敵聚殲的策略——這並非是他獨立策劃,而是負責此次作戰的參謀官提供的幾套對敵方案中,岳飛認為比較適合他麾下戰力的一個。

    事實證明這套策略的確行之有效。被誘來的十幾名女真騎兵如今大半都已落馬,不過射擊瞄準的第一目標都是戰馬,馬上的騎手卻連受傷的都少。先阻敵逃竄,再設法聚殲他們,這便是岳飛事先訂下的計劃。

    弩箭已經射過三輪,而女真人還沒能組織起反擊。一支支勁矢將他們壓制得抬不起頭來,只能趴伏在倒下的戰馬之後,等待這一波攻勢的結束。十幾個女真騎兵咬牙忍耐著,重弩上弦費時費力,東海人不可能一直保持這樣的射擊速度,只要勢頭稍緩,無論是反擊還是撤退,機會也就到了。

    手中的重弩猛然一震,箭槽中的短矢勁射而出,弓弦的嗡鳴還未結束,十餘步外一聲慘叫已猝然響起。岳翻皺眉搖了搖頭,瞄了半天只射中了在馬身後沒藏好的一隻腳。不愧是久經沙場的女真鐵騎,在戰場上的自保能力讓人驚歎。

    放下剛剛射擊過的重弩,岳翻又從腳邊拾起一架上好弦的弩弓。天津的武庫中,積存的重弩有萬多具,岳飛這隊皆是外人,並沒有資格領取火器,故而撥了一批重弩下來,每人都分到了五六具。靠著事先上過弦的重弩,他們這些伏兵才能保持著驚人的射速。

    不過……已經不能再浪費了。

    將箭頭點了鋼的三稜木羽短矢放進箭槽,岳翻沒有立刻射擊,從懷裡拔出一面鮮紅的小角旗揮了兩圈,女真人正埋頭避箭,並沒有發現,但岳翻這邊弩弓射擊的速度卻頓時緩了下來。

    一見弩矢破空的尖嘯聲變得稀落起來,幾名女真戰士立刻從馬身後跳出,不知何時一具具馬鞍已被他們取在手中。沒穿甲冑,沒帶盾牌,靠著馬鞍護住胸腹要害,幾人便低下頭向著道路一側的屋舍中衝去。

    「射他娘的!」

    岳翻興奮的一聲大叫,食指猛力扣下牙發扳機,殘毀的屋舍中隨即跟著飛出十幾支弩箭。厚實的木鞍護住了胸腹,但幾名女真人的背後卻被射了個透穿。

    「好!」岳翻又一聲大叫。

    岳飛的雙眼卻突然瞪圓,兩名離村寨大門較近的女真士兵這時竟然趁機跳起,向著寨門狂奔了出去。幾支弩箭追著他們飛出,卻無一命中。

    「蠢材!」

    岳飛一直悠然自得的待在村中央的十字路口處,欣賞著女真人的垂死掙扎。但兩名女真人成功逃離,卻讓他不能繼續悠閒。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大槍槍尾用力一抽馬臀,岳飛也對著寨門衝了過去。

    他在戰前千叮嚀,萬囑咐。最要緊的便是用弓弩將村口封住,不讓一人得脫,否則留在後面守候的女真人自知戰敗,定然不會留下民伕們的性命。這兩日已經有好幾支女真人打草谷的小隊,在發現被優勢兵力的東海軍包圍後,直接動手屠戮民伕,焚燒糧草,然後仗著馬快突圍而去。而為了及時救治傷者,東海軍士兵卻無法跟著追殺。

    岳飛怎忍心看著外面一百多條人命因自己失誤而死,忙急急的沿著路衝殺回去,岳翻等人一見,趕緊停止了射擊,以防誤傷岳飛。僅存的女真騎手大喜過望,齊齊跳起,便要趁機而逃。這時岳飛人馬合一,從他們身側如風掠過,大槍順勢一掃,槍尖就在人群中帶出一道血浪。

    「先殺光他們!」急急丟下一句話,岳飛躍馬出村。

    完顏胡裡改此時正訓斥著幾名落馬的士兵,手中的長槍一下一下的在幾個騎兵的頭盔上敲著。在一百多漢狗面前,被一名東海蠻子殺了兩人,傷了一人,還將四人射落下馬,讓他感到大為丟臉。胡裡改並沒有考慮到村中會有伏兵的可能,直來直去的性格讓他不會去想那麼多。

