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二 作者:蕭鼎(連載中)

   
lchiang 2012-4-5 00:21: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3 1619174


【作者簡介】:蕭鼎

【作者其他作品】:《誅仙》



神洲浩土,浩瀚無邊,雖有億萬人口,縱橫千萬里,亦不能窮盡浩土全地。古往今來,濤生雲滅,人世間風雲激盪,如潮起潮落,永不停歇。

今之人將所居廣袤肥沃九州生息之地稱為中土,而在中土之外,東為滄海,西乃蠻荒,南有群山巨澤,北乃風雪冰原,這四處無不是人跡罕至的凶險之地,每一處之廣大都不下於中土。只因妖獸橫行,天險絕地無所不在,艱險難測,非大神通修士不能探秘,是以長久以來都神秘難言,非常人能知根底。

中土之地乃人族古來繁衍之所在,靈山福地無數,天下九州,皆是一片繁盛無比的景象。然而多年前魔教興起,兩度作亂,又有源自南疆十萬大山深處的神秘獸妖崛起,席捲天下荼毒世間,一時生靈塗炭。幸而中土人族青雲為首之諸門派與之抗衡,幾經波折血戰,終於消弭大劫,還中土九州以安定平和。

時至今日,魔教式微,獸妖敗亡,再無浩劫紛爭,只是當年那幾場血戰過後,中土這幾家巨擘豪門都是元氣大傷。曾經的三大正道豪門中,天音寺與焚香谷都是一落千丈,衰敗不顯,唯有青雲門還殘存幾分實力,然而亦是元氣大傷,不復往日景象。

世間輪迴,生生不息,老一代豪門雖已衰敗,卻有更多新興門閥取而代之,展露風頭。當今之世,除青雲門這等千年大派外,已有許多修仙門閥世家快速崛起,擴張勢力,足以與青雲門相抗衡。與此同時,中土九州之外更有兩大神秘宗派悄然而起,偶現世間卻是實力驚人,令人刮目相看,其一乃是中土東方滄海之中的蓬萊仙宗,其二是來自北方寒冷之極的風雪冰原深處的天龍殿。

總之,神州浩土上光陰如水,轉眼間又是一番繁榮景象,只不知這人間歲月,又有多少兒女英傑在經歷著離合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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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chiang 發表於 2012-4-5 00:25
第一章 賭氣

中土九州以中州為尊,面積最為廣大,名動天下的青雲山脈便雄踞於此,東西南北縱橫不下百萬里,廣袤浩瀚,洞天福地雲集。除此之外,其餘八州亦是靈秀造化,廣大富饒。其中有一處幽州,靠近南疆,與那著名的十萬大山接壤。昔年獸神大劫中,此州最先受到獸群攻擊,損害也是最深最重。時至今日,在這片劫後餘生的土地上,眺望南方那片隱藏在迷霧深處神秘莫測的十萬大山時,仍是讓人感覺到不由自主的畏懼與恐怖。

十萬大山乃是原始而巍峨險峻的闊大山脈,森林密佈,起伏綿延直似無邊無際,加之無所不在的劇毒瘴氣與原始凶蠻的大量妖獸,將這裡變作了天塹一般隔絕南北的屏障。以人口數而言,幽州本就是天下九州中最少的一州,獸神浩劫過後,幽州更是幾為荒土,不說是十室九空,至少也空了六七成,可謂損失慘重。

特別是在幽州南方與十萬大山接壤的地界上,如今的人煙更是稀少,獸神雖死,妖獸之亂也早平息,然而在十萬大山深處卻仍然殘留了許多漏網妖獸,時不時便竄出大山傷人奪命。這些妖獸都是凶狠強橫,遠非凡人所能力敵,只有修道中人方能降服之。所以曾經世代在這片土地上居住的人們不是死於那場妖獸浩劫,便是已經逃離了此處所在,哪怕仍有少數眷念鄉土的人不願離開,也只能搬遷到浩劫過後重新建起的那些城池中,仗著堅固城牆的保護,這才能免於妖獸的威脅。

幽州西南,從綿延起伏的十萬大山中延伸出一條山脈,險峻高大,當地土人稱之為「大荒山」。這名字來歷早已無法考據,雖有荒字,大荒山卻並非荒涼,山脈上原始森林密佈,生機繁茂,只是常年迷霧籠罩,頗多瘴氣,且獸神大劫後,此山中也盤踞了不少殘存妖獸,凶狠非常,將此山變作了連當地土人也不敢接近的險地。

距離大荒山麓二十里外的地方,有一座城池聳立於此,城牆高聳堅固,名叫「龍湖城」。如今幽州境內,劫後重興的幾大修真勢力中,龍湖王家,便是實力不可小覷的一股力量。

龍湖王家乃是修真世家,龍湖城是他們的根基所在,自然是悉心經營。如今的龍湖城還談不上雄城二字,但看去已然頗有氣象,王家的豪門大宅猶如一處巨大堡壘般,更是足足佔據了這城中三分之一的土地。

這一日風和日麗,王家堡深處一座花園中,碧草新綠,花枝輕動,鵝黃小蝶翩翩起舞,已是春光明媚的日子。一帶清流從假山奇石間蜿蜒流下,清澈見底,水裡但見青黛黑白諸般顏色的圓潤小石散佈其中,流水潺潺,映著園中遠近高矮綠樹與亭台樓閣,愈發顯得幽靜。

一陣細細輕笑聲,從園中那座傍水而建的六角小亭中傳來,亭角飛簷邊掛著一串水晶風鈴,隨著微風輕輕擺動,與那笑聲婉轉相應,悅耳而悠揚空曠,飄散開去。

「小弟,你又畫錯了啦,應該是這樣的......」

亭中石桌石凳,坐著一個看去十一、二歲的小男孩,右手拿筆,眉頭微皺著看面前白紙上的字跡圖形,一臉無奈的表情。而在男孩身後,則是站著一位清麗少女,看去不過年方二八,臉色溫柔,帶著淡淡笑意俯下身子,用手抓著男孩的右手,在紙上開始慢慢描繪起來。

「這『陰火』符紋共有七筆,十一處轉折,每個地方都不能錯,不然畫出的符陣便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嗯,畫好了!」少女握著男孩的手,在紙上徐徐畫出了一個奇異符紋,形狀上尖下粗,便如一朵燃燒的小小火焰。

細柔的秀髮從鬢角耳邊滑落,觸碰了男孩的臉龐,彷彿一陣淡淡幽香,從身後少女的身體上傳來。

男孩心頭跳了一下,放下手中毛筆,身子向後靠了靠,誰知身子甫動,頭上便是一疼,腦門處被少女拍了一下,只聽那少女嬌嗔道:「小豬,你幹嘛啊?」

男孩大怒,頓時翻臉道:「從頭到腳,我到底哪裡有一絲地方像豬啊,你給我說清楚!」

「你小時候白白胖胖的和豬一樣。」

「......這都多少年了你為什麼還是唸唸不忘啊?」

少女微微一笑,在旁邊石凳上坐下,目光盈盈轉動,卻是向亭外看去。微風吹過,亭外水面蕩起了漣漪,幾片落葉飄落下來,浮於水面,隨波飄蕩。

「因為你現在是我唯一的弟弟了啊。」她嘆了口氣,把男孩拉了過來摟在懷裡,摸著他的腦袋,沉默了一會,低聲道:「爹娘過世的早,我走了以後,你在家裡要老實些,莫再像平日那樣頑劣。還有這符籙之術,乃是我們王家祖傳的奇學,龍湖王家能有今日的局面,靠的便是符籙,所以你平日也要靜心修行,別再偷懶了。」

男孩老老實實點了點頭,眼珠轉動了幾下,道:「姐,青雲門離這裡遠麼?」

少女想了想,道:「很遠。」

男孩哼了一聲,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道:「好端端地跑那麼遠去幹嘛,咱們王家不也是修道世家麼,幾位伯父叔叔都厲害的很,難道還不如那個青雲門嗎?」

少女怔了一下,隨即失笑,微微搖頭道:「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咱們王家和青雲門不能比,就像,就像是......」少女微皺著好看秀氣的眉,想了一下,隨即還是放棄了舉例,只是微笑地看著弟弟,輕聲道:「總之,這次能去青雲山參加青雲試,實在是我的運氣。萬一果然能拜入青雲山門,說不定還真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那個人呢......」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眉目間浮起一絲神往,男孩看在眼裡心中不以為然,心想這連人都沒見過呢怎麼就這幅模樣?正想叫醒有些發愣的姐姐,突然聽到從園子的另一頭傳來幾聲叫喚:

「宗景,宗景,你在哪呢?」

男孩頓時高興起來,一下跑到亭子邊對著前頭大聲喊道:「我在這裡。」

喊罷回頭一看,卻只見身後少女一張俏臉沉了下來,正瞪著他,不由得乾笑一聲,摸了摸腦袋。很快的從園子另一邊跑過來兩個少年,看去都和這個被叫做「宗景」的男孩差不多大,跑在後面的男孩個子高了半頭,白白胖胖的跑起來臉上肥肉輕顫,一臉憨厚模樣。

亭子中的男孩跑到石階上,笑嘻嘻地看著這幾個人跑過來,跑在前頭的一個少年笑道:「王宗景,怎麼躲在這裡,虧得我們到處找你,時候差不多了,我們快去偷看城北的劉寡婦洗......」

話音未落,忽然只見前頭王宗景臉色大變,隨即從他身後轉過一個清麗少女,面目含霜,正冷冷地看過來,說話的少年大驚失色,好懸沒噎到自己,多虧還有幾分急智,咳嗽兩聲後急忙停下腳步,結結巴巴道:「洗、洗衣服。」

站在亭子上的王宗景和旁邊那個胖男孩都是一怔,同時向這說話的少年看去,目光詭異。同時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一陣微風掠過,剛才還站在亭子上的少女轉眼已出現在這個說話的少年身邊,伸出右手揪住了他的耳朵,冷笑道:「洗衣服?王宗榮,長進了啊,這瞎話張嘴就來,麻煩你告訴我,誰家女人洗衣服是需要你們去偷看的?」

王宗榮面帶苦色,齜牙咧嘴,一疊聲地求饒:「細雨姐,我錯了,我錯了,哎呦,輕點,輕點......」

王細雨哼了一聲,鬆開了手,王宗榮一溜煙地躲到了另外兩個少年的身後,看來嚇得不輕,至於王宗景和小胖子臉色也是不好看。誰不知道在這王家堡內,王細雨可是最得寵同時性子也是最要強的女子,偏偏她在修道上天賦極佳,實力遠勝同輩,這些年來除了她最疼愛的親弟弟王宗景外,王家與她同一輩的孩子可沒少吃她的苦頭,王宗榮等見到她就像老鼠見貓似的。

「不許胡鬧,更不許去看什麼寡婦洗......衣服!」王細雨瞪了這幾個少年一眼,包括王宗景在內眾少年都是噤若寒蟬,連連點頭。

「不然的話,」王細雨冷笑一聲,盯著王宗榮,直把他看得心中發毛,道,「小心我扒了你的褲子,用一張『寒冰符』貼到你屁股上。」

「嘶......」三個少年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尤其中站在右邊的王宗榮,更是打了個冷顫。

王細雨目光又落在站在最後頭的那個胖子身上,皺了皺眉,道:「小山,你年紀最大,要看好他們兩個。」

小胖子抬起頭來,白胖的臉上小眼睛炯炯有神,看著王細雨,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王細雨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道:「算了,你不被他們欺負就不錯了。」說罷又看了一眼王宗景,道:「小心點,晚上早點回來。」



王宗景點頭答應,王細雨便轉身走了。待那個俏麗身影從這花園中消失,在場的三個少年這才松了一口氣,王宗榮第一個跳過來抓住王宗景的手臂,啐道:「可惡,你老姐在這兒居然也不說!」

王宗景無奈地攤手,道:「我這也來不及啊,你衝過來趕著投胎似的就喊出來了。」

王宗榮「呸」了一聲,翻了個白眼,隨後揮了揮手,道:「走了走了。」

王宗景笑道:「還去看洗衣服不?」

王宗榮沒好氣地道:「看個鬼。」王宗景與旁邊的小胖子都是笑出聲來,並肩走去。

這三個少年中,王宗景與王宗榮都是龍湖王家的子弟,王家族譜上從數代之前分為四房,王宗景出身長房,王宗榮則是二房,兩人算是堂兄弟的關係。至於旁邊的小胖子卻不是王家子弟,姓南,單名一個山字。龍湖王家如今日漸興盛,王氏本家子弟自然是核心基礎,但偌大的世家單靠一族之人也是不行,更何況大族人多,良莠不齊,也未必都堪用。相反的,同族之人有時反而會起爭權奪利的心思,畢竟大家都是一個姓出來的,憑什麼你呼風喚雨吃香喝辣,我就該俯首稱臣?從這上面來說,同宗一族的親兄弟,有時反而不如沒有根基卻有才能的外姓人更加用的放心。

是以方今天下,世家大族每每都會用到外姓之人,久而久之,便會在本家之外聚集不少外姓附庸。小胖子南山便是如此出身,他父親正是如今王家家主最信用的心腹,在這龍湖王家中也算得上是有幾分權勢,自小他也是在這王家堡中與王宗景等人一塊兒玩耍長大的。

這一日春光明媚,萬里無雲,春風拂面中路旁兩側楊柳青翠,走到大街上,三個少年的神情都是開朗起來,王宗景眼珠轉了轉,道:「如今洗衣服是看不成了,咱們去哪玩?」

王宗榮正想著,旁邊的小胖子南山嘴畔兩塊胖肉鼓了鼓,憨笑了一聲,道:「要不,咱們還是去看劉寡婦吧。」

王家兩個兄弟同時向他看了過去,胖子咳嗽了一聲,小眼睛眨了兩下。

王宗景帶頭就跑,邊跑邊叫道:「那還等什麼?」

南山甩著一身肥肉,屁顛屁顛跟了上去,順帶著還不忘招呼王宗榮,王宗榮張大了嘴,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片刻後恨恨道:「可惡,敢情萬一出事了,那寒冰符不是朝你們屁股上招呼的!」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王宗榮終於是一跺腳,卻是掉轉身子又走回王家堡去了。

跑出了一條街,王宗景感覺不對,停下了腳步,身後「撲哧撲哧」聲音傳來,是小胖子南山喘著粗氣跟了上來,再往後一看,卻沒有王宗榮的影子。

「這慫貨!」王宗景罵了一句。

「沒錯!」南山喘息稍定,跟了一句加以肯定,「慫貨!」

王宗景翻了個白眼,瞪了小胖子一下,道:「死胖子,你敢說不是自己想看所以拿我們兩個做擋箭牌?」

「絕無此事。」胖子立刻否認了。

「呸,每次都裝憨。」王宗景對著胖子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道,「你這廝也就騙騙我們家裡其他人,在我面前還裝?」

南山也不生氣,憨厚一笑,道:「景少爺,我這不是什麼都聽你的嘛。」頓了一下,他兩眼放光,道,「要不,咱們走快點,這時候不早了哇......」

王宗景瞪了他一眼,恨恨道:

「禽獸!」

胖子愕然,心想難到景少爺今日轉了性子,結果只見王宗景邁開步伐一溜煙又跑了出去,嘴裡還喊道:「快點,快點,快跟上。」

胖子:「......」

劉寡婦乃是城北一枝花,在這龍湖城中小有幾分名氣,身材樣貌都是好的,兩個半生不熟性情頑劣的少年興高采烈地跑到她住的那條街上,熟門熟路地鑽進了那條小巷,進去第五間房宅便是那女人的後院。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工夫,王宗景與南山兩人從小巷子中走了出來,一臉沮喪。

胖子垂頭喪氣,茫然若失,嘴裡喃喃道:「怎麼會這樣呢,她怎麼就知道用厚布把所有的木縫都給遮住了呢......」

王宗景斜眼看他,道:「定是昨天偷看的時候,你在那裡呼呼大喘氣,把人家驚到了。」說著抬腳又是輕踹了他一下,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咱們幹壞事要鎮定些,別那麼猥瑣好吧?」

胖子連連搖頭,道:「絕無此事,我哪裡有什麼呼呼喘氣了,你剛才聽到我這樣了麼?」

王宗景想了想,「咦」了一聲,道:「還真是,沒聽到你喘氣啊,那昨天我怎麼聽到身後有......」

話說到一半就停頓了下來,兩人對望一眼,隨後異口同聲地罵了一句:「廢物,害人不淺!」


※       ※       ※


一路走了出來,目的沒有達到的兩個少年都顯得有些無所事事,胖子轉頭對王宗景問道:「咱們現在去哪?」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還是回去算了,我姐再過三天就要動身去青雲山,我也回去多跟她說說話,說不定還能要點零花錢下來。」

胖子像是想起了什麼,道:「對了,這次青雲門過來的人你見過了嗎?」

王宗景搖了搖頭,倒有幾分好奇,道:「莫非你見過了?」

胖子也是搖頭,道:「沒見過,不過家主接待的時候,我爹也在場的。我爹回家後跟我娘聊天時我在旁邊聽了,那位青雲門來的仙師是個老頭,看去貌不驚人,但咱們王家上下包括家主在內,一個個都對他客氣的很。」

王宗景忍不住道:「那老頭很厲害麼?」

胖子聳了聳肩,道:「不曉得,但想來是很厲害的。聽我爹說,門主與他多次商議,都想不通為什麼青雲門這等豪門大派,會突然希望與我們龍湖王家結盟。反正這次咱們龍湖王家可算是高攀了,得了這等強助,以後就算是幽州北邊那幾個門閥世家,我們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王宗景驚嘆了一聲,道:「這麼厲害?」心中對這青雲門便多出了幾分敬仰之意,正自想著是否回去要向姐姐多問問青雲門的情況,便聽身邊胖子忽然壓低了聲音,道:

「景少爺,我還偷偷聽到一件事,那位青雲門來的仙師,其實並沒有呆在龍湖城內,而是住到了烏石山上去了。」

「烏石山?」王宗景怔了一下,有些詫異。這山名他並不陌生,事實上烏石山就在城外北邊,那裡有一座大湖,相傳古時有水龍在此喝水而得名龍湖,甚至這座龍湖城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至於烏石山則是湖畔一座不高的小山丘,山上多烏石,山頂還有一座破廟,年久失修,在獸妖大亂後更是從未有人去過那裡,想必是早就破敗不堪了。

「城外不是說會有妖獸出沒麼,那仙師不怕嗎?」

胖子皺眉想了想,道:「應該是不怕的罷,既然是從青雲門過來的,說不定那位仙師的道行神通也跟咱們家那幾位差不多的厲害?」

王宗景抓了抓頭,沒有說話,龍湖王家能夠興起,家中自然是有幾位厲害的人物,例如家主王瑞武,便是名動幽州修真界的人物,另外還有幾位叔伯和家中的外姓供奉,實力也是不可小覷。似這等人物,雖不敢說是進出十萬大山如履平地,但在城外荒野中行走那是一點問題也沒有的,對凡人來說凶狠強大的妖獸在他們面前,並不會造成多大的麻煩。

兩人正說著,打算向回走去,前頭街角拐出了三四個人,都是年紀跟他們差不多的少年,看到了他們兩個,頓時便停下了腳步,其中有一個少年更是陰陽怪氣地冷笑一聲,道:「呦,這不是我們的景少爺麼?」

王宗景和南山也看到了對面這些人,眉頭都是皺了起來,王宗景哼了一聲,臉色微沉,道:「六哥,你有什麼事?」

對面的這幾個少年也是出身龍湖王家,為首的少年名叫王宗德,比王宗景要大一歲,以王家族譜上的排行,他在這一輩小孩中排行第六,比排行第九的王宗景要大上一些,所以見了面王宗景還得喊一聲六哥。只是輩分雖大,但在龍湖王家中,王宗德的地位卻是比不上王宗景的,原因無他,如今王家四房中,當權的乃是長房與二房,三房四房的王家子弟平日裡便弱勢一些,「悠閒」度日。

王宗德乃是出身於王家四房,家中內部那些隱約的內鬥紛爭,也影響到了小孩一輩,所以平日裡兩邊孩子便不算太好,死對頭說不上,但互相看不順眼倒是真的。

王宗德上下打量了一番王宗景和南山,又看了看周圍的位置,忽地不屑之情浮現於面,笑道:「你們這兩個兔崽子,又去幹壞事了吧?」

王宗景還未說話,旁邊的胖子已然義正辭嚴地道:「絕無此事!」

「呸!」王宗德啐了他一口,道,「你小子幹了壞事從來都是這一句,不說沒事,說了就是肯定幹了!」

胖子呆了半晌,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王宗景踏上一步,道:「瞎扯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麼,要幹嘛直接說好了,實在不行的話,打一場也成,難道我還怕了你麼?」說著一臉果決,盯著對方,竟是絲毫不因對方人多和比自己大上幾歲而稍有怯意,看著反而有些興奮的模樣。

都是少年心性,旁邊一下子有人不滿地罵了出來,看著就想沖上前去幹一架,只是為首的王宗德卻哼了一聲,攔住了身邊的同伴,盯著王宗景看了一眼,道:「得了,你不就是仗著有個厲害姐姐嗎,我就先忍你三天,反正她這次是要去青雲山了,到時候再跟你算賬。」

王宗景大怒,道:「胡說,我哪一次打架有向我姐姐告狀了?」

王宗德翻了個白眼,道:「那為什麼每一次打架之後,我們這些人都要被王細雨狠狠修理一頓?他娘的,上一次打架後,這母老虎直接把我褲子扒了,貼了張寒冰符在我屁股上,差點沒把我凍殘廢了!」

王宗景、胖子:「......」

半晌後王宗景乾笑了一聲,道:「這確實不干我的事啊。」

王宗德嗤之以鼻,掉頭就走。

王宗景眼珠轉動,忽地開口叫道:「老六,你等等。」

王宗德站住腳步,轉過身子道:「幹嘛?」

王宗景嘿嘿一笑,道:「既然你不願意打架,不如咱們玩點其他的,也免得你說我仗著姐姐欺負你。」

王宗德臉露不屑,道:「你能知道什麼東西?」

王宗景也不理會他的表情,道:「這次青雲門來了一位師長你知道不,據我所知他如今沒有住在城裡,而是在城外烏石山上。」站在王宗景身邊的南山小胖子呆了一下,愕然轉頭看向王宗景。

對面的王宗德也是有些意外,他畢竟也是王家子弟,最近發生的這個大事自然也是知曉的,但此刻卻是不明白王宗景為什麼會突然提起這個,不由自主地問道:「那又怎樣?」

王宗景冷笑一聲,道:「你若有膽,便跟我去烏石山上走一趟。」

王宗德等人包括站在王宗景身邊的胖子都是一驚,南山偷偷拉了王宗景一下,壓低聲音道:「你莫要發瘋,城外有妖獸出沒,搞不好就竄出一頭來,會出人命的。」

王宗景盯著王宗德那邊,口中卻是低聲道:「放心,老六乃是無膽匪類,他必定是不敢去的。」

那邊廂,王宗德等人顯然也是困惑起來,四個人站在一堆低聲商議,過了半晌也不知商量個什麼東西出來,忽只聽王宗德咬牙切齒對著這面吼了一句:「他娘的,去就去,誰輸了就去找一張寒冰符自己貼到屁股上!」

「啊?」

這邊王宗景和胖子兩個人都是傻了眼。

「怎麼,害怕了嗎?」看著這兩個人的臉色,對面的王宗德頓時得意起來,呵呵直笑。

胖子奸猾,一把拉住王宗景想要阻擋,但王宗景熱血上衝,已經是破口大罵道:「怕個鬼哦,哪個不敢出去是王八蛋!」

胖子面帶苦色,兩手搓揉,看著也沒了方寸,只是低聲道:「糟了,糟了。」

腳踢屁股話趕話,寒冰符可以忍,王八蛋不能當,所以兩邊少年就像好鬥的公雞一般,彼此對峙譏諷冷笑斥罵著向北邊城門走去,只是長久以來家中長輩早就反覆交代過城外妖獸的厲害與可怕,這些話語也不是靠幾句熱血上湧的氣話就能消弭的。所以越接近城門處,雙方的腳步便是越慢,但口中的言辭倒是越來越是激烈,嘲諷語句層出不窮,反正不管出不出去,嘴巴上是定然不能輸的。

如此邊走邊說邊磨蹭,本來不算太遠的路被這幾個少年走出了很長的時間,快到城門的時候,日頭西沉,天色居然已經接近黃昏了。

南山小胖子看了看天色,抖了抖身上肥肉,咳嗽了兩聲,忽然打斷了前頭正在鬥嘴的兩撥人,道:「喂,我看天色不早了,要不咱們明天再來......行不行?」

王宗景與王宗德兩人此刻都有些騎虎難下,真要說出城去,那也並非是他們兩心甘情願的,聽著胖子在旁邊丟出這麼一個下台階,兩人神色都是一動。誰知就在這時,王宗德背後一個少年卻是沒什麼眼色,抑或是對王宗德太過有信心,冷笑出聲道:「怎麼著,這是景少爺怕了麼,如果害怕就直說好了。」

「去你媽的!」王家的兩個少爺同時罵了出來,王宗景口中大罵,王宗德心裡痛罵,這不長眼的跟班混蛋,回頭一定得踹得遠遠的。

只是話已出口,更無收回之理,王宗景王宗德寒著臉,彼此瞪著對方,然後向城牆走去。

龍湖城城門處是有人看守的,平日裡因為防備妖獸,大門不開,只開旁邊的小扇側門,這些看守城門的衛士實際上也算是王家的下人,畢竟這龍湖城便等於是王家的私產。不過無論是王宗景還是王宗德都沒有向城門走去的意思,因為無論如何這些衛士也不敢放這兩個身嬌體貴的王家少爺出城的。

不過既然是王家子弟,平日又是慣會玩耍的,自然會有應對的法子,一夥人跑到城牆上,此處的看守便不如城門口處那樣森嚴,很長的一段城牆上都看不到有衛士走動。幾個人找了個僻靜所在,拿出準備好的繩子,綁在王宗景和王宗德的身上。眼看就在放下牆去了,胖子在一旁如熱鍋上的螞蟻,走來走去,不停地道:「算了罷,我看就算了吧,這要是出去遇到了妖獸,那就完蛋了......」

王宗景的臉色有些蒼白,心中未嘗沒有些許悔意,但看到身旁不遠處腰間同樣纏著繩子的王宗德面色慘白,嘴唇微抖,頓時心中便是一股傲氣湧起,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冷笑一聲,一副瀟灑豪邁睥睨天下的英雄氣概,揮了揮手,道:

「放!」

一聲令下,繩子便放下,吊著他緩緩向城下土地落去,旁邊的王宗德看去有些吃緊,然而到了最後,居然也迸發出幾分硬氣,一咬牙一瞪眼,惡狠狠地對旁邊人吼了一句:「放!」

繩子應聲而落,遠處夕陽西下,黃昏已是來臨了。


※       ※       ※


高聳的城牆上,胖子南山和其他三個少年都趴在城牆上,看著城下的王宗景和王宗德慢慢站起身子,然後一前一後向前走去,穿過草叢小丘,走到那條路上,向著北面的龍湖走去。

龍湖距離此城不遠,最多不過二里地,站在城牆上甚至都能看到遠處那片湖泊,然而時間在此時此際不知為何好像過得飛快,似乎只在轉眼之間,這天色竟然就黑了下來,在城牆上向外看去,漸漸的一片模糊,不多久,那兩個人的身影就被黑暗完全淹沒了。

城牆上的四個少年面面相覷,此刻大家都害怕了起來,隨著天色越來越黑,城牆底下卻是一片寂靜,一點動靜也沒有。

令人壓抑無比的靜默中,終於有一個少年顫聲開口道:「好像、好像不對啊。」

小胖子趴在城牆邊,臉上肌肉扭曲,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忽地一跺腳,轉身就跑,衝下城牆,口中大喊道:「不行了,快去叫人幫忙!」

身後那三個少年呆了一下,也是紛紛追上,人人面帶驚恐,而城外遙遠而闊大的荒野遠方,那隱匿黑暗中的高大群山深處,似乎傳來了一聲淒厲的獸吼聲,在這蒼茫的夜色之中,遠遠地飄蕩而來。
lchiang 發表於 2012-4-5 00:30
第二章 黑夜

這一夜,月黑風高,只有天際幾顆星星遠遠亮著,散發出微弱的星光。龍湖城外,古道之上,已是一片黑暗,路旁的樹林雜草,隨風輕動,發出沙沙的聲響,幽幽蟲鳴,似遠似近,時斷時續般地響了起來。

王宗景藉著微弱的光芒,走在這條古道上,身後隔了一段距離,是王宗德的身影。聽著身後那感覺越來越沉重的腳步聲,還有充滿了緊張的粗重喘息,雖然王宗景心裡也是有些忐忑不安,但仍是裝出一副滿不在乎地模樣,嗤笑一聲對身後那人道:「怎麼樣,害怕了末?若是害怕了說一聲,咱們就回去好了。」

王宗德重重喘息了兩聲,咬了咬牙,卻是罵道:「滾你娘的,快走。」

王宗景呸了一聲,轉過投來繼續向前走去,同時心裡罵道:「王八蛋,看你還能撐多久!」

黑夜裡,原本白天能夠看到的龍湖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團黑暗,沒有潮汐所以也不會聽到水聲,只有隱約從那個方向吹來的夜風拂面而過時,才能感覺到那一絲清冷的濕潤之意。又走了一段路,周圍壓抑的黑暗陰影中,也沒有人說話,蟲鳴風聲此起彼伏,幽幽切切,直到看到了那一座小山丘。

烏石山,便在通向龍湖的這條古道邊上,王宗景雖然並不時常來此,但生於斯長於斯,對龍湖周圍基本的山川地貌還是知道的。不大的小山丘,安靜地座落在路旁湖邊,淡淡星光下,一條雜草叢生的小道從山腳開始蜿蜒向上,沒入了不遠處的黑暗中,似乎通向山頂。

長出了一口氣,王宗景正想開口說笑兩句,忽然間眉頭一皺,發現有些不對勁,周圍似乎有些太安靜了。他心念轉動間轉過身子,隨即便是一呆,只見身後古道之上,樹影森森搖曳,風聲淒切而過,卻哪裡還有第二個人的影子?

「跑了?」

王宗景愕然開口道,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前走了幾步,仔仔細細向來路上查看了幾個來回,這才確認了王宗德那廝果然是承受不了這城外黑暗夜色的壓力,消失無蹤了。

「哈哈哈哈......」王宗景心中大喜,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想等老子回家以後,還不得剝了你的面皮,讓你從此再也不敢在我面前囂張了。

這笑聲清脆而充滿歡喜,一下子飄盪開去,在這片寂靜的夜色中,與周圍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很快的,王宗景的笑聲也低落下來,臉上的喜悅之色也消退下去,咳嗽了兩聲,又看了看周圍深沉的黑暗,那些高大的樹木與樹林間深沉的陰影,似乎搖擺之中彷彿有什麼詭異的目光,正在黑暗深處凝視著他。

他心頭一跳,不敢再去多想,轉身就向來路跑去。

「吼......」

突然,一聲低沉的獸吼,從前方路旁的小樹林裡響了起來,兩點微微發紅的幽光,在林間陰影深處亮起。王宗景下意識地停住腳步,只覺得一股顫慄寒意從後背掠過,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陰影晃動,踩在林間落葉上微微迸裂的腳步聲,緩緩透了出來,兩團似幽火一般的光點,越來越亮。王宗景面色蒼白,倒退了一步,藉著天上星光,只見這從樹林中走出來的怪物尖齒獠牙,約莫有半人多高,背生白毛,狀如蒼狼,卻遠比普通狼類更加兇猛強壯,正是幽州龍湖地界上最常見幾種妖獸之一的「白背妖狼」。

這白背妖狼說起來,也是昔年那場獸神大劫中遺留下來的眾多妖獸之一,生性殘忍凶狠,不過單以實力論倒不算是特別強大,與昔年獸神大亂中最恐怖的幾種可怕妖獸相比,更是有雲泥之別。但白背妖狼勝在數目眾多,嗜血凶殘,浩劫過後殘留了不少躲都入十萬大山深處,如今時常出來為害世人,危害卻是甚劇。

面對著這樣一隻妖獸,轉瞬之間,王宗景已是滿頭冷汗。妖狼雖說並非逆天般的強大妖獸,但爪尖牙利,力大凶狠,就是一個普通的成年男子也能輕易殺死吃掉,更何況王宗景這樣不過十一歲的小兒。他雖是龍湖王家出身的子弟,但年齡畢竟太小,不過剛剛開始入門修行而已,哪怕是龍湖王家祖傳的符籙之術,他如今也不過是在學最基礎的描畫符紋罷了。

面對這樣一隻強大的妖獸,王宗景幾乎不會有任何機會。

異乎尋常的恐懼湧上心頭,王宗景在前方白背妖狼閃爍凶光的紅眼注視下,幾乎緊張到無法呼吸,然而人人皆有求生之意,他畢竟還不是那種癱軟在地的小兒,於這萬分危急間,牙關猛然一咬,卻是使出了混身力氣轉身就跑。

回去的路已然被白背妖狼擋住,此時再想衝過去那是找死,王宗景轉念之間便已想得明白,如今唯一的生路只能是身後那條烏石山的小徑了。只有小胖子南山口中所說得那位住在烏石山上的青雲門仙長,才是此時此刻他唯一的生機。

一邊狂奔而去,沖上山路,一邊用盡了所有力氣,王宗景對著烏黑的山頂,對著那片深沉無邊的黑暗,放聲大喊道:

「救命,救命啊......」

「嗷......」身後,那隻白背妖狼怒吼一聲,兩眼中凶光畢露,更夾雜著幾分貪婪之意,四足翻飛追了過來。這妖狼身高體壯,四足踏地看去都有半人多高,如此發力追來,速度遠遠快過王宗景的步伐,沒過多久,就追近了王宗景。

王宗景只覺得身後腥風大作,凶狠的獸吼聲越來越近,更有那幾如追命一般的腳步聲如風一般追逐而來。他心頭顫慄,一絲絕望之色在臉上掠過,還不等他有所反應,身後追近的白背妖狼已然發力躍起,大吼聲中,飛撲而至,張開血盆大口,利齒尖牙在這微弱星光清冷夜色裡,直向他咽喉處咬了下去。

就在這危急關頭,忽然從烏石山上方處猛然亮起一道白色劍芒,破空而至,帶起了刺耳尖嘯破空之聲,如電閃,似雷擊,瞬間而至,挾帶無窮威勢,那一個瞬間竟令滿山寂靜,蟲鳴風聲盡皆平伏,於電光火石之間,轟然一聲擊中了白背妖狼的身子。

這力道是如此可怖,竟然將如此凶狠強橫的一隻妖獸整個身軀都打飛出去,在半空中連續翻滾,直飛出數丈之遠,才頹然落下。那白背妖狼遭此重擊,從頭到尾竟然是連一點反應都無法做出,只能在半空中絕望地仰天長嚎,須臾掉落,便就此喪命於這荒山野草叢中了。

王宗景只覺得腥風撲面,轉眼又擦身而過,那股腥臭氣息猶在鼻端,只隱約見白光衝天而起,燦爛奪目,以雷霆萬鈞之勢轟然而來,又沖天而起,稍後化作一柄三尺仙劍,徐徐落下,回到從山路上放走下來的一人手中。他此番死裡逃生,仍是一副呆滯表情,片刻後回過神來,猛然間只覺得手足俱軟,身子搖晃了一下,差點便癱軟在地了。

