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二 作者:蕭鼎(連載中)

   
lchiang 2012-4-5 00:21: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3 1619187
jok2001 發表於 2012-10-23 07:21
第五十三章 死人
   
無數的畫面在腦海中如同破裂的碎片,不連貫卻如潮水一般洶湧來,掠過之後留下的痕跡像是被刀割過一樣,有一種劇烈的疼痛夾雜著幾分疲倦。

    王宗景只覺得自己的頭顱就像是要炸開一樣,以他拿堅毅的忍耐力,也忍耐不住地痛哼出聲,慢慢睜開眼睛,在這個晚上片刻的清醒中,看了看自己身邊這片地方昏黃的燈光下,模糊的視線中,整間屋子都顯得很是陰暗,微微搖曳燃燒的燭火讓牆壁上的影子微微顫抖。

    一張微胖的臉龐,帶了幾分關懷之意,湊到他臉龐近處,看著似有些驚喜,道:“宗景,你醒了嗎?”

    王宗景只覺得腦海中一陣陣眩暈,不過總算還有幾分清醒,低低地叫了一聲:“胖子。”

    巴熊頓時高興起來,伸手取下敷在王宗景額頭上的濕布巾,隨便探了探,隨即滿意地點了點頭,雖然還在發燒,但比前兩個時辰卻是好了很多了。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將濕毛巾搓了兩把,重新蘸濕了,再放到王宗景的頭上,隨後笑著道:“你醒了就好,前頭看你發熱燒得人都迷糊了,還真嚇人。”

  

    “嗯……”王宗景疲倦地答應了一聲,目光掃過屋子,發現這時已經是深夜,屋中就只有巴熊一人還守在這裡,轉過頭來,他對巴熊有些艱難地點了點頭,道:“多謝。”

    巴熊擺了擺手,倒也不居功,笑道:“我也沒幹什麼,其實白天時候,你姐姐和其他人都有過來看你的,特別是你姐姐,還拉了曾長老過來親自給你看病,所以你才能好的這麼快,就是蘇姑娘和雕泗他們兩人,也再這裡看了你很久,不久之前才剛走掉的。”

    “嗯……辛苦大家了……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王宗景帶了幾分吃力,嘴角浮起一絲苦笑之意,慢慢地道:“突然就這樣病了。”

    “好了,好了,你可別說話了。”巴熊看著他的摸樣,連忙道,“你好生休息著吧,等到病好了,隨你怎麼說。”

    王宗景點了點頭,看著也的確是疲倦不堪,像是全身的力氣被抽乾了一樣,掙扎了片刻,腦袋一歪,再度沉沉睡去,哪怕巴熊在旁邊推了他兩下,王宗景也是毫無知覺的樣子,一點反應都沒有。

    巴熊坐直了身子,看著像是送了一口氣,凝視了王宗景看了一會,隨後目光抬起,卻是在這屋子緩緩掠過,簡樸的擺設,整齊的家具,看著一切都是顯得井井有條,巴熊似有些無聊地站起來,在這屋子緩緩踱步,燭影搖曳,照的他一張胖臉上似也陰晴不定。

    過了一會,他走到了擺放在牆角的那個櫃子邊,停下了腳步,面上似有思索之色,手掌在櫃子**輕輕拂過,有些肥胖的手指則輕輕敲打著松木櫃面,回頭看了一寂,屋中寂寂,王宗景仍在昏睡之中。

    巴熊面色如常地收回了目光,沉默了片刻,隨即手掌一翻,卻是伸手到那櫃子下方,一下子打開了櫃門。

    那一刻,他的動作似乎忽然變得敏捷起來,在松木櫃子中找尋什麼,並且美歐耗費他太多時間,他肥胖的身形停了下來,隨即站了起來,此刻在他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黃色的葫蘆,正是平日間裝著丹藥的那一個。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王宗景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巴熊目光微閉,伸手撥開了葫蘆塞子,放到鼻端嗅了一下,片刻之後,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有些迷惑。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他轉身快步走回那張圓桌邊,將燭燈拉近了些,然後把葫蘆往桌面上一倒,頓時有十幾粒丹藥在他手腕震動間滾了出來,輕輕散落在桌面上,幾乎都是白色的養元丹。

    巴熊淡淡地看著這些丹藥,嘴角卻緩緩露出一絲帶了幾分不屑的笑意,只是片刻之後,他的目光忽然一凝,望見在那燭火微光之下,一堆白色的丹藥中,混雜有一顆明顯與眾不同的黃色丹藥,看上去顯得鶴立雞群,同時那傳來的靈藥清香味也好像更濃烈些。

    巴熊臉色微變​​,伸手拾起那枚黃​​色丹藥,仔細端詳著,只是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一片寂靜的屋子,突然從屋外傳了一聲細細而輕微的響聲,似腳步走動,又似風吹柳枝,本是細微難聞,卻在這特別寂靜的夜晚中,悄然而清晰地傳了過來。

    巴熊雙眉頓時皺起,面上神情也一時間冷了下來,沉吟片刻,他迅速將桌上那些白色的養元丹全部收回黃色葫蘆中,當最後拿到那枚黃色靈丹時,他猶豫了一下,轉過手,徑直放入了自己的懷中,隨後,他快步走到松木櫃邊將那個葫蘆放回原處,關好櫃門,頓時這屋里便顯得一切都像原來一樣,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得。

    然後,他轉頭看向屋外,面上露出淡淡冷笑,踏出腳步向門口走去,路過圓桌邊時,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一眼王宗景,然後俯下身子,輕輕吹滅了桌上的燭火。頓時一片黑暗湧來,淹沒了這個屋子,讓躺在床上的王宗景也陷入了那片深邃的陰影中。

    巴熊站直身子,此刻看上去,他有些肥胖的身子在黑暗中變成了一個碩大的陰影,站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後,他便悄無聲息地邁出腳步,走到門口,打開房門,一股清冷的夜風吹拂進這個屋子,他頓了頓,便踏出了這間屋子。

    房門,輕輕地在他身後關上,只是這屋中留下了一片黑暗。

清晨,初升太陽灑落了第一縷光芒,將昨夜的清冷與黑暗都緩緩驅散,哪怕是透過緊閉的門窗,也能感覺到那漸漸亮起的世界。

    王宗景在有些昏暗的屋中床上,慢慢睜開了眼睛。

    園卓木椅,松木櫃子,門窗幽閉,一切都和原來一樣,是他熟悉的地方。他默默地看著,似乎感覺到了之前從未有過的一絲​​突如其來的陌生,然後慢慢用手支撐起身子,坐了起來。

    身體上有許多地方,同時傳了了酸痛的感覺,那一股疲倦的感覺,彷彿仍揮之不去,他怔怔的坐了一會兒,然後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孫家莊里孫老漢家中那一幕。

    他沒有狂怒的情緒,也沒有痛悔憤恨的心情,也許昨日的癲狂與突然爆發在他體內的狂熱已經燒掉了他曾經的熱情。他就是那樣獨自一個人坐在床上,在昏暗的光線中,靜靜地呆坐著。

    直到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路跑到了他的門口,然後在幾分急切中房門被人一把推開,略顯刺眼的光亮頓時從門頭照耀進來,讓王宗景微微瞇上了眼睛,過了片刻,才看到門口那小小的身影,正是小鼎。

    小小的臉上帶了幾分著急關心的神情,小鼎急匆匆跑了進來,看到王宗景面容有些憔悴地坐在床上,先是一喜,隨即又帶著幾分擔憂叫道:“王大哥,你沒事吧?我剛回來就听說你昨天突然生了重病。”

    王宗景笑了笑,緩緩搖了搖頭,帶了幾分疲倦之色,輕聲道:“我沒事了,小鼎。”

    這時,門口處人影一閃,卻是蘇文清走了過來,向屋裡看了一眼後,頓時也是面上帶了幾分驚喜之色,到:“王公子,你醒過來了啊?”

    說著快步走到床邊,便要伸出手去,只是伸到一半時候,她忽然猶豫了一下,動作也遲緩下來。王宗景抬頭看了她一眼,蘇文清在這片刻之間已坦然,大大方方地伸手到他的額頭上摸了一下,隨即露出了笑容,微笑道:“太好了,你的燒已經退了。”王宗景笑了一下,也覺得身上比昨晚鬆快了許多,同時想起巴熊昨晚說過的話,心中也有幾分感激,抬頭對蘇文清到:“聽胖子說,昨天我病的時候也沒少麻煩你,真是多謝了。”

    蘇文清嫣然一笑,那一刻真是明媚照人,抿嘴微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不過你這多好的身子,怎麼說病就病了?”

    王宗景苦笑了一下,笑容中帶了幾分苦澀之意,卻是低頭不答。蘇文清目光一閃,並沒有追問下去,反而是善解人意地轉頭對小鼎道:“小鼎,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沒見到其他人嗎?”

    小鼎搖頭道:“沒有啊,不過王大哥你身子好了就行,沒什麼事那我就出去玩了啊。”

    王宗景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伸手過去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道:“我沒事了,你出去玩吧。”

    小鼎哈哈一笑,轉身走了出去,房間里便只剩下了王宗景和蘇文清兩人。王宗景抬頭道:“巴熊和雕泗呢?怎麼沒看到他們?”

    蘇文清到:“還沒見到他們,也許還在睡覺吧。”頓了一下,她又道:“昨晚我們三個人都在你這裡待了一會兒,不過後來是我先走了,所以也不曉得他們是不是在你走了繼續留著。”

    王宗景道:“哦,昨晚我好想醒了一次,不過就只見到胖子一個人,雕泗應該也是先回房了吧。”

    蘇文清“哦”了一聲,淡淡地道:“看來還是胖子有心。”

    王宗景笑了笑,道:“胖子人不錯的。”說著看了一眼小鼎出門並沒有關上的房門一眼,便掀開蓋在身上的薄薄被子,準備翻身下床。

    蘇文清卻是吃了一驚道:“你還沒大好呢,這是要幹什麼?”

    王宗景搖頭道:“出去走走,在這房間裡很是氣悶,再說我覺得身上已經寬鬆許多,想來是不礙事了。”

    蘇文清沉吟片刻,便也點了點頭,道:“嗯,出去走走也好。”說話間看王宗景的動作似乎還有些輕飄,遲疑了一下,伸過手去,道:“我扶你吧。”

    王宗景笑了笑,卻沒接受她的好意,只道:“沒事,我自己可以走。”

    說著已下了地,他活動了一下筋骨,便邁步向外面的庭院走去。蘇文清開始還有些擔憂地跟在他的後面,不過見王宗景走了幾步之後,非但沒有疲倦之態,反而精神間健旺了些,連步伐也加快不少,看來的確是沒什麼大事,便放下心來,露出淡淡笑意,在他的身後走出房門,來到了庭院中。

    院子裡面,柳樹青青,小鼎正和大黃,小灰待在庭院裡的草地上玩耍著,看到王宗景與蘇文清走了出來,便高興地對他們招了招手。至於大黃與小灰,則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最多是向這邊瞄了一眼,便又把頭轉開了。王宗景慢慢走到庭院中間,帶著淡淡青草香的清風拂面而過,頓時讓他的頭腦為之一清,忍不住深深呼吸了一下,,這一刻,似乎感覺自己的病又痊癒了兩份。

    金字房的房門,吱呀一聲在他們的身後打開了,仇雕泗帶著略顯蒼白的神情緩緩走了出來,當他王宗景與蘇文清還有小鼎都在庭院中間時,明顯怔了一下,然後走了過去,目光先是在蘇文清的臉上停留片刻,然後看向王宗景,道:“宗景,你怎麼起來了,身子好些了嗎?”

    王宗景笑了一下,道:“好多了。”

    仇雕泗點了點頭,道:“那就好。”說著目光一轉,看了看周圍,道:“胖子呢?”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不曉得,早上起來我就沒看見他。”

    旁邊坐在地上正在扒拉大黃腦袋的小鼎也叫嚷了一聲:“我也沒看見他。”

    王宗景微微一笑,道:“多半是還在睡吧。昨夜好像他在我房裡待到挺遲的,可惜我後來一直睡著,糊里糊塗什麼都不知道。”

    庭院之外,遠處似乎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像是這個白天終於熱鬧起來,仇雕泗不經意地向外頭看了一眼,道:“那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吧。對了,你病才好了些,還是不要在外面多吹風,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王宗景不以為然,笑道:“沒事,我就喜歡在這外頭走走,在屋裡待久了有些氣悶,人更難受的。”

    仇雕泗怔了一下,便沒有繼續勸說,這時院子外頭的喧器聲又大了幾分,透過打開的大門,還能看到外頭乙道那條大道上匆匆跑過去幾了個人,看著倒有些急促。

    蘇文清微皺眉頭,“咦”了一聲,向那門口走去,同時口中道:“這大早上的,是鬧是什麼呢?”

    仇雕泗與王宗景也跟在她的身後,走到了庭院大門外,就連小鼎也多了幾分好奇,跑了過來站在他們身邊,向著外面探出圓圓的腦袋,嚷道: “怎麼了呀?”

    這幾個人站在庭院門邊,視野開闊起來,頓時便看到前頭不少人紛紛從各自的院落出來,倒像是有什麼共同去處似的,向青雲別院的後花園疾步走去,同時那些弟子三五成群,彼此之間都在低聲議論著什麼。

    仇雕泗愕然回頭,道:“莫非青雲門中有傳下什麼消息,今日要聚集說事嗎?”

    “沒有啊。”蘇文清臉色平靜,只是眉頭微皺,想了一下,道:“沒人跟我們說過。”

    只是就在這一會兒之間,卻只見像是某個消息在這別院之中越傳越廣,更多的人紛紛出現,一起向後花園處去了。二十三院這裡的諸人都有些疑惑起來,正好就在此時,蘇文清居然看到哥哥蘇文康與其他兩位友人從不遠處也快步走來,趕忙叫住,道:“五哥,為何大家都去後花園了,有什麼事嗎?”

    蘇文康走了過來,面色有些古怪,隨意看了一眼站在蘇文清身邊的王宗景和仇雕泗,目光淡淡渾不在意。王宗景還沒什麼,仇雕泗卻是目光一閃,神色間冷了幾分。不過蘇文康自然是不會在意這些旁枝末節的,只是對蘇文清道:“清妹,你還不知道嗎?這一大早的就有人跑來說了,那別院後花園中,今早竟然發現有人死在那裡了,而且死的人還是還是參加青雲試的弟子。”

    “什麼?”蘇文清與王宗景、仇雕泗等人都吃了一驚,一時愕然,這卻是決然想不到的意外之事,誰又能想到在青雲山​​腳下,居然還會出此意外。震動之下,連仇雕泗臉上也掠過一絲驚訝,片刻後所有人便決定也去看看了。

    蘇文清本還有些擔心王宗景的身子,不過王宗景自己倒是覺得精神頭比剛才還好了些,還是堅決要去,蘇文清還欲再勸,忽然又看到身邊蘇文康投來有些奇怪的眼神,臉頰微紅,微微低頭,卻是不說話了。幾個人走下石階,夾在人流中向前走去,小鼎走了幾步,忽然想起胖子,連忙跑了回去,非常義氣地跑去土字房外重重敲門,打算叫胖子一起去看熱鬧。誰知敲打半天,胖子屋子房門仍是緊閉,一點反應都沒有。

    小鼎抱怨了兩聲,也懶得再去理會了,趕忙帶著大黃和小灰一溜煙跑出院子,緊趕慢趕追上了王宗景等人,一起去看這青雲別院中破天荒的異事了。

    原本安寧清靜的後花園,這個時候放眼看去,已經到處是人影閃動,並且還有更多聽到消息的人好奇地向這裡趕來。王宗景等人順著人流向前走去,走著走著,王宗景忽然覺得有些不對,這前頭的方向,豈不正是平日自己常來的那一處偏僻山壁所在嗎?

    怎麼人會死在那麼偏僻的地方,這又會是什麼人?王宗景心中一時有一些驚疑不定,很快,眾人走進了那一處原本偏僻但此刻已是人頭攢動的山壁下方,果然只見好些青雲門弟子已然站在那裡,隱隱擋了一個圓圈將所有青雲試的弟子都擋在外面,包括穆懷正、柳芸、歐陽劍秋甚至王宗景的姐姐王細雨等人,也都是面色凝重地站在其中。

    一陣幽幽而帶著驚慌的哭泣聲,忽然從那山壁下方傳了出來,旁邊眾人頓時一陣騷動,然而王宗景聽到之後,卻是猛地一怔,差點失聲叫了出來。雖然他剛剛大病了一場,但這聲音聽著如此熟悉,絕不會錯的,正是蘇小憐的哭泣聲。

    心急之下,便想看個仔細,只是前頭已經圍了不少人,加上青雲門弟子堵路,他們來得稍遲,此刻便擋在了外圈。王宗景心頭焦急,一時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直接用力向裡面擠了進去,跟在他後面的仇雕泗、蘇文清,​​包括小鼎等人愣了一下,連忙也跟了上去。旁邊人頓時發出一陣罵聲,王宗景只是道:“讓讓,讓讓,我好像認識裡面的人。”此言一出,擋在前頭的人都啞然,隨即紛紛讓開一條小路,讓他們沒花太多力氣便擠了近去。

    到了內圈邊上,視野頓時為之一闊,只見青雲弟子圍成的圓圈內站著兩位青雲門的長老,分別是曾書書與宋大仁,此刻二人目光炯炯,面色也顯得凝重,不時看向身邊,輕聲交談著些什麼。在他們身邊不遠處,地面上平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身上蓋了一副草蓆,連臉面都遮住了,看來便是那個死人。

    而在那具屍體三尺之外,還跌坐著一位少女,臉色蒼白,身子微微顫抖著,雙手遮口掩面,雖然聽得出正在竭力壓抑,但仍像是受了極大驚嚇般忍不住哭出聲來,兩行淚珠不斷滴落,正是蘇小憐。

    王宗景愕然站住腳步,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心中一片迷惘,真不知道這裡究竟出了什麼事。而蘇小憐那裡正在嚶嚶哭泣顫抖,眼角余光忽然看到這邊,望見王宗景驚訝錯愕帶著幾分關心的目光,她身子微微顫了一下,淚光迷離中,卻像是哭得更厲害了。

    王宗景忍不住踏上一步,想要過去安慰一下,但隨即被身前的青雲弟子擋下,王宗景心中焦急,正想跟那青雲弟子解釋,誰知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原本站在身邊的小鼎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啊,胖子,胖子啊······”

    王宗景怔了一下,回頭向小鼎看去,只見小鼎瞪大了眼睛,卻是伸出手指指著前方那具屍體。同一時間,就連站在一旁的蘇文清、仇雕泗也有些驚訝地看了過來,三人面面相覷,然後幾乎是在同時,三人一起面色大變,霍然回頭,望向那具被掩蓋在草蓆下的屍骸。

    一陣冷風吹過,草蓆微動,那被掩蓋的屍體肥碩壯實,隱約中透著幾分熟悉。

    圓圈之內,曾書書與宋大仁道行深厚,都聽到這裡的動靜,曾書書微微皺眉,向王景景這裡看了一眼後,隨即踏上一步,卻是伸手拿起了那一層薄薄地草蓆,光亮落下,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那張肥胖的臉上。

    正是巴熊
jok2001 發表於 2012-10-23 07:23
第五十四章 奸細

    熟悉的那張肥胖的臉上,已經呈現出青紫之色,面容也有些扭曲,雙眼兀自​​圓睜,只不知在他臨死前是看到了什麼。而在巴熊的胸口處,在心口地方有一處血洞,看來便是致命所在了。

    王宗景微微張大了嘴巴,滿眼的不可思議,腦海中一片混亂,明明似乎心中有滿腹言語想說什麼的,卻又完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記憶中,分明就在不久之前,那個笑容可掬的胖子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仍然待在火字房裡照顧重病昏睡的自己,那片刻清醒過來的瞬間,他依然記得巴熊溫和的笑意。

    可是,如今只過去幾個時辰,僅僅只有幾個時辰而已,兩個人竟然便已經陰陽相隔天人永別。

    是誰殺了他,又為什麼會去殺這樣一個看起來平凡而毫不起眼的胖子?

    蘇文清也是一臉驚愕,但看起來她恢復得要比王宗景快得多,同時她也注意到王宗景臉色變得難看起來,看著似乎有些激動,面上便露出幾分擔憂之色,悄悄走上一步,靠近了王宗景,低聲道:“王公子,你大病初癒,不可過於激動。”

    王宗景面上神情一動,轉過頭來,對蘇文清點了點頭,低聲道:“知道了。”只是他的目光很快又向那石壁之下的屍身看去了。曾書書把手一鬆,草蓆落下,重新蓋住了巴熊的身子和臉,遠處圍觀的眾多新人弟子一陣騷動,竊竊私語議論之聲頓時響了起來。宋大仁眉頭一皺,對一直守著圈子邊緣的穆懷正招了招手,穆懷正快步走了過來,眾人便只見兩位青雲長老低聲向其詢問了幾句話,穆懷正一一回答了,中間還回頭看了一眼王宗景這裡。

    末了,宋大仁微微點頭,看了曾書書一眼,隨即道:“讓大家都散了吧。”

    穆懷正答應一聲,隨即轉過身來,朗聲道:“諸位,都請回去吧,此間事自然會由本門師長處置,莫再圍觀了。”說著手一揮,剩下的青雲弟子也紛紛走上,一眾新人被驅趕之下,便開始緩緩離開了。但不少人仍是不斷回首,帶了好奇之心看著那個地上的屍體。

    王宗景等人再一次夾雜在人流中向回走去,王宗景面色有些茫然,仇雕泗一言不發,只有蘇文清落後了一步,與哥哥蘇文康低聲交談著。眼看快到廿三院了,蘇文清又拉住蘇文康,似乎叮囑了幾句,蘇文康頓時眉頭皺起,看起來有些不大情願似的,但蘇文清也不管他,只是又重複了一遍,蘇文康無奈,只得點頭答應,回身走去了。走到廿三院中,王宗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巴​​熊居住的土字房,只見那個屋子門窗緊閉,關得嚴嚴實實,這一刻他忽然想起,原來這麼長時間來,都是巴熊過來找他,他卻一次也沒想過去巴熊的房裡坐坐的。

    那張有著和善的肥胖臉龐,再一次出現在他眼前,王宗景一時間有幾分恍惚,緩緩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木然在自己的圓桌邊坐下,轉頭間,卻又看到桌面上還有一隻燭台,燒去一半的蠟燭燭淚點點,滴落於燭台青鐵之上。

    腳步聲於門口處響了起來,卻是蘇文清與仇雕泗一前一後也走進屋中,兩人中,仇雕泗面色陰沉,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麼,進來之後只看了一眼王宗景,便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蘇文清則是看了看王宗景的臉色,走到他的身邊,柔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

    王宗景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我沒什麼大事,只是沒想到,胖子這麼好的一個人,怎麼就突然這樣死了?”蘇文清輕輕嘆了口氣,看著面上也有幾分惋惜之色,道:“是啊,巴熊平日為人挺好的,我也想不通,到底是誰會想去殺他。”說道這裡,她看到王宗景臉色難看,忍不住又道: “你不要再多想了,還是身體要緊。”

    王宗景默然點了點頭,在屋子另一側,仇雕泗看著這一幕,眼角處似乎微微抽動了一下。

    蘇文清站直身子,眼光移動間掠過那張圓桌,忽地一凝,卻是在燭台之上停留下來,面上掠過一絲思索之色。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抬頭向仇雕泗道:“仇公子,昨晚你是什麼時候離開火字房的?”

    仇雕泗怔了一下,面上掠過一絲異色,道:“子時前後,怎麼了,蘇姑娘?”

    蘇文清沉吟片刻,道:“你們看這蠟燭。”

    王宗景與仇雕泗都有些不解,轉頭向那蠟燭看去,蘇文清慢慢伸出手指,在燒去半截的蠟燭上方虛比了一個高度,道:“昨晚我走的時候,原來的蠟燭差不多燒完了,所以我順手就換了一根新的,差不多就是這麼高。”

    然後,她面色平靜眼中去似有微光,手指緩緩往下滑了一段距離:“這些日子我時常秉燭夜讀,所以大概知曉青雲別院這裡的蠟燭燃燒的時間。仇公子說他是子時前後走的,那個時候,蠟燭應該差不多燒到這裡。”

    她白皙的指尖處,輕輕停在蠟燭燭芯的上方寸許處,然後凝視著那燭台之間的再一次向下滑去:“剩下的蠟燭,大概能燒到天亮的,可是·· ····卻只燒到了這裡。”她手指微微一頓,已是輕輕碰到了燭台之上還剩半截的蠟燭,面色淡淡,抬起頭來,看著王宗景與仇雕泗二人,平靜地道:“蠟燭燒掉這一截所​​用的工夫,大約是半個時辰。”“也就是說,昨晚仇公子走後,火字房裡就只剩下巴熊一個人陪著王公子,但是巴熊在這裡也沒有待得太久,最多在半個時辰之後,他便離開了。”蘇文清面色有些奇怪,看上去有幾分疑惑又帶了幾分沉思,緩緩地道:“並且他在走的時候,不知為什麼,還特意吹滅了這屋中的蠟燭。”

王宗景與仇雕泗一時都沒有作聲,只是看著蘇文清,雖然現在是白日,但聽蘇文清這個溫婉女子此刻以這種淡淡口氣緩緩說著昨晚的猜測,兩人卻不由得都有一種古怪的感覺。片刻之後,還是仇雕泗忍不住追問了一句:“他出去之後呢,去了哪裡?”

    蘇文清搖了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今早他死在了後花園中,想必是出了這處庭院,去了那邊吧。”

    王宗景心中沒來由地感覺到一陣煩躁,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又聽門外院子中,卻是那蘇文康再次過來,大聲地叫著:“清妹,你出來一下。”蘇文清回頭向外頭看了一眼,笑著答應一聲,然後對王宗景仇雕泗示意一下,便轉身走了出去。

    蘇文康看她走了出來,便與之走到一邊偏僻處,先是看了看左右無人,這才道:“我剛才去打聽過了,今天的確是蘇小憐那小**一大早就跑到那後花園裡最偏僻無人的石壁處閒逛,結果發現死人的。”

    蘇文清皺了皺眉,道:“大清早的,她一個人跑去那地方作甚?”

    蘇文康一撇嘴,冷笑道:“鬼才知道。反正據我打聽到的消息,那小**看到死人,便大驚失色驚叫起來,跑到外頭,這才驚動了青雲門守衛弟子,不過同時看到的也有其他新人弟子,然後這事也就瞞不住了,所以才有後來那麼多人前去圍觀。聽說那小**嚇得半死,在那邊瑟瑟發抖,哭個不停,就連對她問話的人也有些無可奈何。”說到這裡,蘇文康的神情看起來明顯有些幸災樂禍,笑容中滿是嘲諷之意,道:“那小**,命總是這般硬,怎麼不嚇死她!”

    蘇文清卻沒有這位哥哥那般七情六欲都放在臉上,容色間一直都是淡淡的,只是聽著聽著眉頭便皺了起來。在蘇文康說完之後,她沉默了片刻,卻忽然搖頭道:“這事情有些不對。”

    蘇文康怔了一下,奇道:“哪裡不對了?”

    蘇文清來後走了兩步,眉宇間都是思索之色,隨後緩緩道:“她膽子太小了。”

    蘇文康疑惑不解,道:“什麼膽子太小了?”

    蘇文清看了他一眼,道:“今天發現死人後,在眾人面前,蘇小憐的膽子看起來太小了。你回想一下,當日在廬陽城中時,她小小年紀孤身一人就帶著她娘親的屍骸過了數日,可有如此情況?”蘇文康滯了一下,隨即不大服氣地道:“那可難說,當日的死人可是她的親娘。”

    蘇文清冷冷道:“那後來她還跟著收屍人去了亂葬崗,並上了亂墳小山,你也準備告訴我那是她膽子小嗎?”

    蘇文康頓時啞口無言,默然了好一會兒,才憤憤地道:“難道那小**從頭到尾都在演戲,我居然被他騙了不成!”

    蘇文清凝神思索片刻,隨後輕輕搖了搖頭,道:“這些畢竟也只是我的猜測,並無真憑實據,你只記在心中便好,不要隨意對外人說起。巴熊突然被殺頗有詭異之處,但此間畢竟是青雲門所在之地,一切自然有人做主,我們且靜觀其變就是了。”

    蘇文康“哦”了一聲,答應了下來,但臉上仍有些憤憤不平之色,蘇文清則沒有再去看她哥哥,而是轉過了頭,有意無意地向火字房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火字房中,仇雕泗坐了一會兒便也離回房了,只剩下王宗景一個人。他枯坐半晌,只覺得自己的精力隱隱又有些不濟,身子也感覺有些疲累,想來是昨日那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並沒有盡數恢復的緣故。猶豫片刻後,他在心中輕嘆了一聲,為那位相交只兩月有餘,但印象卻是不錯的巴熊輕輕默哀了兩句,便也硬起了心腸不再去想,直接上床去歇息了。

    與之比起來,孫家莊孫老漢一家的慘劇遭遇,只怕悲慘十倍有餘。

    這一覺感覺又是睡了很久,王宗景覺得自己做了好多個夢,夢裡總看見一些痛苦悲慘的事,想要醒來卻總是陷於夢境,有種掙扎不出的無力感。好容易一夢忽醒,他一下子在床上坐了起來,大口揣息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從恍惚的夢境中清醒過來,卻發現自己身上的衣衫不知何時已經濕透了。

    王宗景緩緩下了床,走到牆角的松木櫃邊,打開櫃門拿出一套新衣服換了,眼角余光處,櫃子裡那一個黃色的葫蘆仍然安靜地躺在角落。王宗景面無表情地看了那葫蘆一眼,隨即順手帶上了櫃門,“啪”的一聲,將那個葫蘆重新關進了黑暗。

    儘管感覺身上還有些疲累,回憶起剛才的夢境也不算太愉快,但睡了這一覺起來,王宗景還是覺得自己的精神又好了些,隨意走到窗前推開窗扉,頓時一股新鮮的微風吹了進來,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時分。

    這一覺,睡了整整一個下午。翌日,被昨天那一場突然出現的詭異殺人事件所震動的青雲別院,迅速地回歸到原本安寧平靜的模樣,畢竟那死的人與大家都沒有太大的干系,加上青雲門已然出面,自然就有諸位師長做主,誰也犯不著去惹是生非,還是老老實實修煉,為了一年後的青雲試努力才是最好的。

    哪怕是在巴熊生前居住的乙道廿三院中,看起來也是這樣的,除了小鼎偶爾會帶著大黃、小灰跑到院子裡玩耍一陣外,其他三個房間的人都是閉門不出,似乎誰也不願看見那個空空蕩蕩的屋子。

    只是廿三院裡,這樣的“安寧平靜”只持續了約摸半天,在又一次接近黃昏的時候,院子外頭忽然傳來腳步聲,嘈雜混亂,似乎是向著許多不同庭院紛紛走去,而在廿三院這裡,很快也走進來兩個人。

    那是穆懷正與歐陽劍秋。

    看著院子裡一片安靜,穆懷正鄒了鄒眉,對歐陽劍秋示意一下,歐陽劍秋點了點頭,踏上一步,朗聲道:“諸位,請出來一下,我們有重要事項相告。 ”話音落下沒多久,只聽見吱呀聲紛紛響起,王宗景等人都走了出來,來到院子中,並肩站到一起,包括有些迷糊的小鼎,站在三人的前頭,卻最先開口問道:“出什麼事了啊?”