    在他的馬邊,方纔的那對父子橫屍於腳下,暗紅的血水在雪地上緩緩洇開。岳飛四箭射落四名騎兵的時候,胡裡改從他們嘴裡聽到了低低的一聲叫好,然後他們的命運便定了下來。

    胡裡改罵得興頭正高,卻聽得一片驚呼。回頭一望,只見兩名手下踉踉蹌蹌的從村口跑了出來。看他們丟了馬慌慌張張地模樣,卻不像得手的樣子。胡裡改遲鈍的腦筋還沒有相通怎麼回事,一騎飛馳而出。幾步追上兩人,丈八大槍一蕩,又將他們刺倒在地。

    銀光閃閃的鐵甲刺痛了胡裡改的雙眼,出神入化的槍術讓他不會錯認。臉上的肌肉扭曲著,胡裡改咬牙切齒:「又是他!」

    連殺兩敵,岳飛躍馬挺槍,也不停步。大喝一聲,戰馬放開四蹄,反衝向女真一眾。敵軍就只剩十來騎,這點人數,他是半點不懼。

    完顏胡裡改猶豫著,『走還是留?』

    只看到岳飛單人匹馬,不見後面來人。難道他派出去的那一隊真的全軍覆沒了,但這南蠻子武藝雖高,卻也不可能這麼短時間便殺光十六名騎兵。難道村中另有伏兵?但怎麼就他一人殺出來,卻沒有其他東海人跟著?

    「胡裡改!還磨蹭什麼,先殺了那東海蠻子!」跟了完顏胡裡改幾十年的老兄弟在他耳邊叫著。

    胡裡改被一語驚醒,人都殺過來了,還猶豫什麼?他雙眼一瞪岳飛,心中平生一股子戾氣,一隊本部鐵騎被一名南蠻子嚇走,回去後哪還有臉見人。也不再多想,長槍一舉,領著僅剩的十幾騎衝殺過去。

    十幾騎女真鐵騎含怒殺來,蹄聲奔烈,攝人心魄。而岳飛單人獨騎,但洶洶氣勢卻猶在人數比他多十幾倍的女真人之上。一顆心靜若止水,一丈八尺的大槍平平挑起,槍尖隨著馬勢一起一伏,卻沒有半絲顫抖。

    完顏胡裡改戰馬雄峻,速度極快,沒跑多遠便將同伴遠遠甩開。雙方的距離急速拉近,胡裡改深吸一口氣,一柄長槍拿雙手穩穩的把住,只用兩腳控馬,將槍尖對準岳飛。

    雙騎錯蹬,兩槍相交。

    面對面的衝殺,從沒有多餘的花招,僅僅是單純對刺。但岳飛用勁之巧,卻遠過胡裡改。河北大槍,名震天下,卻也不是虛傳。只見岳飛將槍身一抖,便輕鬆挑開胡裡改的長槍,順勢直搗面門。

    完顏胡裡改只覺得一股巨力從兩槍相交的地方傳來,雙臂完全支持不住,被沖得向後一仰,中門一下大開。一瞬間的破綻變成了致命傷,以兩騎相沖之速,胡裡改根本反應不及。眼睜睜岳飛槍尖上的一點寒芒由小變大,消失在視野的下方,同時喉間一涼,頸後一木,便發現自己突然變高了。視線在翻滾,由平視變成俯視,卻見下方一具殘屍僵直在馬上,一股洶湧的血色噴泉隨著戰馬越噴越遠。

    『那是誰?』胡裡改想著,但還沒想個分明,意識便已模糊開去,陷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大槍仗著馬速,力道猛烈的難以想像。被胡裡改遠遠的拋在後方的女真騎兵,只看見兩騎交匯的那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隨著兵器相格的聲響,他們首領的長槍一下飛起,繼而槍尖便搠入胡裡改的頸項,如同在他喉嚨裡塞進了幾斤重的火藥,頸後頓時爆出一片血霧。再見岳飛雙手用力一振,槍身脫出,胡裡改的頭顱竟然也向上飛了起來。

