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師徒
一絲冰涼的寒意,從臉上傳了過來,王宗景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一股略顯腐敗而帶著濕潤的味道,首先飄入了鼻端,王宗景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自己眼前的地面上,鋪了厚厚一層落葉,有些葉子還帶著綠色,有些則已枯敗,開始慢慢腐爛。茫然地抬起頭來,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一片密林間的地上,繁茂的樹冠枝葉幾乎完全遮蔽了頭頂的天空,只有少許的光亮透過樹葉的縫隙間照了下來,薄霧如煙,輕輕飄蕩在林間,讓這裡更顯得幽暗而神秘。就在他的周圍,還有許多突出地面猶如虯龍般的樹根枝幹,幾許古藤纏繞在怪石大樹之間,野草新綠,苔蘚青青。幾聲鳥鳴,從高高在上的樹枝梢頭不時傳來,似低語如呢喃,輕輕叫喚著,卻已是這林間唯一的聲音。
淡淡的霧氣,似煙如紗,在遠處草木間飄蕩著,讓人看不清更遠的地方,空氣中瀰漫中一股清新濕潤的味道,王宗景站起身子,看了看周圍,樹葉青草的葉片上,還凝著幾許晶瑩透明的水珠,而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濕了一片。
似乎是不久之前,這片密林中曾下過一場雨罷。
他有些緊張地環顧四周,森林深邃而幽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顯露出一股原始和野性的味道,這個感覺讓王宗景喉嚨有些發乾。那一晚在烏石山頭,突如其來的激戰後他被那個神秘人掠走,飛至半空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神秘人使了什麼手段,令處在驚惶慌亂中拚命掙扎的王宗景一下子就昏了過去,等他醒來之後,便發現自己置身於這樣一個像是原始森林的地方了。
他緩緩轉動身子,觀察著周圍環境,但心頭的緊張卻越發濃重,仔細回憶當晚的情況,王宗景很快記起了自己僅有的一點印象,那便是自己被神秘人帶著飛走時,是背離龍湖的方向,也就是說,是向南飛的。
龍湖的南面,便是那令所有人都聞名變色的十萬大山。
王宗景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下來,事實上,每一個在幽州的孩子,只怕都是從小聽著十萬大山的恐怖故事長大的。此刻,幽靜深邃的這片森林,在他眼中已是到處充滿了危險與恐懼的地方,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孤身一人置身於此,腦海中不時浮現出那些傳說中可怕的怪物,實在是極其痛苦恐懼的事。
幸好,王宗景畢竟還算是出身大族,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勝過一些,至少沒有當場發瘋或是痛哭亂叫,站在原地,他竭力壓制著心中冒起的恐懼,大口喘息著,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
低沉而輕軟的聲音,從腳下傳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地上是厚實的那一層落葉,也不知道在這沒有人煙的所在累積了多少歲月,一腳踩去,像是踩在綿軟的布帛上,幾片枯葉翻開,有三兩隻黑色的小蟲從葉片底下爬了出來,動作迅速地跑開,很快又鑽入到旁邊的葉片下去了。
沙沙的腳步聲,開始在林間緩慢地響起,王宗景瞪大了眼睛,全身繃緊,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兩隻手也是不由自主地緊緊握成拳頭,只是走出了約莫兩丈餘地,這片森林中仍然是一片靜寂,周圍高大的樹木猶如一個個巨人,冷漠地注視著這片森林中突兀出現的少年。
霧氣,似乎淡了些,看著將散未散。
前方一縷白煙輕飄移開,王宗景忽然望見似乎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東西,不是樹木,也非石頭,更不是他一直恐懼害怕的妖獸,看著倒像是某個頗為龐大的雕像殘部,傾倒在這密林之中,被層層雜草樹木所掩蓋。