    王宗景的目光越過那兩個人,隱約望見庭院外頭的大路上,有不少青雲門弟子在其他庭院裡進進出出,似乎也是在宣告某些事情,一時間他的心情也莫名有些緊張起來。

    穆懷正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幾位聽好了,近日遠赴西北涼州暗中探訪新人家世的本門弟子傳回話來,巴熊自稱的涼州祖籍之地,的確有他所說的巴姓人家,但巴家族人卻盡數否認有巴熊此人,同時,根據對巴熊房中遺物的仔細查驗,發現了一尊魔教邪神'天煞明王'的小像,以及數封向魔教妖人通風報信的信件,可以斷定,巴熊此人,乃是魔教餘孽意圖潛入我青雲門的奸細。”

    “什麼······”王宗景等人一時都呆了,那“魔教”二字,簡直猶如晴天霹靂一般在耳邊響起,王宗景更是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愕震動之下,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時常帶著笑意的胖臉,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將巴熊與魔教妖人這些字眼聯繫在一起。

    只是穆懷正等人面上肅然,語調鏗鏘,哪裡有半分開玩笑的神情,加上外頭那些青雲弟子忙碌的身影,這個事實看來已然確鑿無疑了。

    穆懷正淡淡地掃過站在院中的那些人,看著他們臉上難以置信五味雜陳的神情,沉默片刻後,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默默轉身,離開了這個院子。

    蘇文清與仇雕泗也都面色錯愕,顯然一時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王宗景茫然地看了一眼土字房那空空蕩蕩的屋子,腦海中忽然響起了的,卻是當日蕭逸才對他所說的那些話。

    人性或黑白,萬事有對錯。

    你為什麼要殺人?

    生死等閒事,自己去擔當,自己去看穿······

    他呆呆地看著那間屋子,人已去,屋還在。片刻之後,聽著院外那些嘈雜之聲,他下意識地向門口處走去,舉目四望,只見一個個庭院中青雲弟子進出著,那個消息就如波浪,一層層翻滾而去,將那個死去之人的名字,一次次沖刷,終究壓到了

    黑暗的最深處。

    院外大道上,靜靜站著一個人,眉頭微皺,神色肅然地看著這一幕,卻是明陽道人。王宗景站在庭院門口台階上,不多時也看到了他,明陽道人若有所覺,回頭看來,望見王宗景的身影。

    二人目光對望,王宗景呆立半晌,緩緩下了台階,一路走過明陽道人身邊,在兩個人的身子交錯的那一刻,王宗景的身形停頓了一下,臉上神情木然而僵硬,聲音中也似帶了幾分乾澀,低聲道:“我想去見他”

    明陽道人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沒有看他,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jok2001 發表於 2012-10-23 07:25
本帖最後由 jok2001 於 2012-10-24 05:11 編輯

第五十五章 察覺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九月十六著一天的晚上,夜空晴朗,月明星稀,一輪圓月皎潔如玉盤,懸掛於夜幕天穹之上,散發出皎潔的月光,灑落在巍峨屹立的通天峰上。

    月光如水,清輝微寒,將沐浴在夜色中的玉清殿襯托得美輪美奐。殿前石階,白玉欄杆,還有巨柱飛簷,此刻看上去都帶了幾分幽靜的美。明陽道人站在玉清殿外,憑欄遠眺,望著遠方的蒸騰雲氣,望著月光皎潔的明月,面上神情似有幾分出神,也不知心中在想深那麼。間或一回頭,他會向那玉清殿大殿裡看上一眼,然後又很快移開目光。

    與殿外被月光照耀得清亮如白晝相比,玉清大殿上雖然還點著燭火,卻仍然讓人覺得昏暗,空曠殿宇昏黃的燭火下,有兩個身影並排站在那三清聖像之前,一個是蕭逸才一個是王宗景。

    遠遠望去,蕭逸才神情淡然,香案上燭火搖曳,光芒落下照得地面上也變成了光暗兩面,隱約中只見他似在輕聲說著些什麼。而王宗景則是在面上神情變幻,時而驚訝,時而疑惑,時而茫然,不過始終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沉默地聆聽著。漸漸地,王宗景臉上的神情變得麻木起來。

    就這樣,兩個人的身影在大殿神像下站了很久很久。

    明陽道人站在殿外,一直耐心地等待著,沒有人知道在那大殿職中,蕭逸才對王宗景說了些什麼,而明陽道人獨自佇立時的神情,不知怎麼,卻總是讓人覺得有幾分蕭索之意。

    就這樣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忽然從背後傳來,明陽道人轉身看去,只見王宗景一臉疲憊,同事帶了幾分茫然,慢慢地走了出來,看到明陽道人站在殿外的身影,王宗景默默點了點頭,但不知為何他此刻看上去顯得格外疲倦,像是連打一個招呼的力氣都失去了,就這樣神色木然地走過明陽道人的身邊,順著玉清大殿的石階,緩緩走了下去。

    明陽道人一怔,踏上一步剛想說些什麼,卻只聽身後又傳來一個聲音,正是蕭逸才走了過來,淡淡道:“明陽,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歇息吧。”

    明陽道人踏出去的腳步立刻便收了回來,向著那個少年在月光下漸漸走遠的孤獨背影看了一眼後,他低聲答應了一句,便轉身離開了。蕭逸才目送明陽道人遠去,然後緩緩走到石階上方的白玉欄邊,向下方望去,只見王宗景正一步一步沿著石階向下走著,月光如水,照得他身後拉出了一條細細的影子。在光潔如玉的白石台階上一頓一頓地掠過。

    石階很長很長,山風很冷很大,吹在身上,彷彿有種被勁風托起吹走的錯覺。衣衫飄動著,在這空曠無人的夜晚,王宗景緩緩走了下來,似乎感覺太過疲憊,他站住了腳步向四周看了一眼。石階下方不遠處,是一處佔地頗大水面平滑如鏡的水潭。明月當空,倒映水中,彷彿近在眼前一般。

    水潭周圍,是連片成林的數目,更遠處便是堅硬高聳的山體石壁。王宗景依稀記得自己那天被帶上玉清殿時,有不少青雲弟子在路過這個水潭時都停下行禮。

    可是他們究竟是對誰行禮呢?

    王宗景那時心中就有這疑問,不過這個時候,他只覺得自己腦子中一片空白​​,什麼都不願去想,一切都只靠自己的本能行事。下意識中,他便慢慢走到那水潭邊上,靠著一顆小樹坐下來,然後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將頭埋在了自己的臂彎間。

    月華皎皎,明亮清澈,灑落在這篇碧水寒潭間,樹影婆娑,在山風裡微微晃動,將王宗景的身影掩蓋至陰影中。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碧水寒潭里的水波忽然一陣波動,隨即迅速加快,片刻間“嘩啦”一聲大響,水花四濺,確實從那深潭中浮起一隻巨獸,在這月圓之夜冒出了頭,低吼一聲後,便一搖三擺地慢慢走上了岸。無數的水珠化作小河一般,在這隻巨獸離開水面的那一刻,從它粗糙而龐大的身軀皮膚間紛紛滾落,尤其是一顆巨頭之上,兩隻眼睛幾如小兒腦袋一般大小,閃閃發亮,如黑夜裡的透亮的火把,間中喘息處,有著兩隻巨大獠牙的血盆大口,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陰影中的王宗景,看到月光之下的這一幕,特別是這隻巨獸上岸的方向,正好是向他這附近來的,徒然之間,身子便崩了起來,那一刻,彷彿是回到了那片古老森林中遇見了即可怕的妖獸。只是還沒等他作出什麼反應,原本安靜的巨獸卻理科也感受到了什麼,龐大的身軀突然一頓,口中一聲低吼,如銅鈴般的巨眼猛地向這片陰影中看了過來,大嘴微張,緩緩露出了兩顆獠牙。

    在它身後原本見見安靜下來的碧水寒潭,突然間也好想是感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大片大片的水花猛然濺起,隨即形成了一個急速旋轉的漩渦,一道粗壯的水柱,赫然緩緩升起,如一隻水龍般,甚至還能在半空中彎曲扭動,緩緩對準了王宗景的隱身處。

    一股如山崩地裂般令人窒息的感覺,瞬間籠罩了王宗景全身,他甚至在那一刻全身都無法動彈,一股他平生從未感受過的凜冽殺意,如洶湧的波濤般淹沒而來,將他團團圍住。

    就在這危急關頭,距離碧水寒潭不遠處的石階上,蕭逸才身影突然出現,山風吹動那一身墨綠色道袍,他沒偷微皺,確實遠遠地揮了揮手。從碧水寒潭中出來的巨獸扭過頭,向蕭逸才處看了一眼,噴了一個響鼻,似乎是哼哼兩聲,隨後那條盤旋而上的水龍停頓了一下,瞬間像是失去了神秘力量的支撐,化作無數大片的水花,嘩啦啦從天落下,猶如下了一場小雨。

    凜冽殺意眨眼消失,王宗景直到這時候才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悶氣,大口喘息不止,隨即只聽蕭逸才的聲音在遠處悠悠傳了過來,道:“這只靈獸叫'水麒麟',是本門鎮山靈獸,歲久通靈,道行高深,門中弟子往往遵呼其為'靈尊'。”

    王宗景怔了一下,磚頭向那隻巨獸看了一眼,確實想起了什麼,低聲道:“原來,這就是靈尊”

    向那邊看了兩眼,他邁開腳步,從那片樹林陰影中走了出來,來到石階下方,再遠一些的地方,隱約可以看見黑夜中那條渺若驚龍般的虹橋,蕭逸才淡然地向那條黑暗而空寂的路看了一眼,淡淡地道:“剩下的路,你一個人走下去吧。”

    王宗景默然無語,站在原地停了好一會兒後,終於還是轉過身子,獨自一人向那條黑暗的路走去。

    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確實水麒麟似乎有些不耐煩被這些俗人打擾,噴了兩個響鼻,搖晃著巨大的腦袋,又走回到那碧水寒潭中,隨著低沉的吼聲迴響起來,一個巨大的身軀一個翻騰,頓時水花四濺,又潛入到水底深處去了。

    這一年的青雲試,從人數規模上來說都是要比往年大了不少,於天下間的名望,也是高漲許多,不過相比往年的平靜,今年的青雲別院中卻好像是麻煩不斷,特別是對於乙道廿三院中的人來說,這種感覺便更加強烈。好像總是有事在不停地發生,一波波猶如海浪湧來,直到最後,這浪潮突然高漲,如驚濤拍岸,當波濤緩緩退去時,他們卻發現這院中的人,已經少了一個。

    那個胖子的名字,已經再沒有人提起,像是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忌諱,也許再過一段日子,關於這個人的記憶,也都會為所有人悄然淡忘。最後,這世間便再也沒有他所留下的絲毫痕跡了。

    他從哪裡來,又往何處去,忙忙碌碌辛苦為誰,成天和善笑臉的背後,誰會知道他心中所想?這一切,終究是煙消雲散了。

    有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九月中下旬的時候,青雲山一年中最熱的夏季早已過去,正是天高氣爽的時節。這一日早上,因為天氣晴好,乙道廿三院內難得熱鬧了些,大家都出了門在院子中走動走動,比起前些日子巴熊剛剛出事那幾天的死氣沉沉,看起來諸人的心情都似好了不少。

    只是站在院子中,低聲聊天或換不慢走的時候,也有人偶爾會在轉頭時望望那一間已是人去樓空的屋子,在這片安靜祥和的院子中,平添了一份寂寥。

    王宗景活動了一下身子,順著抄手游廊走去,這些日子來他似乎變得有些沉默寡言,連平日與他要好的小鼎,這幾日間說話也少多了。不知不覺間,走過了土字房的窗外,看著土字房門窗都敞開著,裡面空蕩盪,桌椅有些凌亂,那是當日青雲門笛子過來搜查時留下的很急,站在窗外看去,還能望見牆角處散亂的一頁白紙,沾染了積分污穢,死氣沉沉地落在地面上。

    王宗景的目光在那白紙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來,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走到庭院中的青草地上,之間不遠處兩棵柳樹之下,蘇文清與仇雕泗站在那兒。仇雕泗似乎在對蘇文清說著什麼,蘇文清微微點頭,嘴角也掛了一絲溫婉笑意,只是不知怎麼,彬彬有禮的神情中,仍是有一絲隱約的疏離。

    正在這時,看到王宗景走了過來,蘇文清雙眸一亮,笑著向他招手道:“王公子,過來說話吧。”

    在她身後的仇雕泗原本話說了一半,眉頭微皺間,也向王宗景這裡看來,悄然隱去了剩下的話語,神色間有些不快,但轉眼即逝。王宗景倒沒發覺什麼,走過來看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蘇文清微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昨日我那位哥哥過來與我聊天,卻提到他熟稔的一位師兄說,今日青雲門中,會另外安排一人來這院中居住。

    “嗯?”王宗景雖說這幾日心情有些低落,情緒不高,但乍一聽這消息,仍是吃了一驚,面上露出幾分異色,不過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奇怪地道,“在著青雲別院中居住的,不都是和我們一樣參加青雲試的弟子嗎,可是所有的人都早已分配好住處了,為何會有人還住進來?”

    蘇文清搖了搖頭,道:“這個就不知道了,我也問過我哥哥這問題,但好像那位說起這事的師兄也不是很清楚。”她想了想,帶了幾分猶豫,遲疑道,“莫非,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新人會被收錄進來嗎?”

    王宗景眉頭一皺,還沒說話,倒是站在一旁的仇雕泗冷冷道:“我想是不會了吧,畢竟已經過期兩個月,若是此刻還能進人,豈非對這別院中九百餘人,都沒有公平可言了?”

    王宗景怔了一下,只聽蘇文清輕笑一聲,卻是微笑道:“可是,若果然新人這時進的話,確實比仇公子你少修煉了兩個月時間啊。這麼說來,其實新人反而是吃虧的。”

    仇雕泗勃然色變,但並沒有發作出來,只是沉默地看了蘇文清一眼,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的模樣,蘇文清輕輕一笑,卻像是剛才說的話如無心之語般,有轉頭與王宗景說了幾句,仇雕泗看著她站在樹下美麗的身影容貌,面上神情又緩緩柔和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木字房那頭一陣腳步聲傳來,院中三人轉眼看過去,只見小鼎大步走出來,精神飽滿滿面笑容,大黃,小灰都跟在他後面,看著居然也有幾分興奮之意。

    王宗景笑道:“小鼎,今日又是回家的日子嗎?”

    小鼎哈哈一笑,招手道:“是啊王大哥,蘇姐姐,仇大哥,我先走了啊,明天就回來。”

    王宗景微笑頷首,看著小鼎一蹦一跳地帶著大黃、小灰跑出了院門,隨後轉頭過去,道:“你們慢聊,我先回房了。”

    蘇文清看了他一眼,帶了幾分關懷之意,道:“王公子,你這幾日好像氣色不大好,可有什麼事嗎?”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搖頭,對蘇文清略略點頭,道:“沒事的,我很好。”隨後對站在旁邊的仇雕泗也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走回自己的屋子,蘇文清靜靜地看著他走去,沉默片刻,轉過身子嫣然一笑,對仇雕泗道:“我也想回去看書了,回頭見。”仇雕泗摸摸點了點頭,當那個窈窕多姿的身影也走遠時,他緩緩轉過身子,偌大的一個院子中,不知不覺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小鼎一路走出青雲別院的大門,那些看守的青雲門笛子都是與他平日熟慣的,笑嘻嘻打了幾聲招呼,特別是今日正好當值的柳芸也在,看著他可愛,跑過來摸摸他的腦袋,還擰了兩下他胖嘟嘟的臉頰,打趣了他幾下,這才讓小鼎出了別院。

    小鼎沿著路向林中小道走去,一路上一邊嘴裡低聲嘟囔著一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看來有些不大情願,悻悻地道:“切,整天就知道欺負我,等以後我長大了,一定要給你捏回來。”

    自言自語著,走到了那片密林邊緣,污染減小鼎只覺得眼前一花,隱約一道人影突然從眼前閃過,速度奇快,似乎只在眨眼之間便要出現在小鼎面前,讓他大吃一驚後還沒作出任何反應,便覺得身子一輕,確實被人拋了起來,同時耳邊傳來一陣爽朗笑聲。

    “臭小鬼,被我抓到了吧!”

    “哎呀呀!”小鼎尖叫一聲,回頭一看,之間那怪人卻是曾書書,一臉笑意地站在地上,然後輕展雙臂,又是穩穩地將小鼎落下的是身子接住了。小鼎咯咯笑了起來,抬頭道:“我正好有事要去大竹峰,想起來今日正好是你回山的日子,乾脆就過來帶你一起走了。”

    小鼎掙扎兩下,跳回了地上,隨即面上露出了一絲狐疑之色,看了曾書書一眼,道:“是不是這樣啊?”

    曾書書一瞪眼,道:“臭小子,我還會騙你嗎?”

    小鼎歪了歪頭,道:“你是想去見我爹,但是怕被我娘罵,所以才來找我的吧?”

    曾書書大怒,呸了一聲,道:“胡說!”

    小鼎“哦”了一聲,掉頭走去,聳聳肩道:“我還以為你一直怕我娘呢?”

    曾書書嗤之以鼻,道:“可笑,好歹長老會裡我也是跟他平起平坐的”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還站在身後的大黃和小灰,臉上突然露出了積分笑意,“嘿嘿”笑了兩聲,卻是俯下身子,對小灰招手道:“小灰,你好啊。”

    小灰抬頭瞄了他一眼“吱吱吱吱”

    旁邊,大黃抬起頭來,狗眼目光不善地看著曾書書。曾書書倒是沒怎麼注意大黃,就光顧看著小灰了,笑容滿面,道:“小灰,你光在著別院裡玩,多沒勁,要不有空我帶你去哎呀!”話說到一半,曾書書忽然跳了起來,扭頭看,“死狗,你怎麼咬人啊?”

    大黃張開大口,不知為何突然上前狠狠在曾書書腳踝處咬了一口,雖說曾書書道行頗深,這看似厲害的一咬倒也動不了他的筋骨,但是疼痛還是免不了的,一時也有些臉色發白。

    小灰裂開大嘴哈哈大笑,跑過來拍拍大黃的腦袋,大黃很快聽話的鬆開了嘴,但仍然是帶了不少敵意地看著曾書書,隨後才背著跳上脊背的小灰大步向前頭的小鼎追去。

    曾書書站在原地哼哼兩聲,對著那隻猖狂的大黃狗翻了個白眼,悻悻然道:“死狗,就知道仗著你家主子厲害,居然這麼猖狂敢咬我了,遲早讓你知道我的厲害!”

    說著恨恨向前走去,一路走進密林,弄比的樹蔭遮蔽了小道上方,只有偶爾從細細縫隙間樓下幾點碎小的陽光,在樹林中小道上晃動著。周圍漸漸安靜下來,小鼎仍是天真活潑地在牽頭走著,曾書書一路追趕上來,陪在他身邊走著,同時順便問了問那青雲別院中的瑣事,小鼎也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著,不時若曾書書笑聲出來。

    只是就在這看似寧靜的時候,曾書書剛問過一句話正想繼續開口時,忽然間眉頭猛的一皺,身子卻​​一下子頓住,站在這密林的中心,目光一下子有些冷了下來,迅疾轉身,向周圍那片密林深處看去。

    小鼎與大黃、小灰理科也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愕然停下腳步,轉頭向曾書書看去。

    只見曾書書臉上神情有些古怪,似乎發覺了什麼,帶了幾分小心卻又凝神思索,目光銳利地看著那片森林,像是在尋找什麼一樣。

    而在密林的幽深處,連淡淡碎陽都無法進入的某個幽暗角落,一道在這白日間也隱隱散發出寒意的黑影靜靜地躲藏在巨樹之下的黑暗陰影中,佇立了片刻後,緩緩向後退去,沒入了更深的幽暗。

    林中小道上,曾書書臉上申請掠過一絲奇怪神色,但整個人看上去還是慢慢放鬆了下來,眼中的銳利之色也消失不見,同事若有所思地看著這片樹林。這時小鼎走過來,愕然道:“曾叔叔,怎麼了?”

    曾書書遲疑了一下,露出幾分笑意,道:“是我看錯了,沒事,我們走吧。”

    說著卻伸出了手,牽過小鼎的手臂,卻忽然蠟燭小鼎,蹲下身子,隨後從懷中取出一封上了封口的信,微笑著對小鼎道:“小鼎,叔叔現在突然還有些事情要做,就不去你家了,這封信你收好,等回家之後交給你爹看,好吧?”隨後他摸了摸小鼎的腦袋,又叮囑了一句,“可別把信弄丟了。”

    小鼎哈哈一笑,把信接過來直接往腰間背著的那個小布袋裡一塞,揮揮小胖手道:“知道了。”說完,便帶著大黃、小灰走去,上了那塊巨石後的山道。

    曾書書目送他們離開,站在原地沒動,當小鼎的身影消失在山道拐角後,他臉上掛著的笑意也淡了下來,收斂不見,隨後他緩緩轉過身,目光再一次變得銳利起來,冷冷地看著這片幽深茂密的樹林。

    片刻之後,他身形忽起,一道黃色劍芒閃爍而出,載著他的身影再度直入那深林,這一次,卻是徑直費盡了那片黑暗陰影中,風聲陡起,掠過樹梢枝頭,只留下,一陣陣嘩啦啦冷峻的聲音,迴盪在這片幽靜的密林深處這一年的青雲試,從人數規模上比去年大了不少,於天下間的名望,也高漲了許多。不過相比去年的平靜,今年的青雲別院中似乎是麻煩不斷,特別是對於乙道廿三院這個院中的人來說這種感覺更加強烈。好像總有事情在不停發生,一波波猶如海濤用來,直到最後,這浪潮突然高漲。如波濤拍岸.當波濤緩緩退去時、他們卻發現這院中的人,己經少了一個。那個辭子的名字.己經再沒有人提起,像是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忌諱,也許再過一段日子.關於這個人的記憶,也部會為所有人悄然淡忘·然後.這世間再也沒有他所留下的絲毫痕跡了。這一切.終究是煙清雲勝了,又是一個琦朗的日子,九月中下旬的時候,宵雲山一年中.熱的夏季早己過去,正是天高氣爽的時節。這一日早上,因為天氣墉好,乙道廿三院內難得熱鬧了些,大家都出了門在院子+走動走動,比起前些日於巴熊剛剛出事那兒天的死氣沉沉,看來諸人的心躊娜似好了不少。

    只是站在院中,低聲一天或緩步漫走的時候,也有人偶爾會在轉頭時望望那一間己是人去樓空的屋子.在這片安靜樣和的院子中,平添了一份寂寥。王宗愛活動了一下身子.順著抄手游鹿走去,這些日子來他似乎變得有些沉獄寡言,連平日與他最要好的小鼎,這幾日間說話也少多了。了土字房的窗外,看著土字房門窗都傲開著,裡面空空蕩盪,是當日青雲門弟子過來搜查時留下的痕跡,站在窗外看去,的一頁白紙,沾染了幾分污穢。死氣沉沉地落在地面上。不知不覺間,走過桌椅有些凌亂,那還能望見牆角處散亂的一頁白紙,沾染了幾分污穢,死氣沉沉

    王宗景的目光在那白紙上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來,面無表情地轉過身,走.到魔院中的青草地上,只見不遠處兩棵柳樹之下,.

    蘇文清與仇雕灑站在那兒。仇雕泗似乎正在對蘇文清說些什麼,蘇文清微微點頭,嘴角也掛了一絲溫婉笑意。只是不知怎麼。彬彬有禮的神情中仍是有一絲隱約的疏離。沉地落在地面上。這在這時看到王宗景走了過來.蘇文清雙眸一亮,笑著向他招手道:“王公子,過來說話吧,”在她身後的仇皿泅原本話說了一半,悄然隱去了剩下的話,神色間有些不快,但轉瞬即逝了他們一眼.道:“你們在說什麼暱?”也向王宗景這裡看來,王宗景倒沒發覺什麼。蘇文清微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只是昨日我那位哥哥過來與我切天,卻挽到他熱捻的“嗯?一位師兄說,近日青雲門中,會另外安排一人來這院中居住。,”王宗景雖說這幾日心情有些低落·情緒不高,但乍一聽這梢息.仍是吃了一驚,面上露出幾分異色,不過很快他就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資助道,“在這青雲別院中居住的,不都是和我們一樣參加青雲鋤弟子甄可筋、的入都早己分配好住處了,為何會有人還住進來,蘇文清搖了搖頭,道,''區就小知追卜我也問過我哥哥這問題,但好像那位說起這事的師兄也不是很清楚·”她想了想,帶了幾分猶豫:遲貶道,“英非,到了這個時候,還有什麼新人會被收錄進來嗎?。王宗景眉頭一皺,還沒說話,倒是站在一旁的仇雕灑冷冷道:“我想是不會吧,畢競己經過期兩個月,若是此刻還能進人,豈非對這別院之中九百餘人,都沒有公平可言了?”

    工宗景徵了一下,只聽蘇文清輕笑一聲,卻是微笑道:“可是,若果然斷人這時方進的話,卻是比仇公子你少修煉了兩個月時間啊.這麼說來,其實新人反而是吃虧的。仇雕泅勃然色變,但並沒有發作出來。只是沉默地看了蘇文清一眼,搖了搖頭,欲言又止的模樣,蘇文清輕輕一笑,卻像是剛才說的話如無心之語般,與王宗景說了幾句,仇雕泅看著她站在樹下美麗的身形容貌,面上的神倩又緩緩柔和下來。就在這個時候木字房那頭一陣腳步聲傳來,院中二人轉眼看去,只兄小鼎,大​​踏步走出來,精神飽滿滿面笑容,大黃,小灰都跟在他的後面.看著居然也有幾分興奮之意。王宗景笑道:“今天有事回家的日子嗎.”小鼎哈哈一笑,招手道:“是啊,王大哥,蘇姐姐,仇哥哥,我先走了哈,明天就回來。 ”王宗景微笑額首,看著小丁一蹦一跳的帶著大黃,小灰跑出遠門,隨後轉過頭說:“你們慢聊,我先回房了。蘇文清看了他一眼,帶著關懷之意,道:“王公子,你這幾日不大好:可有什麼事嗎?-王余景徵了一下,肺即拐頭·對蘇文清略路點頭·道:“沒事的。我很好.防後,對站在旁邊的仇雌灑也點頭示意了一下·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蘇文摘.崢地看粉他走去,沉默了片刻,轉過身子嫣然一笑,對仇雕泅道;“我也扭目去著書了.回頭見.仇玲潤獄默點了點頭,當那個窈窕多姿的身影也走遠時,他緩緩轉過身子,俗大的一個院子中,不知不覺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jok2001 發表於 2012-10-23 07:27
第五十六章 故人



    青雲山,通天峰。巍峨高聳脾晚世間的通天雄峰,像是凝聚了青雲山脈的精華,在任何時候都是那樣雄偉萊璐,吸引了所有的光芒視線。不過在那些無盡風頭的背面,遍布青翠山林的後山處,亦有幽靜之地,人跡罕至,在歲月光陰中沉默而安靜地守候著這片土地。祖師祠堂,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隱藏在茂密林間的那些殿宇,一路走來,往往只能於偶然間看到某個角落,越接近祖師祠堂,便感覺周圍的氣氛越是辭謐,似乎連森林裡鳥兒的嗚叫聲也低落了許多,像是不知不覺間也帶了幾分小心,生怕驚擾到那些過往祖師的英靈。除了門中重大的祭典儀式.普通的青雲門弟子都很少會來到這裡,小徑路面,落下了不少路旁兩側樹木朝落的枝葉,一腳踏去,踩在那些捲曲泛黃的落葉枯枝上,便會發出低沉的聲音,慢慢地抓蕩開去。一身墨綠道袍的男子,面色沉靜地在林問走過,微風從遠處吹拂而來,他臉上的神情,在望著那越來越近的廟宇時,似乎也有了幾分平日間決然見不到的淡淡愁懷。終子,他走到了祖師祠堂大殿的門外,那二片空曠平坦的青石地上,並沒有人影在,風吹落葉沙沙作晌.隱約中有幾分寂容。大殿之中,長明燈還亮著,香火依然點擻,只是不見人影,才浸多年來,在這個地方也曾有人沉馱地守候著,在歲月裡身形寂貧,安靜地度過自己的人生。這一片殿宇橫閣,這一片香火輕煙,還有那陰影之中沉默的靈位名牌。是不是,也曾經目睹了過往韻一切?甚至是腳下的青石地,稍遠些的地方,也依稀能看到被落葉遮蓋的深痕,多年以前,這裡也曾經有過風雲變色的瞬間,也有過天下英傑大放光彩的時刻。只是一切都過去了,到如今,終究只剩下一片寂寥。蕭逸才仰首,凝望,看著那牌匾上“祖師祠堂”四個威嚴肅穆的大字,嘴角微動,瞳孔似也略縮了一下。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走進了祠堂大殿。與外面的光亮比起來,祖師祠堂裡要昏暗許多,與以前一樣,正殿上的香案背後,仍是擺滿了靈牌,上面寫著的一個個名字,都曾經在舊日時光中煊赫一時,如今則安靜地沉眠於此,被青雲後代們祭莫。蕭逸才面上井出恭謹肅然之色,面對著這如小山一般威嚴的祖師英靈牌位,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敬香供奉,投有絲毫懈怠之處,香火裊裊,輕煙飄散,那些靈位牌匾上的字跡在這片煙霧中似乎看著顯得更繚緲了些,在陰影中,沉默地看著下方的人影。旁邊,一處帷幕忽然動了一下,蕭逸才身子微滯,隨即繼續跪拜,行禮完畢之後,這才站起身來,轉頭看去,只是在通往偏殿的過道邊,一根大柱下,林驚羽沉默地站在那)L,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蕭逸才徵了一下,隨即面上露出一絲笑憊,對著林驚羽徽徽領首。林驚羽這才走了過來,向那片祖師靈位上看了一眼;隨後道:“蕭師兄,你怎麼來了?”蕭逸才淡淡一笑,道:“今日心緒有些不寧,不知怎麼又想起恩師昔日的音容笑貌,便來此處看看。'隨後他看了一眼林驚羽,微笑送,“你呢?”林驚羽沉默了片刻,靜靜地道;“我也想起舊日往事了。何況,在這裡我畢竟也待了多年,一段日子沒來,總覺得有些想念。 ”蕭逸才凝視著他,看了一會兒,卻是伸出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然後輕聲道;“我們去看看他們。 ”林驚羽點了點頭,道:“師兄請隨我來,”說著,他轉身走去,背上的斬龍神劍綠芒輕閃,在這片昏暗的大殿中顯得特別醒目。