    一招擊殺完顏胡裡改,大槍復歸原位,冰冷的鋒刃直指前方。緊盯著剩餘敵軍的雙眼寒若冰雪,左手卻輕扯馬韁放緩了衝鋒的速度。岳飛胯下的戰馬已經呼哧帶喘,口鼻處噴出的白氣又粗又長,流出的熱汗估計也已濕透了披掛的毛氈。背著連人帶甲近兩百斤的重物來回衝鋒,岳飛這匹還算不錯的戰馬,已經明顯顯得疲累。

    目睹胡裡改一招敗亡,女真騎兵們原本如驚雷、如重鼓的蹄聲,登時散亂下來。雖然岳飛方才高速的衝鋒已然不再,但漸緩的速度發出的壓迫感卻只有更強。

    戰還是逃?

    失去首領的惡果此時表現出來,有幾人猶豫著將馬停下,還有幾人卻喊著被胡裡改報仇的口號快馬加鞭,更有幾個先停步,後又看有人衝鋒,便又慢慢跟了上去。無人號令,人心散亂,區區十幾人的隊列拉得長長,斷作三截。

    『這是自尋死路!』岳飛冷笑。大槍吞吐,如毒蛇吐信,剎那間便將叫得最凶,衝在最前的幾人刺落下馬。

    用力一夾馬腹,速度再次提升,轉眼掠過首鼠兩端的四五騎。大槍左右橫掃,岳飛的戰果又添了幾個。

    「還剩四個!」岳飛一聲長笑,胸口熱血沸騰起來,這才叫殺得痛快。

    僅剩的四騎肝膽俱裂,一聲發喊,調轉馬身便要奪路而逃。但剛剛起步的戰馬,如何比得上速度已經提起的岳飛。幾步追上四騎,大槍一下接著一下,接連搠死了三人,但殺到最後一人,那人卻突然掉了下馬。岳飛馬快,轉眼便超了過去,不意刺了個空。

    那名騎兵早已被岳飛殺得膽寒,聽到岳飛蹄聲近在耳邊,身子一軟,竟摔下馬去。但他因膽怯而落馬,卻幸運的逃過了一劫。也不敢回頭,只放開雙腳,向著道旁的田地裡撒腿狂奔。岳飛一兜將馬兜轉回來,也不去追,用力一甩右臂,大槍脫手擲出。

    丈八大槍去勢如電,夭矯如龍,剎那間便追上了逃敵。一聲淒厲刺耳的慘叫響起,只見犀利的精鋼槍尖穿過押運隊最後一人的身軀,牢牢的扎進土中。大槍從那人的背心處直貫而入,性命也隨之而去,但他的雙手卻死死扣住從胸口探出的槍身。槍桿挺直,屍身便被斜斜的撐住。人槍交迭,在晦暗的陽光下拉出了一塊濃黑的剪影,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慘烈的搏殺如兔起鶻落,不過幾下呼吸,便已宣告結束。完顏胡裡改的徵糧隊被岳飛殺得全軍覆沒,近百民伕還傻愣愣的沒反應過來。岳飛馭馬上前取槍,而岳翻此時方才解決了殘敵,帶隊從村寨廢墟中趕了出來。沒有預料中激烈的戰鬥,就只看見無主的戰馬,茫然的民伕,以及遍地的屍骸,還有一人一馬悠然前行的岳飛。

    「大哥!」衝到近前,看著遍地的屍首,岳翻吃驚的大叫。

    「嗯?」岳飛應了一聲,右手一扭,輕輕鬆鬆將大槍抽了出來。

    岳飛麾下的士兵是第一次看見岳飛全力對敵,個個目瞪口呆,「岳指使當真是萬人敵啊!」

    「已經快沒用了。」岳飛搖頭苦笑。他的見識比眾人強得多,他早已見識過東海軍中的火器。一旦火槍普及,不再需要有扛鼎之力,也不需要苦練槍棒箭術,只要稍加訓練,三五個的配合默契的火槍手就能讓萬人敵的猛將飲恨疆場。