幸好,王宗景終究還有幾分硬氣,身子搖晃兩下,居然還是硬撐住了,雖然只覺得喉嚨乾澀,身子仍是忍不住地微微顫抖,但還是鼓足勇氣,抬眼向山路上方看去。

只見一位灰衣老者,緩步走來,看去外表約莫六十多歲,面有皺紋,然而一雙眼眸卻是炯炯有神,目露精光,手中所持三尺仙劍,白光閃爍,靈氣蒸騰,一看便知非是凡品。走到王宗景的跟前,這老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眉頭微皺,帶幾分疑惑之色,道:「小孩,你是何人,這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時候,你跑到這種地方做什麼?」

王宗景知道眼前這老者自然便是那位青雲門來的仙長,當下也不隱瞞,把自己身份來歷一一說了,包括和王宗德等人打賭才來到此處的緣由,也沒落下。好不容易說完之後,那老者臉色放緩,只是搖頭苦笑一聲,道:「你們這些小鬼,當真是無法無天了,這城外妖獸出沒,何等危險,豈是你們能夠如此亂來的?」

王宗景經歷了剛才那一幕,自然對這位仙長所說的話拚命點頭,但隨即突然想起一事,身子一震,急道:「糟了,仙長,剛才和我一起來的還有一人,他自己先跑了,會不會也有危險?」

老者沉吟片刻,抬眼遠眺,只見夜色深沉,黑暗無邊無際籠罩大地,遠近各處,忽地次第響起了隱隱約約地尖嘯獸吼聲,此起彼伏,淒厲蒼涼。他臉色微微一變,哼了一聲,道:「你那同宗兄弟若是跑得快的話,此刻怕是已經回到龍湖城中去了,那邊無妨。要是跑得慢的,我也來不及救他了。」

王宗景吃了一驚,愕然道:「這是為何?」

老者目光向山下那片黑暗掃了一眼,淡然道:「你不知道白背妖狼這種妖獸,往往都是群居的麼?」

王宗景楞了楞,忽地反應過來,身子抖了一下,仔細一聽,果然感覺那些黑暗裡遠近不一的獸吼尖嘯聲,卻隱隱有向烏石山這裡圍過來的趨勢。

老者右手輕揮,那柄三尺仙劍閃爍兩下,忽而消失在他手間,也不知藏到他身上哪兒去了,王宗景正詫異處,那老者已是回身向山上走去,同時口中道:「妖獸已近,今晚你便在這山中過一晚罷。待到明日,我再送你回去。」

王宗景自然是不敢說不的,耳聽著黑暗中妖獸嘯聲逐漸靠近尖厲,連忙跟上了那位老者的步伐,同時鼓起勇氣,道:「仙師,我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呢?」

老者也不回頭,步伐悠然,這條崎嶇蜿蜒的山路對他來說似乎如履平地,只聽他淡淡道:「仙師二字不敢當,老夫年紀比你大上許多,本姓方,你就叫我老方好了。」

王宗景哪敢真的叫他老方,不管怎樣他也是世家出身,雖然有些頑劣,但從小也受過家教,當下老老實實地稱呼老者為「方爺爺」,這老者也沒多說什麼。

烏石山乃是一座小山,並不甚高,但這條上山的小路卻很崎嶇,加上荒僻多年,雜草叢生,王宗景又是年紀幼小,走得頗為吃力。如此約莫走到半山多一點時,王宗景已是氣喘如牛,疲憊不堪。反觀方姓老者,顯然道行精深,臉上連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未有,決無這個年齡普通老者的那種虛弱。

只是一老一少兩個人此刻的心思都不在這上面了,因為在他們身後的黑暗中,已經有數十對閃爍著幽暗凶光的眼睛,緩緩圍了過來。

方老頭皺了皺眉,臉上倒沒有什麼畏懼之色,只是看了看周圍,冷哼了一聲,道:「這窩妖狼的數目倒是不少。」說著,踏上一步,將王宗景拉到自己身後,轉身面對了這群窮凶極惡的妖狼。

方老頭這裡氣度肅然,自有股殺氣飄散而出,一時卻是把下方狼群震住,沒有馬上撲上,但白背妖狼乃是凶殘妖獸,自也不會如此簡單散去,狼群中一隻看去特別高大強壯的妖狼忽地低吼一聲,像是得到了什麼命令一樣,在側面的一隻白背妖狼猛然躍起,張牙舞爪地向方老頭和王宗景撲來。

方老頭眉頭一挑,低喝一聲:「畜生!」

手臂揮起站下,白光瞬起,正是那柄三尺仙劍再度出現,劍芒吞吐凌厲無匹,就這麼當頭斬下,只聽妖狼哀嚎一聲,竟是被倒劈了回去,血花四濺中,一道淒厲而可怕的傷口從頭顱一直切到肚腹,深可見骨,倒在地上嚎叫聲聲,抽搐不已,末幾聲音低落下去,看樣子是不成了。

這一手石破天驚,群狼震懾,一時間所有的妖狼都向後退了好幾步,方老頭冷笑一聲,手持仙劍舉目四望,所有的白背妖狼都不敢與之相望,只是天性貪婪殘忍,雖然退後,一時也沒有散去。這一幕給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在眼中,當真是又驚又佩,看著方老頭和他手中那柄仙劍的目光,都忍不住有些熾熱起來。

方老頭等了片刻,見沒有妖狼還敢上前,便也不再等待,轉身牽住王宗景的手臂,便向山頭走去。在他們二人身後,狼群中一陣騷動,但那隻頭狼低吼兩聲,狼群便安靜了下來,仍然保持著圍獵的態勢,只是沒狼敢再度攻擊了。

王宗景看著沒有妖狼再跟上來,那些可怖的妖獸身影,漸漸都隱沒在黑暗之中,這才長出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同時轉頭向身邊這位神通驚人的青雲門仙長看去,在他此刻心中,委實是對這方老頭欽佩之極,只覺得方老頭怕是比自己王家最神通廣大的家主還更厲害些也說不定,心中念頭轉動,便想著能否找個法子,求這位仙長將自己收入門下,哪怕只要學到了一些粗淺道法,想必便足以打遍龍湖城小孩界全無敵手,從此稱王稱霸,指日可待矣。

他這裡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便跟著方老頭走上了山頂,說來奇怪,有方老頭牽著他的手臂行走,這一段山路他卻走得輕鬆,沒覺得有多少疲憊,反而是把剛才上山時的那點疲乏都恢復過來了。烏石山山頂之上,此刻藉著夜幕蒼穹上的淡淡微弱星光,果然有一座破敗小廟座落於此,只是這小廟四面牆壁到處破洞,廟門也早就不見,更無牌匾,一眼看去裡面黑洞洞陰森森,隱約模糊的影子有一個,想來應該是以前供奉在這廟裡的神像才對。

站在這不算大的山頂處,舉目遠眺,視線便幾乎再無遮擋,前頭山下一片黑暗平坦,山風從那邊吹來,帶著淡淡潮濕涼意,按照王宗景心中所記憶的大概方位,那便是龍湖所在,看來若是白日在此山頂上,便可將龍湖盡數攬入眼底,一覽無遺了。

方老頭帶著王宗景走上山頭,向身後看了看,神色也是微微一鬆,只是看他表情神色,倒也並沒有將那些妖狼有多放在眼裡,右手隨意一揮,將仙劍收起,隨即指了一下那座小廟,道:「今晚你便現在此處休息,等到天明時候,這些妖獸便會散去,我再送你回去就是。」

王宗景連忙道謝,彎腰行禮道:「多謝方爺爺。」

方老頭淡淡點了點頭,領著他向小廟走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後,心中念頭急轉,卻想不出有什麼好辦法能夠讓這位方仙師收自己為徒,正著急間,忽然方老頭腳步一頓,身子停了下來,同時伸手一把拉住王宗景,沉聲道:「慢著!」

王宗景嚇了一跳,愕然抬頭向他看去,道:「怎麼了?」

方老頭並沒有理他,臉上原本的淡然之色,不知為何突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凝重之意,目光深沉,眉頭緊皺,卻是死死盯住了前方那座安靜佇立的小廟,看著那破敗小廟內靜默的黑暗,沉默許久,然後緩緩推開了王宗景,示意他退後,隨即右手揮動,白光一閃,竟是又祭出了那柄白色仙劍。

王宗景看著方老頭突然間如臨大敵般的一舉一動,心情也忍不住跟著緊張起來,抬頭向那座小廟中眺望了一陣,但除卻一片陰影黑暗,其他的便什麼也看不出來。

此刻的方老頭已是面容緊繃,右手緊握仙劍橫在胸前,衣襟無風自動,看去就像是一支隨時就會激(百度誅仙吧)射而出的強弩弓箭,冷冷地盯著小廟之中的黑暗,片刻之後,冷然道:「閣下是誰,深夜而至,有何貴幹?」

王宗景吃了一驚,連忙瞪大了眼睛向那小廟看去,心想難道里面還有個人藏著麼?只是任他如何觀望,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廟森然而立,在這荒僻山丘之上,此時此刻,小廟周圍的黑暗像是凝固了一樣,沒有任何的聲息傳出。方老頭臉上神色越發肅穆,同時眼神也是更加凌厲,那小廟中的神秘人氣息詭異,迥異常人,卻有一股他平生未見之可怖殺意,緩緩滲出。

站在一旁的王宗景忽然抽了抽鼻子,從鼻端處,卻是聞到了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淡淡的血腥氣息。

便在此刻,方老頭一聲斷喝,手中仙劍光芒大盛,劍芒幾乎是瞬間便長逾半丈,身動如電,以無比威猛之勢衝入了小廟之中。小廟內外的黑暗瞬間一凝,便像是有生命的活物一般,團團圍繞了過來,衝向籠罩在白光中的方老頭。

從站在一旁遠處觀戰的王宗景看來,那古怪的小廟中此刻的戰鬥也是他所難以理解的模樣,一片黑暗之中,白色的劍芒看似鋒銳無匹,縱橫交錯,然而黑暗無論如何就是凝而不散,退而又聚,彷彿無休無止地攻向那燦爛奪目的光輝。

一聲尖銳長嘯陡然而起,白光暴漲,方老頭人劍合一,卻是衝天而起,一下子撞破了小廟的屋頂飛至半空,而在他身後,一團濃濃黑氣滾滾而來,如附骨之疽,追殺而至。

方老頭落地又再度彈起,劍氣縱橫,氣象萬千,白光灼灼,直將這黑暗夜色中的山頭照耀的如同白晝,而也就是在這等光耀之下,王宗景看到了正在和方老頭交戰的那個古怪人影,卻是籠罩在一層厚厚黑氣之中,人影模糊,出手狠厲,對著方老頭這等厲害神通道法,非但沒有落下風,反而是將他逼得步步後退。

方老頭臉色越來越是難看,但手中劍芒反而越發耀眼,只是任憑自己攻勢如潮,對方卻是輕而易舉便破解開去,然後每一次攻擊都不可思議地毒辣而恰到好處,讓方老頭不得不救,時間稍長便左支右拙,敗象漸露。

空氣中,那股奇異的血腥味道,似乎又濃重了三分。

激戰之中,方老頭大吼一聲劍芒劈下,卻被那神秘人輕易躲過,反手一掌,從那黑氣中陡然而出,卻是正擊中方老頭的左肩膀處,一股詭力洶湧而至,方老頭大叫一聲,整個人向後翻了出去,這力道是如此的猛烈,甚至連站在遠處的王宗景都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骨裂之音。

黑氣簇擁著神秘人席捲而過,王宗景站在一旁一動也不敢動,不知為何,當那團黑氣湧過他的身邊時,他感覺到有一道冰冷而奇異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一掃而過。

方老頭倒飛而出,卻是飛下了山頂,身後那個神秘人緊追而上,王宗景驚魂未定,忍不住又向山邊跑了過去,向下眺望,這一看又是嚇了一跳。原來山腰間那一群妖狼居然還沒退走,數十隻妖狼聚攏在一塊,而方老頭和神秘人直接便落入了狼群之中,頓時一片大亂。


仙劍縱橫揮舞,將周圍照的光亮,眾多白背妖狼驚惶之下,凶性爆發,吼叫聲中,開始瘋狂地攻擊方老頭和神秘人,讓站在山頭的王宗景心驚肉跳。然而無論是方老頭還是那個神秘人,都根本無視於周圍這些可怕的生物,只是彼此爭鬥不休。雖然他們此刻都置身於狼群之中,然而進退之間,劍氣蒼茫,黑影如電,一隻隻妖狼撲上,轉眼便是血花四濺死於非命,殘肢斷臂四處飛落,一股凶悍之極的殺戮之氣凜然而出,王宗景甚至無法看清這些妖狼是怎麼死的,只能是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些可怕的妖獸此刻卻像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小動物般慘遭屠戮。

終於,可怕的殺戮和鋪天蓋地的血腥氣,讓號稱凶悍殘忍的妖狼也無法支撐下去,殘存的妖狼紛紛發出哀鳴嚎叫,瘋了一樣向遠處跑去,只求儘量遠離這兩個可怕的人類。而在場中,那兩個人仍在激鬥,但是很明顯的,方老頭已然被全面壓制,面色漲紅氣喘如牛,身上已是多了四五道流淌著鮮血的傷口。

危急關頭,方老頭咬牙沉身,先是全力一劍將那神秘人逼退半步,隨即橫劍胸前,左手屈指成訣,卻是在半空裡點指如畫,一股青氣在指掌間噴湧而出,旋轉開來,竟是在虛空裡化作了一個青色太極圖案。

青光閃閃,靈氣逼人,一看便知乃是極厲害的道術。

只是這個時候,那黑氣之中的神秘人身影忽地一頓,似乎看到這個青色太極圖後,令他受了什麼刺激,竟是突然發出了一聲嘶吼,聲音嘶啞而帶著幾分瘋狂之意,殺意大盛。而幾乎是在同時,方老頭猛然瞪大了眼睛,眼中流露出一幅不可置信地神情,像是看到了某個絕對不可能見到的東西一樣。

黑氣翻滾之中,伸出了一個手掌,如方老頭之前所做的那樣,握訣虛畫,青氣湧出,轉眼間這黑氣中的手掌之前,竟也赫然形成了一個青色太極圖案,並且極其明顯的,這神秘人所施展的奇術,威力更在方老頭之上,但是這青色太極圖便比方老頭大了整整一圈。

「你......」方老頭瞪眼嘶聲,喊了出來,「你是誰?」

然而話音未落,對方的太極圖已然衝了過來,他鬚眉皆張,再無退路,只得也將手中青色太極圖推了出去。兩面神奇而耀眼的太極圖案,就在這黑暗夜色籠罩的小山上,猛然撞在一起。

有那麼一瞬間,似乎光芒如太陽般爆發開去,亮的令人無法睜眼,然而這一瞬間不過是如此短暫,轉眼即過,方老頭祭出的青色太極圖轟然而碎,強大的氣流如排山倒海般噴湧而出,將他擊飛出去,同時這強大的力道甚至把神秘人貼身的黑氣都衝開了些許。

那巨大的青色太極圖沉重而凶狠地打在了方老頭的胸口,沒有絲毫的餘地。方老頭全身大震,七竅盡數流出血來,目光卻只盯在那黑氣背後,嘴唇微微顫抖著。片刻之後,在不久之前還是王宗景眼裡近乎天下無敵的青雲門仙長,便像是斷線風箏一樣,被打得遠遠飛去,劃過數十丈遠才噗通一聲,重重地摔落在某個黑暗的角落,生死不知。


※       ※       ※


青色的光芒緩緩褪去,黑暗和血腥氣從四面八方湧了過來,重新將這座小小山丘籠罩其中。

王宗景臉色慘白,慢慢後退著,在他眼前,從山下猶如幽靈一般隱沒在一團黑氣中的神秘人,再次緩緩出現在烏石山的山頂。

山風冰冷,冷冷吹過。

王宗景只覺得自己的腳有些發軟,甚至難以支撐自己站住了。牙關緊咬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可怕的身影,除此之外,他的腦海便是一陣空白。

那神秘人走了過來,在王宗景的身前停了一下,那種詭異的被目光掃過的感覺又來了一次,只是不知為何,這神秘人只是在黑氣之中淡淡地哼了一聲,卻沒有為難王宗景,而是忽地騰空而起,飛馳而過,居然是沒入了前方那片黑暗之中。

王宗景今晚的境遇實在太過詭奇,勝過了他這些年所有,此時此刻,仍然還會不過神來,呆立遠離半晌,卻忽然聽到一個奇怪的聲音,「咕咚」一聲,倒像是什麼東西掉入了前方龍湖水中。

他呆了一下,心想該不會是那神秘人掉到湖水裡去了罷?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便迅速被他自己否定了,那神秘人道行奇高,甚至連青雲門的方老頭都不是他的對手,又哪可能出什麼意外。只是此時此刻,他忽然發現,烏石山頭之上,卻只剩他一個人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王宗景年紀不大,但聰明頑劣在一眾王家子弟中可算翹楚,立刻是拔腿便跑,只是堪堪跑到山頭邊上,望著下方那邊彷彿無邊無際的黑暗,他卻又是一陣猶豫,剛才他可是看見了,還有好幾隻白背妖狼逃走,神秘人會對他怎樣還不好說,但是如果就此下山碰見了一隻或是幾隻妖狼的話,他便是必死無疑了;就算白背妖狼喪膽不敢再回來,但是這夜色深沉,回龍湖城這一路上也未必不會有其他可怕的妖獸出沒,不管是哪種妖獸,他這八歲大的小孩,只怕都只有填了妖獸肚子這一條路了。

如此這般一想,王宗景又是不敢下山了,此刻他心中早已後悔萬分,千不該萬不該,都不該去跟王宗德那王八蛋打這種莫名其妙傻到了沒邊的賭約,如今進退唯谷,搞不好便要死在這山頭之上。

