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二 作者:蕭鼎(連載中)

   
lchiang 2012-4-5 00:21: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3 1619189
k95060031 發表於 2012-11-19 12:07
第七十三章 光掌


奈何,奈何。

無可奈何。

眾生皆苦。

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

奈何,奈何,須彌芥子,天龍螻蟻,一般無奈。

天地人間,愛恨情仇,總在那無可奈何間,隨緣起落,花開花謝。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   ※   ※

奈何?

奈何橋……

王宗景是真真正正地悚然一驚,下意識的看向旁邊的小鼎,只見他也正看了過來,眼中流露出了一絲驚恐。

自古相傳,九幽冥府之下,陰陽分割之界,乃有古橋名曰奈何,下游血河,橫貫陰陽,生離死別過橋而斷,奈何奈何,無可奈何,一步陽世,一步陰間,都在這奈何橋上。

難道,此處竟是傳說中的幽冥地府,九幽黃泉?

王宗景與小鼎的臉色都變的極難看,兩人怔怔的看著這塊古碑,良久之後,才聽小鼎忽然澀聲道:「王大哥哥,咱們該不會是死了吧?」

王宗景眼角一跳,剛想叫他不要胡說,只是話到嘴邊,卻一時啞然說不出聲來,眼前這一幕是在是太過詭譎,即使以他的心志此刻也有點承受不住。

小鼎沒有等來王宗景的回答,片刻之後慢慢低下頭去,靠著這塊石碑緩緩的坐在地上,頭低垂著,過來一會之後,王宗景只見小鼎肩膀慢慢抖動,雙手抱膝,竟是傳來低低的哽咽聲,王宗景吃了一驚,連忙走了過去在他身邊蹲了下來,扶著小鼎,低聲道:「小鼎,怎麼了?」

小鼎抬起頭來,只見一張小臉上,此刻已是淚流滿面。

王宗景愕然,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小鼎哽咽幾聲,竟是帶著幾分哭聲道:「王大哥,我想我爹還有我娘親了,以後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王宗景心中一酸,卻是莫名的想起了早逝的雙親,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柔聲道:「小鼎,咱們應該還沒死,你會再見到你爹娘的。」

小鼎臉色哀慟之色不減,像是一路上驚險無比經歷生死關頭的壓力,終於在這一刻集中爆發了出來,這個四五歲的小男孩,終於大聲哭泣了起來、

「我不想死,我想和我爹娘在一起,在一起一輩子啊……」他雙手抓緊了雙膝,身子因為激動哭泣啊微微顫抖著,滿臉的淚水顧不上擦拭,只是哽嚥著說道。

「我知道我不乖,我幹了好多壞事。我往爹做好的湯裡丟石頭,我往娘喜歡的白衣上潑墨汁,我說過文姨看著瘦其實全身都是肉,我說過鬼故事嚇的小萱哇哇大哭,我撕過幾位師伯的書,在他們屋裡放過火,撒過尿,我還搶過大黃的肉骨頭,啃完了肉把骨頭扔到山下不給它吃……」

王宗景蹲在一旁,這一路聽下來,從最初的低聲安慰漸漸聽的臉都黑了,看著小鼎哭的滔滔不絶,一樁樁一件件小孩子家的調皮搗蛋的事如流水一般倒了出來,直聽的他目瞪口呆,甚至就連此刻置身陰間的那絲恐俱都聽沒了,心想這小傢伙是不是從一出生就開始幹壞事了啊,種種所謂真是匪夷所思,對比起來覺得自己被許多人稱為頑劣的童年實在是老實巴交的不行了。

那邊說的淚流滿面痛悔小小人生,這裡聽的苦笑無語,過了好長一會功夫,小鼎終於止住了哭聲,但兩隻眼睛已然有些紅腫,吸吸鼻子,他乾脆拿著王宗景的袖子在臉上一抹,擦去滿臉淚痕,長出一口氣,轉頭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看著他,乾笑一聲,道:「哭完了?」

小鼎點了點道:「哭完了。」

王宗景翻了個白眼,道:「還怕不?」

小鼎站起身,道:「不怕了。」隨後抬起頭看了看周圍,血河滔滔黑暗無邊,他臉色微微變了一下,縮縮了頭,道:「呃,還有一點點害怕……」

王宗景苦笑搖頭,也是站了起來,經過這一番鬧騰,兩人倒是將心情好好收拾一番,雖然仍是身在這奈何橋上,但總算是冷靜了下來,可以仔細觀察周圍的情況。只是周圍的黑暗是在太深太暗,兩人都只能看到附近數十丈內的光景,就這點距離連這座奈何橋都不看到盡頭,無論前後都是一樣,似乎這座古橋從黑暗中來,往黑暗中去,沉默地佇立在這滔滔血河上。

王宗景沉吟了一會,還是決定要帶著小鼎向前走一段路查看一下,反正眼下這種情況生死由命,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他轉頭說與小鼎聽,小鼎倒也是痛痛快快的答應了,半點都不帶猶豫的。

站在橋上的古碑旁,向前後各看了一眼,王宗景也分不清到底哪裡才是該走的方向,乾脆心一橫拉著小鼎往前方走去,至於說兩人分開分別走一個方向的想法,王宗景卻是根本想也沒想。

想起走了一下段路後,王宗景正凝神屏息向前方那邊黑暗深處觀望時,忽然聽到身邊的小鼎帶了幾分期期艾艾,低聲道:「王大哥,有件事我想求你一下。」

王宗景也沒回頭,道:「什麼事啊?」

小鼎抬頭向他看了一眼,道:「我剛才哭的時候,跟你說的那麼多事,咱們能得救回去了,你可要幫我保守秘密,不能跟其他人講。」

王宗景站住腳步,轉過頭似笑非笑的看了小鼎一眼,小鼎呵呵一笑,摸了摸自己圓圓的腦袋,笑道:「那裡面有好多事情,他們都不知道是我幹的呢,你可千萬不能說啊,不然我就要被我娘把我屁股打爛了。」說到此處,他像是想起來了什麼,臉色一肅,臉色帶了幾分鄭重,對王宗景鄭重其事的說道:「對了,特別是我剛才說敏姨看著瘦其實全身都是肉的話,你可千萬不能說出去,不然會死人的!」

王宗景嚇了一跳,奇道:「文敏前輩看著平日裡脾氣很好的,怎麼會這樣?」

小鼎一擺手,卻是滿不在乎的向前走去,同時道:「不是擔心文姨啦。」

王宗景跟在他身後,不解道:「那你擔心什麼?」

小鼎乾笑一聲,壓低聲音,輕聲道:「因為我以前有好幾次拍文姨的馬屁,都說過文姨和我娘一樣漂亮,萬一這話被我娘聽到……」

「嗯……」

王宗景轉過頭,再也不看小鼎的臉了。

※   ※   ※

不知道傳說之中,九幽冥府是不是永恆的黑暗,但是眼下二人所在的地方,天空裡直到現在都一直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而王宗景和小鼎也發現,這周圍唯一的亮光,其實便是從腳下奈何橋上散發出的微弱光芒,不遠不近,恰好照亮了周圍數十丈方圓的地方。

腳步輕輕,踩踏在這不知存在了多少歲月的古橋上,周圍依舊是一片寂靜,只有腳下血河滔滔,在那一片血腥氣中,隱隱傳來血水激盪的嘩嘩聲。

忽然就在這時,從他們前方的那片深沉黑暗裡,竟然傳來了一陣悠揚悅耳的歌聲,那聲音清脆如黃鸝,唱的卻是俗世人間歡快喜悅的鄉村小曲兒。

春光媚,野草青,小塘竹邊笑嘻嘻。

牛戲水,燕雙飛,郎牽奴手著蓑衣。

咿呀哦呀咿哦……

歌聲前半隻是寥寥幾句,便彷彿唱出了人間鄉野裡的一派春色明媚,讓人心生嚮往,只是隨後的和聲輕盈,一開始還是歡快,但慢慢的歌聲卻是低沉了下來,漸漸多了幾分苦澀之意,如晴空萬里忽來風雨,漸趨陰沉,到了最後已然全是悲苦之意,令人聞之心酸。

王宗景與小鼎對望一眼,都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之色,想不到在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放聲歌唱,只是歌聲開始也還罷了,後頭卻是婉轉傷懷,只怕也不是個好運氣的。王宗景遲疑了一下,還是帶著小鼎往前走去,不管怎樣,去看看就是了。

隨著他倆的腳步緩緩前行,那歌聲也漸漸地落下去,不過並沒有斷絶,仍然還能聽見,只是唱到後來,卻翻來覆去只是用那好聽的聲音輕吟和聲,似乎歌者也已經陷入了某種回憶中,輕吟淺唱著,在歌聲中回顧過往。

如此又走了小半盞茶時間,王宗景只覺得腳下的橋面似乎已經下降了許多,似乎應該馬上就要落到地面上去了。而這時周圍遠處雖然還是一片黑暗,但與之前在奈何橋上不同,真真陰風從四面八方吹來,周圍的氣溫似乎也寒冷了許多。

忽地,原本迴蕩在耳邊的歌聲突然斷絶,再無聲息,王宗景與小鼎本來都是仔細聽著歌聲向前走去,一時都是愕然止步,隨後變聽到前方猛地傳來一陣刺耳的「嘖嘖嘖」笑聲,笑聲尖利,如鐵石磨刀,同時又有輕聲鬼笑,在前頭流連迴蕩。

一道若隱若現的淡淡石紋,繁雜南明,隱見有刀槍劍痕,在兩人前面不遠處的橋面上出現。再往前走,便是出了奈何橋外的世界,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土地,毫無草木跡象,只有亂石遍地。王景宗看著地下石紋,不過是寬一尺的古舊紋路,將橋面與這片灰色大地隔開,心中正遲疑是否要踏出橋面時,忽然旁邊的小鼎驚咦了一聲,卻是指著前方某處,低聲道:「王大哥,快看,那邊有人……還是鬼?」

王宗景忽然抬頭,像小鼎所指方向看去,之間黑幕重重,漸次退開,到了這奈何橋旁邊,倒似乎眼前世界閒的稍微明亮了些。雖然仍是陰暗,但所見範圍大了許多。很快的便看到側前方約莫三十丈外,一處亂石堆上坐著一位少女,望之不過十五六歲,白衣黑髮,只是臉色蒼白,不見血色,肌膚便如透明一般,如冰似玉。

而在這美麗少女身邊,卻有鬼影彤彤,五六個青面獠牙的身影正將她團團圍在正中,仔細看去,這些身影面孔猙獰,面色青紫,頭頂生有一角。半身赤裸,發出的正是之前他們聽到的那種古怪而刺耳的嘖嘖陰笑聲。

那少女似極害怕,縮成一團不停發抖,連看也不敢看旁邊這些鬼怪一眼,而周圍那些鬼怪看著她的模樣更是得意,圍在她的身邊不停伸手欺辱她。甚至開始動手撕扯她的衣服。

奈何橋上,小鼎早就看的呆了,愕然道:「王大哥,那些是什麼東西?」

王宗景皺眉苦思了一會,不太有把握地道:「如果咱們真的在陰間的話,這些東西可能就是一種召喚‘魔羅身鬼’的鬼怪,我記得小時候看過一些雜書,上面有些相似的說法」

小鼎茫然念了一遍:「魔羅身鬼,這又是什麼?不過王大哥,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王宗景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做才好,正猶豫間,那邊害怕畏懼的白衣少女卻在群鬼圍攻間隙看到這裡站著兩個人,登時便看到救星一般,喊了起來:「救命,救命呀?」

王景宗與小鼎都是一呆,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那五六隻魔羅身鬼確是齊齊轉身看來,目光落在王景宗與小鼎身上時,他們瞬間面上掠過狂喜之色,大呼道:「活人!」

喊聲未落,這些魔羅身鬼已然拋下那白衣少女,一起向王景宗與小鼎這邊衝了過來,似乎在這些鬼怪眼中,王景宗與小鼎這兩個活人,倒比那白衣少女有吸引力得多。

眼看這些鬼怪凶神惡煞地衝來,王景宗與小鼎都白了臉色,更不敢遲疑,調頭就向奈何橋上跑去。

開玩笑,這些搞不好就是真的陰間厲鬼,他們兩個人不過都是道行粗淺的小人物,哪裡能鬥得過,只是這些魔羅身鬼個個身軀高大,三十丈遠的距離轉眼間便能衝到跟前,而這時王景宗與小鼎也不過才跑出一小段距離。衝在最前頭也同時是最強壯的一隻魔羅身鬼獰笑著當先跨過那條石紋,踏到奈何橋上。

王景宗與小鼎都是心中震駭無計可施時,猛然聽到身後一聲慘嘶,兩人一震,回頭看去,只見其他所有的魔羅身鬼都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在奈何橋下排成一排,目瞪口呆的看著橋上,最先衝到橋上的那只魔羅身鬼,此刻忽然像是窒息一般,雙手猛地扼住喉嚨,身子頽然倒地,扭動不停,隨後一股無形的力量湧來,這只摩羅身鬼竟被憑空托起,然後緩緩向奈何橋的旁邊移了過去。

奈何橋下,忽然所有的魔羅身鬼都嘶吼起來。個個面露懼色驚容,而那個被抓住的魔羅身鬼更像是見到什麼最恐懼的事情一樣,發了瘋似的狂吼起來,整個身軀拚命扭動掙扎著。然而那般無形的力量顯然遠遠超過了魔羅身鬼,即使他再如何掙扎也無濟於事,一樣慢慢背移動到奈何橋外,下方就是那條緩緩流淌的滔滔血河。

忽然,似乎所有的力量都在瞬間消失,在那只魔羅身鬼淒厲無比的叫聲,他的身軀猛然掉落,直入那條血河之中,無論是奈何橋上的王宗景、小鼎,還是橋下的諸多魔羅身鬼,都一起跑到欄杆河邊,向下方看去,赫然只見,當那只魔羅身鬼落到血河之中時,原本平靜的血河突然一顫,瞬間翻騰起來,無數尖利鬼嘯之聲鋪天蓋地地傳來,片刻間從那血水之中竄出無數猙獰可怖的蟲蛇,一下子將拚命掙扎吼叫的魔羅身鬼淹沒伴隨著無窮無盡可怕淒厲的吼叫聲還有各種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那只魔羅身鬼轉眼便沉入血水中,不復再見。

很快的,那些血水中的蛇蟲也潛入水下,消失了蹤跡,血河之上再度恢復了平靜,鮮紅的河水緩緩而流,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目睹這可怖一幕的王宗景和小鼎都是臉色發白,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而奈何橋下剩下的幾隻魔羅身鬼顯然也是受驚不小,不約而同的齊齊後退幾步,遠離了這座看起來古舊滄桑的橋,眼中儘是畏懼之色。

「啪嗒!」

一聲輕響,忽然從身後諸鬼身後遠處傳來,引得諸魔羅身鬼和王宗景小鼎一起看去,只見乃是之前被諸鬼暫時忘記的那個白衣少女起身想要逃走,卻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圓石摔倒在地,這些魔羅身鬼回頭看看這座奈何橋,雖然對王宗景二人仍有貪婪之色,但無論如何也不敢再接近奈何橋,於是呼嘯一聲追那白衣少女了。

看到這些鬼怪對這奈何橋畏之如虎,王宗景和小鼎在最初的驚訝過後,都忍不住鬆了口氣。既然暫時不用害怕這些陰間惡鬼,兩人便緩緩走了回來,只是很快二人便皺起眉頭,那白衣少女雖然身份未明,兩人也看不出她是人是鬼,但顯然面對這身高體壯的魔羅身鬼,白衣少女幾乎無還手之力,沒跑多遠便被諸鬼追上,然後輕而易舉的被推倒在地,打罵欺辱,甚至還有腳踢撕扯的,做的比剛才還過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剛才那只魔羅身鬼死在血河中的刺激,這些剩下的魔羅身鬼對這白衣少女更加殘忍起來。

未幾,在王宗景和小鼎的注視下,那白衣少女在痛苦的哀告聲中,已經被諸鬼欺負的奄奄一息,衣衫不整,身上多處帶了傷口,只是不見多少鮮血流出。

小鼎站在奈何橋上,直看的義憤填膺,忍不住跳腳大罵起來,無奈那些魔羅身鬼最多只是回頭向這裡瞄上一眼,見他仍是站在橋上,便不再理會了,小鼎心中急切,忍不住拉住王宗景的手臂:「王大哥,那姐姐看起來好可憐,我們救救她好不好?」

王宗景皺眉,心中犯難,心想自己道行太低,肯定不是那些鬼怪的對手啊,怎麼救人?正躊躇間,他忽然看到面前那條奈何橋的石紋,猛然心中一動,卻是得了一個主意。

當下他叫小鼎向後站了點自己看了看周圍,確實並沒有隱匿於測的鬼怪後,這才小心翼翼的伸出一隻腳到石紋之外,入腳處,那片灰色的土地上除了有些骯髒的灰土,倒並沒有什麼異樣,王宗景鬆了口氣,目光緊緊盯著前方那些魔羅身鬼,忽然雙腳一合,身子已站在奈何橋石紋之外,隨後大聲的向前方喊道:「喂,我出來了,你們敢來抓我嗎?」

一隻魔羅身鬼回頭看了一眼,忽然全身一震,隨後齜起獠牙,嗷嗷吼叫著便向王宗景處撲來,旁邊諸鬼看到這一幕,先是一怔,隨後也是相繼做出一樣的動作,紛紛撲來,倒似乎像是只要沒有奈何橋和血河的威脅,王宗景這活人的氣息滋味,對他們淶說便是無法抵擋的誘惑。