    「不說這個了,」岳飛仰頭望著北面極遠處的天空,「不知道北面的情況現在如何了。」

    女真人一個勁的往北面運糧,毫無疑問,戰場定然就在北方。這兩天,岳飛也聽說女真騎兵在城北三十里外布下了一道嚴密的封鎖線,派出去聯絡和偵查的斥候要不是沒了消息,就是被趕了回來,從這件事推斷,恐怕郭立帶回來的隊伍就在阻隔在五六十里之外。

    五六十里之外,是千萬人搏殺的戰陣,每一刻都會有數百人戰死,而自己卻只能在外圍做個幫閒。他一腔的雄圖壯志,滿心為國為民的抱負,又怎會甘心?!岳飛第一次——自從當年離開天津後的第一次——後悔沒有及時回到東海。
ffooxx 發表於 2012-2-5 15:23
本帖最後由 ffooxx 於 2012-2-5 15:42 編輯

大宋帝國征服史:正文 第五十三章 道阻(完)

    第五十三章  道阻(完)

    一塊兩尺見方的石碑,深深埋在從天津通往平州的官道邊。石碑向北的一面刻著『天津八十里』的字樣。就在界碑不遠處,還有一座小小的涼亭和一間垮掉的草廬。

    涼亭和草廬之前,黃河河口的雪原上屍橫遍野。無數屍骸、肉塊和膿血散佈官道兩邊四五里的區域中。但凜冽的寒風凍結了一切,空氣中沒有絲毫腐臭,只有濃厚幾乎讓人窒息的血腥,就算是東北方向不住刮來的海風,也吹不散這濃濃的血氣。

    數以千萬計的烏鴉、灰狼、禿鷲、狗獾以及老鼠,將雪原上的紅與白完全遮掩,只看得黑壓壓的一片。冬天的黃河灘涂本是一片荒蕪,不知這些餓獸從哪裡嗅到死亡的味道,趕來參加這場盛宴。

    不過,它們應該已經習慣這樣的盛宴。十幾年來,茫茫的北方大地上,同樣的宴會不知出現了多少次。每一次,都讓無數野獸享盡了口腹之慾。不過這一次卻有個特別的地方,就是宴席上只有馬匹的屍骨,不見人類的殘骸。

    雪原上,一匹匹餓狼埋首於屍骸之中,它們尖利的牙齒連骨頭都能嚼碎,從嘴裡不住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烏鴉和禿鷲為著爭奪一塊碎肉,喳喳狂叫著。沿著官道十幾里的地面上儘是這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

    「攻擊的一方能從戰場上把.屍體都拖走,看來還是金狗佔優勢啊!」

    「但死的都是女真人的戰馬……」

    只有野獸碎語的荒野中突然傳.出人類的聲音,兩名男子站在八十里的里程碑旁,對這一場讓人心中生寒的宴會視若無睹,而是仔細探尋著盛宴之所以能舉行的緣由。

    這兩人一個三十出頭,有著北.方人特有的方臉大耳,絡腮鬍子上儘是白花花的冰渣,一個則是一張圓臉,蒜頭鼻,眼睛瞇得小小的,沒有留須,十分的年輕。

    他們身上沒有穿戴任何甲冑,僅披了一套防箭的.棉袍,結束整齊,看起來極為精神,是標準的斥候裝扮。他們都外套一領白色帶帽斗篷,只要裹緊一點,行走在雪地中也不虞被發現——到了冬天雪後,游騎們都知道該如何偽裝。

    野獸們進食的興致沒有被兩人的出現所驚擾,但.兩人接下去的動作卻讓它們不能再安安生生的用餐。

    「去!」年輕男子毫無顧忌的一腳將兩頭肚子已經.吃的滾瓜溜圓,但還咬著匹戰馬遺骸不肯鬆口的灰狼踢走,順手一掃,把邊上的一群烏鴉也一起趕開。

    「常三,別做多餘.的事!」中年人看著滿天亂飛亂叫的烏鴉皺眉道。

    「六哥,」常三嬉笑道:「不是嫌這些畜牲有些礙事嘛……」說著蹲了下去,不顧血污,翻看起被啃食的只剩半邊身子的戰馬。

    被踢走的兩頭灰狼狺狺作聲,盯著一蹲一立的兩人齜牙咧嘴。但敢於孤身穿行在野獸群中,常三、六哥兩人又怎會對這樣的威脅產生半絲怯意。看了一陣,常三抬起頭,將戰馬身上一塊有著烙印的皮肉翻了開來:「六哥你看,果然沒錯,還是金狗的戰馬。」又從馬腹的內臟中掏出幾顆變了形的鉛彈:「火槍打的。」