    蕭逸才跟在他的身後,緩緩而行,兩個人就這樣在大殿中一路走去,腳步聲緩慢而低沉,迴盪在大殿上。殿外的光透過那些門稠窗扉的細縫,安玲地透射進來,邁出的腳步.在光暗交錯中不停地走著,就像是穿行在沉歇而變換的光陰中,有一種莫名的傷懷。往事悄然湧上心頭,在眼前一幕一幕地掠過。過了通道,走過黃色帷幕遮擋的大柱,便到了僻靜安寧的偏殿。在殿宇的一角,供奉了小一些的香案犧牲,案上香蝕銅爐等物皆全,而在香案之後,卻是一個比外頭大殿要小了許多的靈位,只供奉了兩個靈牌。輕煙細細,悄無聲息地自牌位前職起,簫逸才面上早已是一片肅然,便是林驚朋也是一臉鄭重,兩人走到這香案前,一眼看去,便只見那牌位上分別寫了兩個名字:道玄。萬劍一。蕭逸才級緩向前踏上了一步,目光落在了道玄靈牌之上,那一刻,他雙眼中忽地掠過一絲激動,哪怕是以他如今的修行定力也差一點忍耐不住激動,以至於連林驚羽都微感詫異地在一旁看了他一眼。不過蕭逸才終究還是根快控制住了自己,道袍一掀,在靈牌之前跪了下去,沉默了片刻後,低聲道:“師父,弟子逸才,今天來看您了。”'然後,他慢慢地俯下了身子,對著那香案後沉默的牌位,跪拜破頭。當他的頭顱碰到地面時,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悶響,卻是之前在大殿上時並沒有的。嵌玫妓走出昏暗的祖師柯堂,殿外的光亮落下,又是滿目的蒼翠之色,一時間倒真的讓人待神為之、一振。林驚羽看了一眼站在身旁若有所思的蕭逸才,道:“師兄,有一句話,我不知當問不當問?”蕭逸才轉過頭來,微微點頭,道:“林師弟,你說吧,此間並無外人,你我大可直言,井林驚羽沉吟片刻,道:“道玄師伯仙逝之後,以他老入家的車功偉績,便是在本門歷代祖師之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師兄為何不將師伯靈位也移到大殿之上,與本門歷代祖師共享香火?”蕭逸才臉色微微一變.目光在林驚羽面上凝視片刻,卻只見林驚羽面色坦然.似乎並無他意。縈逸才沉默了片刻,道:''那是!}為我知道,師父仙去之時。心中仍有心願未了。林驚羽一怔,道: “'什麼心願?”蕭逸才淡淡道:“昔日師父在時.曾帶我來到此處。當著歷代祖師的靈位.立誓要剿滅魔教,就算他日自己身死道消.也要我繼承其志,為天下蒼生計,成此大願。林驚羽一時之間,竟有些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蕭逸才淡淡一笑,隨即默默轉身,似那一瞬間又是觸動心懷.臉上神情變幻,向著那一座大殿深深凝視了一眼.那道袍之下的雙手,卻是在無人看到處緩緩握緊。 “逸才不肖,數十年間碌碌無為,一事無成,至今只在青雲門中掙扎度日……”似他輕聲在自言自語,再往後的,便一點部聽不到了。如此站立許久,蕭逸才忽然深吸了一口氣,轉身來.重展笑顏,道:“我們走吧。,林驚羽點了點頭,便陪著他一路向外頭小徑上走去。沒走兩步,口道:“林師弟,前些日子你去大竹蜂上,可是與張師弟見面之後,萬師叔的舊事,所以今日才過來這裡看看的?”蕭逸才便開提到了昔年林驚羽默默點頭,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蕭逸才看他的神情,輕嘆一聲,卻是抬頭看著周圍那些高聳的古木大樹,道:翻其實有時候我也在想.昔年師父與萬師叔二人,都是天下無雙的絕世人些'若是他們沒有發生那許多事,並肩攜手·那我青雲一門,又會是怎樣的一副庫煌光景?”林驚羽完子傲微一滯,細思之下,面上不由得也露出嚮往之色。那獸經佇立在!}日時光中的兩個身影,儘管歲月流逝,自光彩.至今仍令後世弟,緬懷敬仰.撫今追昔,卻仍是掩蓋不了他們悵然嘆息。瀟逸才沉獄了片刻.搖了搖頭,似帶了幾分苦澀,何林師弟,我有一事想要問你。 ”轉頭看向林驚羽,道:林像羽道:娜師兄請說。”舫姍才看著他的服睛,級緩道:你覺得,··…張師弟其人如何?對青雲一門又如何?”林驚羽身子一震,猛地抬頭,帶了幾分驚愕之意向蕭逸才看去。林中光亮,落在蕭逸才英俊而成熟的臉上,彷彿散發著淡淡的光輝。XX米大竹峰上。陽光情懶地照著這個閒適的山頭,與青雲山脈其他山峰比起來,不知何時開始,大竹峰上的氣氛慢慢就變成了這樣一種有些古怪而與眾不同的味道,墉懶安詳中,帶了幾分特別的清靜。不過這一天,這裡的清靜顯然與過往不同,因為大竹峰上最嘈雜的三個喧囂來源,一併在今日回來了。“汪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吱……”“啊啊啊……哎呀,死狗!”小鼎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起來,抬頭看時,只見大黃背著小灰己經一溜煙跑到遠處守靜堂外,站在門口邊咧嘴,小灰則是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像是在嘲笑著自己。小鼎頓時惱羞成怒起來,正要再度發力追逐,便只覺得後腦勺上被人摸了一下,回頭一看,頓時露出笑臉,叫道:“爹。 ”張小凡微微一笑,俯下身子拍了拍小鼎身上沾染的塵土,笑道:“時候到了,你快去叫諸位師伯過來吃飯。 ”“哎。 ”小鼎一點頭,看來對此事也是頗為熟穩,笑嘻嘻地轉身就跑,那邊大黃、小灰也跟著跑了過去,追逐著小鼎一口氣跑到遠處舊日大竹峰弟子居住的那一排宅院前,片刻後,整個大竹峰的山頭上都響起了小鼎清脆的叫喊聲:“大仁師伯、大義師伯、大禮師伯、大智師伯、大信師伯,還有那誰誰師伯……吃飯啦!”“哦。 ”“哦。 “哦。一迭聲的回應中,忽然猛地一個身影跳了出來,一把把小鼎抱起,笑罵道:“臭小子,你叫誰誰師伯,是指哪個,可是我杜必書嗎?”小鼎哈哈大笑,一把摟住這人的脖子,笑道:“六師伯,你敢跟我打賭不?”杜必書頓時一驚,卻又情不自禁道:“賭什麼?”小鼎嗤笑一聲,道:“六師伯,我這次絕對不佔你便宜,就用你那般子法寶,咱們在地上滾。誰滾的點數大,這法寶就歸誰。 ”杜必書翻了個白眼,道:“我輸了法寶給你,你輸了給我什麼?”小鼎正色道:“你放心,我輸了就去我爹那裡偷一件寶貝給你,絕對是好東西,不過你可不許賴皮,滾般子的時候別用道法作弊!”杜必書頓時雙眼放光,一時間心癢難搔的模樣,片刻後一瞪眼,道:“臭小子,我可不是為了寶貝,這是要教訓教訓你!來!”“哈哈哈哈哈··一”“不會吧……”

   
    小鼎一溜煙又躥了出去,只見他笑容滿面,雙手抱一個大得出奇的白色般子法寶,看著像是牙都要笑掉一般,渾然不管身後垂頭喪氣的杜必書,一路大呼小叫: “爹,爹,你快過來看啊;六師伯他又把般子法寶輸給我了··一”杜必書身後出現了數條人影,正是以昊大義為首的大竹峰諸人,還有宋大仁也從守靜堂裡走了過來。轉眼之間眾人都己經聽到小鼎的叫聲,頓時人人莞爾,'看著杜必書不住發笑,何大智搖頭笑道:“老六,你這是第幾次輸給小鼎了?”宋大仁想了想,笑道:“至少也得有七次了吧,老六,你能再沒用點不2小鼎今年才四歲啊口”杜必書悻悻然道;“這臭小鬼,小小年紀就精得不行,怎麼比他老爹小時候聰明這麼多啊。“哈哈哈哈……”眾人又是一陣哄笑。廚房中,張小凡緩緩把一張信紙折起,放回撕開的信封中,沉默了片刻後,正好小鼎笑著跑了進來。張小凡微笑轉身,手上的信不知何時已不見了,只是看了一眼小鼎得意萬分地抱著那般子法寶,頓時也是失笑搖頭,道:“小鼎,你又胡鬧了,快去還給六師伯。 ”小鼎笑嘻嘻抱著般子,一屁股坐在廚房裡的桌子上,然後得意洋洋地等著,看那雙手抱得緊緊的,一點也沒放鬆的樣子。

    “吱吱吱吱·一”幾聲叫喚,卻是猴子小灰跳上了飯桌,咧嘴笑著,抓抓腦袋,跑到小鼎邊坐下,伸過手去摸那白色的般子,看來也有幾分好奇。嵌淡淡翌日,青雲別院中。王宗景的氣色看起來比昨日要好了些,似乎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的心境也正在慢慢平復下來。早起修煉了一會兒清風訣後,自覺道行又有所精進,心中稍慰,只是修煉過後人還是覺得有些疲累,便開門走了出去,打算透口氣。院子中並沒有人,除了已經空無一人的土字房外,木字房那邊也是沒有人影,那是小鼎昨日回山去了,不過按照慣例,今天早上他也會下山回來。金字房仍如平日一樣,門窗緊閉,自從巴熊死後,仇雕泅隱約有些更加孤僻了。相形之下,反而是水字房的蘇文清,這些日子來與王宗景倒是話多了不少。風拂柳枝,涼爽的天氣讓王宗景的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他伸了個徽腰,在院子中活動了一下身子,正好這時水字房的窗子“吱呀”一聲打開了,蘇文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看到王宗景站在院子中,蘇文清露出一絲笑愈,微笑道:“王公子,早。”王宗景向她點了點頭,正想說話,忽然只聽一陣腳步聲傳來,兩人回頭看去,只見小鼎背著小布袋,帶著大黃、小灰一跳一跳地走了進來,一眼看到他們兩人,便笑嘻嘻地跑了過來,叫道:“王大哥,蘇姐姐。”王宗景看見小鼎也是頗為高興,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回來啦。”小鼎“嗯”了一聲,卻拉住了王宗景的手,道:“王大哥,你過來,我跟你說句悄悄話。”.}71;怔了一下,不禁有些好笑,只是還沒等他說話,卻是旁邊倚在窗日的蘇文清撲味一聲笑了出來,在那頭微笑打趣邀:“小貽,是什麼悄悄話呀,跟蘇姐妞說一下行不?”小鼎眼睛眨了兩下.看來小腦瓜子裡面很是嚴肅鄭重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最後還是搖頭,道:“不行,我不能給蘇姐姐你說。”蘇文.清忍俊不禁,笑道:“.J傀,小小年紀還有秘密了,不行,我一定得知道。”說著,離開窗口開了門,走了出來,到了跟前,笑顏之中隱約帶了幾分青春少女的嫵媚,讓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得也呆了一下,道:“小鼎,給我說說嘛。”小鼎把頭搖得似撥浪鼓一般,道:“不行,不行,這話可不能對你說的。”看著他有些著急的模祥,王宗景與蘇文清都笑了起來,笑聲傳去,未幾還驚動了另一個房子的人,金字房的門靡輕動了一下.緩緩打開,卻是仇雕泅走了出來。看到院中樹下,那三人平和中帶點溫馨的場面,仇雕灑的腳步微徽一頓,但面上並沒有什麼變化,略一遲疑後,便走了過去。王宗景聽到動靜,回頭看是他,便傲笑地道;“雕灑.你也出來了。”仇雕灑點頭道:“是,出來走走。'王宗景道:“嗯,你也真應該多出來幾次,這些日子常看你關在房中,一整日也未見出來一次。 ”仇雕灑笑了笑,不知怎麼那笑容中看著卻有些勉強,正想說什麼岔開話鹿的時候,忽然從院門口處。又走進來一人,卻是在青雲門弟子年輕一代中頗有威望的穆懷正。一見是這位素來威嚴的師兄進來,王宗景等人都是收起笑容,穆懷正向他們看了一眼,微微點頭,道:“正好,你們幾個人都在,也免得我去叫了。今日我來,是有一件事要向你們幾個人說一下。 ”王宗景幾人徽怔,都向這位穆師兄看去.但見穆懷正面色如常,頓了片刻後,道:“今日本門之青雲試,又收了一位新人進來,正好你們這乙道廿蘭院中,有一間屋子空出,就安排他住在這裡了。 ”王宗景、蘇文清等人呆了一下,隨後卻是仇雕泅面上神情變化,踏上一步,似乎看上去情緒突然變得有些激動起來,忍不住大聲道:“師兄,如今青雲試己經過去兩月有餘,怎麼會還能向裡面收人呢?”穆懷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這句問話,等你正式拜入青雲山門之後,再說不遲。 ”仇雕泅頓時便是一滯,臉上掠過一絲鐵青,似乎額角青筋也跳動了幾下,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壓抑住了自己,緩緩向後退了兩步。

    穆懷正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掠而過,並沒有做太多停留,相反,隨後他盯著王宗景看了片刻,目光中有些奇特的情緒,以至於不僅是王宗景自己有些訝異,便是他身邊的蘇文清、仇雕泅也有所察覺,紛紛看了過來。王宗景有些愕然地抬頭,道:“穆師兄,有什麼事嗎?”穆懷正緩緩搖頭,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半轉過身,對著院門之外喊了一聲,道:“好了,你進來吧。”「1外靜默了片刻,隨後便有人答應了一聲,與此同時,當那個聲音傳過來的時候,王宗景突然身子一震,臉上掠過一絲不可思議的表情,像見到了什麼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怔怔地看向那院子門口處。一個看去有些微胖的少年,背著一個行囊,緩緩出現在門外,面上神情似乎有些緊張,在門口站住後,帶了幾分小心,向院子裡看了一眼,片刻之後,他的視線與王宗景那錯愕的眼神相觸,頓時他的臉上也浮起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帶了幾分驚喜,竟是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失聲叫道:“景少爺。 ”王宗景做夢也想不到,這個突然到來的人,竟然會是自己兒時的玩伴,在那龍湖王家中與自己一起長大的南山!娥嵌淤穆懷正站在一旁,忽然咳嗽了一聲,驚醒了兩個錯愕的少年,南山如驚醒一般,連忙低下頭去,隨即叫了一聲,道:“穆師兄。 ”穆懷正淡淡答應一聲,隨即道:“從今天開始,你就住在這院子裡的土字房中,平日需用的物品什物,回頭我都會讓人給你送過來,從今日起,你便在此修南山點了點頭,面帶恭敬地道:“是,我知道了。”穆懷正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這院子。而在院子之中,此刻一片靜仇雕泅看著南山,眼神似乎算不上有多麼友善,而蘇文清在最初的驚愕過卻是偷偷向王宗景看去,眼中若有所思.而三人之中,緩驚訝的自然還是王宗景自己,此刻他微張開了嘴,想說什麼m』月叼t,煉默後卻一時說不出話來,那一刻,心中真是有萬千疑問不斷盤旋著:南山怎麼會來到了青雲山,又怎麼會突然能夠參加青雲試了,井且被如此恰好地安頓在自己同一個院落中?龍湖王家那邊,又究竟是出了什麼事?無數疑惑彷彿都在腦海徘徊,他恨不得立刻就抓住南山問個清楚,只是這個時候,他忽然間身子一動,卻是小鼎不知什麼時候又冒了出來,抓緊了他的手,非常堅持非常頑固地硬是將他拉到一邊,嘴裡嚷嚷地說著要跟他說悄悄話。王宗景這個時候哪有心思聽什麼小孩子的悄悄話,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本想推脫敷衍幾句就走開,誰知小鼎倔強得很,硬是不肯,還將他身子拉下,要在他耳邊小聲說,不讓其他人聽到。王宗景無奈,心中著急,但還是不得不耐著性子蹲下,道:“你說吧,我聽著。”小鼎把圓圓的小腦袋湊到他的耳朵旁邊,壓低了聲音,悄悄地道:“王大哥,我跟你說啊,這次下山時候,我爹交代我轉告你,等我七天之後再次回山時,讓你跟我一起去大竹峰一趟,他想見你。王宗景正心不在焉地聽著,目光還看著有些茫然地站在門口的南山,嘴裡敷衍道;“哦,哦,好啊·,…咦,什麼?”突然,他身子大震,猛地回頭,像是在這一刻,又一次被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震撼,好半晌也沒反應過來:“你爹……他想見我?”“對啊。 ”小鼎滿不在乎地答應了一聲。
lchiang 發表於 2012-10-26 08:53
第五十七章 細察
  微風輕拂,柳枝擺動,廿三院中此刻看上去又恢復了平靜,諸人大都已經回到了自己屋中,只有小鼎依舊無憂無慮地待在院中青草地上,摟著大黃的脖頸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玩得不亦樂乎,小灰則不知何時攀爬到柳樹枝頭上,手裡也多了兩顆不知名的野果,坐在樹枝上津津有味地吃著。
   金字房如往常一樣,仇雕泗回房之後便門窗緊閉,水字房則是門扉輕掩,蘇文清的窈窕身影倚在窗前,手中拿著一本書卷正在讀著。只是今天的她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時從書捲上移開,看向窗外院子對面,原本空著的土字房裡如今已經有了新的主人,除此之外,王宗景的身影也在土字房曱中隱約可見。
   院門口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卻是蘇文清的五哥蘇文康走了進來,他看了一眼在院中玩耍的小鼎,也沒在意,徑直走到了水字房外,看到蘇文清後面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清妹。」
   蘇文清放下手中書卷,微笑道:「五哥,你來了,進來坐吧。」
   蘇文康走了進去,在窗前拉了把椅子坐下,笑道:「今日怎麼好好地想起叫我過來了?」
   蘇文清微微搖頭,目光飄向窗外,向土字房那裡看了一眼,道:「有點事,我想跟你說說。」
   蘇文康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隨即眉頭一皺,道:「咦,原來住在土字房裡那個胖子不是死了嗎,怎麼還會有人住了進去,是誰啊?」
   蘇文清淡淡道:「青雲門新收進來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弟子,名叫南山,身份是幽州龍湖王家總管南石侯的獨子。」
   蘇文康頓時一驚,愕然道:「什麼?」
   蘇文清目光淡淡,凝視著土字房窗內隱約晃動的兩個人影,似乎在思索什麼,沉默片刻後道:「我覺得龍湖王家那裡,只怕是有事發生了。」
   蘇文康沉吟了一會兒,他出身廬陽蘇家,對幽州地界幾大修真世家的情況自然是多少知道一些的,當下皺眉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南石侯多年來都是王家前任家主王瑞武的心腹,如今王瑞武暴斃而亡,王瑞征坐上家主之位,只怕他日子是不好過的。該不會是他自知大勢已去,必有禍端,所以才把兒子送出來避禍的吧?畢竟青雲門與龍湖王家的幾分交情,也是在王瑞武活著的時候結下的,他身為王家總管手握大權,想必與青雲門也有幾分熟稔。」
   蘇文清面上神色不變,微微一笑的同時又看了蘇文康一眼,蘇文康向來對這個聰慧機敏的妹妹都有幾分敬畏,登時便是窒了一下,苦笑道:「怎麼,我還說錯了不成?」
   蘇文清淡淡地道:「莫非你以為,參加青雲試的機會是那麼好得來的?那我們兩個算什麼?」
   蘇文康一怔。
   蘇文清把手中書捲往書桌上一放,目光轉向窗外,道:「能參加青雲試的,往往都是各大世家中最優秀的子弟,更何況那南山是在過了兩月之後才進入青雲別院,這絕對是青雲門給了龍湖王家天大的面子。所以南山這一次到青雲山來,絕非喪家之犬,只怕反而是風光無比的,要知道,龍湖王家本家多少子弟,都沒有這個機會呢。」她笑了笑,臉上露出一絲略帶譏諷的笑意,看向蘇文康,「五哥,你說呢?」
   蘇文康自然知道這個妹妹的譏笑並非是針對自己,沉思了片刻後,忽然眉頭皺起,帶了一份驚訝道:「莫非你的意思是說,王瑞武死了之後,南石侯並沒有大禍臨頭,喪失權勢?」
   窗外,小鼎咯咯的笑聲傳了過來,中間夾雜著大黃低沉的吠叫聲與小灰的吱吱聲,一切都顯得那麼安寧祥和。蘇文清倚在窗扉前,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以我看來,能有這樣一份破天荒的好處恩寵,在龍湖王家中,南石侯非但沒有失去權勢,只怕是在舊主暴斃新主上曱位後,此人反而權柄更重,甚至可以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也就是因為如此,新家主王瑞征甚至不惜向青雲門求到了這樣一份恩典來賞賜他。只是……」她冷冷一笑,面上譏諷之意更重,隱隱帶了一絲不屑,道,「卻不知那南石侯究竟為新家主立下了怎樣的天大功勞,才能坐上如今這般地位,得到了如此獎賞?」
   蘇文康雙眉一揚,面上變色,他性子或許不如這妹妹機敏靈活,但決然不是傻曱子,出身世家也有幾分見識,只這麼略一思索之下,頓時便明白了蘇文清話中之意。不過他雖然看著有些吃驚,卻並無絲毫難過震撼之色,看去反而有些高興起來,哈哈一笑,卻是帶了幾分欣喜,道:「原來如此,居然是個卑鄙小人。不過幹得好,王瑞武那老頭這幾十年來一直與我們蘇家作對,死了真是再好不過,哈哈哈哈……」
   蘇文清沒去理會心情忽然大好的哥哥,目光飄忽,卻是又向土字房那裡看了一眼,在南山安頓下來之後,王宗景便去了那屋中,隔了老遠還有門牆阻擋,看不清他們的動作也聽不到他們的話語,只是隱約看見那兩個人正在對坐說話。
   她望向那邊,有些怔怔出神,心裡轉過了好些念頭,那一刻她心中忽然有種奇怪的想法:「那王公子看起來,與新來的這個南山卻是熟悉的,年歲又差不多大,搞不好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只是不知道,若是王公子他想透了這其中關節後,心裡又會是怎麼想的呢……」
   ※  ※  ※
   土字房曱中,一些日常用品已經送了進來,倒下的桌椅被重新擺好,落下的灰塵被輕輕擦去,王宗景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看著南山安靜而熟練地收拾著屋子,看著這個不久前還死氣沉沉的房間就這樣逐漸變得乾淨起來,重新露出了生機。
   這一刻,他心中實是有無數疑問湧上心頭,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而南山在最初見面的驚喜過後,這時也不知為何沉默了下來,一直都是安靜地擦拭打掃著房間,幾乎都不說話。
   到了最後,終於還是王宗景開了口,叫了一聲:「小山。」
   南山這時正在擦拭窗檯,額頭上微見汗滴,聽到這聲呼喚動作頓了一下,隨後轉過身來,道:「什麼,景少爺?」
   王宗景有些遲疑,猶豫了片刻後才道:「小山,你怎麼會來青雲山的,而且還能進到這裡?」
   南山默然片刻,道:「景少爺,我也不大清楚,前些日子還是在王家堡時,突然有一天我爹就跟我說,讓我收拾行李來這青雲山,說是得了青雲門仙長們的恩典,我有幸可以參加青雲試了。」
   王宗景沉默了下來,目光看著地面微微閃爍,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麼。過了一會兒,只聽他聲音忽然變得低沉了些,道:「家裡邊一切都還好嗎?」
   南山的嘴角微微抽曱動了一下,手中的抹布擦去了窗檯上最後一塊污漬,留下了光潔如新的檯面。他看著面前的乾淨窗檯,默然片刻道:「家裡有點變故了,王老家主因為突然得了重病,不幸仙逝,如今是十六爺坐了家主位置,其他的就沒什麼了。」
   王宗景身子微微一震,臉上掠過一絲異色,盯著南山站在窗前的背影,欲言又止,過了片刻才道:「知道是生了什麼病症嗎?從龍湖出來的時候,我記得大伯身子還算康健,又是修道有成的人物,平日裡等閒不會有病魔邪氣沾身,怎麼會突然就重病而死了?」
   南山轉過身來,臉上帶了一絲迷惘之色,看去也是一片茫然,道:「景少爺,這些事我就不知道了,只曉得當日內宅中突然傳出大老爺生了重病,結果第二天夜裡就走了。」
   王宗景看著他臉上的神情,沒有再說什麼,南山則是沉默了片刻後,又繼續開始清掃整理這間屋子。在略帶沉悶的氣氛中,兩個兒時一起長大的朋友,不知怎麼在久別重逢的高興之後,隱約中卻有了一分淡淡的隔閡與陌生。
   王宗景坐在位置上,看著南山在屋裡忙碌著,也沒有上去幫把手的意思,臉色在聽到那個消息最初的驚愕過後,也變得淡淡的,只是看著南山的目光中,偶爾間會流露出一分複雜的神色。
   當南山打掃完最後一個角落,直起身子的時候,蒙塵多日的土字房曱中已是煥然一新,空氣中帶著淡淡的新鮮水氣,就連地面上的青磚都彷彿明亮了許多。南山滿意地點點頭,轉過身來,忽然「啊」了一聲,卻是一拍腦門,笑道:「我怎麼忘記給你倒水了,景少爺,你等等,我這就去……」
   王宗景搖了搖頭,卻是站了起來,道:「不用了,小山,你長途而來,又打掃了這麼久,先休息一下吧。我就住在隔壁的火字房,你有空就去我那兒坐坐。」
   南山怔了一下,「哦」地答應了一聲。王宗景向門外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小山,從今天開始,以後就不要再叫我景少爺了。」
   「啊?」南山看著有些茫然道,「怎麼了?」
   王宗景看著他道:「這裡是青雲門,再不是龍湖王家了。而且你現在既然進了青雲別院,便和我一樣是參加青雲試的弟子,從今以後,你便叫我的名字宗景吧。」
   南山遲疑了一下,看王宗景臉上神情堅決,並無他意,這才低聲答應了下來。王宗景點了點頭,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觸手處只覺得那衣衫下的皮肉結實渾厚,看來南山體形雖然稍胖,卻並非是普通的虛胖之人。在心中掠過這麼一個念頭後,他對南山道:「小山,青雲試機會難得,我在這裡數月,所見所聞,這青雲門中的確有許多德高望重、神通廣大的仙師前輩,若果然能拜入山門,便是我們一生受用不盡的好處。所以,你既然遲來了兩個月,便更要加緊修煉,爭取一年後能留在青雲山上。」
   南山身子微動,隨後重重點頭,看著王宗景道:「我知道了,景少……宗景,到時候我們兩個人一起留在這裡,一起拜師學道,學成之後,我們還可以一起去雲曱游天下。」
   王宗景看著他那張略帶興奮而憧憬的臉,微微一笑道:「好啊。」
   然後他轉過身子,走了出去。
   南山站在屋子中間,看著王宗景高大的身子出了門,又從屋外抄手遊廊上走了過去,路過窗口,一路聽著腳步聲,那是回火字房去了。南山臉上的笑意慢慢退去,怔怔地看著那個目光所不及的方向,就這樣獨自一人一直站了很久很久。
   ※  ※  ※
   關上房門,門框處發出一聲「吱呀」的低沉聲音,加上窗扉也是關著的,所以火字房裡的光亮一下子就暗了不少。不過因為是白日,屋中還算亮堂。王宗景站在門口處,目光掃過眼前這一間他這些日子以來早已熟悉無比的屋子,緩緩地吐出了胸間的一口悶氣。
   然後,他走到桌邊,坐了下來,眉頭微皺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他目光轉動處,看到桌上有筆墨紙張,卻是拿起毛筆,在紙上緩緩落筆,寫下了「南山」二字。
   他的字並不如何飄逸灑脫,透著一股平凡樸實,這幾年來他在渺無人煙的原始森林裡度過,還能記得寫字都是靠著小時候的記憶了,更不用說能寫得好看到哪兒去。王宗景盯著那南山二字看了一會兒,眉頭仍是皺著,思索了一陣後又緩緩提筆寫下了另外兩個名字,卻是王瑞武與王瑞征二人的名諱。
   這一次,他的臉色看著有些陰沉,紙上的那兩個相近的名字,一個死人一個活人,同族叔伯,先後接掌了龍湖王家的權柄。忽然,他伸出手去一抓白紙,卻是將這張寫了三個名字的白紙揉成一團,丟到一旁,隨即坐在桌前椅上,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又是默默提筆在新的一張白紙上開始寫字。
   南石侯。
   他慢慢寫出了這三個字,手很穩,但動作很慢,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變化波動,並且在寫出這三個字之後,王宗景便再也沒有動筆寫其他的字跡,而是默默凝視著這個名字。
   屋內的光線緩慢而悄無聲息地變幻著,似乎預示著屋外天氣的變幻,漸漸地當光亮黯淡下來,黑暗從無聲處悄然出現的時候,已是過了一日,到了晚上。王宗景的身影在黑暗中,似乎已經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了一體。
  良久,他的身子忽然動了一下,似乎從沉思中驚醒過來,站起身子,走到窗戶旁邊,將窗扉略打開了一條縫隙,向外看了一眼,果然只見屋外夜色已深,不知不覺間這一日已經過去。他微微皺眉,關上窗子走回屋中,目光在桌面上那張白紙上瞄了一眼,隨手伸過去,卻是將這張紙也揉成了一團,然後和之前那個紙團一樣,丟在了一旁。
   站在桌前,他深吸了一口氣,嘴角邊卻是露出一絲略帶苦澀的笑容,搖了搖頭,隨後輕聲地道:「算了,和我又有什麼干係呢?」
   他不無自嘲地笑了一下,將那兩個紙團都掃到地上,片刻之後略一凝神,卻是第一次帶了幾分猶豫之色,然後再度提筆,卻是在紙上再度寫下了兩個字:
   黑雲。
   這沒頭沒腦的兩字,在紙上看去平凡無奇,無論是筆意還是筆跡,都算不上有什麼出眾之處,王宗景卻不知為何,看著這兩個字怔怔出神,只是此刻他的目光神情,卻與之前截然不同。望著這黑雲二字,他臉上頗多神情變幻,複雜難明,似警懼擔憂,又有幾分憧憬嚮往,更有幾分說不出道不盡的味道,頗堪玩味。
   夜色漸深,屋中黑暗也深了許多,就連紙上的字跡都已看不清楚了。王宗景走到一旁,到燭台邊點燃了蠟燭,昏黃的燭火在最初的幾下搖曳晃動後,便安定了下來,照亮了桌子邊的一圈地方。王宗景這時的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只見他又看了一會兒那黑雲二字的筆跡,隨後面無表情地拿過白紙,卻是遞到了燭芯邊,火焰很快纏了上來,點燃了這紙張,不消片刻,便將這白紙燒成了黑色的灰燼。
   王宗景淡淡地看著這一幕,鬆開了手,讓捲成一團的殘燼落於腳下,他一腳踏上,黑灰碎散,終究是化為虛無。他抬頭,挺胸,邁步,一口吹滅了屋中蠟燭,然後大步走出了這間屋子,再無絲毫猶豫。
   ※  ※  ※
   夜色深沉,樹影幽幽,萬籟俱靜的時候,青雲別院內外處處都是一片寂靜。趁著這片清冷夜色,王宗景一路去了後花園,輕鬆地爬上石壁,再次走入那片巨樹森林中。
   哪怕是在白天光亮時候,這片森林裡因為枝葉茂密的關係,也會顯得很是幽暗,此刻正值夜深時候,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人走在其中,往往便覺得四週一片黑暗茫茫,山風吹樹,鬼影幢幢,很是陰森可怕。只是王宗景走在這樣的地方,卻並沒有絲毫畏懼之色,相反,他似乎對這樣的環境頗為熟悉,非常適應,在一片黑暗中悄無聲息地行進著,同時不時向四周張望,像是在尋找什麼。
   一縷幽光,忽然從前頭深邃的幽暗處亮了起來,帶了幾分蒼白的光線,在樹影裡閃爍著。王宗景幾乎同時便看見了那點光亮,因為在一片黑暗中,這一點亮光雖然微弱,卻仍是極醒目的存在。他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也沒怎麼猶豫,便向那光亮處大步走了過去。
   原本細微的呼吸聲音,在此刻這片寂靜的森林中顯得突然粗重起來,腳步踏在林間枯枝上的聲響,也讓人覺得會飄去很遠的地方,只有那點幽光仍是靜靜地亮在遠處。走近了才發現,那是一顆白色拇指大小的夜明珠,鑲嵌在一枚尖細的長針上,倒插入一棵樹木體內,照亮了周圍一小片空地,同時映出了一個負手而立的男子,在這片幽暗森林裡安靜而耐心地等待著。
   王宗景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在那男人身後不遠處停了下來,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曱身上衣衫,然後低聲道:「蕭真人,我來了。」
   那男子一個轉身看了過來,正是當今青雲門的掌教真人蕭逸才,只見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宗景,微微點頭,道:「既然你今晚到了此處,想必是心中已經決定了吧。」
   王宗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迎著蕭逸才的目光,道:「是,我願意。」
   蕭逸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上神色不變,但眼中仍是掠過一絲欣慰之色,輕聲道:「很好。」
   他邁開腳步,走到倒插著夜明珠的那棵大樹下,也不顧忌地面骯髒,隨便一掠衣襟便坐了下去,隨後向王宗景招了招手,示意王宗景在他身邊坐下。
   「現在我念一篇法訣,你自己默背下來,回去之後便專修這篇功法,從今日開始每隔三日夜深之時,你便來此一次,我看看你修行進境,你有什麼修行上迷惑不通的問題,也盡可問我。除此之外,此事須嚴加保密,不可讓外人知曉,哪怕是你親生姐姐也不行,知道嗎?」
   王宗景緩緩點頭,顯然對此早有心理準備,只是片刻之後他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忍不住問道:「那清風訣呢?」
   蕭逸才臉上露出一絲帶了淡淡不屑的笑意,淡然道:「丟了吧,不必學了。」
   王宗景窒了一下,一時間心中感覺頗有幾分複雜,想當日初進青雲別院的時候,那九百餘人的傑出弟子,無一不是將那清風訣看得極重,視為踏入青雲門的重要台階,可如今在蕭逸才眼前口中,卻彷彿如一份無關緊要的廢紙一般,說丟就丟了。
   蕭逸才不再多言,盤膝坐著,開始誦讀一篇修煉功法口訣,王宗景不敢再分心,凝神細聽,生怕錯漏了一個字。這篇功法口訣也不算有多冗長,但字裡行間言辭質樸大氣,哪怕是王宗景這樣沒有修煉過的普通人,也隱隱感覺到更勝過那清風訣一籌。一遍讀完,蕭逸才停頓了一會兒,讓王宗景在心中記憶了片刻,隨後又讀了一遍,王宗景便差不多背了下來。蕭逸才讓他自己背誦了一遍,又挑了幾處小錯,確定王宗景果然已經盡數無誤地記住後,他這才緩緩點頭,道:「你記性還算不錯。」
  王宗景在心中默念了一回這篇功訣,忍不住問道:「這法門是什麼名字?」
   蕭逸才微微一笑,道:「太極玄清道。」
   王宗景身子一震,眼中露出驚愕之色,道:「難道就是……」
   蕭逸才接道:「不錯,便是我們青雲門的無上根本大曱法『太極玄清道』了。我剛才教你的,便是太極玄清道第一層境界的法訣,從今日起,你須得日日修行不輟,等到你修成之後,我再傳你第二層功法法訣。」
   王宗景低下了頭,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才低聲道:「多謝真人厚愛。」
   蕭逸才淡淡道:「厚愛不厚愛的,如今言之太早,你不必說了。此中種種情由,當日在玉清殿上,我都已與你一一細說清楚,將來我想要你走的路、做的事,你都還記得吧?」
   王宗景抬起了頭,看著蕭逸才明亮的目光,臉色一片平靜,道:「弟子記得的。」
   蕭逸才凝視著他,臉色中慢慢流露出一分肅然,輕聲道:「好。只是你千萬謹記,這太極玄清道不可輕易外露於人前,但你定要日日苦修,因為這門無上真法乃是道家最高玄密,在鎮定心神堅定道心,特別在抵禦心魔上,便是你最後的根基所在。日後你所要學的那些道法異術,都是旁門左道妖邪一途,最易侵蝕道心,一旦放縱只怕便就此墜入心魔深淵,再難回頭了,切記切記。」
   王宗景臉上也多了幾分凜色,緩緩點頭,同時抬眼道:「真人,關於魔教的那些東西,什麼時候我才能知道?」
   蕭逸才沉默片刻,道:「現在就能開始慢慢說與你聽了,不過不是我來教你。」
   王宗景一驚,愕然道:「什麼?」
   蕭逸才臉上浮起一絲異樣的神色,淡淡道:「整個青雲山上,人人都是正人君子,真正知曉這些旁門左道的,也只有兩人而已。我算是一個,但比起另一人來,卻是差了許多,只有那人,才是真正於各種邪曱法異道殺人之術上集大成者,於魔教過往淵源內裡脈絡雜學,更是知之甚深。所以,為將來事,我便請了另一個人來教你。」
   王宗景抬眼看了看蕭逸才的神情,不知為何心中忽地一寒,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把頭低下,答應了一聲。蕭逸才看了他一眼,放緩了語氣聲調,道:「你一定要記住我剛才所說,以太極玄清道緊守心防。這門真法亦有無上神通,乃我們青雲門無數神通妙法的根基所在,只要細細參悟,必定受益匪淺。」
   王宗景道:「是。」
   蕭逸才站起身來,道:「你身世閱歷,在青雲別院芸芸弟子中與眾不同,性子氣度也好,只是我還要送你六字,你且在心中記好。」
  王宗景連忙也跟著站起,道:「真人請說。」
   蕭逸才凝視著他道:「慎言,多思,細察。」
   王宗景在心中將這六字反覆念了一遍,點了點頭,道:「多謝真人教誨。」
   蕭逸才轉過身子,道:「今晚便如此了吧,三日之後你再過來,我看看你修煉得如何,若無事你也回去吧。」
   只是等了片刻,卻沒有聽到王宗景走動的腳步聲,蕭逸才略感詫異,轉頭看去,只見王宗景依然站在原地,正抬眼向他看來,蕭逸才皺了皺眉,道:「還有何事?」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面上肌肉微微抽曱動了一下,卻是道:「真人,請容我先去殺了孫積善。」
   蕭逸才眉頭一挑,卻只見王宗景面上有倔強之色,竟似不願後退,他凝視這少年片刻工夫,卻是斷然搖頭,道:「不許。」
   王宗景臉上一下子有些漲紅,當日在孫家莊裡他所受到的刺曱激極大,直到今日也不能忘卻,一時間竟有些忘記面前蕭逸才的威嚴,踏上一步,澀聲道:「為什麼?」
   蕭逸才淡淡道:「你心志未堅,修行未成,縱然讓你過去,也不過是逞一時血勇之氣罷了。何況那孫積善富甲一方,家中也有供奉一二修習道術的方士,所以才能整日作威作福。雖然那些方士也未見得厲害到哪去,但對上你,只怕還是綽綽有餘。」
   王宗景一時啞然。
   蕭逸才目光冷了幾分,看著他冷冷道:「你想要報仇,想要殺人雪恨,莫非便是只靠這一股血勇莽撞嗎?若果然如此,還不如趁早死了,也免得我浪費心血在你身上。」
   王宗景默然而立,過了許久,只聽蕭逸才的聲音再度響起,道:「將來你若行曱事,最重要便是一個『忍』字,此事若對你有錐心之痛,大可強忍於心,磨礪心性,忍常人所不可忍之事,方可行大事。」
   他轉身離去,但聲音仍是輕飄飄地傳了過來:「五年,五年之內,不許妄動。」
   站在原地的王宗景整個身子猛烈顫抖了一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站在樹影陰暗處,訥訥而帶了幾分痛苦失望之意,低聲道:
   「五年……」
   ※  ※  ※
   月沉星落,這一夜就這麼悄無聲息地過去,當天際的第一縷微光展露出來時,籠罩在神州浩土上的黑暗也在紛紛消退。
   青雲山下,別院之外,那一條小徑通過的幽謐森林裡,一道黃色光芒飛馳而來,在這清晨時分飛到跟前,停在了半空中,隨著光環略退,露出了曾書書的身影與他身下那柄豪光流轉的軒轅仙劍。
   望著身下那片漫無邊際蔥綠的密林,曾書書的神情顯得有些迷惑,兩日之前他在準備送小鼎回大竹峰時,偶然經過此處他甚少來到的密林,卻是意外地心生警兆,似乎感覺到那密林深處有什麼異樣,並且那股莫名的危機感還讓他有些心神不寧,為此他自然要查個究竟,畢竟這可就在青雲山腳下。
   只是連續兩日他對這片密林的搜索,都是無功而返,雖然以他這等道行精深的人物來說,只要認真搜索過了,往往便能找到哪怕是再微小的一星半點蹤跡,除非對方道行並不在他之下。然而天底下要找一個道行不弱於青雲長老卻鬼鬼祟祟隱藏在青雲山腳下森林裡的人物,卻也是難得很的。
   本來搜了兩日,一無所獲的曾書書應該就此放棄,但是不知為何,曾書書總覺得自己有些心緒不寧,所以這一日大清早,便又來到了這處神秘的森林之外,只是看著山風徐來,樹枝輕擺,一切都很安寧靜謐,哪裡能看出一絲一毫的異樣?
   曾書書沉吟片刻,還是落了下去,穿過枝葉的同時將軒轅仙劍收了起來,同時目光警惕地在這片靜謐的林間掃了一眼,隨後開始向密林深處走去。
   清晨的晨霧潔白縹緲如輕煙,徐徐飄蕩在這片森林中。在距離曾書書很遠的地方,密林幽深處,一道黑氣纏身的人影緊貼在一棵大樹旁,目光炯炯,緊密地注視著還在遙遠處但正在緩緩走來的曾書書的一舉一動。
那目光冷冷,帶著幾分冷冽與森森殺意。
   曾書書卻是對這潛伏在陰暗處的森冷殺意全然不知,事實上,他此刻在林間搜索的,反而也正是當日心中對這林中潛伏的怪人所突然產生的警兆,若非這異兆太不靠譜,而他自己搜了兩天也沒找到什麼,曾書書大可直接開口叫上一堆青雲門弟子過來幫忙,如果真是那樣自然簡單,群策群力之下,這森林雖大,也是藏不住人的。只是若這麼做了,萬一這森林中並沒有什麼古怪,曾書書曾長老的面子不免就要丟得一乾二淨,成為青雲門上下的笑話了。
   曾書書在密林中走著走著,嘴裡唸唸有詞,聽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好像正在抱怨什麼,同時,隨著曾書書身子的不斷前行,密林深處那個神秘的黑色人影也在悄然無聲地轉換自己的位置,這也是前兩日曾書書雖然仔細搜尋,卻仍一無所獲的原因。
   只是今日這一次,那黑衣人眼中的殺意卻比前兩日濃烈了許多,在不停轉換隱身的位置時,他同時也在一點點地向前靠近,距離曾書書越來越近了。
   只是曾書書似乎根本沒有感覺到危險的接近,仍是皺著眉頭在密林中前行著,同時口中輕聲道:「怪了,怎麼會真的什麼都沒有呢,難道果然是我那天錯了嗎?」
   這問題自然是無人過來回答他的,神秘的黑色身影,已經慢慢地從曾書書的前方在悄無聲息的變幻位置中,移到了曾書書的側後方,然後小心翼翼緩慢地向曾書書靠近著。
   曾書書在林中又走了幾步,忽然間只見他身子猛然一頓,卻是瞬間雙眼猛地一亮,「啊」了一聲,像是發現了什麼重要東西一般,忍不住叫了出來。聲音傳來,那神秘的黑影頓時身形一滯,立刻往旁邊一棵大樹後一靠,隱藏了起來。過了片刻,卻是發覺並未有什麼異樣,這才悄悄再度探出頭去,只見前方遠處曾書書不知何時,已經蹲在了地上,背對著他,手撫地面,像是在枯枝落葉間翻找著什麼。而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背部一覽無遺,等若是空門大開,那黑影微微一動,似欲有所行動,但是不知為何,突然又強忍了下來。
   幾乎是在同時,原本似乎全部精神都放在面前地下的曾書書忽然猛地站起,一道耀眼的黃色劍芒猛地蕩起,卻是瞬間籠罩住了全身,
   仙劍森森光芒下,曾書書臉上再無笑意,目光冷峻,卻是一點一點向周圍的密林看了過去,只是樹木林立,晨霧如紗,除此之外,卻是再也沒有絲毫可疑之處。曾書書眼中掠過一絲疑惑之色,手中的軒轅仙劍光芒也緩緩低落下來,喃喃自語了一聲,道:「難道真是我感覺錯了?」
   他遲疑了一下,再度環顧這片看上去無害而安靜的密林,然後終於像是放棄了一樣,收起仙劍,回頭向來路走去。隔了十餘丈外,神秘的黑影依舊隱藏在曾書書視線不及的陰暗處,緊貼樹幹,但看得出來,他似乎緩緩鬆了一口氣。在曾書書走遠之後,黑影這才慢慢走了出來,向著他離去的方向冷笑兩聲,忽地身形倒飛而起,卻是沒入了茂密森林的更深處,轉眼便不見了。
   曾書書一路沉默地走出了密林,回到那條小徑道路上時,臉色如常,但額角細微處,卻隱約有一層極微細的細汗。
   「有殺氣,錯不了的。」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握緊了右手拳頭,片刻之後,當雙眼再度睜開時,他的目光已經多了幾分冰冷,同時低下頭去,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拳頭緩緩攤開,只見他手掌中心,此時此刻,卻是躺著一顆滾曱圓的丹藥,乳白顏色,指頭大小,正是在青雲別院中眾多弟子分配到的那種最普通的「辟榖丹」。
   曾書書冷冷地看著手中的辟榖丹,然後緩緩抬頭,這一次,卻是看向遠處青雲別院的方向。
a6160721 發表於 2012-11-8 16:13
第五十八章 竹林