正自抱怨處,忽然遠方那片黑暗裡又是一聲「嘩嘩」聲傳來,王宗景心頭一緊,回頭看去,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從水中躍出濺起水花的聲音啊。

果然,儘管他心中不停祈禱,但夜色中黑氣閃動,果然還是那神秘人飛了回來,落在山頭,王宗景低頭一看,只見黑氣下方的土地上,似乎有一團水漬。

他去龍湖裡面幹什麼,這半夜三更的總不會是去洗澡吧......緊張之餘,王宗景心頭掠過這麼一個疑問。然而留給他思索的時間並沒有多久,那神秘人目光掃過這裡,在王宗景身上停留了片刻,忽地身形一動,飄了過來。

王宗景大驚失色,這一次那神秘人絕對是目標明確的正對自己,聯想到剛才那場激烈的廝鬥,看著這陰森森藏身於黑氣之中的身影,還有周圍陡然間又再度濃烈的血腥氣,王宗景終於忍不住心中恐懼,轉身就跑。然而還未跑出兩步,他便覺得身子一輕,竟然是飄了起來,那團黑氣席捲而過,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牢牢束縛並攜帶而起,離開了這座烏石山頭,如離弦之箭般飛馳而去,沒入了夜幕之中,那片最深沉的黑暗裡。


※       ※       ※


小小的烏石山,再度陷入了沉靜,夜色淒涼,山風清冷。

忽地,一隻顫抖的手臂猛然出現在那條小徑上,緊接著又是另外一隻手,手臂手掌間,鮮血橫流,一個脆弱衰敗的身子慢慢爬了上來,正是青雲門的方老頭。只見他此刻看去慘不忍睹,滿面是血,傷痕纍纍,特別是胸口處凹下了一大塊,骨裂肉綻,血流如注,連基本的行走都無力支撐,只能一步一步強撐著爬過來。

就這樣拖著一條令人觸目驚心的血痕,方老頭以不知從何而來的堅忍爬到了那座小廟前,看了看四周,那神秘人自然早已離開,而剛才他救下的那個王家小孩,也不見了蹤影,不知道是死是生。

方老頭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慘然,但隨即咬了咬牙,大口喘息著,鼓起身子中最後一絲殘餘氣力,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自己流淌而出的鮮血,顫抖著,在小廟前的土地上,抖抖索索歪歪扭扭地比劃了一陣,隨後,他腦袋一歪,就此死去。

藉著夜幕裡微弱的星光,在小廟破敗的陰影之下,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地上那兩個血寫的大字:

蒼......松......
lchiang 發表於 2012-4-5 00:33
第三章 師徒

一絲冰涼的寒意,從臉上傳了過來,王宗景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然後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一股略顯腐敗而帶著濕潤的味道,首先飄入了鼻端,王宗景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眼,便是自己眼前的地面上,鋪了厚厚一層落葉,有些葉子還帶著綠色,有些則已枯敗,開始慢慢腐爛。茫然地抬起頭來,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躺在一片密林間的地上,繁茂的樹冠枝葉幾乎完全遮蔽了頭頂的天空,只有少許的光亮透過樹葉的縫隙間照了下來,薄霧如煙,輕輕飄蕩在林間,讓這裡更顯得幽暗而神秘。就在他的周圍,還有許多突出地面猶如虯龍般的樹根枝幹,幾許古藤纏繞在怪石大樹之間,野草新綠,苔蘚青青。幾聲鳥鳴,從高高在上的樹枝梢頭不時傳來,似低語如呢喃,輕輕叫喚著,卻已是這林間唯一的聲音。

淡淡的霧氣,似煙如紗,在遠處草木間飄蕩著,讓人看不清更遠的地方,空氣中瀰漫中一股清新濕潤的味道,王宗景站起身子,看了看周圍,樹葉青草的葉片上,還凝著幾許晶瑩透明的水珠,而自己身上的衣衫也濕了一片。

似乎是不久之前,這片密林中曾下過一場雨罷。

他有些緊張地環顧四周,森林深邃而幽靜,所有的一切似乎都顯露出一股原始和野性的味道,這個感覺讓王宗景喉嚨有些發乾。那一晚在烏石山頭,突如其來的激戰後他被那個神秘人掠走,飛至半空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神秘人使了什麼手段,令處在驚惶慌亂中拚命掙扎的王宗景一下子就昏了過去,等他醒來之後,便發現自己置身於這樣一個像是原始森林的地方了。

他緩緩轉動身子,觀察著周圍環境,但心頭的緊張卻越發濃重,仔細回憶當晚的情況,王宗景很快記起了自己僅有的一點印象,那便是自己被神秘人帶著飛走時,是背離龍湖的方向,也就是說,是向南飛的。

龍湖的南面,便是那令所有人都聞名變色的十萬大山。

王宗景的臉色一下子蒼白下來,事實上,每一個在幽州的孩子,只怕都是從小聽著十萬大山的恐怖故事長大的。此刻,幽靜深邃的這片森林,在他眼中已是到處充滿了危險與恐懼的地方,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孤身一人置身於此,腦海中不時浮現出那些傳說中可怕的怪物,實在是極其痛苦恐懼的事。

幸好,王宗景畢竟還算是出身大族,比普通人家的孩子勝過一些,至少沒有當場發瘋或是痛哭亂叫,站在原地,他竭力壓制著心中冒起的恐懼,大口喘息著,讓自己儘量平靜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

低沉而輕軟的聲音,從腳下傳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地上是厚實的那一層落葉,也不知道在這沒有人煙的所在累積了多少歲月,一腳踩去,像是踩在綿軟的布帛上,幾片枯葉翻開,有三兩隻黑色的小蟲從葉片底下爬了出來,動作迅速地跑開,很快又鑽入到旁邊的葉片下去了。

沙沙的腳步聲,開始在林間緩慢地響起,王宗景瞪大了眼睛,全身繃緊,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兩隻手也是不由自主地緊緊握成拳頭,只是走出了約莫兩丈餘地,這片森林中仍然是一片靜寂,周圍高大的樹木猶如一個個巨人,冷漠地注視著這片森林中突兀出現的少年。

霧氣,似乎淡了些,看著將散未散。

前方一縷白煙輕飄移開,王宗景忽然望見似乎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東西,不是樹木,也非石頭,更不是他一直恐懼害怕的妖獸,看著倒像是某個頗為龐大的雕像殘部,傾倒在這密林之中,被層層雜草樹木所掩蓋。

他壯著膽子,慢慢走了過去,一路之上仍然沒有什麼意外發生,走到近處,撥開荊棘草叢,跨過幾塊不小的林間石頭,他終於看到這座倒在地上的殘損石像,忍不住便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石像所雕刻之物,並非是常見的鳥獸動物,也不是供人祭拜常見的仙佛神像,反而是一座面貌猙獰形容古怪的雕像。一眼望去,這雕像頭生鬼角,怒目獠牙,血口微張望之竟似有噬人之意,且體貌也是異常恐怖,竟有四頭,身負八臂,雖是傾倒於地,但一股凶煞氣息竟是凜然而生,撲面而來,令王宗景身子一顫,連退了兩步。

嘴角抽搐了一下,王宗景低頭喘息,片刻後心神方定,這才抬頭細看,隨即發現這座凶神惡煞般的雕像果然已經殘破,四頭八臂中多有破損,石像本身也有許多處裂痕,也不知道是什麼久遠時代之前,被人遺棄在此處密林之中的。想到此處,王宗景忽然精神為之一振,心想既然此處有這個石像在,或許以前也是有人在此生活過的,雖說看著這石像年月深久,但或許也是一絲希望。

心中念頭轉動,他看著這石像便也沒有開始那麼害怕了,細細打量一下,又發現這石像雕工雖然古拙,然而刻痕蒼勁,外貌逼真,雖著筆處未必繁複,卻已令這神像栩栩如生,自有股威赫氣度在,雖然他年紀還小,但下意識地便覺得雕出這座石像的石工,只怕必定是一位大匠。

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還是向這座石像走了過去,等走到跟前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這座石像的巨大,雖然是傾倒在地,但只是橫著的身子高度,比王宗景的身子也高了一倍。王宗景左右張望一下,還好,這石像畢竟不是光滑絕壁,年月深久風吹雨蝕,到處都有破損的地方,他便藉著這些破損處的縫隙,當做踏腳,爬了上去。

手掌抓住了這座石像,觸手處,一股粗糙堅硬的感覺從手心傳來,石像是灰白色的巨石所制,王宗景皺了皺眉,心想剛才一路走來,並沒有看見類似的這種石材,也不知道古時那些雕刻石像的人們,究竟是如何將這些巨石或者巨像移動到此處的?

就在他心中有些疑惑的時候,忽然,從石像的另一側傳來了一聲低沉的吼叫聲。聲音入耳,王宗景便是悚然一驚,一股不祥的預感猛地湧上心頭,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聽「呼」的一聲,一條黑影身形矯健,卻是從這座石像的另一側竄了上來,嘶吼一聲,半張血口,露出森森獠牙,居高臨下地盯住了王宗景。

這是一隻黑色妖貓,兩耳尖翹,體型大如壯牛,此刻涎水從牙縫間滴落下來,一臉凶惡貪婪地盯著石像下方的那個少年。王宗景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這只妖獸看著只怕比當日的白背妖狼還要厲害,而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他甚至都來不及去想了,因為這只妖獸根本就沒有與他對峙的意思,一旦看清了王宗景的情況,便再無絲毫遲疑,猛撲下來。

利齒尖牙,白光閃爍,王宗景在這生死關頭用盡全身力氣向外跳去,然而他的動作與這種敏捷的妖獸相比真是差太遠了,嘶啦一聲,他背後衣物已經盡數扯破,背上也多出了五道很深的傷口,鮮血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劇痛之下,王宗景痛苦地嚎叫一聲,踉踉蹌蹌地向前衝去,然後沒跑兩步,身後的那隻妖獸已經再度撲上,任憑王宗景在死亡的恐懼下瘋狂掙扎,仍然還是很快就被這只妖獸擊倒在地,隨後便是張開大口利齒,一口向王宗景的喉嚨咬去。

王宗景此刻也顧不上如何恐懼了,下意識地就用出了最後的力氣舉起雙手,抓住了妖獸大嘴,轉眼手掌便被貓妖的利齒戳破,鮮血橫流,順著手腕流淌下來,然而縱是如此,他也仍然無法阻擋那張可怕的大嘴。

腥氣鋪面,死亡似就在眼前,就在他將要絕望的一刻,忽地這林間一靜,迷霧忽止,幽幽林深處似有一道目光冷冷掃過,片刻之後,林中陡便,群鳥驚起振翅而逃,一道清光如水,從那幽靜最深處,在這幽寂林中,掠了過來,無聲無息,如風吹過。

「呼......」

絕望待死的少年,忽然間只覺得手上一輕,然後在他的眼前,看見了這一生也難以忘懷的一幕:黑色(百度誅仙吧)貓妖凶狠的表情似乎還凝固在臉上,然後下一刻,那具可怕的身軀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纏上所撕裂,血光乍現,清光揮落,妖獸從頭到尾被生生劈做兩半,如爛葉枯枝一般,飛向兩旁,可怕鮮紅的血水,夾雜著無數古怪而帶著濃烈血腥味的東西,轟然落下,頓時將他的身子從頭到腳全部染成了紅色,血如泉湧,流淌不止。

一個籠罩在黑氣中的高大身影,緩緩出現在他身子不遠處的一棵大樹旁,冷冷地盯著這裡。王宗景的身子僵硬在原地,似乎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過了片刻後,他像是終於回過神來一樣,緩緩低頭向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看著幾乎已經變成血人的自己,還有身上橫七豎八丟著落著掛著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血腥雜物,他忽然胸口一堵,再也忍耐不住,猛地衝了出去,一邊跑一邊瘋狂地抖落身上的那些怪物,然後衝到一棵大樹邊上時,扶住樹幹便是大吐特吐。

神秘人對王宗景的舉動無動於衷,仍是站在那兒,一道清光緩緩飛了回來,化作柄亮若秋水般的仙劍,在他身旁閃了兩下,便消失不見。隨即,那籠罩他全身的黑暗之氣,也開始慢慢消弭,像是鑽回了這個軀體之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一絲黑氣也消失的時候,在這片原始野性的森林裡,在那棵看去和周圍樹木有些距離的大樹旁,一個身材高大頭髮灰白的男子露出了身形。

王宗景覺得這是自己這一輩子中最可怕的一次嘔吐,吐到自己的腹中都開始抽搐疼痛時,他心頭的那份噁心之意仍然還是濃烈無比,更不用說此刻身上從頭到腳的鮮血淋淋,只是到了最後,吐無可吐只能幹嘔時,他終於還是慢慢平靜了下來,喘息著,面色蒼白地轉過了身子,向身後那人看去。

身子還有些微微的顫抖,但不知為何,王宗景並沒有開口道謝這人救命之恩的意思,他只是有些漠然地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似乎經過這連番的變故後,這小小的少年無論心性還是膽量,都已經變得強韌了一些。

那棵大樹下的男人,身材高大面容方正,濃眉銳目之間,彷彿還散發著一股淡淡威勢,像是也曾手握權柄一般,有一股莊嚴肅穆之氣。然而在本來如此威勢的臉面上,此刻映入王宗景眼中的,卻有半邊臉頰呈現出一種古怪的暗紅顏色,看著像是被燻熟的豬肉般難看而帶些噁心,且半邊臉上的肌肉,似乎還有些不受控制般地時不時抽搐一下。

像是陰陽臉,卻比陰陽臉更加難看也更加的恐怖。但是王宗景居然沒有被這張臉嚇到,他的反應甚至是有些麻木,只是木然地看著這個男人,一句話也不說。

那個男人緩步走了過來,腳踩著林間厚厚的那層落葉,沙沙作響,不知何時,曾經喧鬧的森林中又安靜了下來,只剩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緩緩靠近。

走到了王宗景的跟前,這個男人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或者說是不用表情也很可怕的模樣,用一種毫無生氣冰冷的語氣,淡淡地道:「你要死,還是要活?」

龍湖城內,王家堡外表看去與平日並無不同,但內裡氣氛早已如凝冰一樣緊張無比,數日之前發生在城外烏石山的那場意外,震動了整個王家上層。

久未出現過的數十隻妖獸白背妖狼群起圍攻烏石山,長房的王宗景失蹤,但是這些都比不上方老頭的意外身亡,青雲門派遣而來結盟的強助,居然就死在龍湖城外了!

這個事實讓龍湖王家全族震動,家主王瑞武更是驚怒交集,在接到回報之後立刻調出所有人手,竭盡所能地搜尋探查,然而不要說是凶手的蹤跡一點都找不到,連失蹤的王宗景也是一點線索都沒有。

王宗景的姐姐王細雨得知此事後,差點崩潰,她父母早逝,從小便是和這唯一的親弟弟相依為命長大,可以說是半姐半母,平日裡真是疼愛無比,如今一旦得知王宗景怕是凶多吉少,哪能不肝腸寸斷。只是多方搜索一無所獲,王家人最終也是被迫要開始接受這個事實,著手處理善後事宜。雖然王細雨仍是不死心,數次到家主面前哭述懇求,希望能再次細查尋找,然而已經焦頭爛額的王瑞武還是搖頭嘆息中拒絕了。

在王家家主的心目中,此時此刻,王宗景的份量只怕還未必比得上方老頭的死去了,不管怎麼說,王宗景雖然出身長房,但父母不在,僅有一個姐姐,雖說王細雨天賦頗佳,已被安排將去青雲門修行,然而眼下這姐弟倆確實沒有多少根基份量。王瑞武此時更頭疼的是青雲門會如何看待這樁意外,事情發生了第二日,王家便將消息以最快速度向中州青雲山傳去了,而因為路途遙遠,青雲門的反應仍然還未過來。

哀哀的哭泣聲若隱若現地從遠處傳來,王家家主王瑞武坐在大堂上,臉色陰沉,默然不語。那哭泣聲是王宗景的姐姐王細雨的,就在不久前,她再次求上門來,只是王瑞武確實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做的事,無可奈何,只能又將她趕了出去。聽著這傷心哭泣的聲音,想想青雲門或許會降臨的雷霆之怒,他的心情一下子便糟糕透頂。


龍湖王家雖然是新興崛起的修道世家,青雲門雖然是在昔年正魔大戰中連遭重創元氣大傷,但二者之間的實力仍是差距巨大的,王瑞武縱然心懷大志,但目前為止也只敢把目標放在與同是幽州幾大勢力的另外幾家爭鬥上,決不敢想到能與千年大門青雲有所爭執。

大堂上還坐著另一個男子,四十左右,目光銳利,面露精明之色,正是當日那位小胖子南山的老爹南石侯,同時也是王瑞武的心腹智囊,王瑞武對其十分信重,更勝過族中一眾王家子弟。

此刻王瑞武轉眼看去,只見南石侯面上神色凝重,似乎也有滿腹心事,便嘆了口氣,道:「石候,你在想什麼?」

南石侯抬起頭來,沉默了片刻後,道:「我是想著,算算日子,青雲門那邊也該來人了。」

王瑞武苦笑一聲,道:「以你看來,青雲門會是如何反應,可會怪罪我們王家?」

南石侯眉頭緊皺,道:「此事確實蹊蹺,平心而論,與我們王家應無干係。但怕就怕方老頭臨死之前在小廟前寫的那兩個字,會否另生波折?」

王瑞武哼了一聲,道:「你說的甚是,我思來想去,應該也是與我們王家無關,就算青雲門來人了,我便把那地上的兩個字告訴他們......」

南石侯搖了搖頭,王瑞武眉頭一挑,道:「怎麼?」

南石侯沉吟片刻,壓低了聲音道:「那血書二字所說的人,咱們都是有所耳聞的,雖然這些年早已平復,但江湖傳說此人與青雲門昔日一場絕大內亂有千絲萬縷的干係。屬下想著,此事我們怕還是裝作不知道的為好,就讓他們去山上自行查看一番,想必心中就有數了。」