他壯著膽子,慢慢走了過去,一路之上仍然沒有什麼意外發生,走到近處,撥開荊棘草叢,跨過幾塊不小的林間石頭,他終於看到這座倒在地上的殘損石像,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石像所雕刻之物,並非是常見的鳥獸動物,也不是供人祭拜常見的仙佛神像,反而是一座面貌猙獰形容古怪的雕像。一眼望去,這雕像頭生鬼角,怒目獠牙,血口微張望之竟似有噬人之意,且體貌也是異常恐怖,竟有四頭,身負八臂,雖是傾倒於地,但一股凶煞氣息竟是凜然而生,撲面而來,令王宗景身子一顫,連退了兩步。
嘴角抽搐了一下,王宗景低頭喘息,片刻後心神方定,這才抬頭細看,隨即發現這座凶神惡煞般的雕像果然已經殘破,四頭八臂中多有破損,石像本身也有許多處裂痕,也不知道是什麼久遠時代之前,被人遺棄在此處密林之中的。想到此處,王宗景忽然精神為之一振,心想既然此處有這個石像在,或許以前也是有人在此生活過的,雖說看著這石像年月深久,但或許也是一絲希望。
心中念頭轉動,他看著這石像便也沒有開始那麼害怕了,細細打量一下,又發現這石像雕工雖然古拙,然而刻痕蒼勁,外貌逼真,雖著筆處未必繁複,卻已令這神像栩栩如生,自有股威赫氣度在,雖然他年紀還小,但下意識地便覺得雕出這座石像的石工,只怕必定是一位大匠。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還是向這座石像走了過去,等走到跟前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座石像的巨大,雖然是傾倒在地,但只是橫著的身子高度,比王宗景的身子也高了一倍。王宗景左右張望一下,還好,這石像畢竟不是光滑絕壁,年月深久風吹雨蝕,到處都有破損的地方,他便藉著這些破損處的縫隙,當做踏腳,爬了上去。
手掌抓住了這座石像,觸手處,一股粗糙堅硬的感覺從手心傳來,石像是灰白色的巨石所制,王宗景皺了皺眉,心想剛才一路走來,並沒有看見類似的這種石材,也不知道古時那些雕刻石像的人們,究竟是如何將這些巨石或者巨像移動到此處的?
就在他心中有些疑惑的時候,忽然,從石像的另一側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吼叫聲。聲音入耳,王宗景便是悚然一驚,一股不祥的預感猛地湧上心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聽「呼」的一聲,一條黑影身形矯健,卻是從這座石像的另一側竄了上來,嘶吼一聲,半張血口,露出森森獠牙,居高臨下地盯住了王宗景。
這是一隻黑色妖貓,兩耳尖翹,體型大如壯牛,此刻涎水從牙縫間滴落下來,一臉凶惡貪婪地盯著石像下方的那個少年。王宗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這只妖獸看著只怕比當日的白背妖狼還要厲害,而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他甚至都來不及去想了,因為這只妖獸根本就沒有與他對峙的意思,一旦看清了王宗景的情況,便再無絲毫遲疑,猛撲下來。
利齒尖牙,白光閃爍,王宗景在這生死關頭用盡全身力氣向外跳去,然而他的動作與這種敏捷的妖獸相比真是差太遠了,嘶啦一聲,他背後衣物已經盡數扯破,背上也多出了五道很深的傷口,鮮血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劇痛之下,王宗景痛苦地嚎叫一聲,踉踉蹌蹌地向前衝去,然後沒跑兩步,身後的那隻妖獸已經再度撲上,任憑王宗景在死亡的恐懼下瘋狂掙扎,仍然還是很快就被這只妖獸擊倒在地,隨後便是張開大口利齒,一口向王宗景的喉嚨咬去。
王宗景此刻也顧不上如何恐懼了,下意識地就用出了最後的力氣舉起雙手,抓住了妖獸大嘴,轉眼手掌便被貓妖的利齒戳破,鮮血橫流,順著手腕流淌下來,然而縱是如此,他也仍然無法阻擋那張可怕的大嘴。
腥氣鋪面,死亡似就在眼前,就在他將要絕望的一刻,忽地這林間一靜,迷霧忽止,幽幽林深處似有一道目光冷冷掃過,片刻之後,林中陡便,群鳥驚起振翅而逃,一道清光如水,從那幽靜最深處,在這幽寂林中,掠了過來,無聲無息,如風吹過。
「呼......」