王宗景眼角微微一跳,卻沒有立刻跳回奈何橋上,而是站在原地不動,目光隨後向諸鬼的身後看了一眼,只見那白衣少女艱難的爬起,茫然四顧,隨後目光落到前邊諸鬼向王宗景此處撲來的那一幕上,她的臉色變了變,不知為何沒有馬上逃走,反而勉強站起身子,踉踉蹌蹌的竟然向奈何橋這邊跑來了。

王宗景和小鼎都是大驚,小鼎更是直接喊了出來:「姐姐,姐姐,你向其他地方跑啊,這裡有鬼怪在啊!」

誰知道那白衣少女是聽不見還是無視小鼎的叫喚,充耳不聞,仍是跟在魔羅身鬼背後向奈何橋跑來,轉眼之間,王宗景看著諸鬼速度極快,已然追到奈何橋邊了,不敢再撐下去,身子一扭,便向奈何橋上跳去。

幾個魔羅身鬼一起大叫,撲到奈何橋下,卻是撲了一個空,頓時個個抬起頭來,憤怒萬分的盯著橋上的王宗景,倒好像王宗景不給他們吃才是罪該萬死的模樣。

對於這種態度王宗景自然是嗤之以鼻,絲毫不放在眼裡,反而更關注諸鬼身後的白衣少女,只是那白衣少女雖然還在勉力前行,但在她與奈何橋間,此刻還站著四隻身高馬大的魔羅身鬼,這些鬼怪轉身看到白衣少女跑來,紛紛獰笑出聲,一起又圍了上去,在離奈何橋一丈的地方將他堵了下來,其中一隻惡鬼一拳打在她的腹上,頓時便將那白衣少女打的淒婉低鳴,整個人癱軟在地,諸鬼圍上,紛紛對她拳打腳踢起來,看來是拿白衣少女出氣。

此情此景,惡鬼作惡欺凌幼小,真是令人髮指,但王宗景與小鼎站在奈何橋上,此刻卻都有一種無可奈何之感,畢竟那些魔羅身鬼此刻距離奈何橋是在不算太遠,王宗景若是冒險出去故技重施,只怕一不小心便會被這些惡鬼圍住。

然而此刻只聽見白衣少女在諸鬼欺凌之下痛苦呻吟聲聲不絶於耳,嬌媚臉上滿是痛楚之意,場面悽楚不堪,王宗景咬了咬牙,正猶豫著是否冒險踏出去以身作餌時,忽然只見小鼎跑上前來,手掌一翻,「放屁漏斗」已是抓在手間,一溜煙跑到那緊貼奈何橋的石紋處,對著丈於外的那些魔羅身鬼,便是用力一擠。

紅色汁液噴射而出,划過半空,在王宗景的注視下,竟然真的射了一丈多遠,灑落在那些青面獠牙的魔羅身鬼的身上。

這東西,難道對妖魔鬼怪也有用處嗎?

王宗景有些不敢相信,但心底裡說實話卻是頗為盼望真是如此,連忙定眼看去,只見那幾隻魔羅身鬼被這鮮紅的的辣椒水潑了一身之後,都是一呆,看起來個個鬼頭鬼腦都有些茫然,但顯然辣椒水的功效在這些鬼怪身上大為減弱,但王宗景就沒看到一隻魔羅身鬼像陽間那些人一樣瞬間倒地不起的。

不過過了片刻,這些魔羅身鬼似乎突然大為惱怒起來,一個個咆哮怒吼,不停的在身上抓撓著,看來對身上這些鮮紅的汁液極為惱火,居然都再度拋下了那個白衣少女,紛紛向小鼎這裡衝來,王宗景又驚又喜,趕忙跑過去一拉小鼎便向後退去,免得站的太靠前了,一不小心被這些鬼怪拉出奈何橋就糟糕了。

四隻魔羅身鬼撲到奈何橋下,終究還是畏懼這古橋血河之威,不敢上前,然而都聚在橋下大聲吼叫,看樣子恨不得將橋上兩人生吞活剝了,就在這時候,原本倒地不起的白衣少女居然又踉踉蹌蹌的爬了起來,看來似乎將倒欲倒,但還是向前跑來。王宗景和小鼎都是有些無語了,心想這四隻魔羅身鬼堵在橋下,你卻非要往這邊跑,不管是人是鬼,不就是個缺心眼嗎?

丈餘地轉眼即過,那白衣少女已經跑到了四隻魔羅身鬼的背後,其中一隻魔羅身鬼聽到身後的動靜,轉頭看來,張口大吼一聲,正要出手再度打她,忽然只見那白衣少女猛然撲地,手向前伸,卻是在兩隻魔羅身鬼的間隙中,一巴掌放在了那石紋之上。

那只魔羅身鬼的拳頭轉瞬既至,打在了她的後背上,只是這一次她沒有出聲,反而是那魔羅身鬼忽然大吼一聲,全身大震,其他三隻鬼怪大吃一驚,一起跳開。

只見這只魔羅身鬼忽然雙手扼住喉嚨,面容扭曲,身子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臂扼住喉嚨,就這樣生生抓了起來,場面與之前那個落到血河之中的魔羅身鬼簡直一模一樣,其他三隻鬼怪都嚇得大叫,面上儘是驚恐之色,紛紛調頭跑去,半點也不敢在這奈何橋附近停留了。

被拎在半空的那只魔羅身鬼此刻恐懼異常,全身扭動,拚命掙扎,然而與之前那只倒霉鬼一樣,他的掙扎完全無濟於事,相同的一幕再度發生,他被拎到了奈何橋外,然後在慘叫聲中直接丟進了血河,片刻之間,血河翻湧血水激盪,那些詭異莫測的可怖蛇蟲再度出現,轉眼又將這只魔羅身鬼吞沒了。

尖利的慘叫聲緩緩平息下來,周圍漸漸回覆了平靜,王宗景與小鼎對望一眼,目光隨機落到了還匍匐在奈何橋下手按石紋的白衣少女身上。

這女子看著也頗為詭異,來歷身份俱是不明,此刻在他二人的注視下,白衣少女趴在地上喘息了一會,稍微恢復了一下體力後,這才慢慢爬了起來,抬起頭,看向站在奈何橋上不遠處的兩人。

王宗景目光與那女子接觸時,忽然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剛才離得遠了,只是覺得白衣女子臉色過於蒼白,此刻不過相距數尺,他卻是看的清清楚楚,這白衣少女臉上的肌膚竟是真的猶如透明一般,詭異如冰,陰氣森森,完全不似正常俗世之人,只怕似鬼多過像人,但看她早已接觸了奈何橋那道奇異的石紋多時,卻不像那幾個魔羅身鬼一般受到攻擊,反而若無其事的慢慢爬了起來。

站在王宗景身邊的小鼎看樣子有些害怕,躲在王宗景身後,慢慢探出了腦袋,倒是全無剛才救人時的勇敢模樣,不過那白衣少女目光落在小鼎身上時,卻像是知道這小男孩剛才救了自己,對著他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

笑容一出,少女身上的那股陰寒之氣頓時溫和了許多,小鼎怔了一下,倒是畏懼之心稍去,慢慢走了出來,王宗景看了一眼這白衣少女,道:「姑娘,你是誰?另外,你知道此處是哪裡嗎?」

那白衣少女臉上露出了一絲茫然之色,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啊?」

王宗景與小鼎面面相覷,難不成這還是個糊塗鬼?

※   ※   ※

一時之間,王宗景也不知道該問些什麼好了,倒是一旁的小鼎看著這白衣少女漸漸順眼起來,慢慢走近了她,白衣少女的目光隨著小鼎移動,卻也絲毫沒有對小鼎不利的模樣,王宗景在一旁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也就沒有阻擋。

小鼎慢慢走到了白衣少女身邊,圓圓的腦袋搖晃了一下,那少女看在眼中,遲疑了片刻,忽然也學著小鼎的樣子搖了搖頭,小鼎頓時被她這簡單的動作惹得發笑,便笑道:「姐姐,我叫小鼎,那邊的王大哥叫王宗景,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那白衣少女欲言又止,面上再度露出茫然之色,緩緩搖頭道:「不知道,不記得了。」

小鼎抓了抓腦袋,一時無語,不過看著那少女模樣,他倒是徹底沒了害怕的心思,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她說起話來,王宗景在一旁聽的直皺眉頭,那少女的十句話裡倒是有七八句都是迷糊不清的,看來是個徹底忘卻前世的人,只是小鼎居然跟她也頗談得來,笑嘻嘻的站在一起談天說地,姐姐,姐姐的叫著,很快竟也混的熟了,而且看那少女對小鼎的神情間,似也多了幾分喜愛。

王宗景苦笑著搖頭,心想這是人是鬼還沒弄清楚呢,但此刻看他們說的還行,便也不願去打斷他們,正想仔細檢查一下周圍,看看能否找到一條回去的路時,忽然只覺得腳下一抖,到似乎這奈何橋震動了一下。

他吃了一驚,但隨後奈何橋又沒了動靜,正當他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時,腳下卻又猛地一震,這一次奈何橋傳來的震動更加明顯,同時從遠方傳來了一聲如雷鳴般的怒吼。

聲勢如巨濤,隆隆而來,挾帶著呼嘯勁吹的陰風無數,這一片黑暗天幕之下,忽然鬼哭之聲大作,如萬鬼嚎哭,陰森瘮人,直令人心驚肉跳,奈何橋上三人一起變色,王宗景目視遠方,只見原本安靜的土地上忽然間鬼影瞳瞳,竟是多了無數身影,望之怕是有成千上萬個鬼怪,奇形怪狀種類無數,多是猙獰面目的惡狀,其中更有漂浮在半空中,整個身子都是半透明的陰靈也呼嘯而來。

而在萬鬼身後,在那一片深處的黑暗處,一個巨大無比的高大身軀,看上去比其他陰靈惡鬼們大上百倍,似融於這片最深處的黑暗中,正緩緩走來,每走一步都跨出百丈多遠,每一步踏在大地上,都使茫茫大地霍然震動,適才奈何橋震動之因,想必就是因此而來。

那鬼影未至而威勢已到,王宗景和小鼎都只覺得陰風撲面,幾乎站不住腳。

濃濃陰雲濃霧中,群鬼狂嘯,高空黑雲裡,緩緩露出兩隻巨大而閃爍著無情光芒的眼眸,冷冷掃過那地面上的奈何橋,卻絲毫沒有畏懼之色,只是稍微一頓之後,便繼續向這裡走來,圍繞在這個可怕陰間鬼王身邊的所有陰靈鬼怪,同時都呼嘯而起,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瘋狂的向奈何橋這邊飛來。

王宗景和小鼎相顧失色,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絶望之色,這樣的敵人實在是太過強大,根本不是他們所能應付的,而相比於他們兩人,那白衣少女不知是迷糊還是什麼原因,神情看起來倒是鎮定很多,只是這個時候她眼角餘光忽然一凝,卻是看見王宗景手中兀自拿著的蒼白骨劍,頓時在她臉色掠過一絲驚異之色。

眼看那無數鬼怪還有那可怕的巨大鬼王就要衝到奈何橋前,王宗景和小鼎已然閉上雙眼,但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那隻鬼王的巨大雙眼猛然抬起,向天際上看去,隨即那白衣少女也若有所覺,面上再度掠過一絲驚容,同樣抬頭向天空望去。

原本永遠都是陰雲積聚灰暗的冥間天幕上,突然所以的陰雲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樣,迅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灰暗漩渦,片刻之後,一聲巨響如天崩地裂,一縷金光首先從漩渦深處射了出來。

那光芒璀璨耀眼,正如旭日當空一般,呈現出一種燦爛無比的耀眼透金之色,隨後,無數道相同的金色光芒從天際破雲而出,照射而下,如同烈日忽至,天地變色。

一隻金色的巨大手掌,緩緩從雲層中伸了出來,遠遠望去,那手掌紋理縱橫,看上去似有幾分紊亂,但金色光輝從這巨掌中緩緩而出,卻將之襯托的光芒萬丈,輝煌無比,天穹之上,那個巨大的陰雲漩渦仍在急速旋轉著,但是從頭到尾整個漩渦,都已經被這個耀眼之極的金色巨掌生生染成了金色,哪怕是在漩渦之外,那些滾滾飄蕩的原本灰暗的陰雲,此刻也被沾染上了奇異的金光,如被綉上了金邊一樣。

這巨大手掌一旦出現,便直接像奈何橋上落了下來,遠處身軀巨大鬼王不知何時停下了腳步,看到這一幕,似乎那鬼王頓時憤怒了起來,對著天幕猛然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吼聲聲波所及,大片陰靈鬼怪紛紛倒下,凶威赫赫,直令人心驚肉跳。

但是那巨大金色手掌顯然對這巨大鬼王絲毫沒有在意的意思,半分停頓也沒有,仍是一直落下,金光溫暖而燦爛,照亮了一整片天地,也落在了奈何橋外擁擠不堪大片大片的惡鬼隊伍身上。

只聽「噗噗噗噗」之聲瞬間想起,只片刻間無數陰靈惡鬼被這金色光輝照到後,連嘶吼喊叫的機會都沒有,直接便化為幽冥陰土隨風逝去。光輝之外,所有的幽冥惡鬼都嚇的尖嘯亂飛,不顧一切的遠離那金色光芒。

這是王宗景和小鼎自然早就發現不對,睜眼看去,只覺得狂風撲面而來,這一隻巨掌緩緩落在奈何橋上,微微一頓,五指抓起,就將兩人抓住手中,兩人只覺得眼前一黑,隨後便暈了過去,而那只金色手掌也一刻不停,直接向那天空中那個巨大的漩渦深處升去。

奈何橋上,在那金色巨掌出現之後,那白衣少女的臉色一連數變,但與那些鬼怪不同,金色光輝雖然也落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她的臉色也有些扭動難看,卻也僅此而已,並沒有其他異狀,此刻只見王宗景和小鼎被那金色巨掌救起,眼看就要飛走,白衣少女眼中像是轉過了無數道複雜眼神,最後,她身子還是沒有動作,怔怔的站在原地,望著那巨大手掌越升越高,離她越來越遠。

金色手掌越升越高,速度也越來越快,揮灑在這陰間的金色光芒也逐漸暗淡下去,那些飛竄的陰靈惡鬼像是恢復了元氣,鬼哭狼嚎的蜂擁過來,而那個一直隱匿在陰雲背後,在金色手掌出現之後就再也沒有向前踏出一步的巨大鬼王,此刻再度向天空發出了一聲可怕的吼叫,充滿了憤怒與憎恨。

轉眼之間,金色手掌便從那天幕上的巨大漩渦中縮了回去,帶著王宗景與小鼎離開了這片詭異的地方,金光消失,風平雲靜,一切又恢復了原樣,這個世界也再度恢復了陰森與黑暗。
SYS99007 發表於 2012-11-19 14:11
誅仙二 第七十四章 聚首

青雲山,通天峰,幻月洞府中。張小凡緩緩將右手手掌自那莽古蜃珠上收了回來,看去他的臉色也略顯蒼 白,不過在他閉眼深深幾個吐納呼吸之後,逝色便很快恢復了正常。此刻,那莽古蜃珠上的霞光巳經徹底平靜了下來,珠身之上的十顆大星裏,就連最下方的第一顆大星,此刻也己經熄滅光芒,黯淡了下去。