王瑞武默然良久,點了點頭,道:「你說得有理,便如此罷。」說著又看了他一眼,道,「對了,聽說你昨晚又打你兒子了?」

南石侯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恨恨道:「這逆子著實混賬,先是引誘景少爺去偷窺婦人洗浴,看見景少爺跟人打賭犯險又未攔下,結果捅出天大簍子,我、我真恨不得打死了這畜生。」說罷,南石侯又是長嘆一聲,站起身來對王瑞武深施一禮,面帶痛悔,道:「家主,南某教子無方,逆子不肖,實在是愧對家主,無顏在此,不如就讓屬下離開王家,權且......」

王瑞武一揮手,打斷了南石侯的話語,苦笑一聲道:「罷了,罷了,石候,你我賓主情誼,何苦還說這些話來。那事我也問過一眾小孩,確實也怪不得南山,那宗景性子頑劣,也有幾分是咎由自取。回頭你也別再去責罵兒子了,啊?」

南石侯面帶愧色,點頭坐下。兩人對坐無語,心中都是滿懷心事,便在此刻,忽只聽門外腳步聲聲,匆匆而來,一個王家家丁跑了進來,急道:「家主,南管家,門外來了數位道長,說是青雲門的仙長呢。」

王瑞武與南石侯同時站起,異口同聲道:「快請!」

頓了一下,南石侯又向王瑞武道:「家主,我還是出去親迎一下。」王瑞武點了點頭,南石侯便也邁開大步,走出了這座大堂。

約莫半柱香工夫,廳外再度響起腳步聲,南石侯前頭引路,滿面笑容地引著四位身著青雲道袍的修士走了進來,王瑞武迎了上來,只見這四位都是年輕人物,只當先一人年紀大些,看去三十多歲,氣度也較身後三人嚴謹,當下便對此人先行了一禮,四位青雲弟子也是一起回禮,當先那男子開口道:「這位可是王(百度誅仙吧)家瑞武家主?」

王瑞武點了點頭,目光看著這幾位青雲弟子,道:「正是在下,不知諸位道長怎麼稱呼?」

站在最前頭的這位道人微微一笑,道:「貧道明陽,這後頭三位師弟乃是明真、明葉、明方,我等奉掌教蕭真人之命前來龍湖王家,一來追查本門方師叔意外身亡之事,二來也是確認你我兩家同盟,昔日王家主親上青雲與蕭真人所約之事,蕭真人無意有所改變,只是不知王家主心意若何?」

王瑞武大喜過望,哪裡還有什麼好說的,連聲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說著親自上前拉住明陽之手,道,「不瞞道兄說,貴派方老先生出了意外之後,我是寢食難安,幸得如今有明陽道兄前來主持大局,如此便再無憂慮了。」

明陽道人卻是搖頭道:「家主有所不知,其實明陽並非此行的主事人。」

王瑞武一怔,目光在明陽身後三位年輕道人身上逐一掠過,他能夠擔當世家之主,自然是有些本領神通的,眼界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只這一看之下,便知曉這另外三位年輕道士雖然本領都是不錯,但還未必及得上明陽道人,一時便有些錯愕。

明陽微微低首,單掌豎於胸前,淡淡道:「不瞞家主,我等一行人前來此處,除這裡的四人外,還有一位師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龍湖城後,徑直便去了城外烏石山查看,失禮之處,還請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貴派這位師兄名諱是何?」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師兄姓林,名喚驚羽。」

明陽微微低首,單掌豎於胸前,淡淡道:「不瞞家主,我等一行人前來此處,除這裡的四人外,還有一位師兄,他才是真正主持追查凶手的人物。只是他性子有些古怪,到了龍湖城後,徑直便去了城外烏石山查看,失禮之處,還請家主恕罪。」

王瑞武「啊」了一聲,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不知貴派這位師兄名諱是何?」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道:「這位師兄姓林,名喚驚羽。」
※※※

龍湖城外,烏石山上。

這一日正是晴朗春日,陽光和煦,溫和柔軟地灑落人間,佔地廣大的龍湖上波光粼粼,水波碧藍,倒映出藍天白雲,湖畔山石,可謂美景。遠處田野蒼蒼,風吹草伏,又有巍峨群山,聳立人間,雲遮霧籠,透出幾分神秘。

春風吹過,蕩起湖水漣漪,幾隻水鳥歡叫飛翔,在湖畔嬉鬧玩耍,拂石而過,已到了烏石山上。

小廟破敗依然,安靜佇立在春陽之下,廟中神像,木然呆坐,不知人間歲月。周圍幾許烏石,散落山頭,早不見了當日血腥,只有一條若隱若現橫貫山頭地面的血痕,似乎還透出幾分森然。

一個身影走上了烏石山頭,緩緩站定,看向四周。清風從遠處湖面上吹來,他衣襟飄動,自有股說不出的瀟灑之意。遠遠望去,此人劍眉星目,相貌俊逸,只是容貌神色間略帶了幾分冷淡。身後背負一柄長劍,通體碧綠,豪光輕閃,望之竟似一隻蟄龍低伏,似醒未醒,縱然是在這陽光明媚的白日之時,這柄匣內仙劍也散發出無形威勢,透著淡淡殺意。

血痕已淡,氣息亦散,這男子目光落在地面那道血痕間,順著這條當日方老頭爬過的路,緩步走去。山風吹過,他容色漸冷,身後那柄碧綠仙劍卻是豪光流轉,似乎感應到主人的某些心意,綠芒漸盛。

沒過多久,他終於走到了那座小廟之前,然後停住了腳步。

地上的血跡到了此處,忽然濃烈起來,彷彿像是訴說著當日慘烈而垂死的一幕,然後,他目光移動,看到了在小廟之前,那用血寫就的兩個字。

有些歪斜,有些顫抖,然而那血漬如刀,筆筆鋒銳,就像帶著血腥之氣的利刃,轉眼間斬入了男子的眼簾。

他的身子,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即整個人又恢復了冷漠似冰的模樣,只是一雙眼睛,仍是死死地盯住了腳下那兩個血書大字:蒼......松......

身後那柄碧綠仙劍,忽地綠光大盛,如蟄龍忽醒,怒吼清嘯,於匣中發出一聲劍刃輕音,清銳無匹,就這般飄散開去!

也不知這般過了多久,烏石山頭,有另一個身影從遠處御劍而來,須臾即到眼前,落地走前,正是明陽道人。只見他環顧四周看了一眼,目光在掠過地上拿到血痕時皺了皺眉,走到那男子身後,叫了一聲道:「林師兄。」

林驚羽合上雙目,沉默片刻,轉過身來,神色間已轉平和,背上的碧綠仙劍也安靜了下來。明陽道人道:「我已經見過王家家主,將來此之前蕭真人交代的幾件事都一一與他說好,王家主也無異議,並在府內替我們安排好了住處,眼下就等師兄過去,他也好款待一番。」

林驚羽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走開了一步,讓出了身後位置,明陽道人也隨之看到了地上那片濃鬱血漬和兩個血寫大字。他的臉色微微變了變,目光收回來時確實向林驚羽多看了一眼,然後嘆息了一聲,道:「雖然從青雲山動身前已經知曉此事,但此刻親眼看見方師叔所寫這兩個血字,仍是有股說不出的滋味。」

「這個人......」他的語氣變得有些遲疑,猶豫了一下,才接著道,「當年不是都說他已死掉了麼?」

「看來是還活著的。」林驚羽淡淡地道,聲音裡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情緒,「否則的話,蕭真人應該也不會把我從祖師祠堂裡叫出來,到這幽州南疆來處理這件事了。」

明陽道人後退了一步,沒有接話,臉色看去似乎有些尷尬,眼前這位林師兄驚才絕豔,資質超群,道行據說更是極高,甚至有人偷偷議論他能夠和本代掌教蕭真人一較高下,多年來在青雲門中已是久負盛名。只是不知為何他年紀也不算大,卻到了青雲山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裡去看守歷代祖師靈位,直到此事發生之後,掌教蕭真人才出人意料地請這位林師兄出山,來此處理此事。

想到此處,他目光不禁又偷偷向地上那兩個血字瞄了一眼,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在青雲門中有些忌諱的話題中,其中的一項便是傳說那個叫做蒼松的叛徒,乃是昔日教養林師兄長大的恩師。

只是眼下顯然不是開口談論此事的時候,明陽道人看向林驚羽,道:「林師兄,要不我們先回去,王家主還在龍湖城內等我們。」

林驚羽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信步走去,一直走到烏石山山頭的邊緣,舉目望去,只見眼前一片開闊,偌大的龍湖就在前方,波平如鏡,水中山林倒映,更有雲飄天青,偶爾水鳥飛躍而過,帶起一道水痕,濺起層層漣漪。湖光山色,說的便是如此了。

「聽聞此次方師叔來到此處,王家也是安排他在城中住下,只是方師叔卻不知為何,執意要住在這烏石山上,是麼?」

明陽道人點了點頭,走過來站在林驚羽的身旁,道:「不錯,我對此事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方師叔當日並無告訴任何人緣由,王家的人也是敬重他老人家,而且以師叔的道行,也不會怕了這城外的妖獸,所以就隨他了。誰知道這才過了兩日,就出了意外。」

林驚羽淡淡地眺望著山下那面美麗的湖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聽說方師叔除了本門道法外,還精通風水堪輿之術?」

明陽道人有些愕然,但仍是點了點頭,道:「不錯,其實當日蕭真人派遣方師叔過來此地,也是看重他有這本事,咱們之所以與龍湖王家結盟,一來是為了本門在幽州地界能站住腳,二來也是為了方便在此處找尋......那東西。」

林驚羽目光閃動,道:「明陽,你看此處地勢如何?」

明陽道人不明其意,但還是眺望山水,看了片刻後道:「小弟對堪輿之術不甚瞭解,但此地山環水抱,藏風聚氣,應是風水極佳的所在。」

林驚羽頷首道:「我觀之也是如此,或許當日方師叔到了此處,亦有同感也說不定。」

明陽道人眉頭一挑,轉眼向林驚羽看去,道:「林師兄,你的意思是......」

林驚羽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眺望這片湖光山色,過了一會,淡淡地道:「師弟,你回龍湖城與那王家主說上一句,你們四個便住在城中,另外請他將這座小廟稍加修葺,容我棲身就是了。」

明陽道人眉頭皺起,踏上了一步,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林驚羽卻是笑了笑,道:「無妨的,你還信不過我麼?」

明陽道人看了他半晌,隨即點頭微笑,道:「是,師弟我明白了。」

說罷,轉身離去。聽著腳步聲漸漸在身後消失,林驚羽面上的笑容緩緩斂去,目光漸漸放遠,一身衣衫站在山頭上隨風習習飄舞,許久之後,像是夾雜在風中難明的低語,那個男子彷彿輕輕念了一句:

「師......」

不知怎麼,這聲音忽地就此中斷,那第二個字,終究是沒有再響起了。
lchiang 發表於 2012-4-5 00:34
第四章 蛇禍(上)

「我要活!」

王宗景盯著那個男人,咬著牙慢慢地說了這句話,話說出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不知何時已經變得嘶啞,這三個說得是艱澀無比。或許是因為連番多次地面臨生死關頭的折磨,此時此刻,面對這樣一個強大可怕的人物,雖然心中仍是畏懼害怕,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已平靜下來,只是他緊握的雙手與瞪大的眼睛,似乎還說明他仍然不過還是一個脆弱的孩子。

壓抑下的勉強平靜,與顯而易見的複雜眼神,都被神秘的男子看在眼中,看著那張滿是血漬少年的臉,這個男人卻是視若無睹,只是淡淡道:「好,想活的話,那就跟我走。」

他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轉身便向密林深處走去,沒有回頭看王宗景一眼,王宗景起初有些猶豫,然而轉眼看了看周圍這片茂密而幽深的森林,那些幽暗陰影裡似乎隨時會衝出妖獸,終於還是咬牙跟了上去。

林間的薄霧漸漸散去,周圍的樹林似乎變得清晰起來,然而視野的更遠處除了樹木依然還是樹木,望不見這片森林的盡頭。一路之上的地勢並不平坦,時有高低起伏,時有巨石落木,甚至他們兩個人還趟過了一條林間小溪。一路上那個神秘男人如履平地,輕輕鬆鬆地走著,相比之下,王宗景便吃了極大的苦頭。

他身子尚未長大,前頭又連番遇險,體力實已消耗許多,這一路上攀高爬低,實在是苦不堪言。只是走到現在,他似乎在心裡也明白了什麼,知道前頭那男人並非是會顧及他身體的人,加上心中一點少年男兒的狠勁,竟然是一句向那神秘男人求饒哀懇的話也沒說,只是跌跌撞撞咬著牙,大口喘息著,穿行在這原始森林之中。

幽幽鳥鳴,似在頭頂上方的某處叫喚著,光線變幻地從樹梢枝頭的縫隙中照下,讓王宗景腳下的路變得光影交錯,黑白搖曳。古藤老樹,青苔綠草,層層疊疊似無邊際,悄無聲息,落葉徐徐,枝梢輕擺,這林間之景便如同一副幽美的畫卷。

如此走了許久,王宗景跳下一塊大石,感覺到身子已是非常疲累,然而前頭的那個神秘男人仍是不疾不徐地向前走著,絲毫沒有停下休息的跡象。靠在石塊上喘息了片刻,王宗景還是咬著牙站起,繼續向前走著,沒走幾步,他忽然眼角餘光看到了什麼,皺了皺眉,撥開旁邊一處茂密樹枝,果然發現在這個地方也有一座破損的巨大石像倒在地上,無論外形模樣還是石像上的殘破,看起來都和之前見到的那一個石像差不多。

一樣的猙獰凶惡,一樣的栩栩如生,只不過似乎這個石像看起來破損的更厲害些,有一部分的手腳都已經從石像上掉落了。

就這麼一愣神的工夫,前頭那個神秘男子似乎已走得遠了,身影快要消失在密林樹後,王宗景猛然驚醒,趕忙追了上去。就這樣,兩個人在林間穿梭行走著,那神秘人一直保持了不緊不慢的速度,似乎還是照顧到王宗景的體力速度,然而一路上他仍然沒有停下歇息的意思,所以當再走了約莫一炷香後,王宗景便真的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

汗出如漿,甚至把臉上的那些妖獸血漬都沖掉了許多,他隱隱覺得自己的眼前有些小小金星開始閃爍飛舞,兩隻腳也跟灌鉛似的沉重無比,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前頭那個男人的身子忽然一頓,終於是停下了腳步。

王宗景迫不及待地隨便找了棵大樹靠著坐了下來,大口喘息著,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隨即便覺得自己口乾舌燥,抬頭看去,只見那神秘男人此刻卻是站在了一座雕像前方,不出意外的,也是這一路上看到的那種,事實上,除了最初看到的兩座凶惡雕像外,這一路上傾倒在林間被王宗景看到的雕像還有三座,都是差不多的模樣,讓他在疲累之餘也是疑惑,究竟這裡是什麼地方,又會是什麼人在久遠的年代之前,在這種原始之地雕出了這許多奇怪的石像。

不過此刻在那神秘人面前的石像,明顯的與之前那些傾倒在樹林中的石像有些不同,首先,這石像比之前的那些凶惡石像要小許多,其次,這座石像是站立的,並沒有倒在地上。不過說它小也是相對而言,那個身材高大的神秘人在這座石像前,仍然還要矮了不少,至於石像的模樣,倒是和之前一模一樣,都是凶惡猙獰狀。

王宗景的目光掠過那個神秘人臉龐時,忽地一怔,只見那神秘人雖然頂著這座石像看,但眼中卻有絲毫不加掩飾地厭惡之色。在石像的右側,仔細看去,居然有一條隱約的小徑通向密林深處,只是順著道路的盡頭看去,只見前方樹林幽深寂靜,不知怎麼有一處很遠的地方居然隱約升騰起淡淡的略帶粉紅顏色的氣體,有點像早上所見的林間薄霧,只是看去更加神秘一些。

王宗景先是楞了一下,隨即臉色一變,眼睛看著那片粉紅色迷霧便有些移不開了,沒有驚喜之色,倒有幾分驚惶。那東西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只怕便是幽州地界上人人談之色變的劇毒瘴氣了,傳說在十萬大山中到處都有這種劇毒瘴氣,無論鳥獸人族,甚至強悍的妖獸,一旦遇見這種粉紅色的氣體,往往都是全身潰爛痛苦死去,幾乎無藥可解。

該不會是要走那一邊吧?王宗景嘴角微微抽搐地想著。

神秘人盯著那站立著的石像看了一會,也沒有回頭,只是冷冷說了一句:「走罷。」說著抬腳邊走,只是看他走的方向,卻是向石像的左側而行。

王宗景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振作一下自己已經疲憊的精神,還是跟了上去。

這一路走來,不知為何,再也沒有看到那些傾倒在林間的石像了,同樣的,一直讓王宗景心驚肉跳心神不寧的妖獸,也沒有再出現過,倒是腳下的路越發難走了。樹木荊棘都是越來越多,有些地方根本就難以通過,幸好前頭那神秘人神通頗為厲害,常人難以通過的地方,他三下兩下便清出了一條路,讓王宗景省了不少勁,否則的話,這少年怕是就要累死在這路上了。

就這麼又走了半柱香工夫,兩人的眼前忽然一亮,地勢平坦展開,出現了一處約莫十餘丈的林間空地,前頭乃是一座小山,山下有一個洞口至少有五丈餘寬的大山洞,以那山洞為中心,周圍七八丈方圓的地界上,只有雜草,卻是一根樹木也無。

一絲腥臭的氣息,似乎隱隱約約地從那個巨大山洞中飄了出來。

王宗景的心中若有所覺,像是想到了什麼,看了那神秘人一眼,又死死地盯著那個山洞。

「就在這裡了。」神秘人並沒有裝神弄鬼的意思,直截了當地對著王宗景道:「這洞中有一隻厲害的妖獸,我要殺了它,只是其生性狡猾,輕易不肯出洞,我要你幫我。」

他轉過頭,面色冷淡地看著王宗景,冷冷道:「你想活的話,就按我說的去做。」

王宗景喘息著,看著那個山洞,咬牙道:「洞裡面是什麼?」

「一隻『金花古蟒』,」神秘人臉色淡然,像是說著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這妖獸修行多年,已通人性,雖然貪吃嗜血,然而近日已接近它修持關口,再進一步便可蛻皮重生道行大進,是以輕易不肯出洞。此洞乃是它的老巢,此妖獸又是一身蛇鱗堅硬無比,入洞太過凶險,只有將它引誘出來,先傷其七寸蛇心,散去妖獸道行,則全身妖鱗失去妖力,潰散如常,如此方能殺之。」

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你,便是那個誘餌了。」

王宗景只覺得耳中嗡的一聲,一顆心幾乎要跳了出來,心中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瘋狂大叫一聲,要和這個男人拚命,然而到了最後,終究他也只能無比忿恨地盯著那個神秘人,口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在這個男人面前,他就算真的拚命,又和螻蟻有什麼區別?