絕望待死的少年,忽然間只覺得手上一輕,然後在他的眼前,看見了這一生也難以忘懷的一幕:黑色(百度誅仙吧)貓妖凶狠的表情似乎還凝固在臉上,然後下一刻,那具可怕的身軀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纏上所撕裂,血光乍現,清光揮落,妖獸從頭到尾被生生劈做兩半,如爛葉枯枝一般,飛向兩旁,可怕鮮紅的血水,夾雜著無數古怪而帶著濃烈血腥味的東西,轟然落下,頓時將他的身子從頭到腳全部染成了紅色,血如泉湧,流淌不止。
一個籠罩在黑氣中的高大身影,緩緩出現在他身子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旁,冷冷地盯著這裡。王宗景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似乎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過了片刻後,他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樣,緩緩低頭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看著幾乎已經變成血人的自己,還有身上橫七豎八丟著落著掛著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血腥雜物,他忽然胸口一堵,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衝了出去,一邊跑一邊瘋狂地抖落身上的那些怪物,然後衝到一棵大樹邊上時,扶住樹幹便是大吐特吐。
神秘人對王宗景的舉動無動於衷,仍是站在那兒,一道清光緩緩飛了回來,化作柄亮若秋水般的仙劍,在他身旁閃了兩下,便消失不見。隨即,那籠罩他全身的黑暗之氣,也開始慢慢消弭,像是鑽回了這個軀體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絲黑氣也消失的時候,在這片原始野性的森林裡,在那棵看去和周圍樹木有些距離的大樹旁,一個身材高大頭髮灰白的男子露出了身形。
王宗景覺得這是自己這一輩子中最可怕的一次嘔吐,吐到自己的腹中都開始抽搐疼痛時,他心頭的那份噁心之意仍然還是濃烈無比,更不用說此刻身上從頭到腳的鮮血淋淋,只是到了最後,吐無可吐只能幹嘔時,他終於還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喘息著,面色蒼白地轉過了身子,向身後那人看去。
身子還有些微微的顫抖,但不知為何,王宗景並沒有開口道謝這人救命之恩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漠然地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似乎經過這連番的變故後,這小小的少年無論心性還是膽量,都已經變得強韌了一些。
那棵大樹下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濃眉銳目之間,彷彿還散發著一股淡淡威勢,像是也曾手握權柄一般,有一股莊嚴肅穆之氣。然而在本來如此威勢的臉面上,此刻映入王宗景眼中的,卻有半邊臉頰呈現出一種古怪的暗紅顏色,看著像是被燻熟的豬肉般難看而帶些噁心,且半邊臉上的肌肉,似乎還有些不受控制般地時不時抽搐一下。
像是陰陽臉,卻比陰陽臉更加難看也更加的恐怖。但是王宗景居然沒有被這張臉嚇到,他的反應甚至是有些麻木,只是木然地看著這個男人,一句話也不說。
那個男人緩步走了過來,腳踩著林間厚厚的那層落葉,沙沙作響,不知何時,曾經喧鬧的森林中又安靜了下來,只剩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緩緩靠近。
走到了王宗景的跟前,這個男人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或者說是不用表情也很可怕的模樣,用一種毫無生氣冰冷的語氣,淡淡地道:「你要死,還是要活?」
龍湖城內,王家堡外表看去與平日並無不同,但內裡氣氛早已如凝冰一樣緊張無比,數日之前發生在城外烏石山的那場意外,震動了整個王家上層。
久未出現過的數十隻妖獸白背妖狼群起圍攻烏石山,長房的王宗景失蹤,但是這些都比不上方老頭的意外身亡,青雲門派遣而來結盟的強助,居然就死在龍湖城外了!