南山的到來,在九百餘人的青雲別院中幾乎沒有激起任何波瀾,事實上除了乙道廿三院中的諸人,其他庭院中的新弟子多半並不知曉多了這麼一個新人。而南山也並非是一個高調的人物,到了青雲別院的這幾日間,除了與王宗景走動幾回,說說話外,便差不多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模樣。

轉眼過了七日,又是小鼎回家的日子。這一日早上小鼎跑了過來,咚咚咚敲開了王宗景的房門,然後笑道:“王大哥,你準備好了吧,今天要跟我回家不?”

“去。”王宗景自然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了,事實上這事對他來說,便沒有絲毫遺忘的時候,每當想到未知的大竹峰上那個神秘的人物,他心中便有幾分激動,也夾雜著幾分忐忑,特別是前些日子深夜見到蕭逸才後,他心中更添了幾分好奇與疑惑。

那個人,小鼎的父親,究竟會是怎樣的一個人,在已經被湮沒的過往中,他又經歷過怎樣的事情,時至今日,卻只是安然地隱居在大竹峰上,當了一個平凡無奇的廚子。

見王宗景一口答應,小鼎也是十分高興,笑嘻嘻對他招呼道:“那好啊,我們這就走吧。”
王宗景笑著答應一聲,站起身來,這一應物事他早就已經收拾停當了,只要小鼎帶路,他是隨時能走。只是堪堪走到房門口處時,他忽然看到屋外那庭院中有人影走過,王宗景略一遲疑,卻是停下了腳步。小鼎跟在他的身邊,見狀有些奇怪地道:“怎麼了,王大哥?”

王宗景沉吟片刻,卻是蹲下身子,道:“小鼎,我要跟你一起回去的事,你有跟其他人說過嗎?”

小鼎搖了搖頭,道:“沒有啊,我爹也交代過,這事就跟你一個人說,不讓外人知曉的。”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那這樣,你現在一個人先走,就在山門巨石後的山道拐角處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來,行不?”

小鼎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忽然臉上掠過一絲神秘之色,低聲道:“王大哥,你這也是要保守秘密,不讓別人知曉我們兩個人的關係嗎?”

王宗景呆了一下,抓了抓頭,略帶苦笑地道:“好像也差不多了。”

小鼎卻是有些興奮,小拳頭握著揮動一下,道:“好,就這麼辦。那我先過去等你,你快點來啊。”

王宗景微微一笑,道:“好吧。”

小鼎笑嘻嘻地揮了揮手,然後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王宗景跟到門外,看著小鼎跑過去大聲叫了“大黃、小灰”幾聲,他家的那兩隻寵物便跑了出來,然後跟著他一路向門口走去。王宗景站在門口,轉過目光,只見此刻院子中除了自己的外,其他的房門都是關著的,至於剛才的那個人影,看著像是仇雕泗走過,這麼早出門倒也是少見,不過此刻想必也是回房休息去了吧。

他擎起手臂,轉動了幾下身子,吐氣開聲,自覺精神飽滿身輕體健,正是精氣神完足之時,不由得心中便想到七日前蕭逸才向他傳授下太極玄清道的功法法訣。而他也正是依照蕭逸才的囑咐,從那一日起,便放棄了清風訣的修行,開始專注修煉太極玄清道了。

雖然時日太短,還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但是這樣一個早上,置身在青雲別院中,想到周圍無數人依然在清風訣上刻苦修煉著,他雖然並非幸災樂禍之輩,也知曉自己得到太極玄清道是為了走上將來必然要付出代價的道路。只是這樣的一個時刻,在他心中,終究是有那麼幾分淡淡的喜悅,輕輕從心頭掠過。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王宗景這才若無其事地從火字房中走了出來,施施然走出廿三院,然後向別院大門走去。這時候的青雲別院中,道路上已經有不少人走動,來來往往的人流裡,王宗景除了身材高大些外,便沒有絲毫起眼的地方,就這樣一路出了別院,安安靜靜地走過林中小道,來到了青雲山門之前。

巨石背後,山道石階上,小鼎正有些百無聊賴地等著,一看到是他,頓時便高興起來,揮了揮手之後,倒也聰明沒有下來說笑打招呼,而是帶著大黃小灰上了山道,轉眼便不見了人影。王宗景也向那地方走了過去,山門之前仍和往日一樣,有數位青雲弟子守衛,不過這些弟子似乎也得到了什麼授意,看著王宗景過來,不過是略微點點頭,居然也沒阻擋的意思,便讓他輕易地走了上去,反而是讓王宗景原先在肚子裡準備的一番說辭沒了用武之地。

走上山道,堅實的石階一層層向上延伸而去,坑坑窪窪凹凸不平,許多地方都有破損的痕跡,像是過往無數歲月裡風霜雨雪在這裡留下的痕跡,滄桑而有古拙之意。山道兩側,樹木青翠,茂密枝葉間鳥鳴幽幽,越往上走,周圍便越是清靜,明顯的清涼之意也越發濃重起來。

拐了一個小彎,便望見小鼎笑嘻嘻地坐在上頭一處石階上,旁邊是大黃有些懶散地趴著,小灰則是蹲坐在高一層的石階上,在大黃身上的皮毛間翻找個不停。看到王宗景走了上來,小鼎頓時笑了起來,連連招手,笑道:“王大哥,快來。”

王宗景走上石階,看了小鼎身邊的大黃小灰一眼,隨即對小鼎笑道:“等很久了麼,是不是急了?”

小鼎搖頭小道:“不會啊。”

王宗景抬頭看了看天色,微笑道:“那好吧,我們快點走,青雲山的山峰都那麼高,你家又是住在峰頂,咱們從現在開始緊趕著,只怕也要爬上一天才能到吧。”

旁邊,大黃的兩隻耳朵豎了一下,輕輕噴了一個響鼻,猴子小灰也是向這裡看了一眼。

小鼎怔了一下,隨即笑著搖頭道:“不用啊,王大哥,我們不用爬山。”

王宗景吃了一驚,有些詫異地道:“小鼎,你說什麼?”

小鼎笑嘻嘻地把背在身後的小布袋往身前一拉,然後伸手進去一陣掏摸,過了片刻卻是拿出一顆四方方閃爍著微光的法寶出來,看著共有六面,差不多與小鼎的腦袋一般大小,其中每一面上都很奇怪地雕刻了數目不一的圓點,望去十分古怪。王宗景瞪大眼睛看了半晌,不知為何,總覺得這東西好像很眼熟,看來看去,居然貌似自己往日在市井街頭看到的用來賭博的骰子。

“這、這是什麼?”王宗景覺得自己的想法多半是錯的,哪有人會煉製這樣的法寶,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向小鼎問了一句。

小鼎笑嘻嘻地把捧在手中的骰子法寶拋了一下,對他做了個鬼臉,壓低了聲音笑道:“這是我從六師伯那裡贏來的骰子法寶,說好了讓我玩七天的。今天咱們就用它回山,這可比爬山要快多了。”

居然還真是骰子……王宗景一陣無語,心中不由自主地想了一下究竟又會是哪一位青雲門德高望重的前輩竟然會煉製了這樣一件……“別出心裁”的法寶。

不過這個念頭在他心裡不過是轉瞬即逝,隨即他便反應過來另一件事,一時愕然,看著小鼎,道:“小鼎,你剛才說要用這法寶回家,莫非你已經能夠馭劍飛行了?”

小鼎擺了擺手,道:“沒有啦,我還不行。不過這裡有人可以的。”說完,他轉眼看了看身邊那兩隻依然玩耍得不亦樂乎的黃狗灰猴,大聲道:“小灰,快點啦。”

王宗景吃了一驚,目光登時便落在了灰毛猴子身上。只見小灰咧開嘴,笑嘻嘻跳了過來,隨後小鼎隨手把骰子法寶往小灰丟了過去,小灰雙手接住,“吱吱吱吱”叫了幾聲,隨後在王宗景詫異的目光中,那骰子法寶光芒猛地一盛,看著也瞬間變大了好幾圈,滴溜溜轉動起來,飄浮到了半空之中。

小灰第一個跳了上去,隨後小鼎也跟著幾下爬了上去,接著便是大黃懶洋洋地爬了起來,一個跳躍也跳到了骰子上,這骰子雖然比平常那些普通的賭具大了百倍,但被這三個傢伙一擠,特別是身軀奇大的大黃往上一站,當時便擠得滿滿噹噹的,幾乎沒剩下什麼位置了。

小鼎左看看右看看,乾脆一個翻身爬到了大黃身上,這才勉強讓出了一個身位,然後回身對王宗景招手道:“王大哥,上來吧。”

王宗景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看著這一幕委實有些滑稽,並且這擁擠的骰子法寶上此刻看去,要多危險有多危險,要多不靠譜就有多不靠譜,在半空中也沒有穩定的跡象,反而一直不停地上下浮沉著,似乎馬上就要掉下來的樣子。

該不會,這玩意飛到天上真會掉下來吧。。。

這只能操縱法寶的猴子真的可靠嘛?

王宗景只覺得額上有冷汗,但那頭小鼎又催促了一聲,卻是由不得他再遲疑了,狠狠心咬咬牙心想反正小鼎你這小傢伙的命可比我金貴多了,你都不怕我怕什麼!於是,帶著這樣一種略顯悲壯的心情,王宗景一個猛跳躍上了骰子,身子才站上去,便覺得腳下一軟,骰子向下猛地一沉,險些就真的落在了地上,連小鼎與大黃都嚇了一跳。

小鼎嘴裡嘟囔兩聲,轉頭對著前頭的灰毛猴子抱怨道:“小灰,你行不行啊,穩一點嘛。”

猴子一瞪眼,嘴裡吱吱吱吱亂叫了一通,看起來一臉沒好氣的模樣,小鼎也不去管它,伸手向前一揮,大大咧咧地道:“走了,走了!”

小灰哼哼兩聲,雙手放在四方方的骰子法寶上,也不見它怎麼用力施法,骰子法寶便像是受到某種力量催持一樣,略顯搖晃地慢慢向高處飛了起來,隨後速度逐漸加快,卻是向前方藍天之上那幾座高聳的山脈飛馳而去了。說起來,王宗景也並非是第一次乘坐法寶御空而行,林驚羽、王細雨等人都帶他坐過數次,也算是有經驗的,不會特別害怕畏懼。只是今天這一次的飛行,卻委實與之前截然不同,林驚羽、王細雨等人帶著他再怎麼穿梭如電直入雲間,那法寶本身給人的感覺也是沉穩有力的,斷然不會讓人有掉落的擔憂。但此時此刻,兩人和一猴一狗擠在一個骰子法寶上,擁擠不堪且不說,偏偏這猴子不曉得是道行不夠還是功法不對勁,操縱著這骰子法寶飛行的模樣是慘不忍睹,忽高忽低,東搖西晃,時不時還來個驚險動作,直聽著耳畔勁風呼嘯,看著腳下已經千百丈高的虛空,縱然王宗景的心性早已磨煉得如鐵石一般,這時也不禁頭皮發麻,欲哭無淚。

另一頭,小鼎看起來臉色也不好看,兩隻手抓緊了大黃的脖子,同時對著前頭那只灰毛猴子不住地抱怨:“小灰,你怎麼道行這麼差,虧得我爹平常在我面前一直說你好話,你倒是飛得穩一點嘛。”

小灰在前頭看起來倒是顯得頗為輕鬆,並未有什麼緊張神色,依舊是帶著幾分頑皮,操縱著骰子法寶飛馳著,雖然途中仍是歪歪扭扭難看至極,不時還發出幾聲興奮的吱吱聲。就這樣,一眾人依附在骰子法寶上,從青雲山腳下飛起,速度也不算快,但比起一個石階一個石階地爬山,終究還是快了無數倍,所以還不到午時,他們就飛到了大竹峰上。

小鼎從大老遠處,便哈哈笑著興奮地指著那一座隱匿在雲霧背後的雄偉山峰,對王宗景說了那是大竹峰。王宗景也是心中多了幾分忐忑,當然這個時候更多的只怕還是擔憂猴子小灰的飛行技術,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此掉落下去,死在即將到達大竹峰前的時候,不免讓人生出淚流滿面的感覺。不過幸好故事並沒有向那種悲劇的方向發展,猴子小灰看著雖然不靠譜,但骰子法寶卻還是很頑強的,依然在東倒西歪忽上忽下的折騰中,堅忍不拔地向大竹峰飛去。隨著雲霧漸漸在眼前散開,那一座山峰逐漸清晰起來,王宗景也逐漸從最初的模糊輪廓上看到了這座山峰的真容,還有隨之而來的陣陣如波濤般奇異的聲音,就像是洪水波浪席捲天地,響徹於這一片朗朗乾坤。

那是一座青翠的山峰,漫山遍野都是極悅目的青綠之色,無數的竹子遍佈生長於這座山峰的每個角落,在天地之間繪出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綠色。山峰極闊大,一望無際,高聳入雲,同時強勁的罡風吹過,瞬間吹動了漫山竹林,只見從遠處的竹林處,忽然起了一道浪頭,那是一整片的竹子被大風壓低吹拂。片刻後,風過處,那青翠的波浪沿著山脈,整齊地向同一個方向洶湧倒去,便如大海上颳起的巨浪波濤,洶湧而來。與此同時,無數青竹搖動的聲音,化為“嘩嘩”聲響,縈繞耳邊,令人心胸為之一闊,在這天地奇景面前,頓覺自身渺小無比。

沒有人說什麼,但是王宗景在這一刻,幾乎是下意識地便知道,這一定便是傳說中青雲六景中的“竹濤”了。遙望山脈竹海,只見山風勁吹,一波波一浪浪的竹枝在風中起伏不停,如海潮永般無止歇,這天地之間的神奇造化,讓人心曠神怡。

※  ※  ※

奇景風光中,小灰依然操縱著骰子法寶飛馳著,天從人願或是心想事成,總算是在令人頭暈目眩的搖晃中飛到了大竹峰上,安全落下。王宗景一點也沒打算給這只灰毛猴子什麼面子,在距離地面看著還有五六尺高的時候,直接便跳了下來。當雙腳站在大竹峰的土地上時,當那種堅實可靠的感覺從腳下的土地傳遞上來的時候,王宗景仰首望天,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這才發覺自己居然感覺有些許的疲累,這坐一趟猴子的骰子飛行,居然與兇猛妖獸廝鬥一場所耗費的精力氣力,差不了太多……

“吱吱吱吱”,幾聲尖叫在背後響起,小灰讓骰子法寶落在了地上,轉頭向王宗景這裡看了一眼,看來對這傢伙迫不及待地跳下有點意見。不過王宗景直接就當沒看見了,而一路上出人意料平靜無比的大黃,這個時候也猛地精神一振,跳到地面上便是一陣猛跑,東聞聞西嗅嗅,然後突然又是一陣震天價的“汪汪汪汪”吠叫聲,頓時讓這片原本寧靜安詳的山頭響徹了嘈雜的狗叫,好像在理直氣壯地對所有人咆哮宣佈:這是我的地盤,我又回來了!

狗吠聲中,似乎有幾聲輕笑在遠處響了起來,但等了一會兒也沒人出來,倒是小鼎跑過來一拉王宗景,笑嘻嘻地道:“王大哥,走,見我爹去。”說著他掉頭就走,卻是向坐落在守靜堂對面遠處僻靜角落的廚房走去,看來對這大竹峰上的一草一木所有所在,這小傢伙是熟稔無比的。王宗景自然不敢怠慢,連忙快步跟了上去,小灰最後一個從骰子上跳了下來,隨手一拍,那骰子法寶便縮小了許多,一個手便能拿得動了。轉頭看時,便看見小鼎帶著王宗景已經快走到廚房了,大黃也跟在他們的身後跑了過去。

小灰身子一動,就想向那邊也跑去,誰知這個時候突然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一把抓住那骰子法寶,小灰反應極快,抓著骰子一個掄圓了就往回扯,同時抬頭看去,只見杜必書不知何時站在身旁,一臉笑意看著灰毛猴子,蹲下來還摸了摸小灰的腦袋,笑呵呵道:“小灰,乖,快把法寶還給我。”小灰看到是他,也是怔了一下,嘴裡“吱吱”叫了兩聲,看模樣有些猶豫,杜必書一瞪眼,道:“可惡,小鼎跟我打賭,明明說好了就把骰子借他玩七天,回山之後就還我的,你這死猴子還想賴賬嗎!”

小灰嘴裡吧唧吧唧咂了兩下,鬆開了手,杜必書如遇大赦,哈哈大笑,珍而重之地將這骰子法寶抱在懷中,細心撫摸了幾下,露出幾分滿足之色,隨即立刻轉身快步走開,看著倒是有幾分忌憚小灰,生怕這貨又來搶他法寶似的。小灰的尾巴在地上晃動了兩下,看著杜必書一溜煙跑得遠了,猴臉上有幾分古怪之色,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腦殼,似乎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的樣子。

廚房那邊,小鼎跑到房門口處,看著房門開著,裡面有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屋內,頓時高興起來,一下就衝了進去,同時口中嚷嚷道:“爹,爹,我回來了。”廚房中那男子轉過身來,衣衫樸素,笑容溫和,正是小鼎的父親張小凡。看到小鼎一路飛奔而來,張小凡面上也是展露笑顏,彎腰伸手,微一用力便將兒子抱了起來,在半空中拋了一下,小鼎咯咯咯咯地笑個不停,落下之後,自然又是被父親穩穩接住,這才伸手摟住張小凡的脖子,嘻嘻笑道:“爹,你看到我高興不?”

張小凡點頭笑道:“高興啊,小鼎回來,我很高興的。”

小鼎哈哈大笑,然後掙扎著跳下地上,轉頭對門口道:“王大哥,你進來呀。”

王宗景原本站在門口,正有些猶豫該不該走進來,聽小鼎這麼一說,加上張小凡也隨之轉眼看來,對著他笑著微微點了點頭,心中便忽然間寬和了許多,最初的一絲緊張不知怎麼,忽然間也煙消雲散,他微微一笑,走進了廚房。

張小凡摸摸小鼎的腦袋,蹲下身子低聲問了他幾句,所問的話語也無非都是一些關懷疼愛的話,小鼎笑呵呵一一答了,張小凡這才微笑道:“去找你娘親吧,她現在應該在守靜堂裡,和你敏姨說話。”

小鼎點了點頭,轉頭對王宗景笑道:“王大哥,那我先走了,你就先在這裡玩吧。”

王宗景好懸沒笑出來,心想小孩子果然看什麼都是玩耍的。只見小鼎又是一溜煙風風火火跑了出去,還沒到守靜堂,便開始大聲叫喚起來:

“娘,娘,我回來了,你在哪兒呢!”

一時之間,整個大竹峰山頭上又都是這個中氣十足的小男孩的聲音了。廚房之中,小男孩的父親微笑著搖了搖頭,臉上帶了幾分疼愛之色,似乎有些無奈,但更多的還是疼惜。隨後,他的目光落到王宗景的身上,王宗景心中略感緊張,不知怎麼又想起當日在河陽城裡的那個夜晚,踏上一步,面帶恭謹之色,道:“前輩,聽小鼎說是你有事要見我?”

張小凡點了點頭,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上下打量了一下王宗景後,他忽然溫和一笑,道:“你會燒火做飯嗎?”

王宗景登時就是一怔,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從小到大,他便是出身於龍湖王家這樣的世家,雖然算不了人間極貴,但畢竟也是長房嫡系子弟,從來都是遠離煙火庖廚,哪怕是日後被蒼松掠至十萬大山中的原始森林裡困居三年,很多時候他也是乾脆直接茹毛飲血,還真就從來沒幹過燒菜做飯的活。

想到面前這個人,如今的身份便是一個廚子,王宗景一時有些赫然,但不懂終究還是不懂,只得搖了搖頭,道:“不會的,前輩。”

張小凡卻沒有在意的意思,聞言也只是淡淡一笑,道:“那你先坐一會兒,我鍋裡馬上就好,你先等我片刻。”

王宗景當然不敢催促,連連點頭答應下來。隨即他走到廚房裡擺放著的看上去有些年頭的木桌木椅邊,想了想還是沒坐,乾脆就站在桌邊回頭望去。只見張小凡果然又回到了灶台邊上,掀開鍋蓋,頓時一股濃烈的香氣從咕嘟咕嘟冒泡的鍋中飄了出來,他看了兩眼,似乎也感覺滿意,點了點頭,將鍋蓋放回蓋好,又轉身走到另一側燒火處,隨手拿起了四五塊竹片送進灶台貼鍋下方燃燒的火焰裡,看來是要再加一把火了。

王宗景這時才注意到,從灶台邊上的牆角起,靠牆的一面便是整整齊齊地堆放了許多竹片,每一片看去都差不多大小,堆放得整整齊齊,而這廚房中燒火所用的柴火,看來便是這竹片了。

火光熊熊,纏上了新放進去的竹片,張小凡的臉龐也被那片火焰照映得有些微紅,他看了一下,隨手拿起放在腳邊地面上的一根黑乎乎的燒火棍,伸進去撥弄了兩下,頓時那火苗又旺盛了許多。

或許是因為火光的緣故,王宗景的目光掃過那根燒火棍上時,隱約望見那棍頭和棍身上似有極淡極細的紅色細紋,不過那棍子黑乎乎的毫不起眼,怎麼看也就是一根平凡無奇的燒火棍而已,所以他也沒有多加注意。就這樣等候了一會兒,一直在灶台邊上沉默不語的張小凡忽然開口道:“你真的想好了嗎?”