神秘男人對這個少年仇恨的目光根本無動於衷,轉手從身上拿出了一塊銅盤,上面銀絲鑲嵌,雕出了些奇異的符紋,扔給王宗景。王宗景茫然接過,只覺得入手頗為沉重,耳邊聽到那男人說道:「這東西你拿在手上,待會妖獸衝出來時,你便將它舉在頭頂,自然能夠頂住一時半刻。記住,只能站在原地,不許跑開,否則金花古蟒動作快如閃電,若是發覺不妙,轉眼便縮回巢穴去了。只有趁著它發怒咬你,身子露出洞穴時,我方能從旁一擊而中,取它性命。你明白了麼?」

王宗景艱難地點了點頭,那神秘男子冷笑一聲,道:「若是你敢跑,誤我大事,回頭我便抓了你,綁了再扔進這個洞穴裡喂蛇,知道了罷?」

王宗景的身子抖了一下,眼中的憤怒怨恨之色更重,忍不住大聲道:「既然是誘餌,為什麼你不隨便抓些妖獸過來,偏偏要抓我?」

那神秘男子頓了一下,似乎也沒有想到這少年突然開口,不由得多看了王宗景一眼,只見這少年背靠大樹,臉上帶著些絕望,眼中卻是凶狠憤怒,看去簡直就像這片原始森林中被追逐將死的一隻孱弱小獸,雖然已是絕境,骨子裡仍然有幾分野性桀驁。

「因為,除了號稱南疆第一美味的那隻『龍湖青鯉』外,」神秘男人看著憤怒的少年,嘴角浮現出一絲殘忍的譏笑,配著他那張可怖的陰陽臉,更加的令人觸目驚心,「金花古蟒最喜歡的,就是吃人,尤其是......十歲多的小孩子。」

王宗景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終於也消失不見了。
lchiang 發表於 2012-4-5 00:36
第四章 蛇禍(中)

手中緊緊抓著那塊銅盤,王宗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這片林間空地的中央。按照身後已然隱身藏起的那個神秘人的吩咐,他應該要走到距離洞口約莫四丈外的距離,然後就這樣站在原地不動,一旦金花古蟒衝出來吃他,便將手中銅盤舉過頭頂,便能暫時護住身子。

想到此處,王宗景忍不住向手中的銅盤看了一眼,只見這面銅盤雖然上面刻畫的符文頗為精妙細緻,然而拿在手上卻是平平無奇,絲毫也看不出有何神奇之處,更不用說能夠抵擋那絕對是窮凶極惡的金花古蟒了。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勉強行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掉頭逃跑卻是絕對死無葬身之地,王宗景只能心中不停地咒罵著那神秘男人的十八代祖宗,然後仍是無可奈何地向前走去。

慢慢接近洞口,空氣中那股腥臭的氣息便漸漸濃烈起來,王宗景的腳步越來越慢,呼吸也是越來越急促,他至今不過仍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罷了,哪怕是出身於王氏家族,又何嘗經歷過這數日來天翻地覆驚心動魄的一系列生死折磨?

他甚至都能感覺到自己手心滲出了汗水,浸濕了這塊銅盤的邊緣。

終於,他走到了那個山洞的正前方,在距離洞口四丈外的地方,站住了身子,鼓起自己所有的勇氣,向那個黑暗的山洞裡看去。

「轟!」似是一聲無聲卻炸響在他耳邊的驚雷,王宗景身不由己地退後一步,臉色慘白,那洞窟深處,一片黑暗之中,亮起了兩個巨大幽綠的眼眸,那瞳孔似刀,細長而冰冷,看去只那眼睛,竟似乎就有他半人多高。

空氣中的腥臭氣息,陡然濃烈起來,一聲詭異的輕嘯,從那黑暗的洞穴中發出。

王宗景的身子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抖,死死地抓住了手中的銅盤。

只是那隻盤踞在山洞裡的恐怖妖獸不知為何,並沒有立刻衝出來獵殺這送上門來的美食,那兩隻可怕巨大的冰冷蛇眼,只是在洞穴裡的黑暗中,冷冷地盯著洞外的這個少年。

周圍,一片寂靜,不知道是否因為這裡有金花古蟒存在的原因,除了茂密的樹林外,別說妖獸,就連飛鳥也沒有一隻。洞內洞外,就在這片異樣的寂靜中對峙著。

就這樣站著,也不知道等待了多久,好像過了很漫長的一段時間,又似乎根本只是須臾片刻。王宗景冷汗涔涔而下,腦海裡不停地冒出一些自己從未想過的可怕場景或是畫面,他覺得自己腦袋裡似乎有那麼一根弦,從頭到尾就這樣緊緊繃著,從自己醒來後無時無刻都面對著死亡的威脅,而這一次,雖然沒有之前數次那樣直接粗暴,但是那黑暗中的蛇目,殘忍而無情的眼光,還有周圍越來越濃烈的腥臭氣息,卻彷彿給了他更大的壓力。他真的感覺到,自己腦海裡的那根弦,眼看就要在這片詭異卻令人瘋狂的靜默對峙中霍然崩斷了。

斷了之後,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有那麼一刻,他心中掠過這樣的念頭,是無法自控地瘋狂大叫奪路而逃,還是真的就這樣徹底崩潰喪失理智地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

要死了,還是要瘋了?

他的身子,慢慢地開始發抖起來,慘白的臉上開始不由自主地抽搐著。空地之外,隱身於某棵大樹陰影下的神秘男人,很快發覺到空地上站著的那個少年似乎有些不對勁,慢慢皺起了眉頭。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那個山洞裡腥風大作,一聲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尖嘯聲傳了出來,幾乎是在同時,一道體型巨大的金白相雜的蛇影飛撲而出,徑直衝向那個孤獨站在洞外的少年身影。

蛇影迅疾,轉眼間已撲到王宗景的身前,王宗景甚至都沒看清楚這只金花古蟒的模樣,於電光火石間,他只能下意識地做出了唯一一個動作,將那塊銅盤高舉過頂。數丈之外的密林邊緣,傳出了一聲輕細的叱喝聲:

「疾!」

銅盤一顫,緊接著一道豪光從銅盤中心亮起,迅速壯大變作一個白色光罩,將王宗景護在中間,片刻之後,一個巨大的蛇頭轟然咬下,撞在了這個白色光罩上。

光罩護體,彷彿有一層淡淡的溫暖傳遞進來,只是王宗景甚至還來不及感覺到些許的安心,一股巨大可怖的力量如排山倒海一般,從頭頂上方衝了下來,這力道是如此之大,讓他的雙腳都是一軟,無法再支撐自己的身體,徑直坐了下去。隨著一陣令人心驚肉跳的咯咯聲音,夾雜了低沉的破裂聲,王宗景悚然抬頭,赫然只見這塊銅盤的白色光罩搖搖欲墜,銅盤本身竟已是開裂出了數道裂縫。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面對的這只龐然大物,可怖妖獸。

這是一隻體型巨大的白蛇,超過一半的身子都還在山洞裡面,衝出來擇人而噬的只是前半身而已,但是儘管如此,那幾乎是比一個人身子還大些的蛇頭便足以將人嚇死,長而強壯的蛇軀上,青白色的鱗片整齊地排列著,看去像是一幅巨大的鎧甲,同時鱗片上還有金色花紋,特別是在巨大的蛇頭部位,金色花紋更是密集,看去讓這只金花古蟒越發的詭異。

此刻,金花古蟒已經一口咬住了王宗景的身子,然而那塊被王宗景抓在手上的銅盤發出了光罩,雖然被這隻巨獸要得開裂起來,光罩也搖搖欲墜,但是至少目前還是抵住了金花古蟒那可怕的一咬之力。

陰冷無情的蛇眼中,因為意料中的美食發生了意外的波折,掠過了一絲怒火,金花古蟒發出一聲古怪的尖嘯聲,蛇軀陡然而起,大口張開,兩隻可怕的獠牙從口中顯露出來,對站在下方的王宗景來說,此刻那張嘴巴,黑洞洞的那個深處,實是這世間最恐怖的事物。

如果可能,他絕對是什麼都不管撒腿就跑的,哪裡還顧得上那個神秘人的威脅?只是此刻金花古蟒已然撲到跟前,自己被打到地上,卻是想跑都不行的了。無可奈何之下,就像溺水的人垂死掙扎一般,他也只有緊緊地抓著那面破裂的銅盤,不顧一切地拚命舉高著。

周圍的密林一片寂靜,那個神秘人也不知道藏到哪兒去了,直到此刻也沒有動手。

巨蛇的蛇頭再次轟然咬下,白色的光罩連連顫抖,令人牙酸與心驚肉跳的開裂聲再度響起,王宗景有些絕望地望著頭頂上的這面銅盤就像脆弱的豆腐般顫抖著,撕裂著,然後隨著一聲脆響而四分五裂。蛇頭掠過,白光散去,可怕的巨大獠牙瞬間刺入了王宗景的右肩,鮮血噴湧而出,劇痛如潮水般湧來讓這個少年全身亂顫,然而下一刻,他更加驚慌地發現,只在轉眼之間,自己這個巨大的右肩傷口處,開始迅速地發黑。

那是一種帶著深紫般的陰沉黑色,瞬間麻痺了他整個右肩傷口,那麼大的傷處,王宗景在最初的劇痛過後,此刻竟然已經無法得到任何感覺。他甚至能夠看到那可怕的黑色就像水流一樣快速漫延開去,在肌膚之下,黑色從肩頭的傷處湧向所有的地方,每到一處,那個地方便瞬間麻木,再無知覺。

這是何等可怕的一種劇毒......

他就像一根僵硬的木頭,頹然倒下,只一會工夫,黑暗的顏色便竄上了他的臉龐,王宗景甚至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制,連眼皮都無法眨一下,只能目瞪口呆地僵硬倒著,看著自己上方那隻可怕的巨蟒再次揚起了頭,露出了噬人的大口。

這一次,金花古蟒的蛇眼中終於流露出貪婪而得意的神色,長嘯一聲,再度仰首,就要將這到口的美味吞吃下去。便在此刻,趁著金花古蟒眼中已然只有倒在地上的獵物的時候,密林邊緣一棵大樹後,青光乍起,如風馳電騁般破空而來,在金花古蟒反應過來之前,一劍刺入了它蛇頭下七寸之處。
lchiang 發表於 2012-4-5 12:36
第四章 蛇禍 (下)

  金花古蟒陡然發出了一聲驚天動地般的厲嘯,巨大的蛇軀整個捲曲起來,嘯聲中蘊含了無比怨毒,然而轉眼之間,血花綻放,那最緊要的七寸之處從內部被生生捅出了一個血洞,裡面劍氣縱橫,這短短時間內,竟不知道被那柄仙劍在蛇軀之內切割了多少下,血漿四射,狀極淒慘。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從空中掠了過來,正是那個神秘人,面色冷峻,只撲古蟒。金花古蟒似乎也知道大事不妙,意圖有所反應縮回洞穴,然而那蛇身上最緊要的七寸處傷口實在受創太重,整個巨大蛇軀都是搖搖欲墜,就在不久前還威風凜凜凶威赫赫至不可一世的恐怖妖獸,此刻卻彷彿也和倒地的王宗景一樣,在垂死掙扎而已。

  神秘人一掠而至,用手一招,隨著金花古蟒一聲痛苦長嘶,血肉綻開,青色仙劍刺破脊背飛回了神秘人手中,而他也未給妖獸任何喘息之機,一絲殺意從他可怖的陰陽臉上掠過,青光陡然暴漲,化作開天巨劍,徑直劈下。

  「嗚」的一聲,風聲過處,天地森林,似都凝固了片刻,巨大的金花古蟒蛇軀陡然僵硬,然後只見巨大的蛇頭與蛇軀斷裂開去,就像一塊巨石,頹然飛了出去。

  無邊無際的殷紅蛇血,從蛇頸處如洪水一般噴了出來,瞬間將倒在地上的王宗景從頭到腳再度澆成了一個鮮紅的血人,粘稠而帶著強烈刺鼻腥味的蛇血,將他整個人都吞沒了,王宗景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已經完全麻木的身子上某些個還殘存幾分知覺的地方,突然又有一陣極劇烈的痛楚,猶如火燒般傳來,下一刻,他便腦袋一歪,失去了全部知覺,昏過去了。

  半空之中的那個神秘人看了一眼下方兀自還微微顫抖似乎還未死絕的蛇軀,還有那個被噴湧而出的蛇血所吞沒的少年,冷笑一聲,毫無回顧之意,身形掠起,卻是直追向那個飛出的蛇頭。

  巨大的蛇頭直接撞進了森林,巨大的力道之下,連續撞到了四五棵大樹,這才頹然滾到到地上,抽搐兩下之後,終於不再動彈。神秘人隨即飛至,略一端詳,便手持青色仙劍再度劈下,只不過這一次他明顯看得出來小心了許多,力道也是控制住了,就這樣連續斬下數次,金花古蟒的蛇頭便幾乎四分五裂,可謂是死無全屍了。

  神秘人緊緊地盯著這個散裂的蛇頭,也不顧這滿地腥臭的血水,目光炯炯,在蛇頭的血肉白骨間一陣翻找,好一會兒之後,他面上忽地掠過一絲喜色,手掌一翻,人向後退了一步,只見那手掌之上,已然多了一顆半個巴掌大小的純白蛇珠,看去晶瑩潤白,微光閃爍,縱然是在這血氣衝天的所在,竟也散發出一絲淡淡清香。

  神秘人盯著手中這顆寶珠,心中大喜,再也不管地上的蛇頭,身形拔起,目光轉動,隨意地在附近直接找了顆粗大的樹枝落下,背靠著樹幹,將這顆蛇珠細細撫摸良久,片刻後自言自語道:「有了這凝聚金花古蟒三千年道行菁華的『玉蛇珠』,或許就能壓住修羅之力了罷!」

  言罷,他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拿起晶瑩白潤的玉蛇珠,緩緩靠在了自己那半面暗紅色的臉部肌膚上。

  「嘶......」

  一聲倒吸涼氣般的輕哼,從這個神秘人口中發了出來,他雙眼緊閉,臉上的肌肉開始不停地抽搐起來,而與此同時,玉蛇珠上的光芒卻緩緩亮起,從神秘人的臉上,那些噁心可怖的暗紅色肌膚內,似乎有隱隱一絲詭異的紅絲,從體內深處被緩緩抽了出來,吸進了玉蛇珠內。

  神秘人的身子微微一顫,看著神情模樣,似乎頗為痛苦,然而他顯然也是個性子堅忍的人物,除此之外便再無更多表示,縱然手上青筋暴露,也再不肯多哼一聲。

  如此持續了許久,神秘人忽然發出一聲低哼,將玉蛇珠從自己臉上拿開,微光一陣閃爍,玉蛇珠上的光芒緩緩低落下去,仔細一看,便會發現原本白潤無暇的珠體內部,似乎多了一些細若游絲般的紅色細線。反觀神秘人,卻是氣色頓時好了許多,非但如此,那一張原本是陰陽臉的臉上,暗紅色的色斑僅僅經過這一下,便已明顯消褪了一些。

  神秘人額頭上汗水淋淋,但神色間卻是非常高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滿意地笑了笑,將這顆珍貴的玉蛇珠珍而重之地收進懷裡,然後便一招仙劍,御劍而起,直向遠方破空而去,再不回頭。

  密林深處,緩緩恢復了原本的寂靜,只是空氣中血氣縱橫,腥氣瀰漫,特別是在那一個小小的林間空地上,死去的巨大蛇軀頹然倒地,鮮血泉噴,在一塊略顯低凹的小坑處,匯聚成了一個鮮紅的血窪,而就在這處蛇血坑旁,那個從頭到腳鮮血淋淋的少年,孤獨地躺在地上,沒有一點點的聲息。

  ※※※

  他做夢了。

  是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不知犯下了什麼樣的錯,被打下了傳說中的冥府,要受那最慘烈的烈火焚身之苦。他在烈火中呼號喊叫,但是所有的親人、朋友無一回應,似乎天地之間,只剩下了一個孤獨的自己,還有的,便是可怖的熊熊漫天的火焰。

  為什麼不死呢?

  或者說,死了不是就不該有痛苦了嗎?

  十一歲的少年在人生之中,第一次在心頭浮起了這樣的念頭。

  然後,他便從這個可怕的噩夢中,驚醒過來。

  天色已黃昏。

  森林中已經暗了下來,那些密林深處因為茂密的枝葉,黑暗來的更快些,此刻看去,許多地方已經變得漆黑,也只有這一塊小小的林間空地上還光亮些。

  許是因為剛剛驚醒,腦袋裡仍有些迷糊,王宗景木然地向周圍看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自己原本中了蛇毒全身麻木,但現在卻好像能動了?