這個事實讓龍湖王家全族震動,家主王瑞武更是驚怒交集,在接到回報之後立刻調出所有人手,竭盡所能地搜尋探查,然而不要說是凶手的蹤跡一點都找不到,連失蹤的王宗景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王宗景的姐姐王細雨得知此事後,差點崩潰,她父母早逝,從小便是和這唯一的親弟弟相依為命長大,可以說是半姐半母,平日裡真是疼愛無比,如今一旦得知王宗景怕是凶多吉少,哪能不肝腸寸斷。只是多方搜索一無所獲,王家人最終也是被迫要開始接受這個事實,著手處理善後事宜。雖然王細雨仍是不死心,數次到家主面前哭述懇求,希望能再次細查尋找,然而已經焦頭爛額的王瑞武還是搖頭嘆息中拒絕了。
在王家家主的心目中,此時此刻,王宗景的份量只怕還未必比得上方老頭的死去了,不管怎麼說,王宗景雖然出身長房,但父母不在,僅有一個姐姐,雖說王細雨天賦頗佳,已被安排將去青雲門修行,然而眼下這姐弟倆確實沒有多少根基份量。王瑞武此時更頭疼的是青雲門會如何看待這樁意外,事情發生了第二日,王家便將消息以最快速度向中州青雲山傳去了,而因為路途遙遠,青雲門的反應仍然還未過來。
哀哀的哭泣聲若隱若現地從遠處傳來,王家家主王瑞武坐在大堂上,臉色陰沉,默然不語。那哭泣聲是王宗景的姐姐王細雨的,就在不久前,她再次求上門來,只是王瑞武確實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無可奈何,只能又將她趕了出去。聽著這傷心哭泣的聲音,想想青雲門或許會降臨的雷霆之怒,他的心情一下子便糟糕透頂。
龍湖王家雖然是新興崛起的修道世家,青雲門雖然是在昔年正魔大戰中連遭重創元氣大傷,但二者之間的實力仍是差距巨大的,王瑞武縱然心懷大志,但目前為止也只敢把目標放在與同是幽州幾大勢力的另外幾家爭鬥上,決不敢想到能與千年大門青雲有所爭執。
大堂上還坐著另一個男子,四十左右,目光銳利,面露精明之色,正是當日那位小胖子南山的老爹南石侯,同時也是王瑞武的心腹智囊,王瑞武對其十分信重,更勝過族中一眾王家子弟。
此刻王瑞武轉眼看去,只見南石侯面上神色凝重,似乎也有滿腹心事,便嘆了口氣,道:「石候,你在想什麼?」
南石侯抬起頭來,沉默了片刻後,道:「我是想著,算算日子,青雲門那邊也該來人了。」
王瑞武苦笑一聲,道:「以你看來,青雲門會是如何反應,可會怪罪我們王家?」
南石侯眉頭緊皺,道:「此事確實蹊蹺,平心而論,與我們王家應無干係。但怕就怕方老頭臨死之前在小廟前寫的那兩個字,會否另生波折?」
王瑞武哼了一聲,道:「你說的甚是,我思來想去,應該也是與我們王家無關,就算青雲門來人了,我便把那地上的兩個字告訴他們......」
南石侯搖了搖頭,王瑞武眉頭一挑,道:「怎麼?」
南石侯沉吟片刻,壓低了聲音道:「那血書二字所說的人,咱們都是有所耳聞的,雖然這些年早已平復,但江湖傳說此人與青雲門昔日一場絕大內亂有千絲萬縷的干係。屬下想著,此事我們怕還是裝作不知道的為好,就讓他們去山上自行查看一番,想必心中就有數了。」
王瑞武默然良久,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便如此罷。」說著又看了他一眼,道,「對了,聽說你昨晚又打你兒子了?」
南石侯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恨恨道:「這逆子著實混賬,先是引誘景少爺去偷窺婦人洗浴,看見景少爺跟人打賭犯險又未攔下,結果捅出天大簍子,我、我真恨不得打死了這畜生。」說罷,南石侯又是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對王瑞武深施一禮,面帶痛悔,道:「家主,南某教子無方,逆子不肖,實在是愧對家主,無顏在此,不如就讓屬下離開王家,權且......」
王瑞武一揮手,打斷了南石侯的話語,苦笑一聲道:「罷了,罷了,石候,你我賓主情誼,何苦還說這些話來。那事我也問過一眾小孩,確實也怪不得南山,那宗景性子頑劣,也有幾分是咎由自取。回頭你也別再去責罵兒子了,啊?」
南石侯面帶愧色,點頭坐下。兩人對坐無語,心中都是滿懷心事,便在此刻,忽只聽門外腳步聲聲,匆匆而來,一個王家家丁跑了進來,急道:「家主,南管家,門外來了數位道長,說是青雲門的仙長呢。」
王瑞武與南石侯同時站起,異口同聲道:「快請!」
頓了一下,南石侯又向王瑞武道:「家主,我還是出去親迎一下。」王瑞武點了點頭,南石侯便也邁開大步,走出了這座大堂。