王宗景沒料到他突然開口問了這麼一句,略吃了一驚,但還是很快反應了過來,一時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但他終究是明白張小凡話裡所問的意思,沉默片刻後,他站在張小凡的身後,沉聲道:“是。”

張小凡也沒有回頭,仍是看著前方灶台裡那片熊熊燃燒的火苗,過了一會兒,只聽他淡淡地道:“這條路不好走,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儘管之前早已經在腦海中確定心意無數次,但不知為何,王宗景在張小凡面前聽到他就這麼淡淡說了一句話後,幾乎是在瞬間心裡猛然湧起一陣強烈的衝動,想要將自己之前的所思所想全部推翻,但他畢竟還是心性堅韌的男子,還是將這股衝動壓了下去,定了定神,低聲道:“前輩,我已經想好了。”

張小凡雙眉微揚,站了起來,很奇怪的,明明他看去只是一個溫和而平凡的男子,但是這身子甫動之間,王宗景卻忽然只覺得一股凌厲的氣勢猛然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猶如鋪天蓋地的浪潮般湧過,差點令他無法呼吸,竟是無法自控地退了一步。

幸好,下一刻,這股突如其來的氣勢便消散而去,張小凡在灶台邊沉默地佇立了片刻,卻是從旁邊拿過一個大碗,然後掀開鍋蓋,用大勺將鐵鍋中燉煮的大骨撈起,然後將鍋中放水,壓小火苗,熟練無比地做完了這一系列動作後,他這才緩緩轉過身來,看著王宗景,點了點頭,道:“你隨我來。”

※  ※  ※

走出廚房,王宗景跟在張小凡的身後,看著他隨手從屋外也是堆得整整齊齊的竹片堆上取過了一柄黝黑古舊的柴刀,順手丟給了王宗景,王宗景一怔接住,入手感覺頗有幾分沉重,低頭看去,只見刀背厚實,刀刃薄鋭,雖然看著不起眼,但握在手心卻頗有幾分得心應手的感覺。張小凡看了他一眼,邁步向前方走去,王宗景心中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跟了上去,只見兩人一路走過了守靜堂,繞了一個圈子,卻是從旁邊一條小道上走上了後山,而遠處安寧的山頭上,依稀還傳來小鼎那清脆可愛的笑聲,似乎遇見或看到了什麼好玩的東西,正毫無顧忌地笑個不停。

一路向山上走去,山道兩側都是茂密的樹木竹林,除了最多的修竹外,還有不少松柏喬木,也生長在這其中,伴隨著遠處響亮的竹濤之聲,樹身緩緩擺動著。山勢漸高,守靜堂等樓閣建築都被竹林山勢所遮擋,此刻已經看不見了。若是普通常人來此,爬到這高處通常已是氣喘吁吁,但王宗景身體強健過人,自然是如履平地。與此同時,山上的竹子也是越來越粗越來越密,松柏等其他樹種到了此地,幾乎都已看不見了,目光所及處,到處都是一片竹子青翠的海洋。

又走了一會兒,山道忽然分出了一個岔口,右邊是繼續向上延伸的小徑,左邊則展露出一片平坦空地,在茂密青竹的簇擁之下,那平地之上竹林下方,卻有一個墳塋坐落於此,一塊青石墓碑豎於墳前,上面刻著幾行字跡。

張小凡走到此處,停了下來,目光望向那座墳塚,面上卻是掠過一絲沉默傷懷之色,緩緩走了過去,王宗景不明所以,但還是跟在他的身後,到了近處,便看見墓碑之上的字跡:恩師田不易,師娘蘇茹之墓。

不孝女田靈兒,不肖弟子宋大仁、吳大義、鄭大禮、何大智、呂大信、杜必書、張小凡泣血恭立。

山風徐徐吹過,竹聲沙沙,墳上草色新綠,露出細嫩枝枒。張小凡站在墳塚之前,默然無聲,垂首肅立,似乎面對這墳塋中人,在無聲無息地說著什麼。過了半晌,他緩緩抬起頭來,卻是走到墓碑邊上,輕輕摩挲那青石邊緣,臉上流露出幾分追懷思念之色,夾雜著幾分淡淡痛楚之意。

末了,他低下身子,將墳塋上僅有的幾根雜草拔掉,然後俯低身子,輕聲道:“師傅,師娘,我先走了。”

說完,他向著墳塋深深彎腰行了一禮,這才轉身走去,王宗景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但看著張小凡轉身走去,便想跟上,但隨即想到什麼,趕忙還是回過身來,向著墳塋處跪下,磕了三個頭,這才一路小跑追上了張小凡。

張小凡轉頭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神態溫和。走回到岔道口,順著右邊的山道又繼續向上走去,這時山道兩旁已經完全都是竹子,同時王宗景也逐漸發現,這裡的竹子與自己平日所見的青竹有些差別,看起來更加粗大茁壯,但最特別的是此處所有竹子的關節處,都呈現出一種純黑之色,顯得與眾不同。

如此又走了一陣,已是到了後山高處,一片廣闊竹林在二人面前展開,山道到此便中斷,倒是有一條平緩的土路小徑伸入了竹林中,蜿蜒而去,不知所往。王宗景向這片竹林看了一眼,只見目光所及處,俱是黑色竹節的青竹,有粗有細,但竹林邊緣外圍的竹子,看起來還是明顯更細一些。

張小凡在這裡站住了腳步,望著這片竹林,目光微動,眼神中掠過一絲溫暖,彷彿回想起多年前的往事,嘴角邊也露出一絲淡淡笑意。隨後他轉頭對王宗景淡淡道:“按照大竹峰的規矩,教授課業之前通常都讓新入門的弟子到這裡砍上一陣子的黑節竹,除了看看弟子的身體外,也有磨煉體格的意思。”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笑了笑又道,“我與你也談不上師徒之情,只是當日我卻是欠了別人一個人情,如今教你些東西,也算還了他這個情面。這樣吧,你先過去砍一下最細的黑節竹,我看看你現在的體質如何。”王宗景答應了一聲,將手中的黝黑柴刀握緊了一下,然後走到竹林邊上,找了根細竹仔細打量片刻,隨後便左手抓住竹身,右手揮刀,劈了下去。這一刀劈下,他並未使盡全力,心中多少也是對這種未曾見面的黑節竹有幾分試探之意,但一刀劈下只聽一聲悶響後,柴刀便險些震手脫出,好容易握緊了,再度看去,卻只見細細竹身上,竟然只砍進了一分,留下了淡淡的一條白印。

這黑節竹,竟然比他想像中還要堅韌數倍。

王宗景轉頭看去,只見張小凡站在一旁並不言語,嘴角掛著淡淡笑意,只是望著他。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間也是露出笑容,展顏一笑,然後再度轉身面對了這根黑節竹,這一次,他的動作慢了許多,但是眼神卻更加專注,如果目光可以透過衣衫的話,便會看到那手臂上的肌肉已然條條賁起,正是他灌注力量全力以赴的姿態。

“嘿!”

一聲叱喝,王宗景目光陡然鋭利起來,同時右手高擎柴刀,對準這黑節竹再次猛力劈下。這一次,站在旁邊的張小凡神色微動,看著他的動作姿態,若有所思。鋒利的刀刃破空而來,發出一聲尖厲的嘯聲,轉眼之間,便劈在了黑節竹的竹身上,只聽啪一聲,這充滿力量的一刀果然與之前的結果大不相同,直接便砍進了黑節竹的竹身。但是黑節竹堅韌名不虛傳,縱然是這些年來王宗景磨煉出了一身蠻力,全力之下,竟然還是無法一刀斬斷這根細竹,只切斷了一半便已力竭了。

王宗景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臉上掠過一絲紅暈,咬了咬牙,奮力將柴刀拔出,然後略停頓了片刻,又是一聲低喝,再度發力劈下,這一次刀刃閃過,終於是切斷了這根細細的黑節竹,在張小凡與王宗景的目光注視下,竹子緩緩倒了下來。宗景有些赧然,看著那倒下竹子細細的竹竿,想不到自己空負一身氣力,居然還要如此吃力才能砍斷,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轉頭看向張小凡,正搜腸刮肚想說些什麼抱歉的話語時,卻只見張小凡微微點頭,卻是微笑道:“不錯,比我當年好得太多了。”

“啊?”

王宗景一時茫然,連腦子裡都有些混亂,不明白這位前輩話裡是個什麼意思,但張小凡顯然沒有等他的意思,對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然後便向竹林深處走去了。

一路上,隨著他們逐漸深入竹林,周圍的黑節竹也漸漸粗大起來,顯然在竹林深處的黑節竹都是年份更久的老竹。張小凡則是一路之上,隨意指了幾根黑節竹讓王宗景去砍伐,無一例外的都是比之前的黑節竹要粗上一圈的竹子,每當一根黑節竹被王宗景全力以赴地砍倒,張小凡便帶著他向竹林深處又走上一段,然後挑選一根更粗大的黑節竹讓他砍伐。

就這樣,兩人一直在向竹林深處緩慢地前行著,王宗景明白這多少也是張小凡對自己帶著考校之意的舉動,更不敢有絲毫怠慢,每一根竹子都是全力以赴,也虧得他這些年來因緣際會,磨煉出了一副好身板,加上最近也算修了些粗淺道術,對氣力不無補益,居然就這樣一路砍了過去。

不過那一根根黑節竹雖然都是一一倒下,但是王宗景心中已經開始暗暗叫苦起來,隨著張小凡指出的黑節竹越來越粗,砍伐的難度也是越來越大,到了後來那些成年老竹的堅韌簡直是匪夷所思,任他力大如牛,全力劈下後也無法砍進太多,所以他在每根竹子上耗費的時間與氣力越來越多,兩人行進的速度也是越來越慢。

只是,直到現在為止,王宗景仍然咬牙堅持著,在他倆路過的途中,沿途倒下的黑節竹,已經有了六根之多。這一刻,甚至連張小凡的眼中,都忍不住流露出幾分淡淡的欣賞之色。

不過王宗景自家曉得自家事,卻是知道自己的右臂早已經痠痛不堪,特別是剛才勉力砍倒第六根粗大的黑節竹後,若不是一股說不出的心氣硬是撐著,搞不好這時已經拿不動那把沉重的黝黑柴刀了。帶著沉重的喘息聲,他勉強邁步跟在張小凡身後,又向前走了十餘丈,然後帶著幾分絶望,看到了前方似乎是這片竹林的最深處,露出了數十根生長在一起的巨竹,每一根都比周圍的黑節竹要粗大一倍有餘,看那副模樣怕是長了千百年之久。

王宗景只覺得口中一陣苦澀之味翻滾上來,訥訥不能言語,而前頭張小凡卻好像是絲毫沒有感覺到什麼一樣,隨意向那數十根巨竹中指了一根,淡淡道:“去試試那根竹子吧。”

王宗景一陣無語,但還是拖著疲憊的身子向前走去,來到那根參天巨竹下方時,看著那比自己腰身還要粗些的巨竹,便覺得一陣頭皮發麻,只是不管怎樣,他終究還是咬著牙舉起柴刀,奮力向那黑節竹上砍去。只聽如精鐵一般的一聲脆響,黝黑柴刀猛地彈起,卻是如中精鋼一般飛了出去,而王宗景向那竹身上看去時,卻是半點痕跡也未見到。

他苦笑一聲,知道這裡的竹子終究還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當下轉頭看去,準備向張小凡老老實實認輸的時候,卻是忽然一怔,只見前面幾次一直站在自己身後觀看的張小凡,在這裡卻不知為何走開了去,緩步走到那竹林的另一處,清幽林間,竹影搖動,一根大竹不知為何傾倒在地,橫亙於竹林之中。

張小凡慢慢地走到這根傾倒的竹子邊上,默默地凝視著它,那一刻,他的眼神彷彿也帶了幾分飄忽與滄桑,然後,只見他緩緩地伸出手去,扯住自己的袖子,卻是在這根傾倒的竹身上擦拭了幾下。一陣清風從遠方山谷中吹過,拂過他鬢角略顯蒼白的髮梢,似溫柔的手輕輕撫摸已不再年輕的臉龐。

他慢慢地笑了一下,似遲疑了少許,然後又輕輕向旁邊多擦了擦,像是又擦出了一個人可以坐的位置,然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回身,輕坐。

風吹竹葉如濤,似光陰無聲無息地掠過,白了髮鬢,斷了相思。
a6160721 發表於 2012-11-8 16:13
第五十九章 往昔

從後山下來的時候,已到了晌午時分,張小凡走在前頭,王宗景跟在後面,身上背了好大一捆砍下綁好的黑節竹,看去頗為驚人。兩人順著山路走下,只見大竹峰上守靜堂前,那一片寬闊的平地上,小鼎正興高采烈地與大黃小灰追逐玩耍著,口中呼喝不停,笑聲響徹了整個山頭。

玩耍中,小鼎轉眼看到山路那頭張小凡帶著王宗景走了下來,頓時興奮起來,一溜煙向他們跑了過來。張小凡看到小鼎,臉上露出疼愛的笑容,伸出手將他抱了起來,旁邊大黃小灰也跑了過來,在他腳邊蹭個不停。

“你娘呢?”張小凡笑著問小鼎。

小鼎指了一下守靜堂,笑道:“還在敏姨那兒呢。”

張小凡點點頭,道:“時候差不多了,你去叫幾位師伯他們過來吃飯吧。”


小鼎跳了下來,笑嘻嘻道:“好啊。”說著,便是一路奔跑而去,然後又是他那招牌式的清脆童音響徹山頭:“大師伯二師伯三師伯四師伯五師伯六師伯,娘,敏姨,吃飯啦吃飯啦……”

大黃汪汪叫著,跟著小鼎跑去了,倒是小灰搖晃一下腦袋,沒有跟過去,反而是抓住張小凡的衣襟,蹭蹭兩下躥上了他的肩頭,然後坐了下來,看著十分滿足,不曉得是不是小鼎出生以後,這位置便被小主人占了,難得才輪到他坐一次。

張小凡笑著摸了摸小灰的腦袋,向著廚房走去。王宗景跟在他的身後,走到廚房外頭後,便將背負著的一大捆竹子放在地上,張小凡微微一笑,道:“進來休息一下吧。”
王宗景答應一聲,跟著他走進廚房。洗過手,擦了臉,張小凡走向灶台,動作熟練地開始準備做飯,王宗景站在旁邊,一時也不知道能幹什麼,同時也覺得自己的右手臂上仍是隱隱有些痠疼,那是前不久在後山對付黑節竹時用力過度的後遺症,就在這個時候,只聽灶台邊的張小凡忽然淡淡地道:

“你開始修煉‘太極玄清道’了嗎?”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道:“是,七日之前,蕭真人已經傳了我第一層的功法法決。”

張小凡沒有回頭,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的跡象,只道:“這功法是極好的,乃是天下頂尖的無上真法,你能修煉也算是一種機緣,日後多加苦修,不會吃虧的。”

王宗景站在那裡,老老實實地道:“是。”

張小凡拿過鐵勺,在大鍋中放了冷油,稍等片刻待油溫變熱後,便將手邊的嫩筍薄片與肉絲一起倒入鍋中,頓時只聽嘩啦一聲輕響,輕煙飄過,一陣清香飄散出來,看著不過是簡單至極的食物,不知怎麼卻有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氣。

用鐵勺翻炒了幾下後,那香氣越發濃烈,張小凡凝視片刻,卻是將旁邊的鍋蓋拿過來蓋上,隨後又道:“你要從我這裡學到的是什麼樣的東西,心裡是有數的吧?”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心頭忽然有一絲莫名的感覺,原本早已下定決心的一個簡單答案卻一時說不出口,遲疑了片刻後,他終究還是斬釘截鐵地道:“是。”

張小凡沒有再說話了,站在灶台前安靜地等待著,過了一會兒,就連鍋蓋都已經遮蓋不住那奇異而纏人的香氣時,他猛地掀開鍋蓋,頓時一股誘人而帶著原始清新的香氣撲鼻而來,轉眼間,便在他的收拾下裝盤端上了飯桌。

香氣騰騰,動作飛快,鍋碗瓢盆乒乓作響,在王宗景紛亂帶著驚訝的目光中,張小凡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飛快地做著飯菜,一道接著一道,轉眼間如仙法一般變出了七八盤美味誘人的菜餚,每一道食材都是天然質樸的材質,稍加調料,卻自有股天然去雕飾般的美味,令人不由自主地垂涎三尺。

王宗景便是如此了,在那山下青雲別院中待了兩個月有餘,整日裡差不多都是服食辟榖丹養元丹之類的丹藥,哪裡有見過如此豐盛的美味。不管是不是修道中人,只要是人,通常便會對美味有所反應,所謂食色性也,便是如此了。這一見之下,當真是口舌生津,眼睛看得都有些移不開了。

只是看著看著,他心中卻也有個疑問不住地冒出來,忍不住向張小凡問道:“前輩,如今青雲門內不是由曾長老主持煉丹事宜,煉製了許多丹藥嗎,譬如辟榖丹,服食一粒便可一日不饑,為什麼你還要這麼辛苦做菜呢?”

張小凡笑而不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在他們二人身後,這時候卻又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好幾個人走進廚房,當先一人笑容可掬,抱著小鼎,正是杜必書。只聽他搖頭哈哈大笑道:“辟榖丹,哈哈哈哈,那不過是曾書書這些年來才搗鼓出來的玩意,吃了不餓而已,哪裡有什麼好處了?”

王宗景一時愕然,只覺得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杜必書先是抱著小鼎走到翻桌邊坐下,身後還跟著吳大義何大智等人,只有宋大仁、陸雪琪和文敏還未到來。眾人都是微笑坐下,搖頭輕笑,只有杜必書看來性子活絡些,一邊跟小鼎打鬧著,一邊笑著道:“不懂了吧?覺得堂堂青雲門就該出手毫闊,給你們吃的都該是仙丹靈藥嗎?”

王宗景默默搖頭,回想起自己當日剛剛進入青雲別院時的心情,突然覺得有種奇怪的滄桑感覺,那邊杜必書還在嬉笑,但這是門外忽然傳來一個男子沉聲道:“老六,別在小孩子面前胡亂說話。”

那聲音沉穩而帶了幾分威嚴,一個高大身影走了進來,卻正是如今大竹峰上名列五長老之位的宋大仁,進來之後,便是先瞪了一眼杜必書。只是杜必書看起來卻是不怎麼害怕這位大師兄的,包括其他幾位大竹峰一脈的師兄弟,這是也多是嘻嘻哈哈坐在飯桌邊,鄭大禮還嚷道:“老七,好了沒,好了沒,肚子餓了啊。”

張小凡轉過身來,將最後一盤清炒青豆端上飯桌,微笑道:“好了。”

旁邊何大智對鄭大禮笑道:“師兄,你都修煉這麼多年了,便是不吃不喝十數日夜也無妨,急什麼?”

鄭大禮哈哈一笑,也不在意,張小凡微笑著搖了搖頭,卻是轉頭對宋大仁道:“大師兄,雪琪和師嫂呢?”

宋大仁咳嗽一聲,道:“她們說肚子不餓,不想吃飯。”

張小凡“啊”了一聲,面上有些奇怪神色,王宗景在旁邊看得有些奇怪,卻聽到杜必書在那邊哈哈一笑,卻是笑得有些怪異,哼哼兩聲,道:“哪裡是不餓,肯定是怕小凡做的飯菜太好吃了,她們過來會吃得太多,一不小心便變胖了……”

旁邊眾人哄堂大笑,張小凡笑罵了他一句,也沒在意,旁邊宋大仁啐了他一口,沒好氣地道:“瞎扯什麼,她們兩人都是什麼道行了,怎麼還會怕胖?”

這一屋子人有事一陣笑聲,王宗景站在一旁,看的有些驚訝,原本想像中的仙家氣派高人氣度,在這裡看去,卻是如此的煙火氣十足,渾然變似凡俗人間最普通也最親切的大家庭一般。只是看著那站在灶台邊微笑著收拾的張小凡,面帶著淡淡的微笑,神色間一派溫和,彷彿在如此地方,有這樣一群人,卻才是他最喜歡的日子。

※  ※  ※

這一場午飯吃得安然無事氣氛祥和,這麼多年的師兄弟們齊聚一桌,說說笑笑,小鼎更像是大家的開心果一樣,在飯桌上不時叫嚷幾句,杜必書等人也很喜歡他,時不時便逗他一下,惹得小鼎嚷嚷不停,更是笑聲不斷,完工作能夠靜開始還有些不習慣,後來卻慢慢融入了進去。而對於突然多出的這個少年,大竹峰諸人並沒有表示出任何奇怪異樣之色,也許是事先已經打過招呼了吧,總之大家笑著說著,也沒怎麼對他見外,就這樣吃完了這一頓飯。

飯後諸人散去,包括小鼎也被張小凡趕出廚房,被杜必書抱著玩去了,屋中便剩下張小凡與王宗景二人。張小凡手腳麻利地開始收拾,王宗景自然不敢就這樣站在一旁,趕忙上前幫手,也幸好他這些年並不在龍湖王家生活,那森林裡掙扎求生的三年早就磨去了他從小出身世家一點嬌縱之氣,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的,便幫著張小凡收拾桌子洗刷飯碗了,只是這手頭活卻不甚熟悉,幹得有些磕磕碰碰。

張小凡看在眼中,淡淡笑著,也沒多說什麼,就在旁邊幫著做完了,然後站在灶台邊,看著忽然又煥然一新的廚房,他慢慢伸了一個懶腰,長出了一口氣,然後在桌子邊上,緩緩坐下了。

王宗景看著周圍,確定沒什麼自己能做的了,一時有些忐忑,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變訕訕走到桌旁,猶豫著該不該說些什麼的時候,便聽到張小凡在桌子的另一側,靜靜的問了他一句:“宗景,你殺過人了嗎?”

王宗景心頭一跳,抬頭向張小凡看去,只見這位面貌普通氣度卻沉穩如淵的前輩面色沉靜,看不出他心裡正在想些什麼,當下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老老實實地道:“沒有。”

張小凡點了點頭,道:“蕭真人傳你太極玄清道為根基,至於其他的手段,卻是命你過來我這裡,讓我教你,這些你都想明白了?”

“是。”

“青雲別院中那麼多人,別人走的都是正道,就你一人要走這前途叵測的小道異路,你不後悔?”

王宗景默默低下頭,沉默了很久,才開口道:“前些日子瀟真人曾與我長談過一次,說了很多話,也並未有瞞騙我什麼,一切都是明明白白與我說了,天下看似安穩,但魔教卻是蟄伏欲起,天下間邪魔外道更是無數,數千年來,魔教餘孽總如野草,燒之不盡,春風復生。天下蒼生苦痛已久,而青雲一門歷代祖師前輩,更是為此付出了絶大犧牲。

“他說:多年之前,他已在祖師靈前立下重誓,定要剷除魔教,講著危害人間正道的妖門連根拔起,為此計,便只好做一些與過往迥異之秘事。

“他說:堅守本心固然重要,持心守正也是好的。但這世間總有些事,是持心守正的人不會做也做不了的,所以,便要有人去做旁人做不了做不得的事。”

王宗景抬起了頭,面色平靜目光卻明亮,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他對我說,人性或黑白,萬事有對錯,只要堅持本心,縱然身入地獄,黑墨染身,也算不得什麼了。”

張小凡深深地看著他,良久之後,卻是不再言語。

※  ※  ※

“天下世間,中土正道中人說道邪魔外道四字時,往往深惡痛絶,言辭痛切,但真的明白這四字背後含義的,其實卻沒有多少人。千百年來,因為魔教勢力最為興盛,人才輩出,其中頗有驚才艷艷的人物,是以造成的威脅也遠大於其他,至於到了如今,天下人說道妖邪時,往往首先便想到了魔教。”

張小凡帶著王宗景,在這個陽光溫暖安靜的午後,來到了大竹峰上一片僻靜的山崖邊上,坐於青青竹林之下,似迴首往事,又似輕聲自語,眺望著遠處蒼穹天際,青山白雲,緩緩地道:

“與那些普通為惡世間的邪魔外道不同,魔教是一個傳承久遠的門派,具體起源何時已不可考,但發源之地在中土西北域外,那一片人跡罕至號稱天險絶地的蠻荒之地,卻是沒有什麼疑問的。據說在那蠻荒之地深處,有一座神秘的古老聖殿,便是魔教起源之處,而魔教中人自稱也並非妖魔,而是聖教。

“千百年來,魔教傳承枝葉蔓延,已然分出了無數分枝別脈,雖然於信仰上都是信奉天煞明王與幽明聖母兩位神明,但教義傳承上早已千奇百怪,許多分支也早就自立門戶,互不統屬了。想要明白這其中淵源糾葛,並非是一件易事,不過待我慢慢告訴你便是。除此之外,魔教歷代傳承下來的奇功異法,與中土修真諸門諸派迥異不同,可以說是集諸般陰毒殺戮奇術之大成,是以要修習外道功法,魔教便是繞不過去的一道大山。

“知己知彼,才是你未來行事的根本。從今日起,每個七日,你便隨小鼎一起上山一次,莫要讓旁人知覺,我便教你這些東西。種種異術詭道,你都要一一記在心中,但不可修習,以免被人看破。至於將來出山後如何,既然你決心已下,未來的事,便看你自己的機緣了。”

說到此處,張小凡頓了一下,眉宇之間似有幾分若有若無的情緒掠過,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卻是渾然不明所以。只聽他沉默片刻之後,又淡淡地說了下去:

“今日我先跟你說一下魔教這千百年間傳承下來的歷史,還有一些曾經大放異彩顯赫一時的有名宗門。其實最初時候,也有一些古老宗派名動一時,但到如今早已湮沒,傳承斷絶,只在絶少有人懂的‘古聖文’書卷記載中,才偶爾略窺一二痕跡,這些就不用說了。比較有名的是數百年前,魔教中煉血堂一脈獨大,門中異人黑心老人更是不可一世的絶頂人物,除此之外,合歡派也是傳承極遠的一支神秘宗門,昔日金鈴夫人與黑心老人算是同一時代的人物,也是頂尖之人,更有諸多奇人異士名動天下,那時候的魔教,以煉血堂和合歡派為首,縱橫天下,可以說是一個極盛時代。

“那一代人凋零之後,魔教便陷入低調,但於數十年前,卻又興盛起來,形成了以四大名門為首的又一個興盛局面,那四大門派分別是萬毒門,合歡派,長生堂和……鬼王宗。”

…………

低聲絮語,舒緩而平和的語調中,卻是將昔年已經漸漸湮沒的那一段歲月煙塵,慢慢地重新說了出來,一個個已然逝去的人物,彷彿也在這一刻,在這清靜午後青青竹林下,重現於人間,如浮光掠影,悄然而過。

※  ※  ※

翌日清晨,在大竹峰客房借住了一宿的王宗景早早就起了床,隨意洗了把臉後,便跑到廚房那邊,因為天色才剛亮,廚房裡並沒有人,兩扇木門倒是虛掩著。王宗景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進去,正好眼角餘光看到廚房外頭不遠處堆著好大一捆黑節竹枝,正正是昨日自己從後山背下來的,還沒來得及砍成竹片堆砌起來。

王宗景便挽起袖子,拿了放在一旁的菜刀,在這片清晨微光中,掄起臂膀做起砍柴功夫來。

只是這大竹峰上特產的黑節竹委實是堅韌異常,沒砍幾片,王宗景便覺得有點吃力,同時砍出的竹片也渾然不似那些堆砌好的竹片都是大小相同整整齊齊的模樣,歪七扭八,一頭大一頭小的到時隨地可見。王宗景看著從自己手中出來的這些怪模怪樣的竹片,倒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自顧自微微一笑,卻仍是繼續堅持了下去。

又過了一會,天色漸亮,腳步聲響起,卻是張小凡從住處過來了。

他首先看到了王宗景在廚房外劈著竹片,隨後目光向地上那些大小不一的竹片瞄了一眼,王宗景這時才顯出有些赧然,抓了抓頭,乾笑了一聲。張小凡微微一笑,也沒多說什麼,叫他丟了柴刀,跟著進了廚房。

接下來就是準備早飯,一應事物多是張小凡一人做的,王宗景在旁邊看著打打下手,兩人在廚房中都沒怎麼說話,氣氛卻彷彿有一種淡淡的平靜。如此又過了一會兒,坐等吃早飯的一眾傢伙們就來了,喝了香噴噴的小米白粥,讚不絕口那是必然的,便是小鼎也放開肚子,一口氣喝了兩大碗。

可惜的是這天早上,來到廚房的仍是一眾男子,大竹峰上如今的兩位女主人,仍是沒有過來。

用過早飯後,便到了小鼎與王宗景回到青雲別院的時候,雖然在這大竹峰上只待了一日,但不知為何,王宗景心中竟生出了幾分不捨來,反倒是小鼎小小年紀卻是灑脫得很,小手一揮,叫上大黃小灰,便準備出發了。張小凡叫過杜必書準備送這兩人下山,一路送到山崖邊上,杜必書自在旁邊祭出那古怪的骰子法寶,小鼎呆著大黃小灰挑了上去,王宗景卻是停頓了一下,轉身向張小凡看了一眼,眼中露出幾分猶疑之慾言又止。

張小凡淡淡一笑,那一雙明亮彷彿看盡滄桑的眼睛在他身上一掃而過,微笑道:“去吧,七日之後,再來就是。”

王宗景心頭一條,卻不知為何原本淡淡的愁意轉眼間便消散而去,精神一振卻好像是從這一刻起,便有些盼望著那七日之後的再次到來。他對著張小凡深深行了一禮,隨後再不多說什麼,轉身走到杜必書的骰子法寶邊,跳了上去。

杜必書對著張小凡揮了揮手,法決一握,骰子法寶滴溜溜一個轉圈,便載著眾人飛了起來,破空而去。

這一路下山,卻是比昨日上山的過程要舒服太多了。也不只是杜必書用了什麼法術,這骰子法寶比昨天又大了兩圈,所以眾人站在骰子上,哪怕是比昨日還多了一個人出來,可站的位置仍是寬敞了許多。除此之外,杜必書操縱法寶飛行,那可比昨日猴子強得太多了,至少一路上平穩無比,讓人不必提心吊膽,生怕在高空之上就這麼摔了下去。

一路無事,安安穩穩愜意無比地飛到了山下,杜必書特意停在了那條山道的一處僻靜角落,同時離山下那塊巨石山門也沒多遠,這才把王宗景他們放了下來。

才跳到地上,王宗景還沒怎麼活動,小鼎已經是一個轉身,一把拉住正想偷偷溜走的杜必書,嘻嘻笑道:“六師伯,來來來,咱們來打個賭不?”

王宗景在一旁聽得一愣,隨即只見杜必書把腦袋搖得跟個波浪鼓似的,只是說不,看上去面色堅決無比,小鼎瞪了他一眼,拉住他的手嚷道:“六師伯,你這麼大個人還怕我一個小孩不成,來賭一把!”

“不賭,你這個臭小子人小鬼大,每次總出些稀奇古怪的題目,說什麼我也不跟你打賭了。”

小鼎說了好多次,杜必書卻只是不肯,把小鼎氣得跳腳,直到最後杜必書才呵呵一笑,道:“好啦,你不就是想騙個法寶回山舒服點麼?師伯答應你,七日之後,我就在這裡等你,把你們幾個接回大竹峰去,可好?”