    六哥拉著常三退了兩步,把戰馬還給狼和烏鴉,方道:「我們這邊的馬匹都有毛氈披著,金狗的箭也傷不了多重。但火槍鉛彈就算是馬鎧都擋不住,吃虧的肯定是金狗。」

    常三撈起石碑頂上的積雪,擦著手上的血污:「光這片怕不都有七八百了。如果再加上前面的,兩千不會有問題。」

    六哥點了點頭,從北面離界石鎮十里地的三天前的戰場,到南面十幾里的今天的戰場,是一條長達四五十里的死亡之路,方才兩人從北面過來,看到的無數馬骨屍骸已是觸目驚心,再往前,毫無疑問肯定會更多:「這是直接死在戰場上的。馬傷比人傷難治,金狗從陣前回到後方,肯定還要死一批……至少再有兩三千,說不定會更多。」

    「那就是十分之一的戰馬了!戰馬死傷慘重,騎手也不可能平平安安。完顏撻懶還吃得消嗎?」

    「所以都到這裡了,還沒看到攔子馬——完顏撻懶的兵力已經開始捉襟見肘了。」

    六哥向著南方極遠處望去。那裡的鼓號和喊殺聲,跨過十餘里的距離猶能傳入耳中,只聽著有些模糊。雖然身上皆帶著望遠鏡,但兩人都沒有動用的意思,隔著十幾二十里,戰事全都發生在地平線下,根本是看不到的。

    「但郭督也很吃力,這裡應是郭督前天夜裡駐紮過的地方,」常三左右望望,「不過郭督忒小心了一點,營壕、壁壘平掉不說,連灶頭茅坑都用雪填起來了。」八千人歇了一夜的地方,都看不到多少大軍駐紮過的痕跡,若不是方纔他差點陷進一個覆滿雪的茅坑,也根本確定不了這裡是否是紮營地,

    「郭督做事一向穩重。」

    常三冷笑:「真要穩重,也不會讓完顏撻懶衝進天津城了。」

    六哥眉頭皺了皺,冷冷的瞥了常三一眼。

    常三顯是對六哥有些畏懼,脖子一縮,連忙轉開話題:「六哥,要不要再向前走走?」

    「已經足夠了,確定金狗沒再派攔子馬就可以了。回去罷……督帥在等消息呢!」

    ……………………

    戰鼓雷鳴。

    喊殺聲直上雲霄。

    這已是兩軍接戰的第四天,也是東海軍開始突圍的第三天。

    在一擊擊重鼓動伴奏聲中,以官道為中心,浩浩蕩蕩的八千大軍滾滾向前前進。側翼以車隊防護,前後皆布下重兵,外圍有輕騎兵阻敵。八千戰士,萬餘戰馬,聚集在一起,巍峨得像一座山嶽,厚重得如一座城池。除了兩個營下轄的騎兵指揮,所有的龍騎兵都沒有上馬騎乘,各自行進在自己的位置上,跟隨著大陣,一步一步向前碾壓過去。

    圍著東海軍的戰陣,數千女真騎兵在雪原上繞著圈子,像一隻隻禿鷲,等待著時機,尋找著東海軍陣中露出的破綻。

    在東海軍陣的前進方向上,聚集著女真軍的大隊人馬。他們不斷發射著箭矢,每一刻都有數以千計的長箭齊齊飛起,遮天蔽日,如同飛蝗黑壓壓的一片,劃過高高的弧線,落向東海軍陣中。

    而在兩軍交鋒的地方,不知完顏撻懶從哪裡找來大批的戰馬披甲,給從軍中挑選了最為精壯的戰馬披掛上。戰馬之上,騎手也個個披著重甲,是名副其實的鐵騎。自從隋唐之後,這樣的具裝甲騎已經很少出現在戰場之上。