他嘴角輕動,像是長出了一口濁氣,神色間放鬆了許多,睜開雙眼正準備起 身站起時,忽然目光一凝,身子停了 一下,卻是微微俯身向前,看向莽古蜃珠的前方地上。珠身之下,掉落著一隻白骨小蠍的殘骸,已經斷成兩截,再無聲息。張小凡的臉色看上去忽然變得有些冷,伸手過去撿起了這兩段白骨小蠍的殘軀,放在手心仔細看了片刻,忽然間冷哼了一聲。那一刻,原本平靜的幻月洞府忽然為之一顫,所有刻在地面的石紋瞬間一起亮起,就連那巳經平靜下來的莽占蜃珠,也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光芒陡然大盛,將自己團閉圍住,閃爍不停,如在戰慄。一股強大而可怖的氣息,瞬間充溢了這座山洞,似隱匿於黑暗中沉眠了萬年後突然驚醒的存在,桀驁不馴地俯視人間,呼吸之間,竟像與幻月連為一體,直欲咆哮天地,縱橫殺戮。只是片刻之後,這股突如其來的強大殺意便如潮水般退去,張小凡站在洞穴中,神色如常,似又恢復到之前那個平凡溫和的模樣。周圍的地上石紋和莽占蜃 珠都緩緩平靜下來,張小凡看了一眼周圍,然後緩步向外走去。一縷陽光落在幻月洞府的洞口,唧唧喳喳的鳥鳴聲從遠方樹林深處傳來,更為這片山林添了幾分幽靜之意。張小凡走到洞口之外,忽然身子停下,抬頭看去,卻只見洞外前方,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身影,身著墨綠道袍,腰懸七星仙劍,面貌英俊,氣度不凡,正是青雲門當今掌教真人蕭逸才。張小凡淡淡地看著他,蕭逸才也是神色不變,默然相望,兩個神情平和的人目光在半空相觸,明明都沒有什麼動作,但不知為何周圍的溫度似乎瞬間便冷了 下來,就連原本還在歡快鳴叫的小鳥都己失聲。過了片刻,張小凡收回目光,向前走去,蕭逸才也沒有阻擋之意,只是當張小凡路過他身邊的時候,蕭逸才忽然淡淡道:“此處乃是青雲禁地。” 張小凡身子停頓了一下,隨後神色平靜地道:“知道了。” 說完,他便繼續向前走去,與此同時他的聲音卻從蕭逸才身後傳來:“幻月洞府之中頗多珍寶,神秘莫測,只是其中有些東西,數千年來靑雲門歷代祖師從來不肯讓它們現身人世,想來都是有緣故的吧……”話音漸低,他的身影很快便 消失在前方路徑盡頭。蕭逸才站在原地,瞳孔猛然一縮,似乎身子在瞬間便繃緊了。但顯然他自控極好,片刻之後,他將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臉色看上去並無異樣,隨後緩緩走進了那個山洞。站在幻月洞府的洞口,他默默凝視著這山洞裏的一切,看著地上微微亮起的 石紋與光芒吞吐的莽古蜃珠,最後還有那一扇奇異如水波般的光門,蕭逸才目光閃爍,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青雲山下,距離青雲山門頗遠的一處密林中,一身鵝黃衣裳嬌媚無比的金瓶兒與那神秘男子站在一起,兩個人的臉色此刻都顯得十分難看。在兩人身前不遠處,白骨老祖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上,面上滿是陰狠怨毒之色,原本在青雲山上被蕭逸才一擊折斷的白骨右臂己經接了上去,黑色的天鬼刀倒插在身旁。只見他一邊往自己右臂傷門上潑灑著黑色的奇異藥粉,一邊惡狠狠地道: “可恨的小畜生,待你老祖爺爺養好傷後,定要殺上山去,抓了你將你剝皮抽魂,鎮在天鬼刀中,永世受苦,這外能解我心頭之恨!” 金瓶兒眼中掠過一絲嘲諷之意,抬頭看天,卻像是懶得再聽這番狠話,而她身邊的那個神秘男子則是直皺眉頭,卻是擔心另件事,問道:“白骨大師,你是說之前回來時候,蕭逸才緊追不捨,你讓夏侯戈替你擋下了他,這才能逃回來的嗎?” 白骨老祖冷哼了一聲,翻了翻白眼道:“不錯。”說完又恨恨道,“小畜生,莫要落在老祖手裏,不然的話,嘿嘿……”說著他在那甩咬牙切齒,顯然對蕭逸才是恨到了骨子裏,只是卻看不出半點對那個幫他擋住追共救他一命的夏侯戈的關心。那神秘男了不再理會白骨老祖在那邊發狠,轉過身看了金瓶兒一眼,微微皺眉道:“夏侯戈平日也算得力,但以道行論,只怕還不足以與青雲掌教相提並論,聽這意思,只怕……” 金瓶兒淡淡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死就死了,你再栽培一個就是。” 神秘男子臉上怒色一閃而過,冷哼道:“你說得倒是輕鬆,如今門閥重建百廢待興,最要緊處便是得用的人才太少,再說又哪里有那麼好輕鬆栽培的,我當年名號是毒公子,可不如你妙公子面首無數,最會栽培人的。” 金瓶兒神色一寒,冷然道:“秦無炎,你把話說淸楚了,什麼是面首無數?不然的話你大可以領教一番我合歡派的‘姹女媚,’看看是不是如你所想那般**? ” 秦無炎冷笑一聲,夷然不懼。這些年來他沉心潛藏,一心只為昔日恩師毒神的臨終交代要重興萬毒門,這中間得逢奇遇,加上他本來天資超群,又痛下苦功發奮修煉,早己是道行大進,與昔日不可同日而語。雖然他知道金瓶兒是被他脅迫才助他一臂之力,以那女子心高氣傲的性子,自然是心中早已不滿,但也不等於他會甘願在金瓶兒面前忍氣吞聲。眼看著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竟有一觸即發之勢,就連白骨老祖都有些驚訝地向他們看來,誰知就在這時,忽然從林外風聲掠起,一人駕馭著道金光飛馳而近,轉眼落在他們身前,俯身行禮道: “門主,副門主。”

此人一現,不但白骨老祖頓時面露驚愕之色,轉頭向他看去,便是秦無炎與金瓶兒也暫時忘了兩人紛爭,愕然回頭,面上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神色。只見林中光亮,那人立於樹下,面容陰沉何面色恭謹,正是夏侯戈本人。同時只見他身上衣衫整齊,並無半點傷勢,看著竟然是在蕭逸才手下全身安然而退了。秦無炎門視於他,雖然不久之前還在為此人惋惜,但此刻看到夏侯戈安然歸來,他面上卻並無半分喜悅之色,反是多了幾分狐疑,雙眼微眯地看著此人,片刻後淡淡地道:“夏侯戈,聽白骨老祖說你替他擋下了蕭逸才,做得不錯,可算是大功一件。” 侯戈身子又俯低了些,道:“不敢,這是屬下分內之事。” 秦無炎緩緩點頭,但看著夏侯戈的眼神卻是更冷了些,道:“不過我倒是沒看出來,你道行進境居然如此之大,與當今青雲掌教真人一戰後,仍然可以全身而退。” 夏侯戈直起身子,卻是搖頭道:“回稟門主,此番讚譽屬下愧不敢當,實不敢相瞞門主,我奉白骨祖師之令擋下蕭逸才後,心中已是作好死戰準備,誰知就在將要動手之際,那青雲山上忽然響起洪大的鐘聲,一連九聲,連響三次,那蕭逸才聽到此鐘聲後臉色大變,卻是舍了屬下,直接禦劍冋山去了。” 秦無炎與站在他身旁的金瓶兒聞言都是一怔,一時愕然,想不到夏侯戈能夠回來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秦無炎皺了皺眉,回頭向金瓶兒看了一眼,金瓶兒沉 吟片刻,也放下了剛才的爭執,微微點久,道:“確實有這麼一陣鐘聲響起,當時我聽到後也是心中疑惑不解,看來突莫非是靑雲山上又發生了什麼大事? ” 秦無炎默然點了點頭,隨後轉過頭,面上神情已然溫和了許多,對犮侯戈微 笑道:“如此說來真是萬幸,不過你確實立下大功不假,冋頭自有賞賜。” 夏侯戈連忙俯身道謝。
在一旁的內骨老祖則冷哼了一盧,看來對這裏的動靜頗為不屑,此時他己然處理好右臂傷勢,那黑色藥粉看來頗具奇效,潑灑上去,那奇異的白骨手臂看起來居然好了許多,除了還有幾條裂縫外便看不出來曾經受過斷臂之傷。隨後,白骨老祖便起身站起,一把拔出插在身邊的天鬼刀,也不跟秦無炎金瓶兒他們說些 什麼,便自顧自向林外走去。秦無炎眼中也是掠過一絲不耐之色,但他畢竟心機深沉,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提聲問道:“白骨骱輩,你這是要去哪兒? ” 白骨老祖站住身子,提著天鬼刀一劈,恨恨道:“老夫前去找個僻靜所在, 好生休養一段日子,待回復元氣之後,定要再上青雲,將那名叫蕭逸才的小子斬於刀下! ” 秦無炎目光一閃,踏前一步,朗聲道:“白骨前輩,既然此番你已看到這中土中確有珍寶無數,又不幸傷於小人之手,何不趁機回轉蠻荒聖殿,稟告聖殿七位大祭司,請一眾長老齊赴中土,如此必定聖教大興,亦可盡奪珍寶了。” 白骨老祖聞言遲疑片刻,卻是搖頭道:“不用,此等小事,老夫一人便足 矣……”說罷,便再不理會秦無炎等人,徑直走出林外去了,同時心想:且不說聖殿裏那七位大祭司何等頑固,一心只願死守“冥淵”。就算他們都願意動心前來中土,這劫掠珍寶之後,好東西豈非也都被大祭司們給吞了,如此一來,白骨老祖爺爺我豈非是白忙一場?必要吾得了先機先奪丫這許多奇珍異寶,若萬一有幸得了一兩件九天神兵天地重寶,回去之後祌通大進,便是聖殿大祭司之位,難道我白骨老祖便天生坐不得的嗎?” 看著那兇狠老頭的身影緩緩走遠,秦無炎臉色登時變得難看至極,金瓶兒在―旁看了也露出淡淡的冷笑,輕聲道:“我看你是自尋死路吧。” 這聲音不大,但林屮秦無炎夏侯戈兩人卻都是聽到了,以侯戈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充耳不聞,秦無炎則是冷冷地看了金瓶兒一眼,金瓶兒淡淡—笑,絲毫也沒有在意的模樣. 秦無炎只覺得心中煩悶,好不容易蠱惑了一個聖殿長老前來中土,沒想到卻是這般死腦筋的傢伙,不過若不是頭腦簡單些,只怕也沒這麼容易被他說動就是了。正遲疑下一步該如何勸阻那白骨老祖時,林中三人忽然只聽林外傳來一聲尖嘯,卻是那白骨老祖盛怒而發,伴隨著一聲怒吼,只聽那白骨老祖喝道: “什麼人膽敢戲弄老祖,出來受死! ” 秦無炎三人臉色都為之一變,對望一眼,立刻便向林外掠去。密林之外,陽光明媚,但白骨老祖站在地上,黑色的天鬼刀橫在胸前,卻是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面色兇狠,在他身前不遠處的地上,掉了一小片白色骨骼,看著乃是一隻門色小蠍的殘骸,還不等他作出進一步的反應,忽然只聽風聲銳響,又一道白光急沖而來,直打他的面孔,囂張無比。白骨老祖雙目圓睜,天鬼刀泛起黑光斬劈而下,只聽“當”的聲,黑光閃動,那白光登時被他擊落,然而白骨老祖看似輕鬆,實際上揮刀的手臂卻是微微一震,一股大力從刀身上傳來,幾乎令他身不由己地倒退一步,幸好他修行老道,魔功運轉,這才面不改色地穩住身形。定眼一看,只見那白色東西,又是一件內骨殘骸,看來便是那只白色小蠍的另一半殘軀了。一個身影,緩緩從他前方另一處樹林裏走了出來,那是一個相貌平凡、衣著普通的男子,面色淡然,看著並沒有什麼囂張氣勢,但是站在那兒目視白骨老祖,卻令人油然而生一種俯視之感。在他右手之上,像是隨意地提著一根黑色的棍子,並不太長,頂端顯現圓珠形狀,看上去黑黝黝的十分醜陋,就像是普通人 家裏廚房中的燒火棍一樣。密林之中,秦無炎、僉瓶兒的身形都是一滯,立刻停了下來,夏侯戈跟在他們身後,也停住腳步。秦無炎目光如電,一瞬間變得陰冷無比,看著林外遠處那個男子,冷笑一 聲,寒聲道:
“居然是他! ” 相比之下’金瓶兒看到那男子的目光神情便要複雜得多,貝齒微咬,秀眉輕皺,臉色雖寒,一股嬌媚卻於不經意間又緩緩散發了出來,只是轉眼間她看到秦無炎身子微動,似乎就要掠出林去,立刻便伸手將他拉住。秦無炎怔了一下,回頭向金瓶兒看來,愕然道:“怎麼了? ” 金瓶兒淡淡地笑了一下,道:“你急什麼,難得有此大好機會,你不想從旁看看他如今的道行到了什麼境界嗎? ” 秦無炎沉吟片刻,緩緩點頭,道:“你說得極是,當年受過這廝暗算,前仇舊恨多有,一時操切了。”說罷,居然說退便退,就這樣藏身在密林之中不再動彈,專心向外窺視。

金瓶兒站在他的身旁,目光清冷幽幽,落到那林外男子的身上,半晌之後,忽地發出一聲輕歎,低聲道: “想不到……多年之後,我們並稱一時的魔教三公子,居然會在這般情況下聚首……” 林外這個突然出現的男子,自然便是張小凡了。此刻他提著燒火棍,淡淡地站在那裏,目光在白骨老祖身上打量了片刻,特別是在白骨老祖詭異的白骨雙臂 上停留了一下,忽地笑了笑,道:“你修煉的可是‘黑骨咒’ ? ” 白骨老祖面色忽地一寒,雙目中驚異之色一閃而過,喝道:“你是何人? ” 張小凡也沒去理會他的喝問,只緩緩搖了搖頭,道:“黑骨咒也算是魔教中 極厲害的一門功法,據說早已失傳,想不到居然還能傳承下來。只是這門魔功修行之後,四肢便會血肉消去,轉為白骨,道行越卨,骨色愈深,到最後轉為純黑之骨,便是魔功大成。看你雙腳無恙,雙臂褪骨,顏色慘白,只怕還卡在‘四骨 境’上,離嬙髙境界的‘七骨境’,還差得遠吧? ” 白骨老祖悚然變色,時竟說不出話來。密林之中遠遠窺視的秦無炎三人,也都是臉色微變,他們雖然對白骨老祖的修行道法不太清楚,但此刻看那白骨老祖的臉色,自然便曉得張小凡所言卻是八九不離十了,秦無炎臉色更冷,低聲內 言自語了一句,道:“他怎麼知道這麼多? ” “呔! ”一聲人喝,卻是白骨老祖猛然吼出,剛才幾句話間,他卻發現自己這般道行,竟隱隱有被此人神為之奪之勢,這一句喝吼也是提振自己精神,鎮定心志,同時眼露凶光盯著張小凡,黑色的天鬼刀緩緩抬起,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對我魔教功法這般熟悉? ” 張小凡冷笑聲,口光向白骨老祖身前地上瞄了一眼,道:“這只白骨小蠍,應該是你放出來的吧? ” 白骨老祖怔了一下,自然也不會不敢承認,緩緩點頭之後,卻是若有所思,片刻後忽然皺起屑頭,看著張小凡道:“ ‘溯絲尋魂術’ ?你既然會這門聖教奇術,應該也是聖教出身,為何還在此處與我相爭? ” 張小凡手臂微抬,手中那根黑色的燒火棍緩緩亮起一縷光芒,邁步向白骨老 祖走去,眼神中閃過一絲厭惡,同時口中道:“我如今與魔教早就沒關係了。今日前來找你,是因為你欺負了我兒子,害得我兒差點有性命之憂,又對青雲有所惡意。” “欺負了你兒子? ” 白骨老祖一時啞然,不止是他,便是密林中潛伏在側的秦無炎與金瓶兒、夏侯戈三人,此刻也是一呆,秦無炎轉頭向金瓶兒看去,只見金瓶兒也是面露茫然之色,愕然道:“這老貨果真這麼無恥嗎?連小孩子也去欺負……” 秦無炎無語轉頭,“呸” 了一聲,似覺得有些晦氣,隨即大大搖頭,道:“老白骨看來果然不頂大用’面皮厚些去欺負小孩也就罷了,但既然做了便要做得徹底才是。偏偏聽那話裏居然還沒暗算到人家,差點有性命之憂?那便是有驚無險了。老前輩負小孩,居然還暗算失敗了,這得多沒用會這樣啊? ” 那一刻,站在兩人身後的夏侯戈臉上神情真是說不出的詭異精彩。密林之外,白骨老祖心中一片茫然,絞盡腦汁想了一通,也沒想起自己這些日子來什麼時候去特意為難過一個小孩子,不過他很快驚醒,再度面露凶光,眼下關那小孩什麼事,分明是此人找上門來欺負老祖我才是。白骨老祖也是個性子兇狠暴戾的主,雖知此人來者不善,但天鬼刀在手,平生在那蠻荒之地聖殿之中,從來都是被人崇仰慣了的,卻是絲毫不懼,聲獰笑道:“管你說什麼廢話,你要找死,老祖便遂了你的心願。” 說罷,眼看張小凡已經走到他身前丈許地,便一聲低吼,天鬼刀黑氣大盛,淩空一劈,頓時鬼嘯連連,無數黑氣從天鬼刀身上噴湧而出,化作一團狂風向張小凡席捲而去,其中更夾雜著無數猙獰惡鬼,張牙舞爪地在黑氣中出沒,直要擇人而噬。密林之中,僉瓶兒看到此處,忽地冷笑一聲,淡淡道:“老貨如此著急搶先出手,怕是不自覺心虛了吧! ” 秦無炎冷冷看著,一言不發,卻並沒有出言反駁之意。黑氣滾滾,呼嘯而來,瞬間便將張小凡的身影吞沒,眼見那黑氣中惡鬼厲吼之聲不絕於耳,白骨老祖臉色卻忽然凝裏下來,片刻之後,猛然一道淸光從黑氣 中激射而出,聲勢如雷,直射白骨老祖。白骨老祖雙目圓睜,一聲大吼,卻是不閃不避,天鬼刀橫在身前硬擋了一記。只是這道清光看著不甚明亮,其中所含法力競是奇大,以白骨老祖的道行,天鬼刀之兇器,竟是瞬間全身大震,身不由己連退三步。白骨老祖駭然抬頭,卻只聽一聲輕嘯,前方自己釋放的黑氣之中一道身影沖天而起,正是張小凡,那些詭異兇惡的黑氣惡鬼看來對他根本沒有絲毫傷害。只見他面色肅然,眼神冰冷,望向下方,手中燒火棍此刻赫然已是光芒盡複,黑紅二色奇光沖天而起,像是在某個該死的廚房灶台中被壓抑太久的緣故,狂野咆哮,朗朗乾坤竟在這一刻暗了下來,風雲變色,那一柄絕世兇器如妖獸狂吼,桀驁如初,一股凶戾之氣鋪天蓋地而來,如洪濤,似巨潮,轉眼間淹沒了整片森林。白骨老祖眼中第一次閃過難以置信的恐懼絕望之色,如風中殘葉一般站立不穩,絕望裏帶了一絲瘋狂,不顧一切地祭出天鬼刀,人吼著向前方斬下。然而燒火棍壓力如山,根本無視這柄凶刀,仍是氣勢磅礴所向披靡地壓了過來,天鬼刀黑光閃爍,卻在更宏大的詭異黑紅光輝中身不由己地顫抖起來,片刻之後,只聽一聲刺耳尖嘯,天鬼刀終於還是支撐不住,如脫韁的野馬一樣被直擊到天上,似斷線風箏一般遠遠飛了出去,看那刀身上黑色慘澹,裂痕隱現,卻是這瞬間交手下,天鬼刀己然遭到重創了。凶光如海,轉眼淹沒了白骨老祖的身影,甚至連他口中圾後帶著恐懼的呼喊聲都淹沒了下去。