小鼎眼前一亮,登時放開了杜必書的手,然後又兀自不放心地叮囑了一句,道:“那你可要記住哦,一定要來接我,不然的話,我就告訴我娘上次你背著他們帶我去……”話未說完,只聽“嗯”的一聲,卻是杜必書眼疾手快,一把就蓋住了小鼎的嘴巴,把下面那些話兒硬生生給蓋了過去,只聽他苦笑道:

“小祖宗,那話是能隨便說的麼,說出來會死人的,記住了,以後可斷斷不能說!”

“嗯嗯嗯嗯……”小鼎連連點頭,卻是發出一陣支唔聲,杜必書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捂著他的嘴,哼哼乾笑兩聲,鬆開了手,隨後又轉過身對王宗景揮了揮手,笑道:“小王,七天之後,你還來不?”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點頭朗聲道:“來!”

杜必書哈哈一笑,祭起骰子法寶,在空中轉了一圈,隨後飛馳而去,看那飛去的方向,是回大竹峰了。

看著杜必書駕馭法寶消失在天際,王宗景轉頭看看小鼎,只見這小鬼對剛剛威脅了一次自己的長輩師伯絲毫沒有愧疚之意,笑嘻嘻一拉王宗景的袖子,兩人並肩向山下走去,一路之上,王宗景忍不住向小鼎問奇山上的事,小鼎也倒也沒什麼隱瞞,大概說了說,反正不外乎從記事開始大竹峰就這麼些人,大家都很疼愛小鼎,整日裡日子過的平靜溫馨。

王宗景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心中卻是掠過那個山頭的景色人物,一時有點怔怔出神。

兩人一路走回青雲別院,這時是白天,來往走動的弟子也不少,他們並不算引人注目,不過在大門口處是柳芸當值,看到小鼎他卻是跑過來笑呵呵“調戲”了小傢伙一番,這才讓他走了,王宗景也沒管他,從旁邊繞過來先走了進去,只是順著道路回去的路上,走著走著,他心中忽然卻想起蘇小憐來。

上次看到蘇小憐,還是巴熊意外身亡與後花園中,眾人趕過去時,看到蘇小憐意外地待在死人的身旁,面帶驚容、全身發抖,似乎是嚇壞了。在那之後,蘇小憐被青雲門帶走,想來應該是詢問當日情況,直到過了數日之後她才回來。這期間王宗景也曾打聽過蘇小憐的消息,但只聽說她看起來與往日並無什麼不同,仍是一副孤僻模樣,時常獨自待在房中,加上很快王宗景自己這裡有事接連發生出乎意料的事情,南山忽至,蕭逸才傳功指路,甚至還上了一趟大竹峰,見了一次那個神秘莫測的廚子。

種種忙亂中,他一時間卻是將蘇小憐暫時忘了,此刻從大竹峰迴來,算是暫時鬆弛了一下,便記起蘇小憐那邊多日未見,想想也的確有些擔心,猶豫了片刻後,王宗景便轉過身子,向蘇小憐的住處走去了。

※  ※  ※

蘇小憐的住處是最遠的庚道十七院,與王宗景一樣,住的也是火字房。說起來,青雲別院的規模是頗大的,從乙道到庚道,再找到蘇小憐住的第十七個院子,也花去了不少時間。

走上十七院的台階,院門是敞開著的,一眼看去,這院子的格局與王宗景自己所住的乙道廿三院中並無區別,金木水火土五間房平分其中,抄走遊廊環抱院中草地,樹影搖曳,門扉緊閉,流露出一篇冷清景象。

或許這裡住的人,也是性子安靜不惜熱鬧的人吧!王宗景放眼看去,五間房中倒有四間都是門窗緊閉著,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唯一一間房門打開的屋子,卻正是向來有些孤僻性子的蘇小憐所住的火字房,遠遠看去,那房中除了蘇小憐外,還似乎有個男子的身影。

這都是王宗景沒想看到的情景,一時間也不由得有些猶豫起來,但是片刻之後,他還是走了過去,來到門外,雖然門扉敞開著,但他還是輕輕敲了敲門。

“咚咚”兩聲,屋中在桌旁相對而坐的兩個人都是轉頭看來,一男一女,女的容色安靜,但眼神中卻不知怎麼卻似有淡淡惶然,像是心神不定,正是蘇小憐、而在她對面的男子英俊瀟灑,卻也是王宗景曾見過的人物,但他根本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刻蘇小憐的房中見到此人,赫然竟是名列青雲門五大長老之一的曾書書。

突然在此處看到了曾書書,王宗景也是詫異莫名,一時說不出話來,站在門口也不知該不該進去,倒是裡頭的蘇小憐看到他後,眼眸深處掠過一絲驚喜,站了起來,對著他叫了一聲:“王大哥,你怎麼來了?”

王宗景答應了一聲,卻見曾書書也是轉頭向他看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顯然對王宗景也是有幾分印象,微微皺了皺眉之後,語氣還算溫和,也問了個差不多的問題,道:“你怎麼會到此出來了?”

王宗景不敢怠慢,便將往日自己與蘇小憐相識的過程簡略說了說,末了又道:“弟子是見當日蘇姑娘受驚頗深,心中有些擔憂,雖算不得深交,但總是相識一場,便想著今日過來看望一番,沒想到正好遇上曾長老在。”

曾書書緩緩點頭,收回目光,卻是重新落到蘇小憐的身上,道:“原來如此,不過我也是過來隨意問問,當日那巴熊死得有些蹊蹺,兇手至今還未找到,所以我想有些事還是要過來問問你。”

蘇小憐低聲道:“是,請前輩儘管問吧,弟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曾書書“哦”了一聲,站起身來,在這屋中來回踱了幾步,同時目光在這屋中淡淡掃過,中間看到擺放在床上枕邊的那一個裝有辟榖丹的葫蘆時,他的目光明顯停頓了片刻,隨後又移了開去。

“我剛才問你的話,你是說當日早上睡不著,這才大清早起床去後花園中走走的?”

蘇小憐老老實實地坐在座位上,頭顱微垂,低聲道:“是。”

曾書書負手轉過身來,淡然道:“你事後跟我們說,是在那處山壁之下發現巴熊屍身的,只是那處山壁十分偏僻,平時極少有人過去,你怎麼會走到那裡?”

站在門口的王宗景聽到此處,登時一怔,目光不期然地落在蘇小憐的身上。蘇小憐似乎也被這問題窒了一下,偷偷看了一眼王宗景,兩人目光在半空中接觸了一下後,蘇小憐又移開視線,沉默片刻後開口道:“回稟前輩,弟子性子不善與人交往,平日心中煩悶,常常就在後花園中行走,無意中發現那一處地方,喜其僻靜,每至其間便感覺……感覺心境平和,心中煩悶之意往往便煙消雲散了,是以常去那裡。”

她低聲訴說著,彷彿在說著一件平凡無奇的事情,只是那言語之中,她眼角餘光仍是不住像房門處悄悄地看上幾眼,那個男子的身影,依然還面帶著一絲詫異之色站在門外。

王宗景有些遲疑,正想著自己該不該先行離開,但就在這時,曾書書卻好像已經問完了所有的問題,淡淡道:“好,就這樣吧,我也沒其他事,只是當日多蹊蹺,還是要細細查探一番才行。”

蘇小憐連忙也站起身來,道:“我明白,曾長老若還有什麼想問的,隨時來找我都可以。”

曾書書點了點頭,轉身欲走,但隨即目光忽然一頓,像是想起了什麼,重新看向蘇小憐,面色溫和地道:“對了,當日看你受驚不小,最近身子可還好嗎?”

蘇小憐道:“多謝長老關心,弟子一切都好的。”

曾書書眼光向她床鋪上看了一眼,道:“你一直都在吃辟榖丹嗎?”

蘇小憐怔了一下,道:“是。”

曾書書走了過去,卻是在蘇小憐與王宗景的目光注視下,拎起了那個葫蘆,隨意擺動幾下,裡面便響起了丹藥滾動的低沉聲響。他想了想,回頭對蘇小憐微笑道:“你身子有些虛弱,當日又受驚,這樣吧,既然我今日過來,也算有緣,這裡另有一葫蘆丹藥名叫‘養元丹’,功效比辟榖丹要更好一些,你且先吃這個吧。”

說著也不看他如何動作,眾人眼前一花,便看見曾書書手中多了另一個葫蘆,笑吟吟地放在床上枕邊,然後不動聲色自然無比地將原本的那一葫蘆辟榖丹收了起來。

蘇小憐微微張開了嘴,不知為何身體似乎輕輕顫抖了一下,但隨即便恢復了平靜,深深低下頭去,帶了幾分感激之意,道:“多謝曾長老。”

曾書書微微一笑,擺擺手,隨後走出了房門,路過王宗景身邊時,他目光轉動看了他一眼,其中頗有些意味深長之意,只是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就這麼飄然而去。

王宗景回過頭來,正好看見蘇小憐也走到了門邊,直到此刻,他才算是真正仔細得看了蘇小憐一眼,只見這好些日子沒見的少女,明眸秀眉間似有淡淡哀愁凝於眉梢,但氣色容顏,仍是比當初剛見面時又好了許多,望去似一朵已經綻開花蕾的美麗花朵,正日漸散發出嫵媚而秀麗的風姿。

他心中原本有些關懷緊張之意,但此刻看著蘇小憐的容顏,忽然又放鬆了許多,對著她笑了笑,道:“你還好吧?”

蘇小憐凝視著他,片刻之後嘴角一抿,露出一絲溫柔笑意,道:“我很好,謝謝你啊,宗景哥哥。”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謝我什麼?”

蘇小憐微笑道:“謝謝你來看我呀。”說著,伸手輕輕一拉王宗景,卻是將他拉進了屋子,然後雙手抓住門扉,將房門關上。當那兩個門扉緩緩合上的時候,她的目光淡淡,面上笑容也緩緩斂去,面無表情地望向這個院子的大門口處,那裡空無一人,曾書書的身影早已消失,只是她眼中若有所思,卻是不知道心中正在想些什麼。

※  ※  ※

“啪”的一聲,房門關上,屋中顯得有些暗了,但蘇小憐走到窗邊推開窗子,光線照進,頓時這屋中又變得明亮起來。

王宗景站在屋中環顧四周,這還是他第一次走進蘇小憐的屋子,只覺得屋中擺設大都和自己那邊住處一樣,除了更乾淨整潔些外,也沒有看到屋中擺放有什麼少女通常喜歡的一些小玩意小東西,清靜之中,仍是隱隱透出一股苦修寂寞的味道。

王宗景皺了皺眉,他年歲也不大,但那森林中的三年,讓他比常人更能體會到這種滋味,只是這種孤寂的感覺並不應該出現在蘇小憐這樣一個少女設上,他遲疑了一下,卻還是不知該怎麼對蘇小憐勸說,反倒是蘇小憐看著他時,眉目盈盈中,多是喜悅之色,微笑著請他坐下,問道:

“宗景哥哥,我們好久不見了啊,最近你在做些什麼呢?”

“哦……其實也沒做什麼,無非就是待在屋中修煉,有些悶了便在別院內外走走,要不就去後山巨樹森林裡面爬爬樹什麼的。”

蘇小憐目光忽然亮了一下,似乎聽到王宗景說去後山森林裡的時候,她心中便有一股由衷的喜悅突然散發出來,忍不住道:“宗景哥哥,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再帶我去後山玩一下好不好?”

王宗景遲疑了一下,卻是想起了這些日子以來蕭逸才往往便約了自己在那片森林中,而且當日那場蹊蹺的戰鬥中,森林裡突然出現了四隻奇怪的妖獸,也是讓他有些後怕,雖然如今想來,他心中覺得或許有很大可能就是蕭逸才安排試探他本領的考驗,但心中總是有一些不安。

更何況,萬一帶著蘇小憐去後山,碰見蕭逸才的話,豈非是一個極大的麻煩?

沉吟片刻,他心中掠過這些念頭,面上不顯,但還是遲疑了一下,隨後對蘇小憐搖搖頭,道:“小憐,最近我也要忙著修煉,不怎麼想去後山了。要不過一陣吧,等上兩三個月,再找個天氣晴好的日子,我們一起去,好不?”

蘇小憐面上掠過一絲失望之色,但很快她便再度露出笑容,帶著一絲溫柔,看著王宗景,微笑著道:

“好啊,我等你。”

王宗景微微一笑,心中卻不期然地想到蕭逸才,然後又想起了大竹峰上那一眾人,特別是其中身份莫測的張小凡,想到了自己即將要開始修煉的那些奇功異法,心中便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一時之間,面上露出嚮往之色,怔怔出身起來,卻渾然不覺身邊的蘇小憐,正安靜地看著他。

安靜、溫柔,與她平日間所表現出來的模樣截然不同的神情,蘇小憐默默地望著那個男子。

然後,她慢慢低下了頭。
k95060031 發表於 2012-11-10 23:00
第六十章 隱秘


青雲山,風回峰。

“風回”一詞,因青山絶頂罡風激烈,盤旋迴環所得,自古以來,名列青雲七脈之一,於高度上排名第四,於七脈興盛中排名第三,僅次於通天峰、龍首峰二脈,向來都是青雲門中舉足輕重的一股重要勢力。

時至今日,青雲門當今掌教蕭逸才大舉變革,破舊立新,改革祖制,取消了青雲門原有的七脈之分,但原本傳承千載的七大分支別脈,也不可能一夜之間便消失不見,人情圈子、師徒情分,處處皆有,暗中仍是有那麼些個涇渭分明的小圈子。

七脈之中,風回峰在如今的青雲門中地位非但沒有下降,反而更見顯赫,雖然還是比不上通天峰長門,卻隱隱有追上龍首峰一脈的趨勢。眾所周知,七脈合一之後,掌教真人蕭逸才可算是大權在握,而蕭真人平日最信重的人,便是風回峰的曾書書曾長老。

也正因為如此,風回峰出去的弟子,這些日子來心情都算是不錯的,昂首挺胸那也是常有的。

王細雨便是這樣一個心情不錯的出身於風回峰一脈的青雲門弟子。

蕭逸才改革青雲祖制後,門中實力開始往通天峰上積聚,其中各脈傑出的弟子也往往調遣至通天峰上做事,畢竟取消七脈之後,名義上只有一個青雲門在,令出一門,自然一切都是要聽掌教真人的了。不過這其中也並非沒有迴旋餘地,實力人數抽調太多的話,一來其餘各脈多有反彈,二來除通天峰外其餘六峰也是青雲門經營千年的所在,總不能就此廢棄。所以平日裡各脈山峰中仍有不少弟子留在本山上,特殊一些的,比如大竹峰那等怪胎,乾脆就是全部人都留在本山,加上那一脈中還有兩個傢伙不聲不響地娶了小竹峰兩位美女過去,算起來甚至比原來的人數還多了……

不過大竹峰一脈向來人丁單薄,平日裡又是低調,加上其他一些說不出口的緣由,掌教真人也沒跟他們一般見識,這些年來都是由著他們自顧自地住在大竹峰上。至於風回峰這裡,人數基本是少了一半的,不過因為曾書書曾長老還時常回來住,所以山上也算熱鬧。除此之外,王細雨還知道曾長老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代風回峰的首座曾叔常曾祖師爺,也在風回峰上的一處僻靜洞府中靜養修煉。

說起這位老祖師,那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要知道當年上一代青雲門名動天下的全盛時代,七大首座個個威名赫赫,如今也只有曾叔常這麼一位碩果僅存了,便是如今掌教真人蕭逸才過來,也得對老爺子恭恭敬敬叫上一聲師叔。

只是這些日子以來,這位曾老師祖的身體,卻看著有些不好了,事實上,這事的根子還是在當年那場正魔大戰浩劫中留下的,曾叔常雖然倖存下來,但仍然是身負重傷,多年來雖經曾書書多方藥石調理,用盡靈丹妙藥,仍不能痊癒,反而這幾年中看著越發嚴重起來。

王細雨在這風回峰上,因為頗得曾書書的喜愛,人也機靈,平日裡便負責每日去煉丹藥房“明爐軒”裡取藥,再送去曾叔常平日靜修的洞府請老爺子服食,一來二去,倒也和曾叔常混得熟了,平日裡經常說說笑笑的。

這一日,又是到了該送藥的時候,王細雨一路向明爐軒走去,臉上春光明媚,看去心情也是不錯,小徑蜿蜒,穿行於花園之中,但見得園中奇花異草次第盛放,雖是已到九月,這仙家勝境中仍是百花嬌艷。

走了一會兒,前頭只見小徑盡處現出一道拱門,同時一股淡淡藥香味飄了過來。穿過拱門便望見了一座三層小樓,占地頗大,正門牌匾上寫著三個燙金大字:明爐軒。

明爐軒在風回峰上算是曾書書頗為著意的要害所在,普通弟子不得入內,但王細雨算是曾書書的心腹弟子,這地方是來慣了的,當下熟門熟路走了過去,而守護在門口的兩位青雲門弟子也是對她報以微笑,絲毫不加阻擋。

王細雨輕輕鬆鬆走入樓中,迎面乃是一處大堂,中間放了一座極大的八卦爐,下方開有數個火槽,此刻雖然並未生火,但八卦爐中仍是隱隱有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微光閃閃,寶氣蒸騰,似乎這八卦爐本身就是一件不可小覷的法寶。

八卦爐後,有左右兩扇小門通向後堂,右手邊靠牆處,還有一個扶手樓梯通向小樓二層。王細雨徑直走了過去,卻是轉入了左邊的小門,那裡是明爐軒中的藥室,平日要送去給曾叔常服食的靈丹妙藥,都是曾書書親手鍊製出來的,皆放在此處。

藥室之中,兩側都是高高的藥架,其間多有葫蘆玉瓶,大大小小林林總總無數,分門別類,條理清楚,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藥香氣息。只是王細雨才踏入門口,便是一怔,只見藥室中間位置的圓桌邊,卻坐著一個男子,凝神思索著,正是曾書書。

平常這個時候,曾書書一般都在通天峰上,畢竟他是蕭逸才最倚重的長老,又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精明能幹,所以有諸多事務,蕭逸才都是放心交給曾書書處置的。只是想不到今日卻居然偷偷跑了回來,坐在這藥室之中發呆。

“師傅,你怎麼會在這兒?”王細雨帶了幾分驚奇,走過去問道。

曾書書抬頭一看,“哦”了一聲,道:“是小雨啊。”

王細雨走到桌邊,同時看到曾書書面前桌上擺著一隻平日裝丹藥的黃色葫蘆,看上去並無什麼出奇處,但曾書書目光不時掃過這只葫蘆,眼神中卻有幾分奇怪之色。曾書書感覺到王細雨有些奇怪的眼神,抬頭看了她一眼,道:“你來這裡做什麼呢?”

王細雨笑道:“師傅,我來拿藥去送給師祖吃啊。”

“哦、哦,對了。”曾書書頓時醒悟過來,連連點頭,道:“那你快去取藥。”

王細雨答應一聲,便向旁邊藥架走去,只是才走了五六步遠,忽聽背後桌子那邊發出一聲“嘩啦”輕響,回頭一看,卻是曾書書拿起那只葫蘆,拔去塞子,將葫蘆中的丹藥都倒在了桌子上。

一時之間,只聽“啪嗒啪嗒”之聲不絶於耳,似明珠墜玉盆一般,清脆悅耳,看那丹藥正是分發給參加青雲試那些新人弟子的辟榖丹。王細雨不明所以,一時瞪大了眼睛,卻只見曾書書面無表情地看著桌上一堆圓溜溜的辟榖丹,隨後伸手過去,慢慢開始點數起來: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

他的聲音慢慢低沉下來,但一雙眼睛中不知為何,卻亮了起來,閉目思索了片刻,隨後緩緩搖頭自言自語,笑了笑,道:“果然,每日一粒的話,這數目少了……”

王細雨取了丹藥下來,統共三種,分別裝在兩隻顏色不同的小玉瓶與一個黑色小葫蘆中,再一起放置在一個松木托盤內,拿了起來,走回桌邊。曾書書這時已經將桌上散落的辟榖丹收拾起來,抬頭看到王細雨托著丹藥走來,遲疑了一下,道:“走吧,我與你一起去。”

王細雨答應了一聲,便跟在曾書書後頭走出了藥室。

曾叔常靜修的洞府在風回峰上的一處僻靜所在,距離明爐軒頗有一段距離,不過王細雨平日裡常常送藥,那是走慣了的,至於曾書書,以他如今的道行更是輕而易舉。沒過多久,兩人翻過一個小山坡,在一處周圍松木成林的幽靜山洞外停了下來,放眼看去,這裡山林靜謐,鳥鳴幽幽,山洞外側是一片十餘丈見方的平坦空地,多見青苔綠草,偶有陽光透過那些茂密樹蔭落下,也是溫和無比。

曾書書咳嗽了一聲,才想大聲向山洞裡通報一聲,誰知咳嗽聲音才落,便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是書書嗎,來了便進來好了,在外面裝什麼咳嗽。”

曾書書登時一窒,乾笑一聲,帶著掩嘴偷笑的王細雨走了進去,洞中並不陰暗,除了洞口開闊外,還開了兩處天窗,在白天看著很是亮堂。洞府前方是寬敞的外室,擺著桌椅等一應日常用具,通向內室的洞口則用一扇仙鶴翱翔屏風遮擋,略顯昏暗,但依稀可以看見那裡面的擺設又簡單了一些,不過是床鋪蒲團,還有一兩幅字畫掛在牆上而已。

一個蒼老的身影從床上起身,慢慢走了出來。

鬚髮皆白,皺紋橫生,雖說容貌氣色算不上枯槁二字,但看起來與凡俗世間常人的模樣差不多,以曾叔常這等身份的人物,如此形狀,卻已是元氣大虧的面相了。

曾書書看了一眼父親的白髮,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面上神色又凝重了幾分,不過很快他的神態便恢復正常,露出笑意,王細雨則是快步走過去扶住曾叔常,微笑道:“師祖,我來扶你。”

曾叔常昔日為風回峰一脈首座時,平日裡氣度威嚴,別說是門中眾多弟子,便是曾書書這親兒子見了老爹,也往往是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頗有幾分畏懼。只是眼前的這位老人,卻活脫脫是換了一個性子,笑著看了王細雨一眼,神態溫和,也任由這小姑娘扶著自己臂膀,一路走到桌邊坐下,也沒和站在一旁的曾書書打招呼,卻是先對王細雨笑道:“小雨果然是個貼心的好姑娘,將來也不知曉哪家的兒郎有福氣,能將你娶回家去做老婆。”

“哎呀!”王細雨登時臉腮便紅了,誰知道這扶師祖一下居然還被他取笑了,發脾氣那是不敢的,只是嬌嗔了一聲,道:“師祖,您都這麼大年紀了,這說的是什麼話嘛?”

“什麼話?家常話嘛。”曾叔常笑呵呵回了一句。

王細雨哼哼兩聲,回頭看了看曾書書,曾書書也是在桌邊坐下,笑著擺擺手,道:“好了,小雨,你去吧,這裡有我在就好了。”

王細雨點了點頭,又轉身對曾叔常行了一禮,退了出去,父子兩人看著那青春洋溢的背影一路歡快地走出洞口,隨後同時收回視線,曾叔常笑了笑,道:“小雨真是個挺不錯的姑娘。”

曾書書微笑道:“是啊。”一邊說著,他一邊熟練地拉過鬆木托盤,將玉瓶中的丹藥倒出,又站起身去旁邊倒了一杯清水回來,遞給父親。

曾叔常接過杯子丹藥,卻沒有馬上服下,而是面色淡然地看著手中這些丹藥,過了片刻,他抬起了頭,淡淡道:“這樣還能拖多久?”

曾書書臉色一變,隨即強笑了一聲,道:“爹,你好好的胡說些什麼,快吃了這些丹藥吧。”

曾叔常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曾書書在他平靜的目光注視下,不知為何,竟有些不敢對視,垂下了眼簾。曾叔常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麼,將丹藥往口中一送,又喝了兩口清水吞下了。

曾書書這才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收拾了一下那些瓶瓶罐罐,正想將這些東西拿走的時候,卻忽然聽曾叔常輕輕拍了拍桌子,道:“書書,坐下吧,陪我說說話。”

曾書書怔了一下,連忙答應道:“好啊。”說著隨手將托盤放到一邊,坐在父親身邊,但看了看曾叔常的臉色,他忽然又是遲疑了一下,忍不住卻是伸出手去,搭住曾叔常的手脈凝神把了片刻。曾叔常搖頭笑道:“好了,我沒什麼事,修煉這麼多年,這身子我自己還能不曉得嗎?”

書書這才訕訕地收回了手,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曾叔常沉吟片刻,卻是開口向他問道:“書書,你接掌風回峰首座到現在也有些年頭了,現如今風回峰下一代弟子的情況如何,你心中有數嗎?”

曾書書怔了一下,忍不住道:“爹,如今七脈合一,可沒有什麼風回峰首座了,也談不上風回峰下一代弟子……”

話音未落,便只見曾叔常淡淡地橫了他一眼,曾書書登時便有些說不出話來,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輕嘆了一口氣,道:“出自咱們這一脈淵源的下一代弟子中,以目前來看,還算是很不錯的,雖然總的來說還是比不上通天峰一脈,但比龍首峰倒是相差無幾。眾弟子中,如今修行最高的是歐陽劍秋與柳芸二人,不過以我看來,將來天資最高成就最大的,只怕反而是小雨。”

曾叔常默然片刻,緩緩點頭,道:“你眼光看得很準,這些年算是磨煉出來了。”

曾書書笑了笑,道:“爹,看你說的,我又不是個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再怎麼說,咱們現在也是青雲門五長老之一了不是?”

曾叔常瞪了他一眼,曾書書嘻嘻一笑,卻是露出幾分少年時才有的那份單純笑容,讓曾叔常看著忽然一怔,心頭默然,原本到嘴邊的幾句罵語,不知為何卻是說不出口了。他低下頭,拿著手中杯子喝了一口水,沉默了片刻後,臉色恢復了平靜,道:“最近門中情況還好嗎?”

曾書書想了想,道:“沒什麼大事,一切安好。除了山下別院中正在進行青雲試外,最近也就是雲州昊天劍派過來拜訪了,雖然中間有些意想不到的小波折,不過現在也都過去了,除此之外,便沒什麼可說之事。如今七脈合一,蕭師兄權勢日重,令出一門,青雲一門已有漸漸興盛的模樣。不過……”他說著說著,不知為何眉頭卻皺了起來,說到“不過”二字後,話語忽然戛然而止,搖了搖頭,卻是沒有再說下去了。

曾叔常看了他一眼,道:“不過怎樣?”

曾書書皺眉道:“爹,您老在這裡安心靜養就是了,何必分心耗神,又去管門中的閒事?”

曾叔常淡淡道:“靜養靜養,太靜了人就閒不住了,再說這門中事聽聽又有何害處,說吧,不過什麼?”

曾書書嘆了一口氣,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坦然說了出來:“如今本門看著日漸興盛,元氣恢復大半,本是可喜之事。蕭師兄主持門中事務,為人處事能力那也是有的。只是如今七脈合一,蕭師兄權勢極重,比起昔日本門全盛之日,他如今的權柄甚至還超過了當日的道玄師伯。可是無論道行還是名望,蕭師兄比之昔日道玄師伯,卻還是差了一些。也就是因為如此,本門之中雖然看似平靜,但私底下也有不少人心中是不服的。”

他嘴角一撇,意若不屑,但神色之間仍帶了幾分隱憂,低聲道:“眼下局勢大好,自然沒什麼,我只是擔心萬一將來有什麼異變的時候,未免會是一個隱患在那裡。”

曾叔常默默點頭,但神色之間仍是十分平靜,沉吟了片刻後,道:“你這般思慮,不是沒有道理,不過你畢竟還是年輕,對本門歷代淵源不甚瞭解。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曾書書眉頭一揚,望向父親。

曾叔常笑了笑,道:“本門傳承兩千餘年,自青雲子祖師創派,再到青葉祖師中興,就此名動天下為正道領袖,這其中多少歲月,你可曾聽說本門掌教真人之位,何時落到過長門弟子之外的人手上?”

曾書書猛地一驚,愕然道:“爹,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曾叔常微微搖頭,道:“沒有的,從來沒有過,無論何時,掌教真人這位子,一直都是通天峰一脈的長門弟子所把持,多少年下來,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了,你向來自詡聰明,可有想過這其中的緣由嗎?”

曾書書沉默片刻,一時愕然,顯然還真是從未想到此處,其實也很難怪曾書書,青雲門兩千年來這種慣例,早就讓所有人都習慣了,根本就沒人會去想這件事到底對不對,又或是有什麼原因,總而言之就這麼繼續下去就好了。

曾叔常淡淡道:“掌教之位位高權重,本門七脈又向來多有奇才俊傑,但一直以來這位置都被長門把持,是因為自古以來,長門之中所出的奇才最多,道行最高的人物也往往都在通天峰長門一脈。”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目光似有幾分凝重,盯著某個不知名處看了片刻,似乎心中又回憶起了某些往事,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這些事,也早就有人暗中注意到了,只是所有人都沒憑沒據,拿什麼說事?結果就這樣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昔日你師祖爺過世前不久,也曾與我說起此事,我們二人商議良久,最後都覺得這其中應該是有某個長門獨知而其餘六脈都蒙在鼓裡的秘密。”

“秘密?”曾書書又是一驚,一時間竟有些驚悚的感覺,如背生芒刺,澀聲道:“什麼秘密?”

“不知道的,除了長門中的那幾個人,肯定沒有人知道的。”曾叔常笑了笑,道,“不過,我與你師祖爺私下推論,覺得若真有這種秘密的話,只怕關鍵之處,多半便在通天峰後山的本門禁地‘幻月洞府’中。”

“幻月洞府?”

曾叔常點了點頭,道:“不錯,多年以來,幻月洞府都是本門重地,從來只容許掌教真人一人進入,洞府之中究竟有什麼,歷代掌教真人都是諱莫如深,從來不肯透露半分。並且那幻月洞府正是昔年本門中興師祖青葉祖師的閉關所在,一應神功仙法,也可以說都是從這神秘洞府中流傳出來的。

曾書書默然良久,面上神情變幻,似乎仍是為突然聽聞此事而感到有些吃驚。曾叔常看了他一眼,道:“青雲門立派至今,已超過兩千年,這段日子實在太長,放眼天下修真界諸派,幾乎就是一個異數,唯一能和我們在立派時日上一較長短的,”他笑了笑,言語中忽然帶了些奇怪的意味,輕聲道,“也只有魔教一門而已。”

書書登時臉色大變,愕然道:“爹,你說什麼?”

曾叔常擺了擺手,沒有在這事上再多說什麼,同時他蒼老的臉上也流露出幾分疲憊之色,沉默了片刻後,道:“書書,爹雖然老了,但自信老眼未花。蕭逸才這個人,現下雖然如你所說,名望道行,都遠不及昔日道玄師兄,但他乃是道玄師兄嫡傳愛徒,心機手段又無一不是厲害的。加上昔日單論資質,他也得過七脈會武的第一,在那一輩年輕弟子中也屬絶頂人物,若是我猜測不錯,幻月洞府中果然還有什麼秘密存在的話,此人的道行修行,未來也不容小覷。”

他慢慢地扶桌站起,身子看去突然有些顫巍巍的,曾書書連忙過去扶住,曾叔常凝視著兒子,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青雲興盛,但歷來門中便多有波折暗鬥,只因本門中天資超群的人才太多,倒也不算什麼。但未來門中若有什麼爭端,以我這老眼看去,只怕旁人也未必能輕易撼動蕭逸才,你還是站在長門這邊最好。”

曾書書點了點頭,低聲道:“我明白了。爹,你莫說了,勞心苦思,最是耗神,還是安心休養吧。”

曾叔常面上疲倦之色漸濃,但看著兒子的眼神中,終究還是露出幾分溫和愛惜之色,沒有再多說什麼,只微微點頭,然後便在曾書書的扶持下,緩緩走回了洞府內室,躺回了床上,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曾書書又在臥榻之側靜候了好一會兒,確定老父果然已經熟睡,這才悄然退出了山洞。站在洞口平地上,淡淡陽光落下,他眯著眼睛看了看天色,面上露出沉思之色,原地站了片刻之後,這才邁步走去。

一路走回到風回峰上的明爐軒,在小樓外守衛的那兩個風回峰弟子看到他過來,都是向他行禮,曾書書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卻是叫過了其中一人,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弟子聽完之後答應一聲,快步去了。曾書書也沒多說什麼,就這樣走進了明爐軒,仍是回到那藥室之中坐下,面上露出凝重之色,隱隱還有幾分擔憂。

藥室之中安靜無聲,過了約莫一盞茶工夫後,一陣腳步聲從外頭傳來,在門口與守衛的弟子低聲交談兩句後,一個身影大步走了進來,眉目英俊,氣度瀟灑,卻是曾書書門下的得意弟子歐陽劍秋。

走入藥室,看到曾書書果然坐在桌旁,歐陽劍秋不敢怠慢,過來見禮,同時面帶詢問之色,道:“師傅,聽說是你要見我?”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這些日子以來,你也時常去山下別院中當值守衛,對今年這次青雲試的新人弟子也算見過不少了,以你看來,其中可有出色人物?”