    女真人的具裝甲騎從上到下,兜鍪一重,甲冑一重,下面的馬甲再一重,卻如一座座三層的鐵浮屠【注1】,奔馳起來驚天動地。他們衝到陣前,也不像輕騎兵那般在陣前橫過,而是直接撞向東海人的陣列之中。

    縱然東海兵瘋狂的開槍阻止,但在其他女真騎兵的牽制掩護下,十騎中總有三四騎能突破彈幕衝撞進去。這樣的具裝甲騎,連人帶馬伴以高速,足有千斤之力。東海軍陣雖嚴整如山,組成陣勢的畢竟還是血肉之軀,被這一撞,就像蛋殼一般脆弱。

    不過女真騎兵們卻無法利用這寶貴的用人命換來的機會,東海軍總能通過精巧的戰術配合,輕而易舉的圍殺撞入陣中的重騎兵,同時彌補好陣型上的缺口。在具裝甲騎破陣之後,後續跟進的女真輕騎,不得不看著一條瞬間恢復完整的戰線,而望洋興歎。

    號聲響起。

    正在陣前拚殺的一隊女真軍如釋重負,紛紛後撤,像落潮時的海水,在戰線處留下一片空白,奔馳向後方。而另一隊騎兵便立刻上前,接替他們的位置。

    這幾日,完顏撻懶麾下的個個猛安就這麼輪番上陣,不斷消耗東海軍的戰力。但郭立的軍隊堅固的像塊花崗岩。三天來,女真的二十二個千人隊輪換得越來越快,陣前的搏殺也越發的慘烈。一開始僅僅是箭矢和槍彈的對射,但到了後來,已是面對面的血拼。

    外圍的攔子馬本來也是在輪換著的,但到了第二天,撻懶麾下的將領有許多被殺得膽寒,不願再去前線死拼,而是爭著去做哨探。那時完顏撻懶是怒火燒心,什麼時候女真勇士已經膽小如同鷓鴣,守財的像只松鼠。一怒之下,他便決定不再派遣攔子馬,他不認為東海人還會有援軍出現,有冰結的大海阻隔,旅順的軍隊無法及時來援,而天津城中空虛,更派不出援軍。放攔子馬在外本只是習慣,而無實際作用,但現在與其讓下面的將領相爭,乾脆就讓他們沒得爭。

    完顏阿忽從前方退了下來,留下自己部眾在規定的地方修整,自個兒帶了兩名親兵向著主帥大旗下奔去。完顏撻懶正舉著心愛的望遠鏡觀察著陣前——有了這寶貝,他作戰指揮起來也方便了許多——見阿忽過來,才小心收起。

    「撻懶,」阿忽是老資格的猛安,對著六部路都統,說起話來也不是很客氣,「這樣下去不行!」

    「東海人已經吃不住了。」完顏撻懶的決斷毫不動搖。勝利就在眼前了。東海軍是以戰時隊列前進。一邊作戰,一邊前進,同時還要保證隊形完整,那是一樁極為消耗體力的任務。第一天他們銳氣正盛,一舉衝擊了三十里,但到了第二天,就只剩十五里,而第三天廝殺到現在為止,東海軍前進不過區區五里!

    「他們已經吃不住了!」撻懶強調著。

    阿忽沒有撻懶這樣的信心,他堅決的搖著頭。「都吃不消了。」

    說是輪換上陣,但東海軍一個四百人的指揮,就能輕而易舉打穿兩個千人隊的防線。雖說是不硬拚,但到後來都是在拿命換。每一次輪換上陣,總有七八個、**個的戰損,看似不起眼,但三天下來,多次輪換,如今隨便哪一個猛安都有百八十人的損失。二十二個猛安加起來一算,傷亡竟然高達兩千多。而戰馬的損失則更大,畢竟東海士兵們槍口的準星自始至終都放在馬匹身上——也就是昨天才收回來的三隊攔子馬損失少一點。

    完顏阿忽不得不慶幸戰場的控制權在他這一邊,東海人不敢出來追擊落馬的騎手,重傷的、戰死的,全都被拖了回來,那些僅僅是輕傷,或跟本沒有受傷,而是損失了戰馬的,自己便跑回來了。若非如此,傷亡的數量怕是要翻上一兩倍。