約莫半柱香工夫,廳外再度響起腳步聲,南石侯前頭引路,滿面笑容地引著四位身著青雲道袍的修士走了進來,王瑞武迎了上來,只見這四位都是年輕人物,只當先一人年紀大些,看去三十多歲,氣度也較身後三人嚴謹,當下便對此人先行了一禮,四位青雲弟子也是一起回禮,當先那男子開口道:「這位可是王(百度誅仙吧)家瑞武家主?」
王瑞武點了點頭,目光看著這幾位青雲弟子,道:「正是在下,不知諸位道長怎麼稱呼?」
站在最前頭的這位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明陽,這後頭三位師弟乃是明真、明葉、明方,我等奉掌教蕭真人之命前來龍湖王家,一來追查本門方師叔意外身亡之事,二來也是確認你我兩家同盟,昔日王家主親上青雲與蕭真人所約之事,蕭真人無意有所改變,只是不知王家主心意若何?」
王瑞武大喜過望,哪裡還有什麼好說的,連聲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說著親自上前拉住明陽之手,道,「不瞞道兄說,貴派方老先生出了意外之後,我是寢食難安,幸得如今有明陽道兄前來主持大局,如此便再無憂慮了。」
明陽道人卻是搖頭道:「家主有所不知,其實明陽並非此行的主事人。」
王瑞武一怔,目光在明陽身後三位年輕道人身上逐一掠過,他能夠擔當世家之主,自然是有些本領神通的,眼界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只這一看之下,便知曉這另外三位年輕道士雖然本領都是不錯,但還未必及得上明陽道人,一時便有些錯愕。
明陽微微低首,單掌豎於胸前,淡淡道:「不瞞家主,我等一行人前來此處,除這裡的四人外,還有一位師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龍湖城後,徑直便去了城外烏石山查看,失禮之處,還請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貴派這位師兄名諱是何?」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師兄姓林,名喚驚羽。」
明陽微微低首,單掌豎於胸前,淡淡道:「不瞞家主,我等一行人前來此處,除這裡的四人外,還有一位師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龍湖城後,徑直便去了城外烏石山查看,失禮之處,還請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貴派這位師兄名諱是何?」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師兄姓林,名喚驚羽。」
※※※
龍湖城外,烏石山上。
這一日正是晴朗春日,陽光和煦,溫和柔軟地灑落人間,佔地廣大的龍湖上波光粼粼,水波碧藍,倒映出藍天白雲,湖畔山石,可謂美景。遠處田野蒼蒼,風吹草伏,又有巍峨群山,聳立人間,雲遮霧籠,透出幾分神秘。
春風吹過,蕩起湖水漣漪,幾隻水鳥歡叫飛翔,在湖畔嬉鬧玩耍,拂石而過,已到了烏石山上。
小廟破敗依然,安靜佇立在春陽之下,廟中神像,木然呆坐,不知人間歲月。周圍幾許烏石,散落山頭,早不見了當日血腥,只有一條若隱若現橫貫山頭地面的血痕,似乎還透出幾分森然。
一個身影走上了烏石山頭,緩緩站定,看向四周。清風從遠處湖面上吹來,他衣襟飄動,自有股說不出的瀟灑之意。遠遠望去,此人劍眉星目,相貌俊逸,只是容貌神色間略帶了幾分冷淡。身後背負一柄長劍,通體碧綠,豪光輕閃,望之竟似一隻蟄龍低伏,似醒未醒,縱然是在這陽光明媚的白日之時,這柄匣內仙劍也散發出無形威勢,透著淡淡殺意。
血痕已淡,氣息亦散,這男子目光落在地面那道血痕間,順著這條當日方老頭爬過的路,緩步走去。山風吹過,他容色漸冷,身後那柄碧綠仙劍卻是豪光流轉,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綠芒漸盛。
沒過多久,他終於走到了那座小廟之前,然後停住了腳步。
地上的血跡到了此處,忽然濃烈起來,彷彿像是訴說著當日慘烈而垂死的一幕,然後,他目光移動,看到了在小廟之前,那用血寫就的兩個字。
有些歪斜,有些顫抖,然而那血漬如刀,筆筆鋒銳,就像帶著血腥之氣的利刃,轉眼間斬入了男子的眼簾。
他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即整個人又恢復了冷漠似冰的模樣,只是一雙眼睛,仍是死死地盯住了腳下那兩個血書大字:蒼......松......
身後那柄碧綠仙劍,忽地綠光大盛,如蟄龍忽醒,怒吼清嘯,於匣中發出一聲劍刃輕音,清銳無匹,就這般飄散開去!