歐陽劍秋一怔,卻是沒想到師傅會突然問起此事。要知道如今青雲門五大長老中,掌教真人蕭逸才掌握全局,齊昊與曾書書二人都是精明強幹之輩,可稱得上是蕭逸才的左右手,平日裡處理門中事務也是繁忙,並未有插手青雲試。剩下的兩位長老中,陸雪琪自來很少理事的,所以青雲試這一塊,一般是由宋大仁管著,別的不說,但看平日在青雲別院中巡視的是宋大仁門下弟子穆懷正,便能知曉一二了。

不過如今青雲門七脈合一,長輩雖然不管,但諸多弟子也常被調遣過去當值,歐陽劍秋也在其列,聞言沉吟了片刻,道:“回稟師傅,這一次的青雲試規模遠勝往昔,以弟子在別院中這兩月多時間從旁粗略看去,今年諸多新人中,資質上佳的為數不少,其中佼佼者如風恆、管皋、蘇文清、唐陰虎等人,都是在兩月有餘的時間裡,便已將清風訣修煉至第三層境界,資質天賦不可謂不強。假以時日,若果然能拜入青雲門下,只怕成就未可限量。”

曾書書看了歐陽劍秋一眼,只見他面色坦然,並無絲毫異色,心裡還算滿意。只是在心中把這些名字過了一遍後,曾書書卻是眉頭忽然一皺,他雖不怎麼管青雲試的事,但多少也會瞭解一些,並且這些來參加青雲試的弟子中,往往有許多人身後背景並不簡單,也是他這個青雲長老需要留心的。只見他思索片刻後,卻是微微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帶了幾分頗堪玩味的語氣,淡淡道:“都是世家出身的人?”

歐陽劍秋點了點頭,面上也有幾分無奈,道:“是。”

曾書書默然片刻,淡淡一笑,卻是將此事置之不理,口風一轉,對歐陽劍秋問道:“對了,在別院中當值時,住在庚道十七院火字房中的,有一個名叫蘇小憐的女弟子,你可有印象?”

歐陽劍秋登時就是一呆,站在原地凝神思索了片刻,道:“弟子知道有這麼個人,好像便是前些日子那混入青雲試的魔教奸細巴熊意外身死時,發現他屍身的那個女弟子。”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便是她了。”

歐陽劍秋又想了想,道:“蘇小憐這人平日似乎很是低調,若非那件事發生,弟子還真沒注意到她。師傅突然問起她,莫非有什麼事嗎?”

曾書書沉吟片刻,卻是對他招了招手,示意歐陽劍秋靠上前去,歐陽劍秋有些不解,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曾書書身邊,曾書書壓低聲音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話,歐陽劍秋面色漸漸凝重,神情變幻,片刻之後站直了身子,點頭道:“弟子明白了。”

曾書書淡然道:“你也不必太過著緊,從旁留意就是,不要讓她發覺,若果然有什麼異於常人的行徑,便來報於我聽。”

歐陽劍秋抱拳道:“是。”

曾書書揮了揮手,道:“好了,其他沒事了,你去吧。”

歐陽劍秋對他行了一禮,退了出去,明爐軒中藥室裡,又陷入了一片靜謐,曾書書獨自坐著,面上慢慢浮起了一絲深思之色。

青雲別院中,日子仍是在平靜地過著,從大竹峰迴來的王宗景,並沒有顯露出任何與眾不同的跡象,看去反而比平日更加沉默低調了,甚至是連平日時常出去走動的次數也減少了許多。

哪怕是他如今年歲不大,但仍是能夠隱約感覺到自己命運正在漸漸轉向,兩個絶對能算是青雲門中頂尖的人物,自然也就是這神州浩土天下間修真界裡絶頂的人物,等若是同時在栽培他。有時候他夢中醒來,雖然知道未來的路未必就好走了,但仍是有一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蕭逸才傳給他的太極玄清道法訣,清正大氣,比之清風訣絶對高明了無數倍,甫一修煉,便讓王宗景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頗有種欲罷不能的感覺;而大竹峰上張小凡那邊,在每隔七日上山一次的教誨中,對他講訴著魔教歷史過往人物,魔教宗門派系種種糾葛分支,當然最重要的,還有種種奇功異法、殺人手段,雖說這短短時日不過是略窺門徑,但其中陰毒狠辣處,奇思妙想處,卻已經令王宗景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彷彿看到了一扇神秘陰晦的黑暗之門,在自己的面前緩緩打開。

魔教魔教,這一個“魔”字被叫了幾千年,絶不是信口虛言的。

可是不知為何,明明教導的都是些異於正道的旁門邪術,但王宗景在與大竹峰上那個身份莫測的神秘廚子接觸中,卻從來沒有在心底生出過任何懷疑警惕,反而從最初的一點敬畏變得越來越欽佩敬服,那人的言談舉止,談吐氣度,還有不經意中流露出的看破滄桑一般的溫和笑容,猶如淡淡陽光,雖不起眼,卻是越來越深地影響到了他。

王宗景很小便失去雙親,與姐姐王細雨相依為命長大,十幾年來,從未遇見過這樣一個成熟自信並且異常強大的男子對自己耐心教導。哪怕是林驚羽,雖然也是同樣驚才絶艷的絶頂人物,但畢竟接觸太少,雖也曾在少年心中被敬為天人,但此刻卻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慢慢地被張小凡所取代了。

而唯一能在王宗景心中與張小凡相提並論的,便是另一個無聲無息帶著一絲神秘,感覺裡彷彿一直都站在陰影中的蕭逸才了。說來也怪,明明二人教授給他的是兩種截然不同背道而馳的東西,一正一邪,蕭逸才明而張小凡暗,但這些日子以來,留給王宗景心裡印象,卻是極古怪的,好像蕭逸才身上一直籠罩著一絲模糊陰影,而傳給他魔教異術的張小凡,反倒像是一直站在溫煦陽光裡一般。

除了傳授他太極玄清道法訣外,蕭逸才果然如他之前所說,再沒有教授除此之外的任何東西給王宗景,每隔三日的後山見面,一旦遇上小鼎回山日子,便取消推遲,而他無論風雨,都是按時前來,以他一門掌教之尊,讓王宗景心中感動之餘甚至也不禁覺得有些惶恐。

而蕭逸才也從未向王宗景打聽過任何有關張小凡的事,除了在太極玄清道上細心指導外,他對王宗景所說的,有時是天下大勢,有時是門派軼聞,或是對他說一些做人道理,容色淡淡,氣度不覊,縱然二人相會時往往是在巨樹森林的幽深夜裡,但淡淡月光之下,那男子負手而立,慨然望天的身影,卻是一次又一次落在王宗景的眼中。

未來的路,究竟會是怎樣的呢?

王宗景不知道,蕭逸才、張小凡也不知道,這世間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只有白雲蒼狗,日昇月落,日子一天天悄然過去,芸芸眾生都在身不由己地前行而已。

轉眼之間,在青雲別院中安靜的日子又過了三個月,如今已是進了臘月裡,從秋入冬,雖還未到落雪時節,但天氣已是漸漸寒冷。不過隨著修煉的加深,王宗景本已極其強壯的身子,已經不再害怕這些許寒意,更何況就在不久前,他暗中修煉的太極玄清道已經正式邁上了一個新台階,修成了第一層境界,蕭逸才也隨之傳了他第二層境界法訣。

這一日是臘月初六,又是小鼎回山的日子。

與往常一樣,王宗景不願與小鼎同行,讓他先去山門那等著,自己隨後跟去,小鼎也習慣了,笑嘻嘻地帶著大黃小灰先行而去。王宗景在屋中等候片刻,一切也準備妥當,想到不久之後又能再見到張小凡,心中忍不住便是一陣激動,這些日子下來,他與大竹峰上的張小凡雖無師徒之名分,但心中對他的敬慕之意卻是與日俱增。

在屋裡又等了一會兒後,他打開屋門走了出去。才走到庭院中,忽然看到平日很少出現的仇雕泗今日居然站在院子裡,與此同時,蘇文清手持書卷,倚坐窗前,似乎原先正笑意溫和地與路過的仇雕泗說著話兒,這時看到王宗景出來,也是轉頭看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道:“王公子,出去嗎?”

仇雕泗轉眼看去,只見王宗景大步走來,多日未見,王宗景看去神清氣爽,全身之下氣勢雄雄,雖然面上笑意溫和,但不知不覺中竟有股逼人之態,不由得為之一怔。王宗景卻是並不自知,這些日子他日夜勤奮修煉,道行精進,心神完全沉醉於道法奇術的修煉,原本身上就隱約帶著幾分從荒野森林中走出的野性,這段日子來卻是被悄然磨礪得越發鋒鋭起來。

王宗景對著他們兩人微笑著打了個招呼,笑道:“是啊,我出去走走。”當下也沒多說什麼,便向外頭走去,此時此刻,他心中只是一心想著要去大竹峰上,哪裡還會掛念其他。仇雕泗眉頭一皺,看著他走出院門,回過頭來時,卻只見蘇文清倚著窗子,目光淡淡地也看著王宗景的背影,似有一絲失落之意掠過。

他面上忽然又陰沉了幾分。

走到院門之外,王宗景便欲向青雲別院的大門方向走去,總不好耽擱太久時間讓小鼎久等,更何況多數時候,小鼎都央求了杜必書來接他們,那可是前輩師伯,王宗景膽子再大,也不敢讓人家長輩等他。

只是當他正想快步走去時,王宗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帶了幾分驚喜與期望,道:

“宗景哥哥,你等一下……”
k95060031 發表於 2012-11-10 23:41
第六十一章 錯遇


王宗景回頭一看,卻是多日未見的蘇小憐,只見一段時日未見,這小姑娘的身子似乎又長開了些,容色更靚,站在門外道上,微風吹過衣裳拂動,已然引得不少過路男弟子的回頭觀望。

王宗景略帶詫異,笑道:“小憐,你怎麼會走到這裡,是有事來找我的嗎?”

蘇小憐微笑點頭,正想說些什麼,忽然又看了看周圍,見頗有些人目光掃過這裡,便伸手拉住王宗景的手掌,拉著他走到一旁角落處,這才笑著道:“今日正好無事,便想著過來看看你,我們可是有好長時間沒見面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心裡一想,倒還真是如此,自從自己開始秘密修行之後,很快便沉醉其中,身遭俗事多有放輕,以前過個十天半月他通常都會去看看蘇小憐,但這兩月以來,卻真是一次都沒去找過她了。想到此處,王宗景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道:“你不說我都不覺得,還真是很久沒見到你了。小憐,你最近好像變得漂亮些了啊。”

“啊,是嗎?”蘇小憐眉眼一挑,神色中似乎忽然間高興了起來。

王宗景笑道:“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對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蘇小憐掩口輕笑,笑意嫣然裡帶著一分似從心底散發出的歡喜,隨後微笑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今天想著過來看看你。對了,宗景哥哥,你這是要出去嗎?”

王宗景被她這麼一問,卻是突然想起小鼎還在山門那裡等著自己,點頭道:“是啊,我有事得出去一下。這樣吧,小憐,今天沒空,回頭有空閒時,我再去找你,可好?”

蘇小憐怔了一下,緩緩點頭,王宗景剛想轉身,卻忽然又被蘇小憐叫住,但見她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宗景哥哥,我……我最近很想去那後山森林裡玩,你帶著我爬到很高的樹上去,行不行?

王宗景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笑道:“那還不容易,小事一樁,你且等著,等我們兩人得了空,就去後邊山上玩玩。”

蘇小憐頓時露出笑容,點頭道:“好啊。”

王宗景呵呵一笑,轉身大步走去,心想可不要讓小鼎等急了,隨即又想到大竹峰上的張小凡,還有他所傳授的種種奇異功法,更是心頭一熱,幾乎是有種迫不及待的心情了。

就這樣一路走去,他都忘了再回頭,渾然不知蘇小憐站在他身後原地,一直輕輕揮動著手臂,微笑著看著他的身影漸漸走遠。

少年心意,一如明月松間的青石流水,那些年裡看到了,卻不懂。

這一日,果然又是杜必書下山來接,當王宗景走上山門後的石道,看到了杜必書正與小鼎說笑著,嘻嘻哈哈鬧個不停,大黃和小灰也是懶洋洋地趴在一旁,看著都沒什麼著急神色,王宗景這才鬆了一口氣,走過去向杜必書問好。

算起來他上大竹峰至今也有三個月了,大竹峰一脈諸人,除了陸雪琪性子清冷,與他極少有交集外,其他人都跟他差不多熟稔了,哪怕是當初剛上山時並未見到的宋大仁夫人文敏,這些日子以來也見了數次,幾番交往,也似乎看王宗景還算順眼的樣子。

人已到齊,杜必書也不耽擱,很快祭出了骰子法寶,帶著王宗景、小鼎以及大黃小灰,跳上骰子一起飛上青天,向著大竹峰飛馳而去了。

約摸小半盞茶工夫後,杜必書的骰子法寶在大竹峰山頂空地上緩緩落下,這一路飛得是平穩異常,看盡了青山美色卻沒有半分不適,跳到土地上之後,王宗景忍不住從旁邊偷偷看了杜必書一眼,心中不無羨慕,暗自猜想這位杜必書師伯的道行,應該已到了太極玄清道三清境界中玉清境的極高層次吧,說不定突破玉清進軍上清境界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他自己也已經開始修行太極玄清道功法,自然對這門玄門大法開始有所瞭解,加上平日除了蕭逸才會給他教導外,還有一位親姐姐王細雨對他更是愛護有加,有些功法門道修行常識,往往也都說給他聽了。從他們口中,王宗景知道太極玄清道是越練到深處越發艱難的玄妙大法,別說是上清境界,單是先把最粗淺的玉清境界修到頂峰處,便已是人世間極厲害的修真士了;至於說能突破到上清境界的,那必然是驚才艷絶的天縱之才,有大機緣更有大毅力,方能得此大神通,一旦到了此等境界,便足以縱橫天下、叱吒風雲了。

而在玉清、上清兩種境界之上,還有一層太清境界,卻是如同傳說一般的存在了,蕭逸才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而王細雨偶然對他提到過一次時,也是語焉不詳,但臉上那時的神情也是嚮往崇拜之色了。

到了太清境界的人物,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模樣?

“爹!”

一聲歡叫,打斷了王宗景心中所想,他轉頭看去,只見小鼎哈哈笑著蹦跳跑去,稍遠處那熟悉的廚房外頭,張小凡不知何時已是站在門外,微笑著看著他們。

小鼎跑到張小凡跟前,縱身一躍,口中笑著叫道:“爹,爹。”

張小凡一把將他抱起,隨手拋起,丟到空中,小鼎咯咯大笑,手舞足蹈落了下來,隨即被他接住坐在肩頭,王宗景大步走過來,看著張小凡溫和的笑容,不知怎麼,心中忽然便是一暖。

張小凡回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來了啊。”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是。”頓了一下後,他擼起袖子,卻是向廚房走去,道,“前輩,有什麼事還沒做麼,讓我來幫著做一下。”

張小凡親了親小鼎,又摸了摸小傢伙圓圓的腦袋,將他放了下來,微笑道:“去玩吧,先去見見你娘,好幾日不見,她應該想你了。”

“哦。”小鼎答應一聲,轉身便熟門熟路地向守靜堂方向跑了過去,同時還沒忘了跟王宗景揮手打了個招呼,王宗景笑著對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張小凡看著小鼎跑得遠了,這才轉過身來,看了一眼王宗景,點了點頭,道:“進屋吧。”說著便走進了廚房,王宗景也跟了進去。

沒過多久,廚房屋頂的煙囪上便冒起了裊裊炊煙,想是屋中的兩人在灶台邊上又生起了火。

與地處偏僻角落的廚房遙遙相對的,是位於大竹峰頂最中心位置的守靜堂,雖然無法與通天峰上玉清殿那等人間罕見的雄偉殿宇相提並論,比之青雲其他各脈的建築也稍有不如,但在此處看去,守靜堂仍是一座氣勢不凡的大宅,只是看著有些地方帶了斑駁痕跡,不知是多少年來歷代大竹峰前輩弟子在這裡留下的痕跡。

此刻的守靜堂大門處,站著兩個女子身影,一人容貌姣好,淡衣羅裙,面上帶了幾分笑意,而在她旁邊的女子,一身白衣若雪,容貌清麗更勝一籌,身畔天琊淡淡藍光流轉,更襯得容顏清冷美麗,正是陸雪琪,而另一人則是與她共同出身於青雲門小竹峰的文敏,論起輩分來算是陸雪琪的師姐,如今嫁與大竹峰宋大仁為妻,可以說是大竹峰上的半個女主人了。

這麼多年以來,文敏與陸雪琪相交極深,彼此感情與親生姐妹也相差無幾了,此刻文敏向陸雪琪看了一眼,只見她面色淡然,目光卻仍是遠遠眺望著遠處廚房的方向,默然無語。文敏在心中輕嘆了一聲,道:“怎麼了,到現在你還不放心嗎?”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緩緩收回目光,道:“蕭師兄心深如海,我看不透他的心意,心中總有些不安。”

文敏目光也向遠處廚房那裡看了一眼,道:“蕭師兄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幾個月下來,我看宗景這少年倒不像是個壞人,品性也算是可以的。”

陸雪琪淡淡一笑,眼神清亮,其中似乎更有一絲淡淡鋭光一閃而過,道:“這少年是不壞的,但蕭師兄做的事,卻是要讓小凡教他那些天下間最壞的東西。”

說到此處,她似乎深深呼吸了一下,停頓了片刻後,容色放緩,低聲道:“若是可能,我只願他忘記過往一切,安安靜靜地就在這青雲山上,大竹峰頂,平平淡淡過日子就好了。”

文敏輕輕拍了拍陸雪琪的手臂,微笑道:“好了,你胡思亂想做什麼。別的且不說,單說如今以小凡的道行,天底下又有何懼,更不用說還有你這位號稱青雲門五百年一遇的奇才在他身邊了。沒事自然最好,若果然有什麼事發生,只要你們兩人並肩往前這麼一站……我就不知道你還擔心什麼了?”

陸雪琪臉頰微紅,看了文敏一眼,微嗔道:“師姐,你瞎說什麼呢?”

文敏微微一笑,伸過手去摟住陸雪琪的纖細腰肢,拉著她轉身向守靜堂中走去,一邊走一邊微笑道:“要我說啊,你就是心底太著緊他了,所以才有這些沒來由的操心。便是不論道行修行,小凡他昔年可也並非是當真純良無邪的聖人,身處魔教高位多年,滅門無數,心計手段那得多厲害才能得了個‘血公子’的名號,以我看來,真要鬥起心計城府來,你那男人只怕未必就輸給咱們蕭掌門蕭師兄了。”

陸雪琪哼了一聲,什麼話也沒說,卻是瞪了文敏一眼。文敏與她多年姐妹,早就對陸雪琪性子摸得熟稔了,哪裡會有害怕的意思,輕笑一聲,卻是伸手在她手心裡擰了一下,笑道:“好了,好了,就知道你聽不得人家說小凡的壞話,我不說了還不行麼。總之小凡什麼都好,天下無敵,那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走吧,還是跟我一起喝茶去。我家裡那位前些日子孝敬了些滄海蓬萊特產的‘海雲尖’,算是平日裡很難喝到的。”

陸雪琪被文敏拉了走著,對這位師姐也確實是沒法子,只得微微苦笑搖頭,隨著她走進了守靜堂深處。

只是在拐入後堂那一刻,她仍是忍不住回頭眺望,雖然已是長相廝守,雖然同在這大竹峰上,那遠處的廚房炊煙淡淡,在一片青綠竹林下遠遠望去便如畫一般,那一刻,她似乎仍有些怔怔出神,望著那一處地方,目光裡慢慢閃過了一絲溫柔。

青雲山下別院之中,此刻正是陽光明媚的時候,幾條大道上來來往往的都是參加青雲試的年輕弟子。蘇小憐與王宗景分別之後,下意識地向住處的方向走了幾步,只是平日幾乎所有時間都是閉門不出的她,今日卻忽然有些不想回去,抬頭向周圍看了看,卻只見週遭人群裡,竟無一人相識的,仔細想去,在這青雲別院裡,算起來卻只有一個王宗景才是能和她說上幾句話的人。

她輕輕皺起了秀氣的眉,看去有些茫然,心裡總有些異樣的情緒,似乎與平日不大一樣。她默默轉過身子,卻是信步向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走著走著,路過了無數從外表看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庭院屋宅,等蘇小憐忽然從自己有些迷惘的思緒裡驚醒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是一個人走到了後花園處。

雖然此刻是白天,夏天已過,暑氣散去,天氣也算涼爽,但後花園裡的人影仍然不多,特別是越往園中深處,緩緩接近那塊山壁時,人影蹤跡便越發稀少了。地方偏僻是一個原因,但前些日子在這裡發生了一起意外死人的事件,也是另一個重要緣由,沒有人會喜歡走到這種死了人的偏僻地方的。

蘇小憐在走到距離那處山壁還有十幾丈遠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沒有再往前走,眼神中多了幾分複雜之意,遠遠地望著那個地方,山壁仍如平日一樣,光滑聳立,幾棵矮松附生其上,山壁之下種了些奇花異草,青青修竹,花木之間地勢平坦,卻是再也不見昔日那一場兇案的絲毫痕跡。

那個被指認是魔教奸細的胖子,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湮沒於塵埃記憶中了。

小憐默默地向那處沒有絲毫痕跡的空地上看了一會兒,隨後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離開了這個地方。

在她離開之後不久,從這片花園處的另一個僻靜角落裡,竹枝微動,一個身影卻是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正是曾書書門下的得意弟子歐陽劍秋,只見他若有所思地望著蘇小憐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又轉頭向那面山壁下的土地望了一眼,當日巴熊意外身死的時候他也曾到場處理,自然是知曉巴熊死在此處。

此刻但見他面色微沉,臉有沉吟之色,半晌之後,卻是低聲自言自語道:“當日那樣害怕,今天卻是面無懼色地一人到此,還真是有些古怪啊……”

這一日悠然而過,日頭西沉,月上中天,轉眼已是夜深人靜漫天星光的時候。

大竹峰上,竹林之畔,山風徐徐吹來,帶動了竹影婆娑,隱約有幾分涼意。遠處竹濤滾滾,似海浪永無止歇,悠悠傳來。星光之下,隱身於黑暗中的樓閣殿宇都是靜悄悄的,只有兩個身影坐在青竹之下,藉著淡淡星輝,仍未入眠。

“修道之人不同於凡人,種種奇功妙法錘煉肉身,天長日久下來,肉身自然而然便比凡人強健許多,因此許多對凡人是致命的傷害手段,放之於修道人身上便沒有什麼效用,世間人往往將修道之人視作神仙,多半便由此而來。”張小凡語氣平緩,淡然地說著。

王宗景默然點頭,心裡卻是一動,心想自己這肉身卻也比普通凡人強健不少了。這時,只聽張小凡又是淡淡地說了下去:“不過無論道行怎樣精深、神通如何廣大,修道人終究也還是個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有辦法對付的。”說到這裡,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王宗景,那目光平淡而溫和,但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卻隱隱有一絲深藏的凌厲滋味,讓王宗景下意識地肅然凝神,“要殺一個修道人,法子是極多的,道行低的,便與殺凡人差不多;而道行越高的人,自然也就是越難殺。”

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請前輩教我。”

星光閃爍,竹濤陣陣,夜晚清冷的山風從遠方吹拂而來,將兩人身後的竹林吹得嘩嘩輕響。不知為何,張小凡看向那片竹林的目光有那麼瞬間的迷惘,片刻之後,他的神色又恢復了正常,低沉的話語,在王宗景的耳邊悄然響起:

“其一,致命傷處。修道人體質迥異常人,但身上仍有幾處至關重要之地,一旦重創便足以致命。頭、喉、心、腹,皆為要緊處,其中以頭顱最重,腹部最輕,但腹部丹田往往是修道人精氣凝聚之所,一旦受害,縱然不死道行也必然大損,你要謹記。

“其二,毒。修道人體質強悍,於凡人是致命劇毒之物往往在修道人身上便沒了用處,但天地造化無窮神妙,神州浩土廣袤天下,仍有些極厲害的毒物,便是修道之人也是無法抵抗的。天下對用毒一道最精通者,莫過於昔年魔教分支‘萬毒門’一派,我現在所知的,也大概不過皮毛而已。這世間至毒之物,有腐心蓮、惡龍膽、七尾蜈蚣、彩虹蛇……

“其三……”

“其四……”

“其五……”

“其六……”

竹影幽幽,隨風輕動,兩個人的身影夾雜在幽深細密的陰影中,低沉而細微的話語聲,若隱若現地飄蕩在風裡,在星光閃爍之下,悄然浮起又無聲無息地消散在那夜色之中。只是偶爾在那竹葉縫隙間,透過淡淡星光餘暉,依稀能看到王宗景略顯蒼白的臉色。

日頭初升,將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落在大竹峰上,伴隨著幾聲狗叫聲,小鼎伸著懶腰從那片宅院裡走了出來,大黃和小灰則是懶洋洋地跟在他的身後,也不知道他們仨昨晚是鑽到哪兒睡覺的。走到大竹峰上的空地外,放眼看去,雖然還是清早時分,但遠處廚房那裡的煙囪上,卻已經飄起了裊裊炊煙,同時遠遠地似乎聞到一股飯菜清香的味道。

小鼎頓時精神為之一振,快步便向廚房跑過去了,沒多久跑到門口,向裡一看,果然看見張小凡正在廚房中忙活著準備早飯,除他以外,王宗景居然也早早地就在這裡,站在一旁幫著做些閒活了。

“爹!”小鼎一聲叫喚,跑了進去,張小凡放下手中鍋瓢,回頭看來,面上頓時露出一絲微笑,俯身將蹦跳著跑來的小鼎一把抱住,舉了起來,在他圓圓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同時笑道:“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可以多睡一會兒嘛。”

小鼎笑嘻嘻地道:“沒事,爹,早上我醒了就睡不著了。”說著轉頭向站在一旁的王宗景看了一眼,略微一怔,卻是看到王宗景雖然沒什麼倦色,但面色略顯蒼白,眼中隱隱有血絲,倒像是徹夜未眠的模樣,不由得奇道,“王大哥,你昨晚也沒睡好嗎?”

王宗景笑了笑,沒有接話,其實他昨晚根本就沒有睡覺,就那樣一直在大竹峰竹林之畔,聽著張小凡的教導整整聽了一晚上,直到此時,他腦海中仍是不停地迴蕩著這一晚所聽聞到的種種聳人聽聞聞所未聞的奇談怪論,那些魔教數千年傳下的種種兇狠古怪的殺人法子,只有用匪夷所思來形容,但其中那些令人驚嘆的奇功妙法,卻也同樣令人眼界大開,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

張小凡站在一旁,卻是聽出了這小鬼話裡有些東西,伸手輕輕一拍小鼎的腦袋,笑道:“怎麼,聽你的話昨晚你自己也沒睡好嗎?”

小鼎嘟了嘟嘴,道:“是啊,二師伯晚上睡覺時就愛打呼嚕,吵死人了。”

張小凡奇道:“你好好的跑去大義師伯屋裡做什麼?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麼不去陪你娘親?”

小鼎咧嘴一笑,卻是回身指了一下跟在身後的大黃小灰,道:“都是因為它們嘍。”

“汪汪!”大黃張嘴叫喚了兩聲,看來對小鼎表示了些許不滿,倒是小灰笑嘻嘻地拿手摸了摸大黃的腦袋,讓它安靜一些。

小鼎聳了聳肩,道:“本來我昨晚是先去找娘了,結果進了門說了會話兒,才想睡的,娘一看大黃和小灰也想賴到床上,便嫌棄它們兩個髒,把我們一起趕出來了。”

張小凡失笑,便是王宗景站在一旁也莞爾。

張小凡俯下身子,笑著對小鼎道:“沒事,下次爹跟你娘說一下,咱們就把你留下來,光把大黃和小灰趕出去行不行?”

“汪汪汪汪!”

“吱吱吱吱!”

狗吠聲與猴子叫聲同時響了起來,站在小鼎身後的大黃小灰都是怒目而視,看來大為不滿。

小鼎也是怔了一下,然後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大黃和小灰可是我的好朋友,不能把它們趕走。”

“嗚嗚……”大黃看起來一下子感動了,湊到小鼎身邊,拿自己碩大的腦袋拚命蹭著小鼎的褲腿,親熱無比。張小凡哈哈大笑,卻是一把將小鼎又抱了起來,摟在懷中,小鼎躲閃了一下,沒躲開,被逗得咯咯笑個不停。

王宗景站在一旁微笑看著那歡笑溫馨的父子,心中沒來由地也溫暖了一下,同時心中也是湧起一股奇異的感覺,在那個男人的身上,彷彿也有著截然相反的兩面,一面是溫暖光亮的,另一面,卻彷彿是深深隱藏在陰影中的黑暗。

吃過早飯又休息了一會兒,趁著小鼎在大竹峰上玩耍的時候,王宗景在廚房裡又向張小凡請教了些不解之處,昨晚張小凡對他所說的多為粗略大綱,並不涉及種種魔教怪異功法,這些東西也是要等待日後有機會再傳授的,不過王宗景仍是抓緊時機將自己心中疑惑向張小凡提了出來,這樣的機會他心中明白是不會太多的。

張小凡倒也沒有私藏的意思,只要王宗景詢問的,他都一一解答。如此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又到了下山的時候,仍是杜必書將他們送往山下。離去時候,小鼎倒沒有什麼離別苦意,興高采烈地一揮手,便踏上了骰子法寶,反倒是王宗景卻有幾分依依不捨之意,向站在邊上的張小凡揮手告別時,目光中敬重裡帶了幾分難捨尊敬。

張小凡對著他微微笑著,揮了揮手,臉上神情仍是那樣溫和,似乎早就看穿了這世間分離事、別離意。

穿雲過霧,一路無事到了山下,與杜必書告別後,王宗景與小鼎便向青雲別院走去,一路上小鼎蹦蹦跳跳,王宗景心中也有心思,十分心意中仍有九分是在細細品味著昨夜張小凡所教授的那些東西,不知不覺間,便落後了小鼎許多,等他偶然抬頭卻望見別院大門時,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回來,而這個時候小鼎帶著大黃小灰早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青雲別院大門口處,白天中的這個時候顯得頗為熱鬧,進出來往的弟子不少,當然最顯眼的還是站在門口的幾位青雲弟子,那些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弟子大部分對這幾位青雲弟子都是面帶敬意,而包括熟人柳芸在內的青雲弟子倒也沒什麼自大之態,往往都是謙和微笑回禮。

王宗景走了過去,柳芸眼尖,卻是先看到了他,一時笑道:“咦,這不是細雨師妹的弟弟嗎,最近是特別用功了麼,可很少見到你了啊?”

王宗景哈哈一笑,搖著頭敷衍了兩句,順口又問了一句姐姐的情況。柳芸想了想,笑道:“細雨師妹這幾日沒下山,應該是又被師父留下教導了吧,假以時日,以她的資質,成就必定不可限量,超過我是一定的了,說不定連歐陽師兄都……咦,歐陽師兄呢,剛才不還在這裡嗎?”