冰冷的氣息如恐怖的妖獸,盤踞在這片密林之外,冷冷地掃過周圍密林之中的三個人,此刻如陷冰窖,全身發冷。片刻之後,這股桀驁不馴凶戾無比的氣息,終於緩緩退了回去。光芒搖曳,張小凡緩緩落在地上,手中的燒火棍上黑紅二色轉淡,卻又隱隱透出一股淡淡金輝,加上最初那一縷青色光芒,四色奇光閃爍,看著格格不入, 卻奇異地融為一體,似天衣無縫般相互交融,漸漸化作了一股極純極淡的白色光輝,在他手邊微微閃動著,張小凡此刻看上去,似乎又恢復到了那個溫和而平凡的男子,靜靜地站在那裏。天空烏雲散去,陽光再度落下,樹林裏仿佛又恢復了平靜。一片寂靜中,在張小凡的對面,白骨老祖木然地站在原地,半張著嘴,面上仍然有著一縷恐懼絕望之色,但表情仿佛都僵在了臉上。張小凡淡淡地看他一眼,轉身走去,離開了這片密林。腳步聲漸漸遠去,有清風徐徐吹來,拂過白骨老祖的衣襟,忽然從他身上傳來低沉的一聲輕響,隨後這個在蠻荒之地麿教聖殿中稱尊多年受盡敬仰的長老, 身軀便如沙土遇水一般,瞬間土崩瓦解,化為灰燼。密林之中,秦無炎怔怔地看著這一幕,臉色忽然變得極為蒼白,良久之後. 那驚駭之色仍是難以從他眼中離去,只聽他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略帶了一絲顫抖,顯然是心情激蕩,低低地自語道: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他、他怎麼可能會修到如此可怕的境界……這、 這、這卻如何還能滅了青雲,重興萬毒? ” 在他身旁,金瓶兒微微眯起了雙眼,面上雖也有幾分異色,但神情卻鎮定得多,只是眼中異芒閃爍,似乎想到了什麼,緩緩回頭,深深地看了秦無炎一眼。
SYS99007 發表於 2012-11-20 09:44
誅仙二 第七十五章 滄桑

黑暗中站立,舉目四望,卻發現沒有半點光亮,四面八方,無邊無際,所有的地方都是一片漆黑。鬼哭聲聲,鬼影閃爍,那可怕的一幕幕仿佛又在眼前重現,記憶中那頂天立地身軀大得可怕的鬼王,那雙凶戾的大眼,忽然又變成另一雙奪人魂魄的巨大龍睛,一聲驚天動地撕裂蒼穹的龍吟巨吼,仿佛驚雷一般在耳邊炸響,炸得他幾乎粉身碎骨,痛苦萬分。

王宗景“啊”的一聲猛然坐起,全身冷汗淋漓,胸口急速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你醒了啊。”一聲淡淡的問候,從屋子的另一側傳來,王宗景定了定神,轉頭看去,隨即就是一怔,只見前頭屋中擺放著一張書桌,桌上點著一盞燈火,當今青雲門掌教真人蕭逸才坐於孤燈下,面色從容淡然,正在白紙上提筆寫字,便是連向王宗景問那一句時,似乎也沒有抬起頭來。

王宗景答應了一聲,見蕭逸才一時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便抬頭向四周看去,打量了一番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只見眼前是一處頗為寬敞的屋子,除了蕭逸才所做的書桌外,他的身旁兩側包括身後一堵牆,都放著齊牆高的書架,上面放滿了各種各樣的古籍書卷,空氣中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書香氣息。
看起來,倒像是一個書房。

而王宗景自己則是躺在一張木床上,同樣也是倚靠牆壁,不過就在門邊,此刻門扉關閉,屋中就只有王宗景和蕭逸才兩個人。

“此處是玉清殿上我的一處書房,你與張小鼎在異境中疲累太過,傷了元氣,若不小心恢復,只怕動搖根基,所以我就將你留在通天峰上。”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緩緩又道,“當然,此事並沒有幾個人知道的。”
王宗景“哦”一聲,對蕭逸才心中生出一股感激,雖然看著這位蕭真人神色淡淡,但他所做之事卻是真是為自己好,便站起來向他行了一禮。蕭逸才瞄了他一眼,道:“別多禮了,好生歇著吧。”
王宗景答應一聲,坐到床沿上,道:“真人,我這樣睡了多久了?”
蕭逸才寫完手頭最後一個字,將寫滿字的一張紙取開放在一旁,用青玉鎮紙小心壓上,隨後又取過一張白紙開始寫字,同時口中道:“有兩天了吧。”

“兩天了啊……”王宗景搖了搖頭,忽然又想起什麼,連忙問道,“真人,那小鼎呢,他怎樣了?”
蕭逸才抬頭看了一眼,隨後又低下頭繼續寫字,淡淡道:“他已經被父母領回大竹峰去了,有一群人搶著照顧他,比你只好不壞,你不用擔心了。”
王宗景臉上一紅,心想倒也的確如此,便閉嘴沒有繼續問下去,蕭逸才仍是低首寫字,看他坐姿挺拔,字跡遠看著也極是是俊逸,真不負他名諱中逸才二字。

王宗景等了一會兒,見蕭逸才並沒有馬上說話的意思,自己幹坐著也無聊,便輕輕起身,在這書房裏那些書架前方隨意看了起來。這屋中書籍極多,其中最多的乃是道家諸多經典:《道德經》《黃庭經》《南華經》《抱朴子》《魏伯陽》《周易參同契》等等,幾乎無所不包。除此之外,亦有眾多旁門雜書,天文地理人物風俗,乃至描寫天地萬物奇珍異寶珍禽異獸為主的《神魔志異》數卷殘篇抄本,亦在其中。
洋洋大觀,但看那書名卷冊,便又一種陷入書海無邊的感覺。王宗景看得眼花繚亂,心中卻是湧起好奇之心,正是這時,卻是聽到蕭逸才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道:“這次異境之行,你做得很好。”

王宗景趕忙轉過身來,只見蕭逸才不知不覺間又寫完了一張紙,再次將之放在身旁,隨後放下手中狼毫筆,揉了揉手腕,目光所及處,那一疊紙厚厚沉沉,卻不知他寫了什麼,居然寫了這麼多張紙仍未寫完。
蕭逸才目光閃動,一時也沒有繼續動筆,沉默了片刻後,卻道:“這次之所以能開闢異境,是因為我在本門禁地幻月洞府中,得到了一件名為‘莽古蜃珠’的奇寶,此寶有變化無窮鬼神莫測之神通,其中最厲害處,便是以強大法力加持後,能夠開闢異境。”
王宗景一時有些迷糊,不明白蕭逸才為什麼會突然跟自己說這些,但他心中對蕭逸才向來是十分尊敬的,便神色恭謹地聽了下去。

蕭逸才臉色淡淡,像是在說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此外,這莽古蜃珠所開闢的異境中,還有陰陽兩面,分為‘實境’和‘虛境’,虛境之中縱然遭遇諸般生死險阻,哪怕為之喪命,也不過是虛影一場,當虛境撤去,自然而然人便出來,除了受些輕重傷初外,性命是無憂的。實境則不同,說實話我到現在也尚未完全掌握,那實境究竟是通向何處,只是知道實境中大為兇險,不可輕入,而且若在實境中重傷死亡,那便是真的死去,再也救不活的。”

王宗景皺起眉頭,聽著聽著,面色卻忽然難看起來,看向蕭逸才,聲音不知怎麼有些沙啞,道:“蕭真人,難道,難道我們後來進的那地方……”
蕭逸才淡淡地打斷了他的話,道:“是的,一開始的草原山脈地勢,乃是虛境,但全部人中,只有你和張小鼎二人不知為何進到了實境之中。所以我才說,此番你們能夠順利生還,實在是僥倖至極。”
王宗景呆若木雞,心中卻是一陣後怕,想起了那實境之中種種詭異莫測,數次自己和小鼎都是命懸一線,若是死了便是真的死了,現在想起來真是令人心驚肉跳。

“所以說,比起那些適中在虛境裏搶奪青木令的其他青雲試弟子,你們兩人進入實境後仍然安然歸來,歷經諸多兇險,單以這點來說,此番考驗我覺得你們卻是勝過了其他人的。”蕭逸才看著他,緩緩說出了這番話。
王宗景面上露出一絲笑容,不管怎樣,能夠得到掌教真人的肯定,對他來說便是最大的欣喜了。只是蕭逸才沉默了片刻,還是繼續開口道:“不過當初我對你說過的話,你應該還記得吧?”
王宗景面上忽然掠過一絲黯然,緩緩低頭,隨即又笑了笑,抬頭道:“是,我記得很清楚,不管這一年我做得如何好,終究是不能在青雲試中勝出,正式拜入青雲門下的。”
蕭逸才此刻已經又取過一張白紙開始寫字,聽到王宗景的話後,他握筆的手微微停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行雲流水一般寫了下去,同時口中道:“你明白就好,當初我本意是不想讓你出風頭,暗中教你五年,等你學有所成,再行大事,可是……”
他說到此處,眉宇間忽然掠過一絲堅毅之色,同時神色裏多了一份肅然,抬眼看向站在那裏的王宗景,凜然道:“可是如今事情有變,五年之約已然是不成了,我要你所做的事,現在就要開始。”
王宗景悚然一驚,但只見蕭逸才目光炯炯,直視於自己,同時只聽他道:“我知道這樣確實太過為難於你,看你年紀幼小卻擔負重擔,我亦有所不忍,所以若是你不想去,我絕不逼你,昔日之約,就當作廢就是了。”
王宗景微微眯起眼睛,只見蕭逸才臉色從容冷淡,卻並無玩笑之意,心頭微亂,只是過了片刻之後,他卻是忽然笑了起來,道:“無妨的,只不過是該做的事,提前五年罷了。”
蕭逸才目光陡然一閃,似燈火在黑夜中瞬間閃亮,隨後又緩緩低下頭去,奮筆疾書,但眼中掠過的那一絲欣慰欣喜之色,卻終究是掩蓋不住的。

過了片刻,只聽他忽然又靜靜地道:“既如此,有一件事應該是要你馬上去做的。”
“哦,是什麼?”
“我要你去替我殺一個人,這個人本來應該五年之後才讓你去殺他,但是五年之約既罷,便就是現在吧。”
王宗景慢慢抬起頭來,眼睛在有些陰暗的燈火之外的角落中顯得很亮、很亮,片刻之後,他忽然又笑了笑,重重點頭,道:“好啊。”

數日之後,青雲別院中。
絕大多數參加異境之行的青雲試弟子都已經回到了青雲別院,正如蕭逸才對王宗景所說的,在虛境之中冒險的所有弟子,雖然因為意外有被那些奇異怪獸攻擊的,但直到最後異境關閉後,並無一人真正死亡,雖然多有些受傷者,但對於青雲門來說並不算什麼難事,倒是有極少數的一些人,心志軟弱,卻是被那些可怕的妖獸給嚇得太厲害了,直到出來後仍然有些神志不清,卻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不過像這般心志太過薄弱的人,本身也不適合修煉道法,自然也沒多少人去關注了。

而在異境之行期間,似乎有傳聞在無人的青雲別院中曾經發生過一件意外,但具體是什麼,青雲門卻是諱莫如深,這些青雲試弟子最多也就是聽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流言蜚語,距離事情真相差得太多,隨著時間過去,也就沒人在意了。
乙道廿三院中,火字房內。
已經大好的王宗景坐在床上,看著站在身旁的姐姐王細雨,頗有幾分無奈地道:“姐姐,我真的已經沒事了,你實在不信的話,我現在就出去找一棵大樹爬上去給你看看好吧?”
王細雨瞪了他一眼,搖頭道:“別囉嗦了,這一次總歸是受了傷,多休息幾日對你總有好處的。”
王宗景笑了笑,往後一坐,道:“好吧,好吧,我聽你的就是了。”
王細雨聞言,總算是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強笑了笑,慢慢也在他床沿邊坐下了。
王宗景心中奇怪,仔細打量了一下王細雨,只見她臉色略見蒼白,雙眼神采黯淡,看著頗有幾分憔悴之意,就連眼下都有幾分淡淡微紅,似乎才剛剛哭過,只是她細心打理過,不認真看是看不出來的。
既然看出來的,王宗景心中便是一緊,不敢再多嘴玩笑,悄悄坐到王細雨身邊,輕聲道:“姐姐,我看你模樣有些不大好啊,出什麼事了嗎?”

王細雨微微垂首,默然良久,眼中掠過一絲傷懷之色,卻是沒有再多說什麼,輕輕站起,道:“小弟,今日山上還有事,我得先回去了。你就在這青雲別院中好好養傷,知道了嗎?”
王宗景“哦”了一聲,雖然心中奇怪,但看著王細雨一副憔悴的模樣也不敢多問,便起身要送王細雨出去,走到門口後,王細雨便說什麼也不肯讓他出門了,只叫他回去,王宗景無奈,只能回房去了。”
走出廿三院的院門,外面平坦的大道上來來往往走著許多年輕的青雲試弟子,王細雨默默地走下臺階,一陣微風輕輕吹來,溫柔地拂動她的發梢。她所有所思,緩緩抬頭望向這青雲別院的某一個方向,重重庭院擋住了她的視線,可是她卻好像目光穿透過去,看到了那個濺血的小院。
心頭一痛。
她以手撫心,稍許後她慢慢地攤開手掌,只見在那白皙的掌心中,悄然平放著一個染血的小小紙燈。
微風中,紙燈輕擺,似乎正向她緩緩招手一般。
王細雨忽地眼眶一紅,一滴晶瑩的淚珠終究還是忍不住,從蒼白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廿三院裏,火字房中。
王宗景安靜耐心等了很久,直到他肯定姐姐王細雨必定已經離開青雲別院後,才起身走到放在牆角的那個衣櫃邊,打開抽屜,把手伸到最深處摸索了一會兒,等到手臂縮回的時候,手掌中已經多了一柄短劍,正是當日那柄奇異的蒼白骨劍。他凝視著這柄顏色蒼白的奇異短劍片刻,然後將它細心地藏於懷中,用衣服遮蓋好,隨後便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庭院裏柳枝輕輕,隨風輕擺,陽光溫暖地灑落下來,已經是午後時分了,看來又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院子中其他的屋子裏,小鼎自從異境之行後便一直沒有回到青雲別院,或許是他爹娘想在大竹峰上多留他住幾日吧,所以這些日子以來,木字房一直是空著的。仇雕泗所住的金字房,仍然和平日一樣門窗緊閉,不過聽說這一次異境之中,他雖然並不屬於最出色的幾個青雲試弟子派系,但居然也搶奪到一面青木令,表現應該算是相當不錯了。
土字房裏,門關著,但窗戶半開,只是南山卻不在屋裏,不曉得去了何處,但這些日子以來,南山在別院中也交到了不少朋友,或許是去找他們了吧。

最後,只有水字房那邊,蘇文清依然像平日最喜歡的那樣,倚著窗扉,手持書卷,安靜地讀著書。聽到腳步聲傳來,她抬起了頭,看向王宗景,隨後露出輕輕溫和的笑容,道:
“王公子,你這是要出去嗎?”
王宗景笑了笑,道:“是啊。”隨後他頓了一下,又微笑道,“對了,一直都沒機會恭喜你,這次一共得了五面青木令,真是可喜可賀。”
五面青木令在手,按照當日蕭逸才當眾公開的說法,蘇文清已然可以直接挑選一位青雲長老拜入門下了。
蘇文清微微一笑,面上卻沒有太多喜形於色的表情,而且看上去她似在小心斟酌語句,不知是不是刺激到一無所獲的王宗景:“王公子,這一次異境之行也不是最後的決斷,就算此次沒拿到青木令,或許將來一樣會有機會的,畢竟還有那麼多人都空手而回。”

王宗景看著她那張美麗溫柔的面龐,沒來由地心中一暖,哈哈一笑,道:“我明白的,多謝蘇姑娘。回見啊。”
說罷,向她招了招手,走出了庭院。蘇文清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背影之上,默然無語,片刻之後,輕歎一聲,還是又轉回自己手中的書卷上去了。
王宗景走出廿三庭院,順著大路向青雲別院的大門走去,一路無事,看著人來人往,他平凡得就像人群裏看不起眼的大多數人一樣,安然走過那些路,出了大門,信步向外走去。別院之外的人相對就少了許多,等他走到了那條林中小徑的某個僻靜處時,周圍已經空無一人,只是有一個挺拔的身影卻早已站在那裏,背身而立,手中提著一個籃子,蓋著竹編小蓋,也不知裏面裝的是什麼。

王宗景走路過去,叫了一聲:“明陽前輩,我來了。”
那人轉身,微笑,正是明陽道人,看著王宗景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來你確實是大好了,精神不錯啊。”
王宗景笑而不語,目光在他手邊那個籃子上瞄了一眼,明陽道人微笑著將竹籃提起,道:“按你前頭交待的,都已經買好了。”
王宗景點了點頭,神色恭謹,道:“多謝前輩。”
明陽道人微笑搖頭,道:“小事一樁,何足掛齒。看你準備得差不多看了吧,那我們現在就走?”
王宗景笑了笑,道:“好啊,我們走。”
青雲山下,遠處密林。
秦無炎灰衣長袖,負手而立,遠遠眺望著那片雄偉挺立的巍峨山峰,面色沉鬱,似有重重心事凝於眉間,默然沉思。
身後忽然傳來腳步聲聲,鵝黃衣裳閃動,金瓶兒悄然走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青雲山,隨後淡淡道:“怎麼,還捨不得嗎?”
秦無炎面無表情,一眼不發。
金瓶兒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只自顧自地道:“這幾日你冥思苦想,終究還是將門內所有人手勢力都撤離青雲山,看來是死了剿滅青雲的心思了?”