  下意識地,他低頭向自己身子看去,這一看又是身子一顫,鮮紅的血液遍佈全身,原本穿在身上的衣服不知為什麼,竟然大部分都消失了,只有極少數殘存的小塊衣料,還在散發著濃烈腥氣的蛇血中掙紮著,其中的一小塊就在他目光看到的時候,輕輕顫抖了幾下,掉入鮮紅的血泊中,然後詭異地散開,沉沒化作烏有。

  王宗景身子猛然顫抖了一下,像是深心某處陡然掠過一陣奇異的顫慄,一個極其可怕的念頭浮了出來:這蛇血竟能夠腐蝕衣物布料,那全身都被這蛇血淹沒的自己的身體,又會是怎樣的下場?

  他臉色慘白地看著滿地血泊,腦海中掠過了那個可怕的噩夢,那個在九幽冥府裡被熊熊烈火焚燒身軀,那種痛苦直入骨髓的可怕噩夢!

  他搖著頭,喘著氣,身子不由自主地想站起跑開,跑離這個可怕的充滿了詭異蛇血的地方,只是他剛剛支撐起身子,軟弱無力的手臂便是一歪,整個身子便向旁邊倒去。

  低沉的一個「噗咚」聲,在幽暗的林間突然響起。

  他好像掉進了一個水坑......

  王宗景似乎有些迷惑,甩了甩頭,身體周圍似乎是一片粘稠的液體,然後,他藉著微光,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這是一個血坑,被斬去頭顱的金花古蟒流出的無數鮮血,匯聚到這樣一個低窪之處形成了血坑,將他的整個身子淹沒了。

  他全身猛地顫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奇怪的感覺從他的身體各處傳了過來,先是微微灼痛,然後似火苗遇油,轟然而起,瞬間化作滔天烈焰,如狂野火海,鋪天蓋地,將這個小小身軀完全吞沒。那是顫慄的火焰,在每一寸肌膚上都熊熊燃燒,猶如無數把鋒銳的刀刃,切進了每一寸肌膚,反覆的割裂撕扯,勝過了天下所有最可怕的傷痛刑罰。

  「啊!」

  一聲撕心裂肺般的慘叫,在這片幽暗的林間喊了出來,王宗景像是發瘋一般想要離開這個血坑,然而那股鮮血中詭異的猶如火焰般熾熱殘忍的力量,轉眼間便摧毀了這個少年殘存的所有力氣,他無力站起,無力躲開,只能全身發抖著顫慄著,被困在這片可怕的血泊中,任憑那片猶如烈焰般的鮮血,灼燒著自己的每一寸肌膚。

  燃燒,燃燒,燃燒!

  燒盡了所有肌膚皮肉,燒進了五臟六腑,燒光了所有血液經脈,燒掉了所有的意志卻依然無法死去,只能無助地在這片血泊中顫抖著,慘叫著,嘶吼著......

  「啊......啊......啊......」
lchiang 發表於 2012-4-5 22:59
第五章 求生 (上)

  清晨的第一道晨光,從樹枝梢頭滑落下來,照在林間空地上,淡淡薄霧如紗,輕飄在樹木花草間。嘰嘰喳喳細細的鳥鳴聲,從遠處枝頭上傳了來,清脆而悅耳,慢慢喚醒了這沉睡了一晚的山林。

  幾滴露珠,晶瑩剔透,落在青草細長的葉片上,隨著微風吹過,緩緩顫動著滑過青綠葉尖,滴落於土地上,也滴在一隻伸在草叢裡的手指尖。

  淡淡的涼意,讓這隻手指顫了顫,緩緩蜷曲起來。

  有些艱難地收回了手臂,躺在草叢中的少年撐起了身子,目光掠過自己的周圍,很快看到了不遠處那個血坑。經過一個晚上的時間,這坑中的蛇血依然粘稠,然而顏色則已從鮮紅變暗,帶了幾分深沉的黑色。

  凝視著那一窪紅血,王宗景的眼角無法自控地抽搐了一下,然後猛地轉過頭去,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他開始審視自身,發現身上的衣物已經完全消失,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應該都是被那些詭異的蛇血直接化掉的,如今的王宗景全身上下可謂是片縷皆無,光潔溜溜。

  王宗景下意識地轉頭向周圍看了看,想要找到是否有什麼東西可以穿戴,至少稍微遮掩一下羞處,只是在這片原始森林中,視線所及的除了樹木花草就是花草樹木,看起來都無法得用。

  皺著眉默然片刻,他有些艱難地站了起來,開始慢慢活動身子,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怪怪的,想來是從出生開始就在人群中長大,從未如此赤身裸體過,雖然此刻是在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中,但晨風吹過時身上到處涼絲絲的感覺,仍然讓他有些不舒服。不過很快的,他臉上就掠過一絲錯愕的表情,將這種莫名的尷尬拋於腦後。

  昨日金花古蟒攻擊他時,曾在他右肩處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傷口,那是被巨蛇的獠牙所直接貫穿,也是同樣的原因,金花古蟒的劇毒侵入了他的身體,使他全身麻木,重傷垂死。但是此刻,非但那些看起來極可怕的黑色蛇毒不見了,便是右肩上的傷口竟然也好了大半,除了一個巨大的傷疤凝結在那裡,周圍的肌肉有些紅嫩外,便是連一絲疼痛都感覺不到了。

  他站在這片林間空地上沉默了很久,將昨日的一點一滴在心頭過了一遍,最後徐徐轉身,目光再一次落到那個已經變得有些暗紅的血坑上。

  他的身子突然顫抖了一下,臉色有些蒼白,那種幾乎是令人生不如死的焚身之苦,只是在腦海中回想一下,便足以讓他為之顫慄。王宗景咬了咬牙,將目光移開,轉眼四望,只見樹林幽深,樹木高聳,淡淡薄霧輕輕飄蕩,那密林深處也不知道藏著幾許神秘,幾許危險。

  沒有太多的猶豫和遲疑,王宗景在沉吟片刻後便走向林中。眼下的情景很明顯,那個神秘人殺了金花古蟒,達到了他的目的,便再也不管王宗景了,任他在這遍佈妖獸的危險森林中自生自滅,或許,昨天王宗景被金花古蟒攻擊到的時候,神秘人根本就認為這個少年已經死定了罷。

  如今,只能靠自己了。

  王宗景走進森林的時候,在心裡這樣給自己鼓勁著,或許還有幾分希望,能在這片廣大的原始森林中找到一條出路,只要出去,也許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就這樣在森林中走了一會,王宗景漸漸發現了身體上的一些異樣,從當日被神秘人掠到這處森林中後,他就再沒吃過食物,最多不過是跟著神秘人的途中匆匆忙忙喝過幾口林間溪水而已。然而直到現在,他居然也沒有覺得腹中飢餓,相反的,在昨日那場慘烈廝鬥乃至一整晚的可怕折磨後,他此刻的精神竟然還頗為飽滿。

  這又是什麼古怪,他心中掠過一絲陰影,似乎想到了什麼,但是甩了甩頭,強迫自己不再去往那個方面思索,同時,像是為了宣洩什麼一樣,走過一顆大樹邊上時,忽地大聲道:「王宗景,活下去!」

  說著,猶如表達自己的決心般,他一拳打在旁邊的樹幹上。

  大樹輕輕顫了顫,巍峨不動,幾片落葉從樹枝梢頭,徐徐落下。

  王宗景向前繼續走著,走了幾步,身形忽然一滯,回身看了看那棵安然佇立的大樹,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嘴唇張了張,低聲自言自語了一句:「好像......力氣也變大了點啊。」

  ※※※

  走了一會,王宗景發現前頭的樹林中一處地方顯得有些凌亂,四五棵大樹像是被砸倒一樣,東倒西歪地倒了下來,遠遠的似乎還有一陣血腥氣飄來。

  他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向那個地方走了過去,同時不住地向周圍觀望著,儘量放輕腳步。就這樣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個地方,也沒發生什麼危險,很快的,他便發現了這裡凌亂的原因。

  一個幾乎被斬成碎塊的巨大蛇頭掉落在林間,紅色的血液染紅了周圍一大片樹木野草,場面有些可怖,只是不知為何,這樣一個原本可以將小孩都嚇昏過去的情景,王宗景在最初的一驚之後,竟然感覺不到有什麼更多的畏懼了。

  甚至是當他目光接觸到掉落地面上,昨天曾經給他無限恐懼的巨大蛇眼時,他的反應也是麻木而平靜的,這樣的反應甚至讓王宗景自己都覺得有些怪異。也許是昨晚那一場夢魘的緣故,經歷過那樣殘忍的苦痛後,整整一個晚上浸泡在詭異的鮮血中,如今這樣的場面,似乎已經不足以嚇到他了。

  他默默地看著這一地血肉,昨天曾經是那樣強大不可一世的巨大妖獸,轉眼之間便成了滿地散落的血肉,巨大的蛇頭可以看出被利刃砍了許多刀,甚至連那隻刺傷王宗景的可怕獠牙,也被從中砍斷,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那個神秘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誰,一身的修行神通竟是如此厲害,當日輕而易舉便擊敗了那位青雲門過來的方老仙師,如今面對如此可怕的妖獸,也仍然可以以一己之力擊殺之。

  或許,這個人的道行已經遠遠勝過了自家的那些叔伯吧。

  王宗景默然出神,有些恍惚,心中緩緩浮現出當日姐姐王細雨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兒。或許,只有在中州青雲山上那樣的千年大派中,才有更加厲害的人物麼?只是如果真有那樣厲害的修士在,豈非就是與神仙之流無異?

  如果,如果將來真的能夠見識一下,就好了。

  他心裡這麼想著。

  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林子邊上傳來一陣「索索索索」的聲音,心下頓時一驚,轉頭看去,只見在自己的右前方樹陰下,草叢荊棘一陣晃動,然後露出了一個身影,其形如野豬,通體烏黑,背生一排硬甲,看去猶如一幅鐵鎧般,頂著兩隻粗大獠牙,鼻子在空氣中不停聞嗅著,走了過來。

  入眼處,這一地血肉蛇頭散亂滿地,這只顯然也是妖獸的怪物頓時興奮起來,低吼兩聲,一下子衝了上去,咬住一塊蛇肉便大嚼起來。

  王宗景面上變色,但幸好這只妖獸看來還未發現他,便悄然向後退去。不料他此刻注意力都放在那隻突如其來的妖獸身上時,沒注意腳下地面上還有枯枝敗葉,一不小心踩上了某處,便聽得腳下發出「噼啪」一聲脆響,一根兩尺來長的枯枝被踩成兩段。

  王宗景心中一沉,前頭的妖獸卻已驚覺,猛然抬頭向這裡看了過來,頓時將王宗景的身影看在眼中。

  「吼!」

  一聲怒吼,野豬般的妖獸背後原本低伏的硬甲頓時如利劍般一片片都豎立起來,毛髮皆張,對著王宗景這裡發出了咆哮。王宗景就算是傻子也看的出來這妖獸氣勢洶洶,並非善類,如果可能的話,他真的很想對這只妖獸好好解釋一番:你吃你的肉,我絕對不會跟你搶的......

  只是還不等他講出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語,這只妖獸便如同一隻狂怒的奔牛直接向他衝了過來,獠牙尖利,在林間的晨光中散發出刺眼的光芒。

  王宗景下意識地向旁邊躲閃,用盡全身力氣跳開,沒想到這一跳比平日能跳出的距離遠了一半多,竟然真的躲開了妖獸的攻擊,王宗景自己都愣了一下。

  妖獸一擊不中,強大的慣性之下還衝出了一段距離,但它很快止住腳步,再次向王宗景衝來。王宗景轉身就跑,在密林中左右逃竄,也幸好是在這茂密森林中,若是在平地之上,就算他體力莫名其妙增長了一些,也絕非是這種野生強悍的妖獸之敵。

  藉著眾多樹木的遮擋,王宗景暫時躲開了妖獸的攻擊,然而那隻妖獸的腳步聲卻是越來越近,可怕的嚎叫彷彿也就在身後不遠處不斷響起,這連番在密林中的追逐,那隻妖獸的怒火已然全部被這個狡猾的獵物所挑起,甚至連一雙小眼睛中都顯得有些發紅猙獰,一個勁地拚命追著前頭那個少年。

  森林之中沒有路,地勢也不平坦,最重要的是,那些高大的樹木下方並非是空無一物的,還有很多的青苔綠草、怪石樹根甚至是大片大片的荊棘,王宗景咬著牙在林中逃命,但是沒過多久,便發現自己的速度無法自控地慢了下來,好像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拉扯著自己,前頭無窮無盡迎面而來的除了樹還是樹,到處都是荊棘尖刺,在他的身上劃出了無數條血痕。

  忽然,眼前一亮,他似乎看到了某處與周圍密林不同的地方,顯得更加光亮些,在密林中拚命奔跑逃命的他下意識地衝了過去,然而很快的,他身子便是一僵,腥氣瀰漫血肉滿地,眼前卻是他在森林中慌不擇路,跑了一圈竟然又繞回了那個蛇頭掉落的地方。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身後的妖獸追了上來,帶著一聲凶狠的嚎叫,從背後撲了上來。
lchiang 發表於 2012-4-6 08:13
第五章 求生 (中)

  忽然,眼前一亮,他似乎看到了某處與周圍密林不同的地方,顯得更加光亮些,在密林中拚命奔跑逃命的他下意識地衝了過去,然而很快的,他身子便是一僵,腥氣瀰漫血肉滿地,眼前卻是他在森林中慌不擇路,跑了一圈竟然又繞回了那個蛇頭掉落的地方。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身後的妖獸追了上來,帶著一聲凶狠的嚎叫,從背後撲了上來。

  王宗景衝出樹林時一顆心便是暗自沉了下去,此刻周圍再無樹幹遮擋,妖獸的身影轉眼便撲了過來,生死關頭,他只來得及勉強向旁邊跑去,然而妖獸無論是力量速度上都比他這個少年要強太多了,雖然他勉強閃開了妖獸尖利獠牙的攻擊,但腳下一痛,卻是被妖獸抬起的爪子在小腿上狠狠掃了一下,頓時痛徹心扉,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妖獸低吼一聲,再度撲上,這一次王宗景倒在地上,避無可避,猶如昨日夢魘重現,他再次被可怕的妖獸撲倒,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面臨生死關頭了,王宗景甚至來不及去想這樣悲哀的事,那一刻,他的腦海中甚至是一片空白,然而只有一個念頭不曾捨棄:

  活下去!

  像是本能一樣,他用盡全身力氣舉起雙手,胡亂地對著咬下的妖獸頭顱砸著打著,然而這只妖獸皮厚肉糙,完全沒有顧忌到王宗景的抵抗,只是殘忍地低頭狠狠一撞,頓時兩根尖厲的獠牙便從王宗景的腹部刺了進去。

  「啊......」王宗景全身劇烈顫抖了一下,痛哼出聲,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妖獸便回頭抽出,頓時一股鮮血噴了出來,灑了滿地和那妖獸一頭。

  鮮血的滋味,似乎讓這只妖獸完全興奮了起來,再次嚎叫著撲上,王宗景有些絕望了,無論如何,他似乎也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在地上蜷縮著身子,看著那隻凶狠的妖獸衝過來要咬死自己,然後呢?殺死自己再把肉身吃掉?

  死無全屍?

  死無葬身之地?

  他喘息著,臉色煞白,然而心中這幾日一直被壓抑的恐懼、悲傷、憤怒、怨毒等等無數情緒,在這即將散命的一刻,忽然一起湧上了心頭。

  「啊!」他張口大叫,雙眼瞬間瞪得滾圓,渾然已沒有了一個十一歲少年的模樣,有的,或許更像是這荒野密林中一隻絕望的野獸垂死的怒吼。

  「我要你跟我一起死!」

  他像瘋了一樣,再沒有絲毫的畏懼,如同一隻絕望的野獸正面對著那隻妖獸,撲了上去。

  「噗」,獠牙再度刺穿了他的胸口,血花迸裂,而他一手抓住了妖獸頭上皮毛,一手直接向妖獸眼睛抓去,鮮血淋淋,無所不用其極,如同最原始的搏殺般殘酷無情。混亂而瘋狂的搏鬥中,妖獸與少年都倒在了地上,但妖獸力量畢竟更大,終究還是佔據了上風,將少年壓在身下。

  只是此刻妖獸臉上也掛了彩,最厲害的便是眼睛處被這個突然瘋掉一般的少年給抓出了一處大傷口,強烈的疼痛也讓這只妖獸暴怒起來,此刻更是沒有絲毫客氣,狂吼著撞著頂著這個已經傷痕滿身的少年身體。

  被頂在地上的王宗景,身不由己地在劇痛流血中被向後推去,他一邊吼叫著,一邊拚命打著妖獸的腦袋,手掌胡亂地在地面上抓著,混亂中似乎抓到了某個尖刺的東西,看也不看,便像是拿起一塊石頭般直接刺向了這只妖獸。

  「嘶!」,一聲輕細的微響,在雙方都有些瘋狂的吼叫搏鬥中顯得微不足道,然而下一刻,卻讓那隻妖獸突然安靜了下來,緊接著,這只妖獸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叫,身子踉踉蹌蹌地從王宗景的身上退開了去。

  滿面鮮血的王宗景咬著牙想要爬起,但還未起身便是一陣眩暈,半跪到了地上,雙手撐地,大口喘息著,有些艱難地抬頭向這只妖獸看去,只見妖獸的左眼眼眶處,被刺入了一個雪白而略帶彎曲的銳物,王宗景看著只覺得有些眼熟,片刻後忽然記起,這卻是金花古蟒那根被斬斷的半截獠牙。

  野豬一般的妖獸似乎承受了極重的打擊,吼叫聲充滿了憤怒與不甘,其中不知為何還夾雜著幾分恐懼,很快的,這只妖獸腿腳一軟,竟然癱倒在地上,全身開始抽搐起來。

  死裡逃生的王宗景死死地瞪著前頭那隻妖獸,目光落在妖獸受傷的那隻眼眶中,只見一股詭異的黑色從傷口處迅速蔓延,向妖獸的全身瀰漫開去。

  好烈的毒,好毒的牙......