    「阿忽叔叔,莫說喪氣話。你也看到了,前天、昨天東海人的槍聲有多密,跟炒豆似的,但今天呢?」說話是撻懶的大兒子斡帶,他和他的弟弟烏達補一起,各自領著撻懶麾下四個親領猛安中的一支,幾天來也是輪換上陣,現在剛剛退下來休息。

    阿忽回頭看了陣前一眼,的確,東海人火槍的子彈已經沒有前兩天那麼密集。今天大多數時間,他們都是發射一輪槍彈後,衝過來用刺刀拚殺。但相對的,女真這邊帶的箭矢也不多了。

    「我們也在消耗,我的弓都折了三張,快沒備用的了!」阿忽搖著頭,對著撻懶直言問道:「何況,你相信回離保,耶律余睹他們嗎?」

    撻懶臉色微微有些變了,紹古牙是奚族人,以遙輦猛安的身份歸於撻懶下轄,而耶律余睹是契丹都統,現在兩人都領軍駐紮在燕京城中。由於撻懶他將兩萬女真主力都帶了出來,留守於燕京城中,除完顏斜也的三千部眾外,其餘兩萬皆為庫莫奚與契丹,若他們有了異心,大金國的皇儲就危險了。

    「三天!」撻懶比出三根手指,阿忽在軍中威望很高,他不能以權勢強行壓下去,只能選擇妥協,「三天之內,必定能擊敗郭立。那時我便回軍!」

    「若是到時沒贏怎麼辦?」

    「照樣撤軍!」

    ………………

    日已西斜。

    東海軍的戰鼓終於停止了轟鳴。車上的三名鼓手背靠著中軍大鼓喘息著,他們上身都赤luo著,肌肉糾結的胸口上,汗水像小溪一般流下,一股子熱氣從他們頭上身上騰騰冒起。他們已經揮著沉重的鼓槌敲了半日,就算是輪班,也快吃不消了。

    疲累了一整天的士兵們,罵罵咧咧的揮舞著工兵鏟,開始修築今日的營地。口口聲聲不離完顏一家祖上十八代。在外圍,幾隊女真騎兵,有一箭沒一箭的射著,雙方幾乎都耗盡了精力。原本騷擾和反騷擾的作戰,沒了繼續下去氣力。

    鄧廣達和蕭麼撒背著手看著一片營帳從無到有,一下出現在雪原上。兩個都指揮使將紮營的庶務丟給副手和參謀們,忙裡偷閒,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他們過去沒什麼交往,但數日來並肩作戰,交情也變得好了起來。

    「應該就是今夜罷?」蕭麼撒問題沒頭沒腦,像打著啞謎。

    但鄧廣達很清楚蕭麼撒在問什麼,「是明日五更!……若完顏撻懶軍力強盛,有能力放出攔子馬,便趁夜而攻,但若是已然虛弱不堪,能潛得近一些,就會在日出的時候進攻!」他扭頭對著蕭麼撒一笑,「那就有一個白天的時間來抓俘虜了!」

    蕭麼撒望著南面遠處的影影綽綽:「今天有二十面猛安旗上了陣,除去往天津運糧的,應該不會有攔子馬了,就算完顏撻懶放出夜哨,也不可能遠出二十里的。」

    鄧廣達也跟著一起望了過去:「完顏撻懶安營的位置也很好,就堵在我們和天津中間。他主要精力肯定是要防著我們跟城中聯絡,外圍不可能丟太多人。」

    「會不會有意外?」

    「什麼意外!?」

    「比如將計就計什麼的……」

    鄧廣達哈哈大笑:「那也要撻懶知道旅順出兵的消息啊!」

    旅順軍登陸的地點是平州之北的潤州【秦皇島】。旅順出兵,潤州受襲,求救的兵一是向南去平州,二是往北去遼陽。但平州被郭立早一步攻下,消息不通。而等遼陽都統派人繞過故遼中京道的山川草原,翻過燕山山脈,走上一千多里路,才能通知到坐在燕京城中的完顏斜也。再等完顏斜也遣兵來知會撻懶,半個月就過去了。