秦無炎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金瓶兒的話一下子刺激到了他的心底最深處,臉上也掠過一絲青氣,不過隨後他還是深深呼吸了一下,緩緩道:
“是**之過急,也小看了青雲門。如今青雲門中數大長老天賦極強,道行皆高,俱不在你我之下,年輕一輩中英才已顯,後繼有人,已是中興之象,根基已固了。更何況還有那鬼厲隱身於此,那日見他殺白骨,如牛刀斬雞,一身道行,委實可畏可怖,已非我等可敵。若是再加上青雲鎮山至寶誅仙古劍,放眼天下,卻是何人能敵?”
他狠狠咬了咬牙,長歎一聲,眼中儘是深恨之色,緩緩道:“如今之計,倉促之間欲滅青雲,已如癡人說夢一般,然天下之事豈有絕對,不過是從長計議罷了。來日方長,我撤去門眾,遠離青雲,卻撒遍天下九州,暗中培植實力,再兼蠻荒聖殿或有機緣,重開冥淵的話,未必便不能與那誅仙劍陣一戰。”
他長歎了一口氣,毅然道:“總而言之,我在暗,他在明,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總有一日,要將這青雲門連根拔起,以祭奠我聖教數千年來無數先輩英靈!”

金瓶兒在一旁聽著秦無炎的話語,微微動容,但她素來也是心志堅忍之輩,哪里會為這句話便改易心意,當下輕笑一聲,卻是轉身走到秦無炎身前,仔細看看了看他,微笑道:“你剛才說了這麼多,以我看來,你心中最大的禍害敵手,還是那位‘血公子’吧?”
秦無炎身子大震,忍不住踏出一步,雙眼絲絲盯住金瓶兒,急道:“什麼?”
金瓶兒微微一笑,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在秦無炎面前一晃,淡淡道:“這法子便寫在這信中了。”
秦無炎目光一閃,手臂如電,一下子已然抓上了這信封一頭,誰知信紙一僵,卻是另一頭仍被金瓶兒抓住了,不肯給他。秦無炎瞳孔微縮,抬眼看去,只見金瓶兒淡淡道:
“拿‘火凰炎玉’來換。”
秦無炎眉頭一皺,默然良久,方才沉聲道:“我已跟你說過,‘火凰炎玉’並非在我手上,我只是知曉它所在何處而已。並且那地方艱險莫測,你一人決然無法取得,必須要由我助你一臂之力,方有幾分希望。”
金瓶兒冷哼一聲,抓著手中信封的力道又大了幾分,冷冷道:“你且先說就是,若實在不行,我自然會如前一般助你。”
秦無炎臉上神情轉換,片刻之後也是當機立斷,斷然道:“好。”說罷,他踏前一步,在金瓶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金瓶兒臉上先有喜色,隨即身子一震,秀眉皺起,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冷冷地看了秦無炎一眼,道:“此話當真。”
秦無炎淡淡道:“魔神在上,秦無炎若出虛言,便叫我受盡人生七苦,死入冥淵,一生不可重興萬毒。”
金瓶兒臉色微變,知道秦無炎剛才所說之誓,實已是聖教之中最毒的毒誓,至於一生不可重興萬毒,更是他一生心之所系,比他性命還重要之事,更是不可能拿來開玩笑的。她默然輕歎,卻是緩緩鬆開了手指,任那信封被秦無炎取去,低聲道:“想不到,竟然會在那個地方……”
說罷,緩緩垂首,自顧自走了。

秦無炎目送她離開,嘴角緩緩浮起一絲冷笑,隨後目光落在手中的信封上,頓時目光變得火熱起來,或許他平日與金瓶兒不算平和,但兩人都是心高氣傲之輩,輕易不打誑語,這信封中金瓶兒既然敢以如此大事相問,只怕真的變是一條出人意料的妙計。
究竟是什麼樣的奇計,竟然能除去那道法可畏可怖幾乎無法力敵的張小凡?
當下伸手一撕,扯去封條抽出信封,秦無炎迫不及待地展開一看,忽地一怔,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信紙上,只是用娟秀好看的字跡,簡簡單單地寫了兩個字:
碧瑤。

騰雲駕霧,仙劍飛馳,明陽道人帶著王宗景禦劍穿空,躍過原野,來到了距離青雲門百里之外的孫家莊外,落到了那個埋著孫老頭一家三口人的小山上。
許久未來,墳塋上已是野草叢生,明陽道人將手中竹籃交給王宗景,然後便站在一旁不再言語,只是安靜地看著遠方那片山腳下的村莊。王宗景提著竹籃,站在幾乎湮沒於雜草叢生的小小墳塋前,默默地看著,一言不發,沉默良久。
當日匆忙,連墳頭也做得粗糙無比,或許每個人死去之後,都只剩下一抔黃土罷了,只是看到這雜草叢生的景象,仍是不由得讓人心中生出幾分淒涼。他放下竹籃,走上前去,蹲下身子開始拔出野草。
草根脫土而出,一根根被拔起,鼓起的墳頭漸漸露了出來,忙活了大半個時辰,王宗景才將這周圍清理乾淨,然後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將那只竹籃隨意地放在連墓碑都不見的墳塋前,又從裏面取出了紙錢香燭,在墳塋前緩緩燒了。火光照亮他的臉龐,他安靜地看著最後一縷火焰熄滅之後,才慢慢站起身子,返身走到了一直站在一旁的明陽道人身邊,跟他一起眺望了一眼山下的村莊。
隨後,他忽然笑了一聲。
明陽道人轉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衣襟上還有剛才清理墳頭所沾染上的土漬,但王宗景卻笑得很開朗的樣子,忍不住便問道:“你笑什麼?”
王宗景慢慢從懷中拿出那把看上去有些奇怪但顯然不能算是神兵利器的蒼白骨劍,手指在劍身上輕輕滑過,笑了笑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好笑,幾個月前你在那大門前攔住我不讓我殺人,幾個月後同樣一個地方,同樣的你,卻是帶著我來殺同一個人。”他笑著轉頭向明陽道人看去,眼中有些奇怪的情緒,道:“你說好笑不好笑?”
明陽道人的目光在他手中那柄蒼白骨劍上停留了片刻,隨後落在他的臉上,淡淡地道:“不好笑。”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默然,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道:“是啊,其實一點也不好笑。”明陽道人沉默了一下,輕聲問道:“你準備現在就去殺那孫積善嗎?”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不,等到天黑吧,天色黑了,我把握大些。”他轉頭看了明陽道人,道:“蕭真人對我說過,做事情一定要明白兩個字,一是要忍,二是能等。”
他的目光慢慢地飄向山下那寧靜的村子,靜靜地道:“我想,我可以等的。”不過,說到這,他帶了幾分歉意看向明陽道人,道:“只是也要麻煩前輩你陪我一起等了。”
明陽道人聽著他的,面色一直肅然,此刻緩緩搖了搖頭,道:“無妨,你能等下去,我便陪你就是了。”
王宗景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而是乾脆就坐在這小山坡上,仰首躺下,開始閉目養神了,明陽道人也是默默地走到一旁,坐了下來,不時回頭看那安靜的少年一眼,眼神中偶爾會閃過複雜難明的神色。

從下午,到晚上。
從日頭西沉,到星光閃爍,
這中間有多少雲朵飄過,有多少風兒吹過。
明陽道人安靜地坐在這山坡上,靠著一顆歪脖子老松,靜靜地看日落星起,看雲走雲散,任憑吹在面上的暖風,慢慢變成了清冷的晚風。他忽然間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看到了人生一幕大戲,開場、唱響、高潮、落幕。
他若有所思,若有所悟。
他看著那少年也安靜地躺著,等著天黑。天色黑了,他仍躺著,靜靜地等待。等待萬籟俱寂,等到萬家燈火,然後站起,下山。
天色很黑,他沒入了那片黑暗中。
不知為何,他心中忽有慈悲之意,恨不得那少年即刻回返,隨他回山。
那一條光明大道,就在身後,他站在路上,如看水中人,只是那水中沉浮人兒,卻不曾向他呼救,最多不過輕輕一笑,便自顧自去了。
只是他忽又迷惘,這條路到底是明是暗?
誰又知真假對錯?
夜已深,人已靜。
夜色正淒涼。

這一年,王宗景十五歲,參加青雲試九月有餘,天資平凡,忽因私恨而殺人,事已敗露而青雲震動,掌教真人蕭逸才震怒,斷然將之逐出門牆,永不復用。
宗景既去,從此渺無蹤跡,其親姐王細雨知悉此事,雖多方求告亦無用,宗景走後,細雨大病一場,幸得恩師曾書書藥石救治,自此王細雨專情修煉,苦修道法。
其餘與王宗景交好之二三子,皆驚而無語,默然相守,無有出告求情者,只大竹峰上一個男孩兒,數日喧鬧,爭吵不休,用盡辦法,求遍諸人,卻終於無用,唯有頹然大哭一場。 
日升日落,人來人往,白雲蒼狗,總叫人間滄桑,又見新顏。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6-20 20:45
第七十六章 遠行

  青雲山脈向北六百里,地勢漸平坦,古道幽遠前伸,茫茫不見盡頭,也不知通往何處。青山綿綿,風涼似水,在古道上冷冷吹過。

  道旁老樹幾根枯枝輕顫,又飄落了幾片黃葉,偶爾從林中幽謐處傳來幾聲鴉鳴,似也在這遠離了繁華所在偏僻之處,悄悄添上了幾分淒涼。

  左右不見人煙,古道少見人來,哪怕回頭望去,那一座名動天下的雄偉名山,此刻也已經被雲霧所蔽,僅剩下一個模糊輪廓依稀可見。天陰而有雲,西風獵獵,帶著絲絲寒意吹過,像是一直冷到了心底。

  一座小山之下的僻靜處,此刻卻是站著兩個人,其中一人便是王宗景。他抬頭看了看天色,但見天空陰雲低垂,灰色的雲層積聚飄動,不知不覺心中也多了些淡淡的陰鬱。只是片刻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時已經神色如常,笑了笑道:“我走了啊。”

  在他身後還站著一人,一身墨綠道袍,容貌俊朗氣度不凡,正是當今青雲門掌教真人蕭逸才。普天之下,卻是無人知曉在這樣一個陰沉的午後,他會在這偏僻無人的地方親自送別那個被他逐出門牆的不肖弟子。

  蕭逸才看著這個少年,目光微閃,道:“有些東西給你。”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遞給了王宗景。

  王宗景接過,先是遲疑了一下,看了蕭逸才一眼,蕭逸才微微點頭,王宗景便不再猶豫,打開了布包,卻發現這份量頗輕的布包裡並非什麼盤纏銀兩,也不是臨別贈予的什麼寶物,而是一頁一頁滿是字跡的素白信紙,看去厚厚一沓,怕是有數十張之多。

  王宗景看著這些紙張覺得頗有幾分眼熟,隨即想起當日在蕭逸才書房之中時,曾看到蕭逸才在這些素白紙張上不停寫著什麼。與此同時,他耳邊傳來了蕭逸才的聲音,道:“昔年我年輕的時候,機緣巧合之下,也曾混入過魔教,在那烏煙瘴氣的艱險所在待過一段時日。這些紙上所寫的東西,便是我回憶當初那段日子的一些心得。你此去涼州,一路上熟讀之後默記於心,然後便將這些東西燒了吧。”他頓了一下,隨即又是淡淡一笑,道:“關於魔教那些淵源手段,大竹峰上已經有人教你了,我自不會班門弄斧。這紙上所寫的,多半都是些平日裡如何謹慎自保、如何刺探窺私等不入流的小手段,雖不起眼,也不光明,卻應該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王宗景點了點頭,小心地將這些紙張收起,低聲道:“弟子明白,多謝真人。”

  蕭逸才看著他好一會兒,緩緩道:“你年紀不大,我卻要你行如此凶險事,你心中可會怨我?”

  王宗景怔了一下,微微低頭,道:“不會。”

  蕭逸才負手而立,不再言語,冷風吹過,他身上道袍飄起,飄然若仙,隱然帶著幾分卓爾不群的出塵之意,渾不像世俗之人。只是片刻之後,王宗景的聲音忽然又響了起來:“只是……青雲門中無數弟子,資質天賦勝我者不知幾何,但您為何會選我?”

  他抬頭看向蕭逸才,臉色雖然平靜,但眼中還是有幾分長久以來的疑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蕭逸才眉頭微皺,沉默不語,面色沉靜難測喜怒。王宗景等了片刻,心中不覺有些忐忑不安,卻只聽蕭逸才開口道:“因為有個人對我說了,你是塊好材料,再適合不過。”

  王宗景吃了一驚,愕然道:“什麼?是誰?”

  蕭逸才緩緩搖頭,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只道:“我與你過往素不相識,確實是不知曉你的。但那人向我特意提到了你,”說到此處,蕭逸才忽然住口,沒有再多說那個神秘人物的事,只靜靜地道:“那人的身份眼下還不能告訴你,但我相信他的眼光。潛伏魔教乃是大凶險之事,相比之下,道行天賦都算是小道,最重要的反是心性毅力。那人以為你與眾不同,而我得到消息後也暗中看你多次,確信也是如此。”

  王宗景微微張嘴,一時心中茫然,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是從心裡浮起一股不太真實的奇異感覺,自己的命運似乎被一個未知的神秘人物所決定,但眼前發生的一切,卻是明明白白告訴他蕭逸才說的都是真的。

  “而且,近日魔教餘孽蠢蠢欲動,在邊遠之地正暗中擴張勢力,會暗地裡收錄一批身家清白的十五六歲少年。這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機會,所以我不得已才將那五年之約提前。”

  “那……”王宗景怔了半晌,緩緩吐出一字,卻又覺得心中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末了終究還是長長吐出了一口氣,如心頭之石拿起又放下,對著蕭逸才行了一禮,點了點頭,輕聲道:“那我這便走了,真人。”

  蕭逸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見王宗景徐徐轉身,目光在這一刻卻是下意識地望向那雲霧深處的遠方——青雲山脈,默然之中,依稀有一股依戀在眼中掠過,只是他凝視片刻之後,還是轉身走去。從背後看去,這少年隻身單影緩步而行,蕭瑟冷風裡,與那青山正漸行漸遠。

  蕭逸才注視著他的背影,似心頭一時也有所觸動,忽然開口道:“我至今門下從未收徒,此番青雲試後,其中有一二出類拔萃的少年,應該會收入我門下。”

  王宗景臉色微動,停住腳步,面上掠過一絲複雜之色,笑了笑,道:“恭喜掌門真人,只不知會是青雲試中哪一位師兄師姐有此機緣,真是可喜可賀。”

  蕭逸才目光閃動,忽然道:“若你有心,可願為我門下弟子?”王宗景身子一震,愕然抬頭望向蕭逸才,只見蕭逸才臉色淡然,但目光炯炯,只有莊重肅穆之色,何嘗有半分玩笑之意。他嘴唇微微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蕭逸才安靜地等著,沒有絲毫不耐煩之意。

  王宗景凝視他良久,忽地笑了一下,點了點頭,然後便在這荒無人煙古道邊,天高地闊老樹下,在蕭逸才的身前,迎著隨風飄舞的墨綠道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蕭逸才待他叩首完畢,踏前一步,輕輕將他拉起,臉色仍是從容不變,但目光還是顯得柔和了一些。只是他向來便是自控極強的人物,此刻也沒有顯露什麼特意親近的意思,相反,他看著王宗景雖然聲音低沉溫和,但說出的話語,卻是帶了幾分冷意:“你願意拜我為師,我心中十分歡喜,但過了今日,我便絶不會承認此事,哪怕日後你我相對,若是時機不對,即使你死在我的眼前,只怕我仍有可能視若無睹,你可明白?”