  只過了一小會後,這只妖獸終於連抽搐都停了下來,雙眼無力地瞪著天空,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息。

  一滴鮮血,從眉梢緩緩滴落,落在眼簾之前,讓眼前的這個世界,充滿了鮮紅的血色。頹然倒地的王宗景,身上至少有五六個被刺穿的大洞,還有無數條大大小小可怕的傷口遍佈全身,鮮血就像是小河一樣流淌著,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種地步,他竟然還能殘留了幾分意識,只是這種殘留的清醒並非是一種幸福,全身各處傳來的劇痛,還有眼前血色模糊的一切,好像都在提醒著他,他正在痛苦萬分地準備死去。

  原始而無情的森林中,沉默的寂靜又一次降臨了,彷彿千百年來,周圍的樹木都是這樣沉默地看著。

  王宗景躺在地上,喘息著,十一歲仍有些稚嫩的臉上,因為痛楚而有些扭曲,他的目光茫然地移動著,似乎想在臨死前最後看看這個美好的世界。只是,他最後看到的,卻是和美好毫無關聯的東西,那是不遠處地面上血肉模糊的碎裂蛇頭。他木然地看著那裡,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這片茂密幽深的森林,看著那些高聳無言的大樹,忽然間,他笑了一下:

  「我就、就是要活下去!」

  他慢慢地撐起身子,用盡了全身力氣,佝僂著身子,一步一個血色的腳印,緩慢地挪動著身子,向著林子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森林中的光線,漸漸明亮起來,那些薄霧輕煙,也在逐漸的散去。帶著血腥氣息的地方,漸漸被拋在身後,光影搖曳的林中,一個少年蹣跚前行。帶血的手掌,緊緊抓著一棵棵樹幹,支撐著殘破的身子,咬牙前行。寂寥的森林,連那些鳥兒此刻也安靜下來,沒有風,有落葉。

  好像是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儘管他殘存的意識中總記得並不遙遠,可是這彷彿真的就是他一輩子中,所走過的最漫長的一段路,直到,他看到了那個林間空地,看到了那個古蟒山洞,看到了那一處曾經帶給他無窮痛苦折磨的血坑。

  踉踉蹌蹌地走去,終於不支倒在地上,他便用最後的力氣向前爬著,一點一點吃力地爬著,爬到了血坑的邊上。

  粘稠的蛇血安靜地聚攏在一起,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可惜,沒能倒映出他的模樣啊。

  王宗景已經失去所有血色的蒼白臉上,盯著那個血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似笑非笑,然後,低低的聲音,一字一字地,猶如呻吟一般地說道:

  「活,下,去......」

  他用盡最後一分力氣,在坑邊咬牙一撐,然後整個身子向前傾覆,滾進了那個血坑,只聽見「噗通」一聲低沉的悶響,便再無聲息。

  那一刻,彷彿便是光陰停滯的時候。

  光影散亂,林鳥驚起,微風吹過,一陣蘊含了無盡痛楚的淒厲嚎叫聲,在這片森林中陡然響起:

  「啊......啊......啊......」
lchiang 發表於 2012-4-7 00:31
第五章 求生 (下)

  這幾日中,原本籠罩上下的一片愁雲慘霧,現在已經淡了許多,特別是青雲門的數位道長來了之後,與之深談後的家主王瑞武顯然心情大好,連帶著王家上下的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本來麼,這一次突如其來的變故中,王家最擔心的便是青雲門的怒火,不管怎樣,青雲門的那位方老頭可就是死在王家地頭上的。只是沒想到青雲門不愧是千年大派正道巨擘,那位遠在青雲山通天峰上的蕭逸才蕭真人也是明見萬里,胸襟寬闊,非但沒有追究王家的錯,反而加派了人手到龍湖城來,據說其中還有一位極厲害的修士,足以應付各種狀況。這些事讓王瑞武大喜過望,王家上下也是盡皆歡喜,相形之下,另一個王家子弟失蹤的事,便顯得不那麼要緊了。

  王宗景的確是王家子弟,出身於如今當權的長房,然而父母早亡,自己不過只有十一歲的年紀,也並非是什麼重要人物,要知道,王家這一輩的子弟,光是大大小小的男丁就有二十幾個人呢,難道還差了這一個不成?

  所以,到了最後,最傷心的也只有王宗景的姐姐王細雨一個人了,除此之外,平日裡與王宗景玩在一塊兒的小胖子南山,很是挨了老爹的幾頓打,這幾日都下不了床了,聽說也是痛哭了一場。

  當然了,王家並非是不看重王宗景,畢竟那也是王家嫡出的子弟,事情發生後也曾經大肆搜尋過,只是找遍龍湖城周邊地界,就差掘地三尺了結果也沒有發現王宗景的蹤跡,時間稍長,人們便漸漸懈怠下來,如今除了王細雨一個人,王家上下雖未明說,但都是默認這孩子只怕是沒了。

  王宗景沒了也就沒了,他的姐姐王細雨雖是一個女子,身份地位卻比弟弟重要的多,年方十六歲的她在修道上的天賦絕對是冠絕同輩,深得幾位王家長輩的看重,便是這次與青雲門結盟後所得的一樁好處,能派一位王家子弟前去青雲修行道法,這王細雨也是排在第一位的。

  是以這幾日前來看望勸慰王細雨的人不少,就連家主王瑞武都抽空過來溫言安慰了幾句。只是王細雨自小便與這個弟弟相依為命長大,感情是極深的,真是將他當做自己在這世上最親的親人,此番痛失幼弟,實在難以自解,心中又不甘心,甚至幾次跑去哭求王瑞武再多派人手出去尋找,讓王瑞武頗為頭疼,到後來乾脆都躲著不見她了。

  就這般過了數日,王家終於是連最後一批搜尋的人也召了回來,算是正式放棄了尋找那個神秘人與王宗景的下落。當天下午,王細雨得知這個消息後,痛哭了一場,又跑去找王瑞武,王瑞武閉門不見,只是讓南石侯出來好生勸慰。南石侯對這姑娘也是十分疼愛,面帶苦笑,搖頭嘆息,說道並非家主願意如此,這些日子你也看到了,王家上下所有能用上的人手都已派出去找尋了,如今實在是沒有辦法,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了。

  王細雨臉色蒼白地走了出來,滿面淚痕,背後南石侯追著她有些尷尬地喊了一聲:「小雨,前些日子是耽擱了,但現如今青雲門諸位道長已經過來,再過兩日,你也該去青雲山修行了啊。」

  王細雨漠然走開,留下南石侯站在原地一聲長嘆。

  迷迷糊糊走了一段路,王細雨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了王家堡,走到龍湖城裡的街道上了。一直以來她天賦高,人又漂亮,在王家裡的名氣很大,在這座龍湖城中也是一樣,街上的行人很容易都認出了這位王家最出名的小姐,看著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走在路上。

  只是也沒有人敢上去說些什麼做些什麼,畢竟這裡還是王家的地頭,所以王細雨就這樣在街頭走了一陣,忽然心中想起了什麼,臉上掠過一絲傷痛,掉頭便向城北走去。

  到了城門口,守護城門的衛士看著自然也是認得這位王家小姐,只是王細雨的臉色實在不好看,幾個衛士都有些擔心,大著膽子上前勸了幾句,卻被心情糟透的王細雨不理不睬,直接扔了一張烈火符到地上,「轟」的一聲燒了好大一團火苗出來,怕是有一人多高,差點沒把這些衛士嚇死。

  眾人這才想起這位年輕的小姐實際上還是如今王家在修道上天賦最高的人物,光憑這一手家傳的符籙術法,只怕普通妖獸都不是她的對手了,這一下人人退避,誰也不敢勸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出城而去。

  王細雨出城之後一路向北,目的地倒也清楚,便是那龍湖湖畔的烏石山,傷心是極傷心的,只是王細雨心中終究還是不得不接受失去了親弟這個現實,如今傷痛之餘,也只有到這烏石山頭看上幾眼,其他的,又有什麼是她能做的呢?

  一路之上,倒也沒有妖獸跳出來騷擾,就這麼平平安安走到了烏石山頭,山頂破廟仍在,石塊散亂,雖然過了好幾日,但仔細看去,似乎某些地方還有些深褐色的土地,不知是不是當日濺出的鮮血所染?

  目光掠過地上那幾塊異色的土壤,王細雨心中一陣悲切,下意識地咬著自己的唇,眼眶中又是微微濕潤,腦海裡滿是弟弟平日的笑臉與往日相聚的快樂情景,一時間竟有些不能自己。便在這時,她突然聽到前頭那座破敗的小廟中傳來一個輕微的腳步聲,似有人影閃動。

  王細雨身子一震,心中忽地掠過一個念頭,難道是那凶手去而復返,疾轉過身,盯著那廟中人影喝道:「是誰?」

  廟中人沒有回答,身形似動了動,一道幽幽碧芒閃了出來,青綠明亮,一眼便知乃是不凡寶物。

  竟是修道中人,王細雨心中一緊,更是肯定了幾分,頓時也不知怎麼心火上湧,好像這些日子來的傷悲委屈一下子沖上頭頂,一聲嬌喝,右手兩根玉指併攏如劍,夾著一張飄舞的黃色符紙,只聽「咄」一聲,符籙已然催動。

  一股烈焰「轟」的一聲從她白嫩的指尖湧了出來,在半空中化作一團火球,熊熊燃燒,直衝向那座小廟,威勢赫赫,令人不可小覷。與此同時,小廟中的人影身形一頓,碧綠幽光忽地收了回去,消失不見。

  片刻之後,那火球已然飛至小廟門口,然而不知怎麼,突然像是遇到一堵無形的氣牆般,原本氣勢洶洶飛馳著的大火球,突然強烈震動了一下,僵在了半空中,空自旋轉燃燒著,就是無法再進一步,過了一會,那火苗開始衰弱變小,露出了火球中心那一張燒掉大半的黃色符紙,須臾後頹然飄落在地。

  王細雨大吃一驚,自她修行以來,從未見過能夠如此舉重若輕破掉她符籙咒術的修士,這道行當真是高深莫測,只是眼下這般情況,那廟中人的身份卻更是詭異,一想到弟弟有可能就是被此人所害,王細雨頓時心中一痛,咬了咬牙,一聲呼喝,玉手翻處,卻是雙手手指間都出現了一張符紙,分別是烈火符與寒冰符。

  這便是王細雨勝過其他王家子弟的地方了,至今為止哪怕是比她歲數更大的年輕一代王家子弟,從未有能同時釋放兩張符籙的能力,也只有她一人能夠同時控制兩隻符咒,只見此刻一紅一白兩團氣體同時冒起,化作一團烈火與一柄冰箭,在王細雨咒力催持下,如離弦之箭般一前一後向那小廟衝去。

  那小廟中似乎傳來了一聲冷哼,隨即一個人影陡然出現小廟門口,面對飛馳而來的烈火冰箭,那人竟是視若無睹,也沒有拔出背上所負碧綠仙劍的意思,身形一展,竟然是直接對著火球冰箭飛來的方向衝了過去。

  狂風忽起,捲起衣襟如舞,白衣人幾乎是在瞬間便加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強大的衝力捲起了一個巨大無形的氣漩,在他身前呼嘯舞動,眨眼間直接撞上了火球,一下子將原本劇烈燃燒的火球撞了開去,飛向旁邊的方向。同時他的身影絲毫未停,仍是直衝而上,前方尖銳的冰箭隨之激射而來,眼看就要將此人身影刺個對穿。

  有些目瞪口呆的王細雨此刻心裡突然咯噔一下,隱約記起了似乎有人說過青雲門過來的諸位仙長中,有一人與眾不同就住在這烏石山上,只是這些日子她傷心過度,根本就沒去多想,此刻想起來,自己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轉眼之間,冰劍已至,然而狂風呼嘯,那男子身形竟似乎又快了幾分,也不見他更有何多餘舉動,就這般簡簡單單只靠身體飛沖而上的力道,竟已聚出如狂風暴雨一般的威勢,氣旋如龍,嘶吼呼嘯,直接將冰劍打得土崩瓦解,嘩啦一聲破裂成無數碎片,只殘留一張燒焦符紙無力地在風中飄落。

  而那如鬼神般的身影竟還不停滯,猶如怒龍一般剛猛勇烈,這短短一段距離衝刺,竟被這人衝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氣勢,瞬間又沖到了王細雨的跟前。

  王細雨甚至還沒有看清此人的臉龐,便只覺得眼前忽地一片暗了下來,忍不住身子後退一步,驚叫了一聲。

  那叫聲發出一半便戛然而止,王細雨只覺得一股涼意從頭到腳澆了下來,一那男子出現在她身前,與她貼得極近,一隻強壯有力的手掌,赫然已經捏住了她細長的脖頸。

  一時屏息的王細雨,臉色蒼白,她一點都不懷疑,這隻手掌上蘊含的力量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捏斷自己的頸骨。

  只是不知為什麼,這個在剛才短短時間內便能突然爆發出猶如鬼神般可怖力量的男子,並沒有對她下毒手,而是凝視了她片刻,然後緩緩鬆開了手,退後了一步,淡淡道:「會使符籙,你是王家的人罷?」

  王細雨在那隻手掌鬆開的一瞬間,身子猛地顫抖了一下,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這是她十六年人生中第一次感覺到死亡彷彿近在眼前。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恢復過來,抬頭看去,才發現面前這男子背負著一把碧綠長劍,相貌極是英俊,一雙眼眸明亮似星,氣勢逼人,看去就像是一把剛厲的銳劍,但面容神色之間,卻又隱現淡淡滄桑滋味,也不知為何會有這樣矛盾而複雜的氣質聚集在一人身上。望著這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男子,王細雨心頭沒來由跳了一下,似乎知道自己搞不好真是做錯了,只得低聲道:「是,我叫王細雨。」

  這男子自然便是林驚羽了,此刻他眉頭皺了一下,想起前幾日明陽跟自己說過了一件事,看了王細雨一眼,道:「你便是那個失蹤小孩的姐姐?」

  王細雨倒是沒想到這個男子居然也知道自己,只是此刻聽到那個失蹤小孩的話語,心頭又是一陣傷心,眼眶微熱,在臉上也浮現出來了。她不願在外人面前失禮,便強忍著淚水低頭說了一句失禮抱歉的話兒,便轉身走開,想要離開此處。

  只是沒走幾步遠時,她便聽到身後那男子的話聲傳來,道:「我聽說你心痛太甚,對來勸你的長輩說了不想去青雲修行的話麼?」

  王細雨停住了腳步,一時有些愕然迷惑,這樣的話她當日傷心到了極處,的確是哭著說過幾句的,只是不知為何這男子居然也會知道,此刻只聽他淡然道:「我勸你還是收拾心情,早日去青雲山吧。如果你想要給你弟弟報仇,以你現在的本事,是對付不了你的仇人的。」

  王細雨身子一震,轉頭看去,只見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轉身走到山邊,背對著她,正眺望那一波湖水,似乎怔怔出神想到了什麼,過了好一會,才聽到他似自言自語般,聲音低沉,靜靜地道:

  「你要找的那個人,其實,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

  ※※※

  王細雨下山去了,當那個俏麗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後,從小廟後忽然又走出了一個男子,一身道袍,正是青雲門派遣到王家這裡的明陽道人。他向王細雨走去的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隨即走到林驚羽身旁,道:「林師兄,你看此女的資質如何?」

  林驚羽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道:「很好。」

  明陽道人頷首道:「唔,難怪王家要推她去青雲門下修行。」頓了一下,他又開口道,「今日下午,王家出去搜尋的最後一批人也回來了,什麼也沒找到。」

  林驚羽面上神色絲毫不動,似乎對這個結果早就猜到了,淡淡道:「那人自來謹慎多智,道行又高,哪裡會這麼容易被找到的。」

  明陽道人嘆了口氣,偷偷看了一眼林師兄的面色,道:「那現下卻是如何是好?」

  林驚羽默然片刻,道:「我在此處等待多日,未見其人蹤跡,王家搜遍龍湖地界,也是一無所獲。如此看來,只怕那人掠走王家少年後,已然遠遁,至於躲到何處去......」

  他說到此處,目光閃爍,似乎也有些難以決斷,畢竟神洲浩土如此之大,一個道行高深的修士真要想躲起來,又哪裡是那麼容易能夠找到的?

  明陽道人也是皺眉,不過片刻之後,他發現這位林師兄轉過身子,卻是向著龍湖南面的方向遠遠眺望而去,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遙遠的南方處,迷霧重重,峰巒疊嶂,十萬大山猶如沉默的巨獸,無邊無際,巍峨高聳,屹立在這天地之間,神秘莫測,廣大無邊。

  明陽道人身子一震,道:「林師兄,難道你是想......」

  林驚羽遠望那片神秘山脈,淡淡道:「若換了是我,最方便的法子自然便是遁入十萬大山之中,生人難進,神鬼不測,又有妖獸瘴氣,天險所在,如何能不往那處走?」

  明陽道人的臉色有些難看,道:「可是那十萬大山如此廣大,如何能找得過來?」

  林驚羽搖了搖頭,道:「不過多花些時日工夫罷了,若是不在此山中,自然一切休提;若是那人果然藏身於此,」他笑了一下,不知怎麼笑容中似帶著幾分蕭索,淡淡道,

  「他若果然在那山中,我卻是真的,很想和他再見一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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