也不知這般過了多久,烏石山頭,有另一個身影從遠處御劍而來,須臾即到眼前,落地走前,正是明陽道人。只見他環顧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掠過地上拿到血痕時皺了皺眉,走到那男子身後,叫了一聲道:「林師兄。」
林驚羽合上雙目,沉默片刻,轉過身來,神色間已轉平和,背上的碧綠仙劍也安靜了下來。明陽道人道:「我已經見過王家家主,將來此之前蕭真人交代的幾件事都一一與他說好,王家主也無異議,並在府內替我們安排好了住處,眼下就等師兄過去,他也好款待一番。」
林驚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走開了一步,讓出了身後位置,明陽道人也隨之看到了地上那片濃鬱血漬和兩個血寫大字。他的臉色微微變了變,目光收回來時確實向林驚羽多看了一眼,然後嘆息了一聲,道:「雖然從青雲山動身前已經知曉此事,但此刻親眼看見方師叔所寫這兩個血字,仍是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這個人......」他的語氣變得有些遲疑,猶豫了一下,才接著道,「當年不是都說他已死掉了麼?」
「看來是還活著的。」林驚羽淡淡地道,聲音裡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否則的話,蕭真人應該也不會把我從祖師祠堂裡叫出來,到這幽州南疆來處理這件事了。」
明陽道人後退了一步,沒有接話,臉色看去似乎有些尷尬,眼前這位林師兄驚才絕豔,資質超群,道行據說更是極高,甚至有人偷偷議論他能夠和本代掌教蕭真人一較高下,多年來在青雲門中已是久負盛名。只是不知為何他年紀也不算大,卻到了青雲山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裡去看守歷代祖師靈位,直到此事發生之後,掌教蕭真人才出人意料地請這位林師兄出山,來此處理此事。
想到此處,他目光不禁又偷偷向地上那兩個血字瞄了一眼,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青雲門中有些忌諱的話題中,其中的一項便是傳說那個叫做蒼松的叛徒,乃是昔日教養林師兄長大的恩師。
只是眼下顯然不是開口談論此事的時候,明陽道人看向林驚羽,道:「林師兄,要不我們先回去,王家主還在龍湖城內等我們。」
林驚羽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烏石山山頭的邊緣,舉目望去,只見眼前一片開闊,偌大的龍湖就在前方,波平如鏡,水中山林倒映,更有雲飄天青,偶爾水鳥飛躍而過,帶起一道水痕,濺起層層漣漪。湖光山色,說的便是如此了。
「聽聞此次方師叔來到此處,王家也是安排他在城中住下,只是方師叔卻不知為何,執意要住在這烏石山上,是麼?」
明陽道人點了點頭,走過來站在林驚羽的身旁,道:「不錯,我對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師叔當日並無告訴任何人緣由,王家的人也是敬重他老人家,而且以師叔的道行,也不會怕了這城外的妖獸,所以就隨他了。誰知道這才過了兩日,就出了意外。」
林驚羽淡淡地眺望著山下那面美麗的湖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聽說方師叔除了本門道法外,還精通風水堪輿之術?」
明陽道人有些愕然,但仍是點了點頭,道:「不錯,其實當日蕭真人派遣方師叔過來此地,也是看重他有這本事,咱們之所以與龍湖王家結盟,一來是為了本門在幽州地界能站住腳,二來也是為了方便在此處找尋......那東西。」
林驚羽目光閃動,道:「明陽,你看此處地勢如何?」
明陽道人不明其意,但還是眺望山水,看了片刻後道:「小弟對堪輿之術不甚瞭解,但此地山環水抱,藏風聚氣,應是風水極佳的所在。」
林驚羽頷首道:「我觀之也是如此,或許當日方師叔到了此處,亦有同感也說不定。」
明陽道人眉頭一挑,轉眼向林驚羽看去,道:「林師兄,你的意思是......」
林驚羽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眺望這片湖光山色,過了一會,淡淡地道:「師弟,你回龍湖城與那王家主說上一句,你們四個便住在城中,另外請他將這座小廟稍加修葺,容我棲身就是了。」
明陽道人眉頭皺起,踏上了一步,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林驚羽卻是笑了笑,道:「無妨的,你還信不過我麼?」
明陽道人看了他半晌,隨即點頭微笑,道:「是,師弟我明白了。」
說罷,轉身離去。聽著腳步聲漸漸在身後消失,林驚羽面上的笑容緩緩斂去,目光漸漸放遠,一身衣衫站在山頭上隨風習習飄舞,許久之後,像是夾雜在風中難明的低語,那個男子彷彿輕輕念了一句:
「師......」
不知怎麼,這聲音忽地就此中斷,那第二個字,終究是沒有再響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