  王宗景怔了一下,臉色微微有些蒼白,但片刻之後還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蕭逸才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淡淡跟了一句,道:“若事有不諧,換了是我死在你面前,你也是一般就好了。”

  王宗景只覺得身上微有寒意,略略低下了頭,忽然感覺到有一隻手掌輕輕放在自己的肩頭,微熱而帶著一絲暖意,輕輕地拍了拍。

  然後,蕭逸才負手而立,仰首望天,看著那青天白雲,過了片刻,用一種十分平靜的口氣,緩緩說道:"魔教危害世間垂數千載,興盛起伏無數次,雖有無數正道先輩前赴後繼除魔衛道,但魔教妖孽總如春風野草,吹而復生。我青雲一門立派兩千餘年,向來持正護道,與魔教妖孽爭鬥不休。多年以來,不知有多少祖師前輩慘死於魔教妖人手下,更有甚者,有數次便是我青雲一門都險些毀在魔教手中;而魔教妖人亦向來都是將我青雲門視為第一心腹大敵。此乃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自我接任掌教真人之位後,夙夜所思皆為此事。這些年來我亦想通,若不將魔教一脈斬草除根,任其休養生息,則我青雲一門必將永無寧日。而魔教妖孽雖在中土肆虐,要想徹底剷除魔教,卻要毀其根基、滅其根本,那便是……”蕭逸才目視王宗景,聲音陡寒,冷冷道,“蠻荒聖殿!”

  王宗景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蠻荒聖殿究竟在哪裡,又是怎樣情況,世間向來少有人知。昔年本門中曾有數位驚才絶艷神通廣大的前輩師叔深入不毛蠻荒,歷經艱險磨難,終於找到那蠻荒聖殿並重創魔教。然而事後吾等卻發現,所謂的蠻荒聖殿其實分為‘前殿’‘後殿’兩處,諸位師叔尋到的乃是‘前殿’,雖然防衛森嚴,卻是化外蠻民素日祭拜邪神所在,並非魔教根基之處。經過這些年來我多方打探、費盡心思,才知道那魔教根本乃是在那傳說中神秘的後殿,又有‘冥淵’的別稱。據說那一處冥淵乃是魔氣滔天的極惡險地,藏有千百年來魔教最大的秘密,年復一年,那一處地方能不斷培養出魔教妖人高手,是以哪怕魔教多次在中土遭受重創,卻依舊能夠重新崛起。

  “所以,要滅魔教,必定要先毀了那一處冥淵所在,殺盡魔教妖人,如此方能完成我青雲歷代祖師的宏願,斷絶魔教,天下太平!”蕭逸才長吸了一口氣,身上墨綠道袍無風自動,臉上也掠過了一絲淡淡的紅暈,似乎是被這心中大願所激勵,遙想壯志,自有慷慨之氣。

  王宗景不知不覺間,在蕭逸才言辭之下,竟有種心折感覺,心志也是一陣澎湃,重重點頭答應。

  蕭逸才閉目不語,像是冷靜了片刻,臉色隨即恢復如常,又看向王宗景,淡淡道:“魔教乃是我青雲死敵,但平心而論,魔教源遠流長,根基雄厚,在那冥淵之中據說更有至今不為世人所知的黑暗力量暗中守護。所以便是我等發現了那聖殿所在,也未必能一鼓而下,一切都需從長計議。我暗中建立‘黑雲’,所行皆為陰密事,不為其他,正是我反思過往,魔教妖人多次以此卑鄙手段對付本門,如今在吾手上,要完成前輩祖師未竟之業,便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你可明白?”蕭逸才轉過頭,看著他。

  王宗景慢慢地點了點頭,心情有些複雜,像是一縷烏雲壓在心頭,但未來未知的路,彷彿已在眼前輕輕展開那一絲細小的連接埠,恍惚中,又似帶著一點奇異的興奮。

  “伸出手來。”蕭逸才緩聲道。

  王宗景依言伸出右手,平攤在他身前,蕭逸才握住他的小指,輕輕一划,一陣刺痛從指上傳來,王宗景微微皺眉,但並未退縮。傷口展露,殷紅的鮮血從破開的皮肉處緩緩溢出,蕭逸才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黑色小玉瓶,將這些鮮血接住,過了一會兒蕭逸才收回玉瓶並鬆開王宗景的手掌,淡淡道:“天地分陰陽,雲亦有光暗,青雲為光,黑雲則暗。自今日起,世間除我之外,再也無人知曉你的身份去處。從今往後,在那黑雲之中,你名為‘黑九’。”

  “黑九……”在心中緩緩將這個似名但更像某種詭異代號的名字輕輕念了幾遍,王宗景點了點頭。

  蕭逸才看著他,道:“此去涼州,從此便與青雲一門再無瓜葛,你心中可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嗎?”

  王宗景想了想,道:“其他也沒什麼了,只是弟子還有一位姐姐在青雲門中,若是師父有暇,還請照看一二。”

  “好。還有嗎?”

  “沒有了。”

  ※  ※  ※

  青雲山,通天峰。

  溫暖的陽光照耀在這座雄偉的高峰上,雲氣蒸騰鶴鳴翔天,看去一派超凡脫俗的仙家景象。虹橋如龍驚鴻躍起,穿行於浮雲之間,通向那通天峰最高處,規模巨大樓宇如雲的玉清殿沐浴在陽光中,如天上宮闕,折射出萬道光芒美輪美奐。

  當此之時,也唯有人間仙境才能形容眼前這一切了,只是此刻宏偉的玉清殿上,卻與外頭這一片美麗溫暖的景象有些出入,氣氛顯得有些僵冷。從遠處回山不久的明陽道人面無表情地站在殿內一側,目光不時向前頭三清聖像前的那兩個男子身影看去,眼中隱約掠過一絲憂色。

  一身墨綠道袍的青雲門掌教真人蕭逸才面色淡然,緩緩取香點燃,敬奉神位,似乎對身邊隱隱有些凌厲的氣氛毫無察覺。而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人,面目英俊背負神劍,碧芒輕吐如蛟龍一般,正是林驚羽。

  林驚羽臉色有些冷,但並沒有發作的意思,對這位掌教師兄他仍是保持了極大的尊重,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蕭逸才上香行禮完畢後,退後幾步轉身過來面對他時,林驚羽才緩緩開口道:“蕭師兄,莫非真的不能通融嗎?”

  蕭逸才雙手收入寬大的道袍中,淡淡道:“私憤殺人乃是大錯,不可縱容。”林驚羽眉頭一挑,整個人便如一柄鋒鋭無匹的利劍,彷彿有那麼片刻身上的鋒利無形中向外顯露了一下,即使隔了一段距離,站在一旁的明陽道人也覺得呼吸猛然一窒,忍不住心頭一震。不過幸好,這感覺轉眼即逝,那林驚羽的神色看去幾乎都沒什麼變化,只見他目視蕭逸才,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去過孫家莊。”

  蕭逸才目光一閃,帶了一絲複雜意味,看了林驚羽一眼。迎著他的眼光,林驚羽卻面色從容,未有退卻之意,只緩緩道:“孫積善死後,村中百姓未見傷懷者,反而諸多人家歡聲笑語,甚至舉杯慶賀者亦有之。”他頓了一下,正視蕭逸才,道:“孫積善面善實惡,為非作歹,王宗景殺得好。”

  蕭逸才深深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向前走去,一字一字道:“違反門規,不可寬饒。”

  林驚羽站在原地,嘴唇似乎微微抿了起來,站在旁邊的明陽道人忽然覺得這一刻,這玉清殿上突然變得像是讓人喘不過氣來一樣,周圍一片安靜,沒有絲毫風聲,卻彷彿隱隱有狂風大作,帷幕輕顫。

  片刻之後,林驚羽忽然轉身,向玉清殿大門走去。幾乎是在同時,隨著這如利劍般的男子身影的離去,玉清殿上令人窒息的氣氛緩緩鬆弛下來。明陽道人暗暗鬆了一口氣,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手心竟然已經滲出了冷汗,就在這時,他聽到另一頭蕭逸才的聲音傳了過來:“明陽,讓他們上殿來吧。”

  明陽道人答應一聲,轉身向玉清殿大門走去,就跟在林驚羽身後一段距離,一前一後走出了大殿。轉眼看去,只見殿外恭謹肅立著四個少年男女,分別是管皋、風恆、蘇文清和唐陰虎。林驚羽此刻自然也看到這四個站在殿外的年輕人,他向他們身上瞄了一眼,便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了。

  只是他雖無意,但或許是心中憤慨,怒意鼓蕩,從身上不自覺流淌而出的那一股凌厲劍意,登時還是讓這四個道行仍淺的年輕人面色大變,只覺得有一柄光芒萬丈鋒鋭無匹的利劍陡然現身,森森劍意侵襲而來,幾乎瞬間就要讓他們裂體出血,竟是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兩步。

  片刻之後,林驚羽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眉頭微皺,隨即鋒鋭的劍意隱去,這個英俊默然的男子也緩步走遠。

  管皋、蘇文清等四人心中驚駭,但其中也有喜悅敬仰之意夾雜心中,他們四人在這一年的青雲試中都屬出類拔萃的人物,同時又皆是出身修真世家,目光見識與常人不可同日而語。換了是普通弟子經歷剛才那一幕,或許除了害怕敬畏也沒什麼想法,但他們四人卻幾乎都是瞬間便體會到林驚羽道行之高,尤其是那股劍意凌然透體,更是可畏可怖,實已是天下第一等的高手。

  這青雲山上,青雲門中,果然藏龍臥虎,天下第一門派,兩千年正道巨擘,當真是非同凡響。管皋等人都面露恭敬之色,向著林驚羽走去的方向微微低頭。

  明陽道人站在殿門之外,向林驚羽走遠的背影看了片刻,隨後便對管皋等人道:“你們上殿來吧,掌教真人這便要見你們了。”

  “是。”

  管皋、蘇文清等答應一聲,隨著明陽道人走上玉清殿。四人都是心思靈巧之輩,此刻多少也明白蕭逸才專門只見他們四人,正有對此間諸人的認可之意,心中俱歡喜激動。只是玉清殿上向來氣氛肅穆莊重,那一位站在三清神像之下、身著墨綠道袍的男子出塵飄逸,望之便如神仙中人一般,更是令人心生敬仰。他們一個個安安靜靜地走過去,在蕭逸才身後一字排開,齊聲道:“弟子拜見掌教真人。”

  蕭逸才道袍一拂,轉過身來,面上已帶了淡淡的溫煦笑意,微微點頭,開口道:“你們來了。此番異境之行,我遍觀諸多弟子,其中尤以你等四人最為出眾,是以召你們來此玉清殿上,要以……”

  他的話音溫和而略帶一絲低沉,神情淡然,但在他身前的四個年輕人都是帶了幾分激動。遠處,明陽道人站在大殿門邊,淡淡地看著這一幕,嘴角原本有的一絲笑意緩緩收起。在那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但終究還是默然不語。身子微轉,他的目光緩緩望向了玉清殿外,那一片高高的、蔚藍的澄澈青天,蒼穹無垠,天地之大,彷彿在這大殿之外延伸至無盡遠處,再也望不見那天地的盡頭。

  遠方,便是另一個世界了。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6-20 20:46
第七十七章 碧火

  也不知過了多久,玉清殿上,蕭逸才說完勉勵的話語,在四個年輕人略帶激動的目光中溫和微笑著,揮手讓他們退去,同時也打發明陽道人自去休息,很快,偌大的玉清殿上便只剩他一個人的身影。巨柱高穹,巍峨神像,巨大的三清聖像下,燭光搖曳中倒影在這殿堂中現出龐大的陰影,蕭逸才佇立在陰影之中,身影顯得有些孤單。

  管皋、風恆、唐陰虎以及蘇文清四人從通天峰下來回到山麓一側的青雲別院時,已經過了午時。往常這個時候,青雲別院中的大多數人都會待在自己的房子裡靜心修煉,但今天確實不同,別院入口處集聚了百來人,人頭攢動,各自成群,私語議論聲此起彼伏,場面不小。

  看著這一幕,站在門口當值的幾位青雲門弟子都有些無奈,不過他們多少也聽到一些消息,知道這青雲試弟子中最出色的四個人今日被召上了通天峰玉清殿,聽說還是掌教真人親自接見。要知道,就算是過往數屆青雲試中最出色的弟子,也沒有過這樣的待遇,可見如今青雲門內諸位師長對這幾個人的重視。

  別院門外青雲弟子中,柳芸和穆懷正都在,一臉方正看去像極了師父宋大仁的穆懷正此刻仍然面色肅穆,不過或許是瞭解這些弟子的心情,他並沒有過多地出言呵斥。反而是平日頗為開朗常常談笑的柳芸,此刻卻是一反常態地沉默著。

  穆懷正自也注意到了這一點,說起來平日間雖然各自師承不同,但他與柳芸、王細雨、歐陽劍秋等出身於風回峰一脈的弟子交情也是不錯,自然也知曉柳芸為何如此。在心中輕嘆了一聲,他走到柳芸身邊,低聲道:“沒事吧?”

  柳芸抬頭看是他,默默點頭,隨後低聲道:“我還好。”穆懷正沉吟了一下,道:“細雨師妹她怎樣了?”

  柳芸搖了搖頭,道:“還是那個樣子,看著讓人難受。

  穆懷正皺了皺眉,心中也是無奈,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卻聽柳芸壓低了聲音,問道:“穆師兄,關於追查殺害歐陽劍秋師兄的兇手一事,諸位長老可有什麼頭緒了嗎?”

  穆懷正遲疑了一下,道:“幾位長老都去那處宅院看過了,包括住在那院子中的青雲試弟子身份,也都一一查過,完全沒有問題。按我師父的說法,那兇手道行極高,下手果決,幾乎只在瞬間便對劍秋師弟下了殺手,乾淨俐落,找不出什麼線索來。”說到此處,穆懷正下意識地掃了周圍一眼,向柳芸又靠近了些,低聲道,“我聽師父說,只怕這兇手來歷不小,特別是對我們青雲門道法知之甚深。”

  柳芸嚇了一跳,明顯是吃驚不小,愕然道:“竟有此事?”穆懷正默默點頭。柳芸一臉難以置信,正想再細問,忽然聽遠處人群裡傳來一聲呼喊,頓時如石擊水面蕩起漣漪,人群騷動起來。眾人轉眼看去,只見以管皋為首的四人面帶笑容、神情輕鬆地從遠處走了過來,沒幾步便被一擁而上的人群給圍住了。只是從仍然站在原地旁觀的青雲門弟子眼中看去,這些青雲試弟子很快分為了涇渭分明的幾個圈子,其中管皋、風恆兩人是出了名的好交情,算是一個圈子的,圍在他們兩人身邊的人數也最多,幾乎超過了一半;而蘇文清身邊則是以她五哥蘇文康為首的一堆人,多半是出身於幽州及幽州周圍一些地方的子弟,人數也是不少。

  只有四人中唯一一臉乖戾之氣的唐陰虎,像是在臉上寫了生人勿近四個字一樣,幾乎沒什麼人靠近他的身邊,而他也全然不在意這些,自顧自地仰首挺胸,站在人群一側。

  除開那些圍繞在這幾個顯然前途無量的人身邊的,周圍還有不少站立不動的青雲試弟子,看著像是圍觀,不過不少人面上也或多或少流露出一些羨慕渴望。這樣的表情都被穆懷正看在眼中,讓他心裡一陣不舒服。雖說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今天這四個上了通天峰玉清殿被掌教真人親自接見的少年必定是將來門中俊傑,眼前這一幕卻是過往青雲試中從未有過的,讓向來方正的他有些難以接受。

  未入門,而先有勢力了嗎……

  他皺緊眉頭,向前踏出一步,正想上前的時候,忽然一隻柔荑從旁邊伸來拉住了他。他轉過頭見是柳芸,沉默片刻後淡淡道:“這麼多人都聚在這裡,總有些不像樣子。”

  柳芸輕輕嘆了口氣,道:“穆師兄,今時不同往日,這幾個人身份不同了。其他人且不說,單是那管皋,十之八九就是掌教真人的第一位親傳弟子,未來在門中地位,不出數年只怕便在我等之上,其他數人,多半也會是拜在諸位長老門下。你就莫要多生事端,些許小事,由他去吧。”

  穆懷正默然無語,他性子方正,但並非迂腐,這其中關節豈能想不明白,當下對柳芸點點頭,算是謝過她這些提點之語。轉過頭來,目光無意中掃過站在一旁圍觀的人群,忽地輕“咦”了一聲,看向人群之中的某處。

  柳芸順著穆懷正的目光看去,很快看到在人群裡某個角落站著兩個人,卻都是住在乙道廿三院裡的,南山與仇雕泗。此刻但見他們兩人神色各異,面上神情不定,似乎都在心中想著些什麼。

  穆懷正搖了搖頭,道:“那廿三院子裡總是多事,也不知是什麼風水?雖說出了一個蘇文清,但前頭莫名其妙死了一人,逐出門牆又是一人,小鼎也被抓回大竹峰去了,算退出了青雲試。算來算去,如今還在那院子裡的,只有他們兩人了。”柳芸默默點頭,心裡卻是從那個被逐出門牆的弟子身上又想到了王細雨,在心頭又是輕嘆一聲。

  就在這時,忽然只聽穆懷正又“咦”了一聲,柳芸抬頭看去,只見人群之中的小胖子南山,此刻像是在思索良久之後終於下了某個決心,微胖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慢慢地走近蘇文清那個圈子。

  隨著他身子逐漸靠近,雖然那邊多數人的心思都放在人群中心巧笑嫣然的蘇文清身上,但還是有人察覺到了,轉眼看來,很快便有人冷哼了一聲。

  幽州地界上,廬陽蘇家與龍湖王家之間明爭暗鬥,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南山怔了一下,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但臉上沒有多少驚訝慌亂之色,顯然這種反應他應該是有所預料的,只是在隨後越來越多的人轉過身子冷眼看來的時候,隨著冷峻目光的增多,那種無形的壓力似乎也迅速放大,他的額頭上隱約有些冷汗滲了出來。

  那一刻,他苦笑了一聲,收回腳步,慢慢向後縮去,同時眼角餘光向旁邊管皋、風恆那個圈子看了一眼,甚至還順帶著望向那孤家寡人的唐陰虎。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忽然一聲溫和笑語從人群之中傳來,一個美麗身影出現在他身前不遠處,正是蘇文清,面帶著微笑,對他說道:“南山師弟,你是來找我的嗎?”