柳芸回身看了看周圍,有些奇怪地向旁邊另一位青雲弟子問道,王宗景目光轉過去看了一眼,只見那人身形高瘦,卻有幾分眼熟,仔細回想了一下,卻是當日曾在山門巨石那兒見過一次的綽號名叫“竹子”的那位青雲弟子。只聽竹子道:“哦,歐陽師兄剛走開不久,像是有什麼事,去了別院裡面了吧。”

柳芸皺了皺眉頭,似乎有些疑惑,但也沒有再說什麼,王宗景笑了笑,又跟他們說了兩句,便走進了別院。

看著王宗景漸漸走遠,個子高瘦的竹子卻是悄悄走到柳芸身邊,輕輕咳嗽了一聲,柳芸美目轉動,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低聲道:“怎麼了?”

竹子掃了一眼周圍,見旁邊幾位青雲弟子都站在另一側,並不在附近跟前,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師姐,不是我這做師弟的挑撥,可是總覺得師父他們對王師妹有些太好了,什麼事都寵著她,連帶著對王師妹的這個弟弟也有些與眾不同。還有歐陽師兄,這些日子來對王師妹的情意也是越發明顯了,可是他就不明白,你……”

“好了!”柳芸眉頭一皺,卻是出口喝了一聲,打斷了竹子的話,隨即沉默了片刻後,淡淡地道:“這事你別管,師父師兄們寵愛王師妹,自然是有他們的道理,我們做小輩弟子的,沒有多說話的餘地。”

竹子默默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王宗景一路走回了自己的住處,乙道廿三院的院子隔了一夜,仍然和之前一樣的安寧美麗,不過王宗景此刻心事重重,大部分的心思都沉醉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裡,思索回味著那些新得來的東西,以至於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庭院之中的景色,恍惚行走間,也同時忽略了身後遠處一個略帶驚喜的聲音呼喚,一路走著,走回自己的火字房,順手“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了。

“宗景哥哥……”蘇小憐在廿三院的門口處停下了腳步,面上的驚喜之色慢慢淡去,換成了略帶失望的一絲表情,不過看起來她並沒有責怪前頭王宗景的意思,相反的,隔著院門站在台階上的她,望著廿三院中火字房的房門處,目光仍是帶了幾分溫柔。

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蘇小憐終究還是沒有進去,最後看了一眼火字房的房門後,她轉身下了石階,向著另一個相反的方向走了去。別院大道上,出來散心走動的新人弟子有許多,看上去蘇小憐並沒有什麼出眾的地方,很快就要融入人群中去。只是距離她數丈之外的地方,人群之中卻有一位面目英俊的青雲弟子,正是五大長老之一曾書書座下的得意弟子歐陽劍秋,此刻但見他目光炯炯,卻是正落在走在前頭的蘇小憐背影上,腳步緩緩,一路毫不起眼地跟了上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蘇小憐看上去一無所覺,周圍人也沒注意到歐陽劍秋有絲毫不妥,就這麼離開了廿三院。然而便在此刻,在歐陽劍秋的身後稍遠處,一個苗條的身影轉了出來,赫然正是柳芸,只見她眉頭緊鎖,目光中帶了幾分疑惑不解,看著前頭歐陽劍秋的身影,她的道行遠比周圍那些剛剛進入修道中人的普通弟子要高,很快便看出了歐陽劍秋的目標正是在前頭一位看著不算起眼的小姑娘身上。

柳芸若有所思地看著歐陽劍秋暗自跟蹤蘇小憐漸漸走遠的身影,眼神之中,閃過了一絲奇怪的光芒。

歐陽劍秋跟在蘇小憐的身後,時遠時近,從外表看去並未有顯露出絲毫對前頭那女子感興趣的模樣,旁邊的人也看不出來他正在**於蘇小憐身後。不過他出身於曾書書門下,一身道行遠遠高出了這周圍眾人,雖是兩人間距離有些遠,但並沒有絲毫跟丟的可能性,而蘇小憐也絲毫沒有察覺的跡象。

眼看著蘇小憐一路走去,似乎是向著自己的住處走回的樣子,歐陽劍秋心裡略有些失望,但也不願就此放棄,仍是一路遠遠跟著,眼看著拐入了最後一條別院大路庚道,蘇小憐仍是不緊不慢向前走著,歐陽劍秋才要跟上,忽然只聽從旁邊傳來一聲帶了幾分驚訝的笑聲,一隻柔荑伸了過來攔住了他,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哎呀,歐陽師兄,你不是在門口當值的嗎,怎麼會閒逛到這裡來了?”

歐陽劍秋嚇了一跳,本來倒也沒什麼,但眼下不正是在做偷偷**的事兒嘛,多少有些見不得人,心虛之下,一時間只覺得耳中“嗡”的一響,卻是下意識地反手一拍,擋住了那只拍向自己肩膀的手掌。

兩隻手臂相交,兩人身子都是輕輕一晃,隨即分開。歐陽劍秋出手即悔,同時眼角餘光掃處,也已看出身邊那人正是自己的同門師妹柳芸,更是吃了一驚,皺眉愕然道:“柳師妹,是你?”

柳芸收起笑容,帶了幾分奇怪神色,看著歐陽劍秋道:“自然是我了,師兄,你怎麼了,看著好像有些奇怪啊?”

歐陽劍秋怔了一下,卻是緩緩搖了搖頭,苦笑道:“師妹,我好好的,你莫要多想了。”說到這裡,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忽地一驚,轉頭看去,卻只見眼前大道上弟子往來走動,一時之間卻是再也沒看到蘇小憐的身影了。

柳芸站在他的身旁,從側面看到歐陽劍秋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神色,目光閃動了一下,微笑道:“師兄,你是在找什麼人嗎?”

歐陽劍秋如夢中驚醒,一下子回過頭來,看了柳芸一眼之後,只見她面帶微笑且笑容溫和,似乎這句問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在裡面,饒是如此,他也不願再就此多說,只是含糊敷衍了幾句:“嗯……沒有,我就是隨便走走罷了。好了,我們走吧。”

說著,便轉頭當先向前走去,柳芸跟在他的身後,目光有些搖擺不定,落在歐陽劍秋的身上,帶了幾分沉吟之色,片刻之後,也跟著走了過去。

待他們二人都離開了此處,外頭的大道上看去仍然和平常一樣平靜,這時在路邊上一處掛著庚道四院牌子的庭院門裡,蘇小憐慢慢從門後轉了出來,面上帶了幾分凝重不安,望著歐陽劍秋與柳芸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臉上神情變換,陰晴不定。

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久,蘇小憐眼中露出幾分決然之色,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身子一動,剛想回身,不料就在這時猛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向後轉時忽地撞上了另一個強健的身體,一股反彈之力傳了過來,讓蘇小憐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蘇小憐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卻只見自己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一個男子,面貌俊朗,身著長袖綢衣,風度翩翩,腰間一條鑲玉麒麟帶,寶光隱現,似非凡物,一眼望去,這男子周身雖無金銀,卻自有股富貴清朗的風姿,令人心折。

而剛才那瞬間的一個接觸相撞,似乎也表露出這年輕男子並非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

那男子被蘇小憐撞了一下,面上略顯不悅,但並沒有發作出來,只是看了蘇小憐一眼,皺眉道:“你是誰,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蘇小憐自小便在廬陽蘇家長大,因為種種原因,看多了異樣目光,這男子現在這般清朗風度中略帶不屑的眼神,卻正是她往日見過太多的那些高高在上的貴家子弟的目光,心中不知怎麼氣往上衝,冷冷地瞪了這男子一眼,道:“你又是誰,憑什麼管我?”

“咦?”那男子看起來像是有些驚訝,望向蘇小憐的目光裡多了幾分審視的味道,片刻之後,卻是嘴角浮起一絲有些玩味的笑意,道:“你不認識我嗎?”

蘇小憐在心裡嗤笑一聲,心想八成又是一個自我感覺太過良好的世家子弟罷了,反正如今這是在青雲別院中,又不是凡俗人間,她也沒什麼心情去理會這男子,扭頭轉身,便打算走了。只是這個時候那男子倒是微微一笑,伸手攔住了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微笑道:“我就住在這院子裡的,平日沒見過你,所以問上一句,你說應該不應該?”

蘇小憐一時啞然,倉促之間也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才好,只得隨口道:“我是不小心走錯了,現在就走。”

那男子笑了笑,道:“居然是走錯路了,這倒是少見,不過也算是緣分,請教姑娘尊名?”

蘇小憐臉上微紅,但心中總有些不情願,哼了一聲,道:“你又是誰?”

那男子燦然一笑,袖袍揮動,道:

“在下管皋。”
k95060031 發表於 2012-11-10 23:55
第六十二章 秘術


乙道廿三院,火字房中,王宗景安靜地坐在房中,似在沉思,在有些陰暗的光線裡,神情陰晴不定。這些日子以來,許是天天見面,周圍的人都沒怎麼發覺,但是王宗景的氣質容貌,卻已是在不知不覺中比當日剛進青雲別院時成熟了不少,少了一分野性,卻多了幾分沉穩。

只是此刻他沉思良久後,面上神情卻又緩緩起了變化,像是想起了什麼,漸漸露出一股恨意,面上也有一絲戾氣掠過。如此又過片刻,他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卻是從桌上拿過一張白紙,去過筆墨,微微凝神片刻,便往紙上落筆。

握筆沉腕,看上去他的速度並不快,並且在紙上出現的墨跡並非成字,反倒像是些簡單粗糙的線條,漸漸構成了一些框條,隱約看去倒像是些房屋道路的模樣。每畫幾筆,王宗景便會停筆仔細思索一下,然後又繼續畫下去,隨著紙上的畫跡漸漸成形,他面上的憤恨之意反而淡了下去,只是一雙眼中光芒亮了起來,容色冷淡間,凝視著那片像是某個村子小路屋宅模樣的圖畫,特別是被很多間小屋圍在中間,看去顯得特別大的那間屋宅,他盯著那裡看了很久、很久……

“五年……”

那片靜寂中,隱約聽到他低沉的自語聲。

這樣有些沉悶的日子,對於滿懷心事的人來說似乎過於漫長,不過就在第二天,整個青雲別院裡所有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弟子,便得知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猶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漣漪。

在這次青雲試開始後接近半年的時候,青雲門忽然決定讓所有參加青雲試的弟子都參加一場聞所未聞的考驗,根據宣佈消息的青雲門師長所言,所有的新人弟子都會進入一個青雲門以大神通道法所創的異境,在其中經歷諸般考驗,最後找到一種藏匿於秘密處的“青木令”牌,方可算是通過。

此言一出,幾乎震驚了所有參加青雲試的新人弟子,要知道青雲門舉辦青雲試已然多年,到如今名揚天下,其中的規矩過程也早就被人熟知。歷來的青雲試中,都只是青雲門傳下試煉功法,令所有弟子自行參習,待一年期滿後再逐一考核,其中或也有些許改動,但都是無傷大雅的小動靜,不算什麼,卻是從未曾像今年這次一般,突然搞出一個所有弟子都必須參加的新事來。

顯而易見,動靜這麼大,此番異境之舉必然是青雲門對青雲試新加入的重要舉措,也必定對半年後青雲試結束時挑選入門弟子有重大影響。其間雖然也有不少弟子心懷詫異,對這突如其來的異境之行頗有不滿,然而青雲門乃是名動天下的豪門巨擎,那些平凡的弟子倒是沒有什麼多言的,不過是言出必行四個字罷了。

而有所抱怨的新人弟子中多是出身不錯的世家子弟,按照如今的規矩他們只要老老實實修煉下去,在背後家族的助力下,能入選青雲門的機會會比一般人家出身的弟子大得多,也有不少人心中懷疑青雲門此舉是否也有糾正這樣局面的意思。不過不管怎樣,此事既然宣佈,便是定了下來,大家抱怨過後,總不能也就此退出青雲試,所以很快眾人的注意力便放到了隨之公佈的異境之行的規矩上。

異境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青雲門師長並沒有細說,眾人所能知曉的只是那地方頗為神奇,乃是青雲門大神通道法所造,不過既然能容納九百餘人的青雲試弟子,那地方必定是小不了的,由此也能看出青雲門道法之強大。至於大家需要爭奪的青木令,倒是被詳細形容了一下,是一塊約莫五寸大小的青色木牌,上面刻著青木令三字,很是好認。

在異境之中藏匿於各處的青木令牌,總共只有四十面。也就是說,最後能夠勝出的機會,也只有四十個而已。

除此之外,青雲門師長們便沒有再多說什麼,然而能夠來參加青雲試的弟子們又有幾個是蠢笨之人,輕而易舉地大家便想到了過往數次青雲試中,最後青雲門收入門下的弟子數,都正好是四十人而已。

這兩個數字如此巧合,其中含義可謂意味深長。

時間,便定在三日之後。

回到各自院子的青雲試弟子,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動心思,多數人一時都沒有心情去修煉了。所有人都在談論著這次異境之行,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眾人來到此處所為何事,不就是為了拜入有天下第一修真大派、名動神州的青雲門嗎?

哪怕是有一絲一毫的機會,也不容錯過,更何況暗示意味如此明顯的考驗。

與其他院落中火熱的情況相比,王宗景所在的乙道廿三院裡,情景倒是會好一些,不過住在這院子裡的五個人,也無一例外都站在了院中柳樹下,低聲商量著這件事。

庭院門口處,大黃懶洋洋地躺在石階上,小灰則是靠在它的身旁,看去也有些無聊,不時抬頭看上院中站立的那些人一眼,手上拿著一個也不知從哪裡摘來的野果,放在嘴裡嚼動著。

院中柳枝飄動,樹下五個人圍成一圈,卻是一時沒人說話。王宗景向周圍看了一眼,只見諸人中小鼎的模樣最是輕鬆,嘴角帶著笑意笑嘻嘻地站著,饒有興趣地看著旁邊的人,似乎對這次異境之行很是嚮往和興奮,只是不曉得他心裡是不是直接就把異境當成一次好玩的機會了。

仇雕泗仍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樣,眉頭微皺著,神情間有些陰晴不定,而站在王宗景身邊的南山也是一聲不吭,王宗景向他多看了兩眼,心中一動,卻忽然覺得自己這些日子以來醉心於修煉,與南山這個自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也沒有多說幾句話,彼此之間彷彿陌生了不少。

又或者,其實根本就是自從南山進入青雲別院後,兩人之間除了最初的見面時候,原本就一直是這樣了?

他心中一時有些茫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幸好在五人之中,還有一位唯一的女子蘇文清,此刻看了周圍諸人一眼,最後目光落在王宗景的身上,嫣然一笑,道:“王公子,你之前可曾聽說過這異境嗎?”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以前從未聽說過的。”

說著,他轉頭向周圍其他人看去,只見無論是仇雕泗還是南山,包括小鼎在內,都是一起搖頭,蘇文清微笑道:“我也是從未聽說過此事,來青雲山之前倒也向家裡的長輩們問過,但也無人說過什麼異境,想必是這幾年才出來的新東西吧。”

仇雕泗緩緩搖了搖頭,面色凝重,道:“九百多人,可只有四十面青木令,這未免也太難了些。”

南山看了一眼王宗景,胖臉上掠過一絲憂色,但並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這一抹不易察覺的神情卻落在站在他對面的蘇文清眼中,讓她清澈眼光裡若有所思,但並沒有什麼其他表情,只是對著仇雕泗微笑道:“難自然是很難的,不過想必其他人也和我們差不多。不管怎樣,既然青雲仙長們出了這個題目,我們總要儘力去爭奪一面青木令就是了。”

王宗景等人都是點頭,蘇文清頓了一下,微微皺眉,卻是壓低了聲音,低聲道:“不過聽那幾位青雲門前輩仙長的話裡意思,異境之中頗多考驗,我想來想去,除了眾多弟子彼此競爭,又或是地形艱險外,該不會……還有兇猛妖獸吧?”

仇雕泗忍不住哼了一聲,沉聲道:“妖獸兇殘,遇上了一不小心便會有性命之憂,我覺得不太可能,否則的話,真不知道為何青雲門師長會如此安排?”

站在一旁的小鼎卻是哈哈一笑,滿不在乎地道:“沒事沒事,仇大哥,有妖獸更好玩啊,還有我會保護你的。”

仇雕泗一窒,瞪了那小鬼一眼,只見小鼎咧嘴笑著,神態可愛,並無諷刺之意,看起來倒像是說的真心話,讓人生出一股無力感來,也只得哼哼兩聲,移開了目光。

蘇文清目光轉向一直沉默的南山,道:“南公子,你覺得怎樣?”

南山遲疑了一下,道:“我比大家遲來許久,道行低微,也只有儘力而為就是了。”

蘇文清微微一笑,目光移動,落到王宗景身上,卻是微微一怔,只見王宗景目光微凝,卻是有些出神,蘇文清叫了他兩聲,王宗景這才驚醒過來,“哦哦”兩聲,算是答應了。蘇文清心中略有些奇怪,看著王宗景的眼中便多了幾分審視味道,只是王宗景並無其他異狀,就這樣五人又站在一起商量了一會兒,要說有什麼好辦法突然想出來,那也是不可能,因為異境究竟什麼模樣,裡面到底有沒有妖獸,萬一有妖獸又到底有多厲害,眾人都是一無所知,自然也談不上有什麼對策了。

如此說到最後,終究還是只剩下一句“到時見機行事”後,眾人便各回各屋去了。

王宗景走回火字房,關上房門走回屋裡桌邊坐下,面上的表情又變得有些凝重起來,他倒不是為了這次突如其來異境考驗而憂心,而是因為剛才蘇文清那一句說到妖獸的話,又勾動他心中隱藏許久的一點疑惑:青雲山脈周圍,真的沒有妖獸蹤跡嗎……

三日時間,自然是留給諸多弟子準備的工夫,別人怎樣不知道,不過算著時間,王宗景和小鼎是來不及再去一次大竹峰上了。雖有幾分遺憾,但王宗景心底仍然對這即將到來的異境之行頗有幾分嚮往。他原本的性子便是有些冒險愛動的,至於異境之中或有幾分可能會有妖獸的存在,他曾經在十萬大山的原始森林裡與無數兇狠妖獸生死搏鬥,掙扎求生了整整三年時間,又哪裡會有畏懼之意?

只是他雖不畏懼,但心中仍是有幾分小心的,親身體驗過妖獸強悍的他,深知妖獸的可怕,雖說青雲門不太可能安排那些戰力可怖的強大妖獸出來考驗他們這些道行粗淺的青雲試弟子,但就算是普通的妖獸,對這些青雲試弟子來說,仍然會是極大的麻煩。

本來王宗景心中還有一張王牌,心想小鼎也是要去的,只要他去了,大黃小灰這哼哈二將多半也要跟去,那還有什麼好怕的。當日在河陽城下地宮之中,大黃和小灰面對骷髏怪物時表露出來的戰鬥力可是強得驚人,對上普通甚至更強悍的妖獸,多半也能所向披靡。只是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次青雲門裡不知道是誰歪了嘴,在異境之行公佈的第二天,那穆懷正就早早地跑到他們廿三院中,對他們明明白白地說了,這次去異境不許帶著黃狗灰猴。

當時小鼎倒沒什麼太大反應,但是大黃的模樣看著很不痛快,張開大嘴一直繞著穆懷正身旁走著圈子,不懷好意地打量著,尖齒交錯,不知是不是想找個地方下嘴。穆懷正面不改色,但說完之後沒多久,便找了個藉口大義凜然腳底抹油地溜走了。他師父便是大竹峰的宋大仁,這條大黃狗的來歷他可是一清二楚的,也就是狗不能與人一樣排資論輩,不然在大竹峰上,大黃的資歷比他 且不提他們這些青雲別院中的青雲試弟子懷著各種複雜的心態等待這異境之行的到來,便是在青雲門內部,這消息一公佈,也引起了不小的波瀾,因為青雲門過往歷史中,從未有過這樣開啟異境的舉動,似乎也未聽說過有這等奇特的神通法門。而眾人私底下議論時,便有消息傳了出來,此事乃是掌教真人蕭逸才一力主持,五大長老中曾書書與宋大仁親手佈置的。

既然是門中長老佈置主持,自然就不會是壞事了,畢竟誰都相信這幾位是身懷驚天動地大神通的,最多在感嘆之餘,也慶幸青雲門真的是再度中興了。要知道如此開闢異境的大神通,天下間雖然偶有所聞,卻多是縹緲的傳聞而已。如今青雲門能做到這一點,這其中所蘊含的實力,只怕已是不弱於昔日幾個興盛時代了。

青雲山大竹峰上,溫暖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在山頭,氣勢雄渾的竹濤依然在天地之間永不止歇地迴響著,風過竹林,沙沙而鳴。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落下,在狹窄的後山小道上輕輕跳躍著,一身白衣飄然若仙的陸雪琪拾階而上,山風徐來,吹動她肩頭柔軟烏黑的秀髮,拂動白衣如舞,悄然而上,走到了那山道之中田不易夫婦的墳塋處。

一個男子的身影正站在墳塋旁邊,彎著腰耐心地拔去墳塋周圍土壤中冒出的青青野草,隨後拿起掃把簸箕,細心地打掃著這一片安靜幽深的土地。陸雪琪緩緩走了過去,目光在墓碑上的田不易、蘇茹字跡上停頓了一下,低下了頭,閉上雙眼,面上露出幾分恭謹之色,低聲說了幾句後,這才轉身看向已站起身體回頭看來的男子,只見他微微一笑,道:“你來了。”

陸雪琪展顏微笑,靜待張小凡收拾好一切,然後走過來與她並肩而立,看著面前那兩座平凡安寧的墳塋,張小凡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剛才對師父師娘他們說什麼了?”

陸雪琪微微一笑,道:“我請田師叔在天有靈,保佑我們一家子平平安安,再無苦楚,就這般安安靜靜地過一輩子。”

張小凡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只是伸出手去輕輕握了握她雪白柔軟的手掌。

“咱們在這大竹峰上,自然是清靜的,不過倒是聽說青雲門裡最近不怎麼安靜了。”

陸雪琪看了他一眼,微微皺眉,道:“你也聽說了?”

張小凡微笑道:“別忘了這山上可不止我們兩個人,從大師兄到六師兄,吃飯的時候一堆人搶著說的。”

陸雪琪哼了一聲,露出幾分只有在張小凡面前才會偶爾顯露的姿態,低聲道:“這些男人,怎的嘴巴比婦人還要囉唆多話!”

張小凡哈哈一笑,拉著她的手轉過身子,向著山下走去。

山道上青石橫亙,青苔隨處可見,也不知經歷過多少歲月的風霜雨雪,兩人並肩而下,竹影婆娑,在這空靈山間,便猶如神仙中人一般……呃,女的比較像神仙,男的更多了幾分煙火平凡。

陸雪琪走了一會兒,開口道:“據我所知,青雲門祖上並未有此等開闢異境的神通道法,我也問過宋師兄,此次異境之事,乃是蕭師兄主持佈置的,他們也不曉得蕭師兄何時掌握了這門道術。但據他們幾人看來,這道法佈置淳和大氣,與我們青雲門祖傳道術一脈相承,倒的確像是系出一脈的神通。”

張小凡點了點頭,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陸雪琪面上露出幾分思索之色後,輕聲道:“若果然是青雲門祖傳道術,那我們沒理由不曉得的,可是除了蕭師兄一人之外,偏偏就無一人見過這種神通,真是奇怪至極。”

張小凡忽然停住了腳步,陸雪琪幾乎是在同時感覺到了什麼,也收住腳步,抬眼看去,只見前方遠處雲層中,出現了一個黑點,很快變大,卻是杜必書駕馭著骰子法寶帶著大黃小灰回到大竹峰上了。一旦落下,大黃與小灰都是同時興奮起來,似乎這裡才是它們最熟悉的家,忙不迭地就向廚房的方向衝去。

只是除了它們之外,向來與它們在一起的小鼎卻沒有跟回來,想必是為了異境之行的緣由,才將大黃小灰先帶回了大竹峰上。

張小凡遠遠望著那興奮玩耍奔跑的一狗一猴,沉默了片刻,忽然道:“這種異境神通,我是見過的。”

陸雪琪登時一驚,轉頭向他看來,奇道:“什麼?”

張小凡淡淡一笑,目光掃過遠方天際那一座高聳入天的雄偉巨峰,道:“我以前是見過的,就在‘幻月洞府’之中……”

“不用多想了,肯定就是幻月洞府中的秘術。”青雲山風回峰上,伴隨著一陣低沉的咳嗽聲,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洞府中響了起來。

曾書書嚇了一跳,趕忙走上前去,扶著老父曾叔常在床邊坐下,一邊取過水杯遞給老父,一邊撫著曾叔常的背部,搖頭苦笑道:“秘術就秘術吧,您老人家何必激動,莫要急壞了身子。”

曾叔常喝了兩口水,看去平靜了許多,隨後把杯子往曾書書手中一塞,淡淡道:“幾聲咳嗽,哪裡就會咳死人了。”

“是是,您說得對。”曾書書一副孝子賢孫低聲下氣的模樣,與他在外頭眾多後輩弟子面前頗有威嚴的模樣大不相同,接過水杯隨手放在一旁,他又拖過來一張椅子在曾叔常邊上坐了,然後略帶幾分疑惑地道:“爹,可是我從來沒聽說咱們青雲門祖傳下來的道術中有這麼一門奇妙神通啊?”

曾叔常擺了擺手,沉吟片刻,道:“你自己不也說了麼,這些日子你從旁協助佈置異境妙法時,也覺得這門秘術大氣純正,與青雲門諸多道法都有相同相似之處。”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這倒是真的,確是如此。我只是想不通,若果然有這等神通妙法,為何這麼多年來歷代祖師都沒用過?”

曾叔常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歷代祖師,而是歷代掌教真人。”頓了一下,他抬頭看了一眼略顯詫異的曾書書,嘆了口氣,道:“你別忘了,幻月洞府從來都是只容許本門掌教真人進入的禁地。”

“至於為什麼歷代掌教真人都不願意帶出這門秘術,這緣由我就不曉得了,不過既然蕭逸才能做到眼下這樣,至少說明他在幻月洞府之中已然大有收穫。”曾叔常微微低頭,卻是壓低了幾分聲音,道,“這些日子裡,你也算是掌教真人的心腹臂膀,以你看來,他如今的道行如何?”

曾書書眉頭皺起,仔細思索了片刻,卻是搖了搖頭,道:“蕭師兄多年前道行便遠勝於我,這十餘年來更是少有出手機會,令人難測深淺。”

曾叔常默然點頭,許久之後才緩緩道:“只怕他已得了幻月洞府之秘,道行大進了。”

曾書書沒有言語,片刻後才低聲道:“蕭師兄道行大進,對青雲一門乃是好事。”

曾叔常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告別老父,曾書書從洞府中走了出來,陽光落下,讓一直身處暗室的他情不自禁微微眯上了眼睛,片刻之後,只聽他卻是低聲自語道:“只有掌教真人才進過幻月洞府麼……”

隨著低聲自語,他的目光也隨之飄蕩開去,望向遠方不知名的雲海深處,怔怔出神。

而在目光視線之外,巨大山脈的下方,山麓森林極幽深處的某個即使在白天也十分陰暗的角落裡,一個少女的身影穿過荊棘草木,悄然而來,藉著幾不可見的微光,可以看出她正是蘇小憐。

周圍全是高大茂密之極的巨樹,這一片森林裡陰晦的角落比起其他地方,顯得特別的寂靜,非但沒有鳥鳴獸吼,便是原本無處不在的蟲鳴聲,在這個地方也消失了。

除了黑暗,只有死 蘇小憐臉色看去略有幾分蒼白,看著周圍的眼神中也帶著幾分隱隱的畏懼,但不知為何她還是堅持走了過來,在這片森林的陰影裡走到深處,然後睜大了眼睛,有些吃力地看向周圍那片黑暗陰影,張望著。

一個幽靈般的黑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身後,蘇小憐卻毫無察覺,依然是看著前方黑暗深處,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在她身後的那道黑影停留了好一會兒,見蘇小憐仍是那一副略帶畏懼地等待著模樣,這才緩緩飄開,沒過多久,不知怎麼又從蘇小憐前方一棵大樹背後緩緩現出身形,那是一個被一團黑氣所籠罩的高大身影,一個略帶沙啞的低沉男子聲音在黑氣陰影裡開口道:

“你突然來找我,所為何事?”

蘇小憐目睹那黑色人影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面上掠過一絲恐懼之色,臉色看上去越發蒼白了。

對面的黑色身影除了開始的一句問話後,便隱身在樹影之中,看上去也並沒有因為蘇小憐沒有立刻答話而惱怒,而是沉默並耐心地等待著。蘇小憐深深呼吸了幾次後,漸漸鎮定了下來,定了定神之後遲疑了一下,道:“三日之後,青雲門要讓我們所有人參加一場異境考較。”

“異境?”那陰影中的黑色人影顯而易見地震動了一下,隨後便開口向蘇小憐仔細詢問這異境之事,只是蘇小憐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青雲試弟子而已,青雲門宣佈消息時又語焉不詳,並沒有透露太多消息,不過饒是如此,那黑影中的男子看起來也是十分驚愕,不時凝神思索。

相比之下,蘇小憐所說的關於眾多弟子爭奪青木令,數量總共只有四十面等規矩,那神秘的黑影人似乎根本就沒怎麼放在心上,他所關心的好像全部就在這異境奇術的本身。

末了,當他反覆再三地向蘇小憐追問也聽不到其他的消息後,便不再多言,在一片陰影黑氣中沉聲道:“此事我知道了,你且去吧,青雲門既然敢讓所有的青雲試弟子都進入異境,必定是有把握讓你等沒有性命之憂,至於進去之後該怎樣就怎樣,你自己把握吧。反正該說的話我也早就跟你說過了,你未來如何,只能靠你自己的。”

蘇小憐默默點頭,面上沒有什麼多餘表情,才要轉過身子,忽然臉上又掠過一絲罕見的堅狠表情,猛地抬起頭,卻是大聲道:“還有一件事,我發現最近一段時日,有人暗中跟蹤我。”

“嗯?”此言一出,饒是黑影中人道行高深,也是吃了一驚。

“那人是青雲門弟子,聽說在青雲門中地位不低,道行在同輩中也是翹楚,名叫歐陽劍秋,是風回峰曾書書長老的門下弟子。”蘇小憐說著這些話,不知怎麼忽然覺得自己的喉嚨處有些發乾,望著那片幽明不定的黑氣,她的心跳有些不由自主地加快,但是她仍是咬著牙,把這些如刀子一般的話語一字字清晰地說了出去,

“我發現他跟蹤我純屬偶然,但是之後連續幾日,在我留心之後,都會發現此人在我附近出現,我不曉得他對我有什麼企圖,但是他道行比我高得太多,有些事我可能根本就沒法發覺……”

“好了。”忽然,那黑影中的男人低聲喝了一句,蘇小憐立刻閉上了嘴巴,又等候了片刻,蘇小憐偷偷抬頭向前看去,只見那片陰影之中,黑氣湧動,緩緩翻滾升騰,絲毫也看不見黑氣之後那人的表情。正在她心底迷惑緊張的時候,聽到那男人的聲音從黑氣後傳了過來,緩緩道:“此事我知曉了,你回去吧,平日不必再在乎這個人,就當作不曉得此事,我自有主意。”

蘇小憐沒想到那黑衣人居然會是這麼一個答覆,不由得怔了一下,但隨後還是低聲答應了一聲,轉過身子準備離開此處,但是就在這個時候,那黑衣人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略帶了幾分不解,身形微動,似乎想要開口留下蘇小憐,不過隨即又強忍住了,任憑蘇小憐就此離開。當那個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這片黑暗的森林裡後,他才略帶了幾分疑惑之意,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自語道:“奇怪,她臉色怎麼看上去好了這麼多,倒像是修羅之力被壓抑下來漸漸削弱,這又是怎麼回事……”

凝神思索半晌,黑衣人也沒得出什麼答案,便暫時不再多想,徐徐轉過身子,卻是目光如冷電,透過黑氣與茂密枝條,冷冷地看向青雲山脈的某個方向,片刻之後,只聽他低低地說道:“歐陽劍秋,風回峰……曾書書……嘿嘿嘿嘿……”

一串冰冷刺骨的冷笑聲,在這片密林的最深處,幽幽迴蕩了起來。

一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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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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