    從時間上,完顏撻懶現在決不可能知道旅順已經出兵,更不可能知道,陳五正領著驍騎一營和驍騎二營的四千精騎,遠遠的吊在郭立軍後。

    自一開始,郭立這一路便僅僅是誘餌,這一戰役真正的主力是陳五所率領的兩支驍騎營。自收到求援軍報的那一刻起,針對完顏撻懶麾下兩萬騎兵的大網就已經悄然撒開。除非完顏撻懶能克制住圍點打援的誘惑,在天津騷擾一番就離去。否則,擁有四個精銳野戰營的東海北方軍團,就會將金國南下攻宋的這支預備隊連皮帶骨的一起吞下去。

    鄧廣達轉頭向西,雙眼變得迷迷瞪瞪,一指遠方紅雲掩映的地平線,「你知道嗎,我有感覺,陳督帥他們已經來了!」

    「你怎麼知道的?」蕭麼撒很驚訝。

    鄧廣達的眉眼間寫滿了自負:「這是名將的直覺!」

    …………

    一輪半月在薄薄的雲翳中忽隱忽現。

    陳五靜靜的坐著,在他周圍,是無數深黑的剪影,數千對綠光在閃爍,那是數千騎戰馬的雙眼。雖然在有光時,他那張被燒傷的臉很是磣人,但在夜影中,輪廓分明的五官看起來卻十分的英挺。

    身邊的愛馬不安的用前蹄刨著地,陳五抬手拍了拍它的臉,順手從懷裡掏出一隻包了棉袋的銀質扁酒壺,一仰脖子灌上兩口還溫熱著的烈酒。

    一道火線從喉間直穿入腹,被寒風吹冷的身子都熱了起來,陳五暢快哈了一口酒氣,『臨戰前的時間真是難熬啊!』

    他在旅順鎮守數載,儘管苦勞不小,但戰功始終聊聊。他與趙武一南一北齊名並稱,但趙武在南洋滅國數十,而他卻從未經歷大戰。但完顏撻懶的出現讓他有了證明自己的機會,今日之後,看還有誰敢說他是靠著資格忝據高位。

    陳五深深的呼吸著,就連濕寒的空氣,也帶著戰功的味道。

    「督帥……」一個參謀輕輕的提醒著,「差不多是時候了」

    陳五一點頭,長身而起。

    東面的天空已經泛著紅光,而西面深沉的夜空中也突然出現一朵朵血紅的煙花。緊接著,官道上,東海軍的營地裡也射出一支支煙火呼應。

    煙花在空中炸開,散落著一瓣瓣血色的花瓣。

    下一刻,營地中喊殺聲沖天而起,而一道洪流也從西面湧來,沉重的蹄聲猶如夏日的悶雷,轟轟作響,連大地也在顫抖。

    ……………………

    靖康元年二月初九,就在整個中原都在女真的鐵蹄下顫顫發抖的時候。大河之北,東海旅順總督陳五、天津總督郭立,以四個騎營、一萬兩千人的劣勢兵力,於天津城北六十里的雪原之上,大破兩萬女真鐵騎。

    是役,女真損兵愈萬。主帥完顏撻懶死戰得脫,其子斡帶,以及宗室撒離喝等人沒於亂軍之中。其下,斬獲猛安四人,謀克五十餘,金鼓旗號無數。

    此役得勝,郭立回鎮天津,陳五率全軍對六部路殘軍繼續追擊。自天津至燕京兩百五十里,大小接戰十餘次,女真鐵騎戰歿數以千計,倒斃於途者難以計數。

    二月十三,東海大軍出現在燕京城下。

    陳五大軍既至,契丹都統耶律余睹、庫莫奚猛安紹古牙遂開門出降。

    分兵封鎖各座城門後,陳五隨即提兵入城。城中鏖戰竟日,完顏撻懶戰死,完顏斜也重傷被俘,五千女真僥倖得脫者不足百餘。

    兩日後,陳五率軍回返,離去時縱火焚城,故遼南京,付之一炬。

    注1:浮屠即是佛塔,鐵浮屠也就是鐵塔的意思。在歷史上,女真人的重甲騎兵被稱為鐵浮屠就是因為形如鐵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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