  南山明顯吃了一驚,正遲疑間,卻聽蘇文清微笑道:“聽說此番異境之行,南山師弟也得了一枚青木令,可謂是真人不露相啊。其實你我都是出身幽州,如今又都是遠離鄉土,在這青雲門中修煉,那些長輩爭執小事,我想也確實沒必要再放在心上了吧。”

  南山猛地抬頭,只見蘇文清微笑點頭,站在人群之中,隱然便有鶴立雞群艷壓群芳之感,而她話裡示好之意,更是顯而易見,可謂是出乎他意料。南山大喜之下,連忙走了過去,神態恭謹,甚至連笑容中都帶著幾分天然的討好之色。同時,在蘇文清示好之後,旁邊諸人雖然有些詫異,但顯然在這個以蘇文清為首的小圈子裡,蘇文清的意思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很快眾人對南山這個小胖子的神色便緩和了下來,不過片刻工夫,南山便與周圍人打成一片,看來是漸漸融入那個圈子了。

  遠處,將這一幕從頭到尾都看在眼中的仇雕泗眼角微微跳動,面色卻越發陰沉,其中有幾次可以看出他也想上前靠攏其中某個小圈子,但不知怎麼終究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南山還有一枚青木令在手可以說事,而自己的運氣不好,異境之行卻是兩手空空。

  終於,這些興高采烈的簇擁的少年,說夠了讚美諂媚的話語後,便都紛紛走進青雲別院,留在屋外的,只剩下一些面面相覷勢單力孤毫無身份背景的可憐人兒。

  風帶著有些淒涼的感覺從身邊吹過。

  其中不少人都是唉聲嘆氣地走開的,仇雕泗默然站在人群裡,面色極難看,卻是猛地一回頭,大步向遠處走去。

  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反正他本來也就是一個丟到人群就很難再找出來的平凡人。

  他越走越快,在離開青雲別院後,眼前沒有人時,他忽然大步奔跑起來,用儘力氣向前跑去,前方目標卻也不知是何處,就是一股鬱氣集在心間,讓他覺得不能呼吸,只想著遠離那座巍峨高山,那個仙家勝地。

  日光之下,他狠狠跑出了很遠,不知不覺已經偏出了那條大道,當他終於精疲力竭被迫停下腳步氣喘如牛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跑到一個陌生的村子外頭。

  這裡看著像是一個平靜的小村子,村中人頭攢動,來來往往也有不少人,其間有人看到他在村口扶著路邊一棵大樹喘息,也只是對他和善地笑笑,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在仇雕泗的眼中,卻像是連這些普通的村民也有些看不起他的模樣。

  仇雕泗有些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村子,只覺得心中一陣沒來由的煩躁,便在這時,村口那邊路上走來兩個村民,說話間從仇雕泗身旁走過,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並沒有什麼反應,就這麼走了過去,同時跟身邊人繼續之前的談話:“老郭,你別不信,那黑刀拿到河陽城裡鐵匠鋪,絶對能賣個好價錢,我一早就試過了,鋒利得很,什麼樣的柴火都能砍斷。”

  在他身旁的是個老頭,聞言嗤笑一聲,顯然是大大不以為然,道:“你那玩意兒嚇唬誰呢,我又不是沒見過,就是一柄黑不溜秋的怪刀罷了,而且還不知怎麼刀身上裂開了一條大縫,看著就快斷成兩截了。那樣的東西能賣錢?你還真以為從天上掉到你田裡的真有好東西?”

  “唔……”起先那人臉色垮了不少,喃喃道,“聽你這麼一說,倒也有幾分道理啊。”

  說著,他從身邊一個麻布包裹裡拎出一柄黑刀來,迎風一展,反覆看了幾眼,嘆了口氣,想要丟了,又有些捨不得,終於還是收了回去。

  而幾乎是在同時,一直默然站在村邊路旁的仇雕泗猛然身子一震,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忽地伸手入懷,掏摸一陣,再拿出來的時候,手心中已經多了一枚閃爍著冷冷幽光的小石頭,正是“冥河翠晶”殘餘一角。只見此刻的冥河翠晶不知為何,忽地亮了起來,似乎與某個神秘之物起了呼應一般。

  仇雕泗霍然抬頭,目光冷峻如刀,盯在了前方那兩個渾然無知兀自向前邊走邊聊的村民的背影之上。

  ※  ※  ※

  蕭逸才默默地在玉清殿上待了一會兒,隨後轉身走入後堂,一路走去,在殿堂樓閣間穿行,直到他回到當日與王宗景說話的那個書房。

  滿屋書香,光線明亮,蕭逸才掩好門扉後,站在這青雲門中只有他一人才能進入的書房,臉上神情像是突然放鬆了一樣,深深一個呼吸之後,卻是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倦色。

  靠著山壁那一側的小窗,山風從半開的窗口吹入,掠過書案之上,將上面一沓古籍書頁吹起了幾頁,發出輕細的“嗒嗒”聲。蕭逸才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似乎在凝神思索什麼,好半晌後,他才緩步走了過去,輕輕拿起最上方的一卷書,用手輕拍封頁,輕輕吹了一口氣,似要吹去些許灰塵,然後取過案上鎮紙,將書頁壓住了。

  隨後,他走到書案之後,坐在那張檀香黑木雕花大椅上,臉色淡然,手上也不知在書案上何處輕按了一下,只聽書房中“咯咯”之聲響起,片刻之後,卻見那張大椅帶著他的身子,一道緩緩沉入了地底。

  咯咯之聲持續了一會兒,停頓下來,過了片刻又再度響起,只見這把黑木大椅又緩緩升了起來,但座位之上蕭逸才的身影,卻已消失不見。

  地下深處,不為人知的隱秘山腹裡,蕭逸才長身而立,此刻正置身於一處頗為寬敞的密室中。看這間隱藏在書房之下的密室,面積甚至比地表上的那間書房還要更大些,而在他前方,赫然正是昔日他藏在另一處密室裡那種詭異的黑色奇花,也不知蕭逸才用了什麼手段,居然將這黑色奇花搬至此處,同時連黑花下方那一處滿是黏稠黑水的怪異水池,也一併現身於此。

  相比起當日那個狹小的密室,這間密室至少寬大了五倍以上,但多日不見的這黑色奇花,此時也像是長大了許多。密室之中不知為何,總讓人覺得有一股寒徹透骨的陰冷,那黑色的池水中,不時便會冒起一個黏稠的水泡,發出低沉的咕嚕聲。生長在這詭異黑水中的黑花,此刻看去,莖葉枝蔓都比之前粗壯了許多,有一部分黑色枝葉長到了堅硬的石壁上,那些看似柔軟的枝葉有一小部分竟然深深刺入了石壁。

  不過最顯眼的,自然還是這黑色奇花上依舊燃燒的六朵翠綠色的幽幽火焰,它們依次分佈在黑花主幹的兩側,安靜地燃燒著,除了最右下方的那一隻綠火,從上次看去就有些搖擺不定,此刻似乎更加萎靡不振了。

  蕭逸才的目光掃過這些綠火,在最後那一朵明顯衰敗的碧火上停留時間最長,看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移開目光。從他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異樣的神色,但目光裡仍是透出了一絲凝重。

  站在黑色奇花前,蕭逸才默然肅立良久,隨後伸手到懷中,拿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黑色玉瓶來。他的目光落在這黑色小瓶上,眼中掠過一絲複雜之色。

  靜謐的密室裡,忽然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聲音,那黑色的奇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居然自己動了起來,枝葉緩緩伸展,如人之手臂輕動,漸漸地一根長在花莖主幹一側還嫌有些稚嫩的黑色枝蔓,緩緩伸到了蕭逸才面前,停住不動。

  這一幕看著有些詭異,但是蕭逸才臉色如常,他只是默默地看著面前這黑色的枝蔓,就像是一隻伸來乞討的手掌一般,甚至還有極輕微的顫動。過了片刻後,他手指輕動,只聽“噗”的一聲,黑色玉瓶上的蓋子打開,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飄散開來。

  蕭逸才伸出左手,輕輕扯住面前這柔嫩枝蔓上生長的唯一黑色葉片,然後將黑色玉瓶緩緩傾斜,一道殷紅的鮮血從黑色玉瓶裡流淌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葉片之上。

  黑色的葉片如受驚一般,忽然像是痙攣一樣扭曲起來,似乎想要向後縮去,但蕭逸才的手牢牢拉住了它,黑色葉片無法動彈,只見那紅色的鮮血在黑葉上如同遇到高溫沸騰起來,咕嚕咕嚕翻騰了片刻,猛然間顫抖了一下,那鮮紅的顏色瞬間化為幽幽碧火,看去正如這黑花之上其他六朵燃燒的綠色火焰一般。

  蕭逸才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後,緩緩鬆開了手。

  黑色的枝蔓帶著一絲顫抖,緩緩退了回去,那一朵全新的綠色火苗在黑色的枝蔓一端安靜地燃燒著。這一刻,那黑色奇花上所有的綠色火焰,忽地都是齊齊一亮,像是感覺到了什麼,那些奇異的火苗同時光芒大盛,甚至包括那一朵有些萎靡的碧火,也在這一刻亮堂了許多。過了好一會兒之後,這些奇異詭秘的碧綠之火才又緩緩安靜下來,恢復到原來無聲無息燃燒著的模樣。

  與此同時,遙遠的遠方,一個走在荒涼古道上的少年忽然一個踉蹌,雙手捂胸,臉色蒼白,露出痛苦之色,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而在浩瀚無垠的神州,那些或幽深或黑暗的不同角落的陰暗的地方,彷彿也有些隱藏在黑暗之中的人感覺到了些什麼,緩緩抬頭,向著這片廣袤無邊的土地上的某個方向,深深凝望。

  黑花碧火,幽幽而燃,似穿過了無數光陰,在這不為人知的密室之中,倒映在蕭逸才的眼眸中,化作兩團綠色的火焰,熊熊燃燒著。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6-20 20:47
第七十八章 白狐

  時光匆匆,轉眼已過了五年。

  有人生,有人死,人間悲歡離合又翻過薄薄一頁,然而白雲蒼狗流轉不息,又何曾為誰停留片刻。

  神州西北處,乃是九州中的涼州,緊靠著神秘莫測、浩瀚廣袤的蠻荒之地,同時北面還有一小段土地與極北冰原接壤,自古以來,便是民風彪悍的所在。多山林,少平地,靠近極北冰原上那片冰川所融化而下的無數涓涓細流,在涼州面積寬廣的大地上匯聚成了幾百條大小河流交錯縱橫,形成一片又一片地勢複雜神秘凶險的深谷山脈。平日裡,即使相隔極遠處,也能聽到那深山幽谷裡遠遠傳出的淒厲獸吼聲,更有涼州當地古老的傳說,說有無數猙獰可怕的凶獸藏匿於那些幽深山谷之中,皆嗜血,好食人,足可以止小兒夜啼了。

  只是涼州雖然多有窮山惡水,但畢竟還是神州浩土上的九州之一,縱然比不上青雲山所在的中州繁華興盛,也還是有許多人口聚居於此。特別是靠近中州的涼州南部一帶,少山而多水,千萬年來數條大河沖刷堆積出數片肥沃廣袤的平原,聚居了無數百姓,也形成了以涼州城為中心的一大片繁盛之地。

  一旦過了涼州城,向北望去,便是連綿不絶的山脈深谷,幽霧纏繞,其中又有一道奇景,約摸是離涼州城千里之外的地方,景色陡然兩分,一座雄奇闊大綿延數十萬里的巨大山脈聳立於此,名喚蠻山。之所以得此怪名,是因為此山高大雄偉,擋住了西北蠻荒之地的暴烈風沙和北方冰原的冰冷寒風。以此山以界,山坡南方草木蔥翠,多密林,山北景色卻截然不同,同樣是山巒起伏的地勢,儘是光禿禿的山頭,一望無際,充滿了荒涼蒼莽的感覺。

  是以自古以來,涼州本地人多以蠻山稱之,意思為過了此山,山北便是蒼蠻之地,窮山惡水。儘管如此,蠻山以北雖然氣候比山南要惡劣不少,但與真正的天險絶地如蠻荒之地和極北冰原相比,還是好上不少。所以歷來也有不少人就生活在山北,不過相較山南那一片平坦肥沃的平原,以涼州城為中心的繁華所在,自是差了許多。

  這時算來已是早春時節,然而因為靠近極北冰原,涼州城附近仍然頗為寒冷,從那片終年寒風呼號風雪不斷的冰原上吹拂而下的寒風,讓涼州的山山水水間仍帶了幾分刺骨的寒意,甚至在某些密林深處山脈之巔,還依稀能看到幾絲殘餘的白色。

  涼州城向北千百餘里地,有一處幽謐深谷藏於數座險峻山峰之下,古木幽幽,藤蔓蔓延,一條小河穿谷而過,被遮天蔽日的茂密樹冠和時隱時現的白霧遮蓋了大半真容。遠遠望去,便能看到那座連綿起伏彷彿接著天空的蠻山,如一條巨龍般橫亙在涼州大地上,這座山谷便位於蠻山南側山麓的某個隱秘角落。

  山谷有些狹長,南北走向,東面山峰極為險峻,西側稍好一些,還有一道坡度較緩的山坡,上面怪石遍佈,青苔滿地,偶爾有些頑強的綠草悄悄從石縫間探出頭來,在寒風中輕輕顫抖著。

  在西側山坡高處,一塊大石之後,此刻隱藏著四人的身影,一女三男,都是神色肅然冷淡,不時小心地看著周圍,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只是四周山坡一片寂靜,看去什麼動靜也沒有,只有從蠻山山脈吹下來的冷風帶著幾分寒意,令周圍的青草低伏顫抖。

  不過這四人顯然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修行者,對此等寒意並無反應,依舊在這大石後安然若素。過了一會兒,忽然天空中傳來幾聲破空之聲,四人同時抬頭看去,只見是兩道黑色光芒從天空高處飛了下來,在山谷上空略略盤旋一下,狀似黑鴉,隨後便直接飛向了這座幽谷深處。

  四人之中,那身著紅衣的年輕女子眼前一亮,低聲道:“是‘寒鴉派’的人。”在她身邊的三個男子,都深吸了一口氣,隨後緩緩探出身子,小心地向下方那座隱匿在淡淡白霧之中的山谷望去,只見那兩個黑影很快沒入了霧氣消失不見,但從這裡看去,隱約還能看見下方山谷深處地勢百轉千折,十分複雜,並且谷壁上有許多洞穴縫隙,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還是後來人工開鑿而出,在薄霧的襯托下顯得越發幽深神秘。

  薄霧之下,幽谷深處,遠遠地似乎傳來一陣陣詭異的呼號聲,聲音淒厲,卻又不似人音,倒像是勁風吹過無數空洞所激發出來的怪聲。除此之外,不時還有幾聲低沉的鴉鳴,從那山谷中不知名處起伏迴響。

  一個面目英俊但神色間帶著些陰戾之氣的男子冷哼了一聲,道:“這些鬼氣森森的傢伙,整日就喜歡找這些古裡古怪的地方待著。”

  在他旁邊一個身材極壯碩的男子,看去比周圍三個人都要高出一個半頭,聞言笑道:“管他的,反正再過一陣子,這處山谷就是我們的了。”他身材高大,說話聲音似乎也天生大一些,雖然能看出小心壓住了,但還是讓旁邊的人側目。

  最早說話的紅衣女子回過頭來,瞪了這壯碩男子一眼,道:“敖奎,你老實點!”

  這名叫敖奎的壯碩男子看起來比這紅衣女子身材起碼要大了兩圈,但反倒十分敬畏於她,連忙點頭答應,不敢再多話了。這紅衣女子從旁看去,只見她生了一雙丹鳳眼,容貌極好,看著二十多歲,體態風流,紅衣包裹在她身上曲線玲瓏,平增了幾分嫵媚誘惑之意,惹人憐愛,讓人心生嚮往。但不知怎麼,這四人中其他三個男子,卻都有一種隱隱以她為首的模樣。

  紅衣女子又向下方看了片刻,回身道:“副門主有要事在身,還要過段時日才能回來,但之前已與我交代過,要打要殺占地盤這些事,都讓於金斧尊者那些人,我們只管暗中找尋‘定魂石’,得到了便是大功一件,明白了嗎?”在她身邊的三個男子默不作聲,紅衣女子先看了前頭說話的兩人一眼,隨後又看向第三個年輕人,眼中露出一絲詢問之意,道:“小王?”那背靠大石而坐的青年默然點頭,沒有說話,神色淡淡的,手腕翻抬處,卻有一柄呈現出奇異顏色的蒼白骨劍在他手中閃了一下。

  敖奎靠近紅衣女子,低聲問道:“紅姐,宗門裡下定決心了嗎,什麼時候動手?”

  紅衣女子哼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殺氣,冷冷道:“不會超過一個月吧。”敖奎“哦”了一聲,把龐大的身軀縮了回去,不小心還碰到了坐在他身後的小王,小王向旁邊讓了一下,敖奎回過頭來,笑呵呵地對他點點頭,看去倒是沒有什麼緊張之意。

  小王背靠大石,慢慢抬起頭來,只見這片山坡上方,遠處的蠻山山脈雄偉聳立,高山峰頂處白雪皚皚,青天裡飄著幾朵白雲。天空高闊,山風徐來,那壯麗景色,卻是讓他一時看得有些出神,不知是否想到了什麼。

  ※  ※  ※

  距離涼州蠻山萬里之外,青雲山,大竹峰上。

  五年時光過去,這座山峰仍然是滿山蔥翠,青竹如海,那聞名世間名列青雲六景之一的“竹濤”,也依然每日都在這山峰之上搖擺呼嘯,簇擁著這片如世外桃源般的寧靜所在。

  大竹峰峰頂某個竹林深謐處,忽地閃過一道白影,片刻後從一棵半大竹筍的背後,探出了一隻小巧的腦袋,尖鼻黑嘴,雙耳豎起,全身都是雪白柔滑之極的皮毛,兩隻眼珠如鑲著晶瑩閃爍黑色寶石一般漂亮,竟是一隻白狐。

  這只白色狐狸小心翼翼地看著周圍,似乎在警惕著什麼,但半晌之後,這片安靜的竹林裡顯然並無絲毫危險,周圍一片寧靜,陽光從竹葉縫隙間落下,灑落在林間空地上,微微搖晃著。

  空氣裡帶著竹葉特有的清香,白狐的膽子漸漸大了一些,從竹後走了出來,忽地在地上翻身一滾,只見一道白色光芒閃過,卻是化身成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黑髮俏麗,眼波盈盈,臉龐上線條柔和美麗,似乎天然帶著一絲柔媚。

  此刻但見她輕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小巧的嘴巴撇了一下,自言自語道:“什麼嘛,來之前告訴我這青雲門如何如何厲害,結果除了那通天峰防衛森嚴上不去,其他的也沒見有多麼了不起啊。特別是這大竹峰,哪裡有什麼厲害人物了,小姑奶奶我還不是輕而易舉就上了峰頂,祖奶奶該不是修行糊塗了吧,還是說那個什麼怪廚子根本就是浪得虛名騙人的?”

  這般說了幾句,她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順著彎彎曲曲幽靜的竹林小徑向前走了十餘丈,眼前便開闊了些,出現了一道山坡石階,放眼望去,便能看到大竹峰前山峰頂處那一片以守靜堂為中心的屋宅殿堂,當然還有更遠處那個僻靜角落裡,幾間木屋安然佇立,屋頂煙囪之上,一道裊裊炊煙正緩緩升起。

  天地山林,如詩如畫,但看在這少女眼中,卻是老大的不滿,哼了一聲正想再發些牢騷,忽然只覺得自己袖口被人扯了一下。

  這一下讓這少女大吃一驚,怎麼身後突然有人貼得如此之近自己卻毫無所覺,急忙一個回身,同時左手捏訣右手光華一亮,瞬間已是全神戒備的姿態。

  不料回身卻看了一個空,空空蕩蕩,半個人影也無。

  少女一呆,忽然又聽到腳下傳來一聲“吱吱”的叫聲,又是嚇了一大跳,猛地低頭,只見一隻灰毛猴子蹲坐在自己腳邊,撓撓頭皮,眼神中大有古怪之色地看著自己。

  不知為何,這少女心中猛然湧起一股強烈至極的畏懼,彷彿碰到了什麼天敵巨獸一般,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起來,然而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忽然從那後山竹林深處傳出了一陣興奮的狗吠之聲和另一個略帶惱火的男孩的叫聲,似乎在呵斥什麼,一路追逐而來。

  少女一呆,下意識轉身就走,然而身子才動,忽然間只見那灰毛猴子的一隻手臂不知怎麼已經抓住了少女的腳踝,然後在這狐媚少女難以置信的愕然目光中,那死猴子毫無半點憐香惜玉的意思,徑直一甩手,就把這道行不淺但此刻竟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少女向後邊扔了過去。

  “啪”的一聲,少女的身子重重打在一根黑節竹上,伴隨著一聲痛哼,掉落在地。然而就在她頭暈眼花心裡一片茫然錯亂渾然不知發生何事的時候,猛地只覺眼前一黑,卻是頭頂天空被一個突然出現的龐然大物給遮住了,一隻身材壯碩到她平生僅見的黃毛大狗,從那竹林深處一躍而出,嘴裡一疊聲地“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狂吠不停,腳下更是不管不顧,直接踏在了這少女胸口。

  一股大力湧來,少女只覺得胸骨欲碎,嚇得差點暈了過去,連忙一個翻身,白光閃爍,已是變回了那只小小白狐,轉身就想跑開,離這兩隻怪物越遠越好。

  然而,她剛剛抬腿要跑,便聽到整片竹林似乎“嘩”的一聲轟鳴而起,隨後緊追在那黃毛大狗身後,跳出一個只有八九歲大的男孩身影,躍在半空,口中似還在對那逃竄的黃狗罵罵咧咧著什麼,卻是根本沒看腳下,一步踏踩了下來。

  “吧唧!”

  白狐眼前一黑,整個身子僵硬如石,那張美麗、嫵媚、勾人魂魄的小臉,被這少年一腳踩上,直接踩到了骯髒的地面……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6-20 20:48
第七十九章 小痴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一疊聲氣急敗壞並且略帶哭音的吐口水聲,在大竹峰峰頂那個廚房裡響了起來,白狐已經又變成了那個千嬌百媚的少女,但此刻臉上多了一個刺眼之極的黑色腳印,同時嘴角邊還有不少黑泥,正在拚命擦嘴然後不時地向外吐口水,要把嘴裡的泥沙都吐出來。

  一個頭髮短短、圓頭圓腦的男孩,好奇地趴在不遠處的廚房桌邊,看著這少女的動作,而在他身邊的則是懶洋洋的大竹峰鎮山老狗大黃,趴在地上,不時抬起一隻腳撓撓癢。至於那只灰毛猴子,此刻跳到了廚房灶台邊另一個男子的肩上,安然若素地坐著,手中抓著幾個也不知哪兒扒拉來的野果,吧唧吧唧吃得香甜無比。

  那男孩盯著這少女看了半晌,忽然回頭笑道:“爹,這就是妖怪嗎?會變人還會變狐狸的。”

  那男子站在灶台邊正在收拾,此刻刷完了最後一個碗,又去旁邊洗淨了手擦乾了,這才走了過來,向那少女看了一眼,臉色溫和,微笑道:“是吧。”

  “哼!”那少女站在廚房的角落裡,有些惱羞成怒地冷哼了一聲,身子微動似乎有些想法,結果地上那只大黃狗猛地抬起頭來,對著她低吼一聲:“汪!”

  這少女一下子動作便僵住了,看著大黃的眼光裡又驚又怕又不甘心,似乎還有些眼淚在打轉,看去楚楚可憐,實在是惹人憐愛。

  這時那少年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啊”地叫了一聲,跑過去拉著那男子的手,笑道:“爹,你看你看,原來妖怪也會哭的……”

  那少女正施展白狐一族天生稟賦的“狐媚異術”,想著尋機脫困,誰知卻聽到這一句話,差點連法術都散了,一時間也顧不得魅惑之道在於柔媚溫婉,恨恨地盯了那男孩一眼。

  那溫和的男子摸了摸男孩的腦袋,微笑道:“妖族修煉有成,化身為人後,很多時候與我們人族也是差不多,都有七情六慾的,會哭也是常理。”

  男孩“哦”了一聲,兀自好奇地打量著這少女。

  站在這裡的,自然便是大竹峰上的張小凡和兒子小鼎了,五年過去,小鼎已經長成一個九歲的小男孩,雖然看著還是圓頭圓腦的頗為好玩。張小凡走到桌邊,那桌上放著一封信箋,上面並無字跡,他看著這信默然片刻,還是抽出信紙,默默看了起來。

  廚房中一時安靜下來,那少女眼珠滴溜溜地轉動著,身子一點點地向廚房門口挪動。此刻她自然已知道這大竹峰上果然是如族中幾位老人所說的那樣藏龍臥虎,早已不敢有爭勝之心,只想著把這封祖奶奶的信件送到,自己趕快走了就是。

  誰知才移動兩步,那只可惡的大黃狗吐著舌頭,狗頭也跟著看了過來,真是比鬼都精。少女恨恨地停下腳步,瞪了那大黃一眼。

  信似乎不長,張小凡很快看完了,但隨後他眉間微微皺起,似乎信上所言令他有些疑惑,片刻之後他轉頭看向那少女,打量了一下她後,道:“小白是你的什麼人?”

  少女哼了一聲,臉上浮起一絲傲然之色,道:“她是我祖奶奶,此番是讓我特意過來送信的,誰知道你們這些人如此粗鄙,不但沒有善待於我,反而還……”

  “汪!”

  大黃一個虎撲,躥到了少女身邊,張開大口就咬住了這少女的一隻腳。狐狸天生就對這大狗有些畏懼,此刻少女更是嚇得面無人色,“啊”地驚叫起來,差點坐到地上,帶著哭聲道:“鬆口,鬆口,明兒我回去了告訴我祖奶奶,把你們這些傢伙都殺光了!”

  張小凡一拍小鼎的腦袋,小鼎笑嘻嘻地跑過去抓住大黃,大黃狗這才鬆了口,然後跟著小鼎一前一後走出了廚房,出門時還不忘凶神惡煞般回頭向這只小狐狸吠了一聲。

  少女嚇得倒退一步,心中對這些野蠻的人族狗類更是鄙視了幾分,就在這時,只聽那張小凡沉思片刻後,道:“當年我欠你祖奶奶一份人情,如今既然她開口了,我就去一趟便是。”說著,他放下手中信箋,看了那少女一眼,隨口又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胸膛一挺,帶了幾分得意,道:“我叫小痴,這名字是我祖奶奶在我來此送信之前,特意給我改的。”言辭之間,對那位祖奶奶當真是敬慕無比,似乎給她取個名字都是天大的光榮。

  張小凡一怔,身子也頓了一下,默然良久後,卻是輕哼了一聲,面色間略帶幾分蕭索,又有幾分好笑,神情複雜地輕嘆道:“你這位祖奶奶,也不是個好人啊……”

  ※  ※  ※

  一個月後,差不多也是同樣晴朗的天氣,蠻山南麓那一處僻靜的山谷上方,以紅衣女子為首的那四個人,又出現在西側山坡之上,躲在那塊大石後頭。不過這一次放眼向四周看去,卻能看到有許多人同樣安靜而沉默地埋伏在這片寬闊的山谷緩坡上,冷冷地看著下方那個被薄霧籠罩的山谷。

  遠處忽然傳來幾聲清脆的低鳴聲,高低不一,帶了些婉轉,在山坡上飄了起來,很快又沉寂下去。但聽到這陣蟲鳴,大石之後的四個人身子都微微一震,紅衣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要動手了,雖說這寒鴉派不算什麼厲害宗門,但如今修行鬼道異術的門派可是少見了,想來多少也有些鬼門道,你們都小心些。”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轉過頭來,對一直沉默不語的第三個男子道,“小王,還是老樣子吧,你在暗處跟著我們。”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二十出頭,雖然看著不如敖奎那等魁梧,但整個身軀顯得如獵豹一般,充滿了暗藏的力量。與此同時,他臉上有幾道淡淡的傷痕,看著都是刀劍留下的痕跡,其中從右眼角向下的一條特別明顯,想必當初是一道重傷,但此刻看來,卻給這張年輕的臉上平添了幾分戾氣。

  他也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隨即在他原本空空的手上,忽然多出了一柄看著頗為詭異的蒼白骨劍,緊握在手中。這柄骨劍一出,其他三人包括那紅衣女子的目光頓時都向那骨劍上瞄了一眼。

  一股隱約的冰寒徹骨之意,從這柄蒼白骨劍上緩緩散發出來,那英俊陰戾的男子皺了皺眉,道:“小王,我看你這法寶,倒和下頭那些傢伙的鬼道玩意兒有幾分相像。”

  手持蒼白骨劍,容貌已經有了許多變化,便是昔年青雲故人還在這裡,也不能輕易認出這被稱呼為小王的年輕男子,便是當年離開青雲山的王宗景。只是五年時光,在他身上似乎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變化,原本的青澀早已消失得乾乾淨淨,留下來的,只有在這窮山惡水間的冷厲。

  他抬頭看了看那陰戾男子,不動聲色,道:“怎麼,你想試試?”陰戾男子冷哼了一聲,卻也沒什麼懼怕之意,正要說話,便聽那紅衣女子低聲呵斥了一句,道:“好了,都什麼時候了還囉唆,待會兒能不能活下來還不知道呢,都住口吧!”

  兩人頓時都閉上了嘴。這四人中,除了壯碩漢子敖奎和王宗景外,陰戾男子名叫西門英睿,加上在四人中隱隱為首的紅衣女子徐夢紅,如今都是一個名叫“陰魔宗”的門下弟子。

  涼州之地與神州其他地方有些不同,這裡因為接近蠻荒,自古以來便尚武成風,充滿了原始爭鬥的氣息。多少年來,無數門派在這裡興旺衰敗,大大小小的爭鬥流血殺戮無日不有,乃是一處極混亂的地方。所有的門派都似乎無時無刻不在爭奪生存的空間,彼此殺戮。

  陰魔宗並不是一個有多少歷史淵源的門派,事實上,這個門派在涼州為人所知的年頭甚至不超過十年。這種小門派在涼州大地上不知道有多少,但沒有人知道的是,陰魔宗實際上卻是衰微多年之後的魔教重新踏足中土所建立的一個秘密宗門,為了避免引來中土以青雲門為首的幾大豪門巨派的打擊,是以先以陰魔宗為掩飾,數年間,發展勢頭明裡暗裡極其迅猛。

  而這一天,對陰魔宗來說,也是一個籌劃許久的重要日子,因為不久之前,名為陰魔宗實為魔教的一個分支,意外地得到了一個消息,在涼州地界的一個詭異門派寒鴉派,在蠻山腳下發現了一處奇異山谷,裡面有在涼州流傳多年的傳說裡“盤古大殿”遺蹟的殘骸。

  陰魔宗對此消息自然極為重視,立刻派人過來追查,結果盤古大殿什麼的乃是子虛烏有,卻被門中幾位重要長老發現這處名喚鬼哭峽的幽谷天生有股陰煞之氣,地勢又複雜難測,正是他們最好的開宗立派的山門選擇。

  如此一來,鳩占鵲巢便是理所當然的舉動,反正涼州這裡向來都是拳頭大了有理。是以經過一段時間的窺視偵探,陰魔宗,也就是這個暗中重新崛起、似乎所謀甚大的魔教分支,驅動門中勢力,暗中包圍了鬼哭峽,就等著將這寒鴉派一舉殲滅,開山立門。

  大石之後,王宗景輕輕撫摸著手中的蒼白骨劍,冰寒之氣從指尖處隱隱傳來,劍柄之上的幽冥二字,似乎也如兩隻眼瞳般靜靜凝視著他。他默默地抬頭看了看青天,遠處那座巍峨的蠻山映入了他的眼簾,在如此雄偉的山脈之下,人直如螻蟻一般渺小,讓人不由自主地對天地造化產生出敬畏之意。

  一如當年,他仰望青雲通天峰時,所有過的那種情懷。

  遠處,一聲尖利的哨聲,陡然響起。

  徐夢紅一躍而起,臉色一片肅殺,道:“走!”四人一起飛出,向地下那片山谷飛馳而下,而這片山坡上,從無數個地方同時冒出了眾多黑色人影,便如同無數陰狠凶戾的野獸,向著下方那片幽幽深谷撲去。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1 14:24
第八十章 龍珠

  勁風撲面而來,白霧在眼前越來越近,只聽“嗖嗖”破空之聲,瞬間無數黑影便衝入了薄霧之中。與山谷上方不同,幽谷深處下方,或許是常年被這些霧氣籠罩的緣故,大片大片地方都顯得極為陰沉,但對於這些常年修行的陰魔宗弟子來說,這對視力並沒有任何影響。

  倒是深谷裡另有一種極詭異的陰沉煞氣,無所不在,陰惻惻的,令人十分難受,想必就是這裡天然生就的陰煞之氣了。這陰煞之氣乃是極陰之氣,對正道中人來說是唯恐避之不及的陰晦之物,但對於修習某些陰毒功法的人來說,反而是天賜福地。此外,據說寒鴉派擅長鬼道之術,這等陰煞之氣對鬼道也極有裨益,想來他們也正是因此而佔據此地的。

  如此多的人一擁而下殺氣騰騰,深谷中頓時迴響起一陣驚惶的呼喊聲,從好幾個開鑿在山壁上的洞穴裡衝出了不少身著黑衣的寒鴉派弟子,雙方一下子廝殺在了一起,頓時便見血花四濺。

  徐夢紅一行四人卻並不像其他陰魔宗弟子那樣悍勇衝下,反而一直保持著前三後一隊形,在山谷邊上溜了下去。身材壯碩的敖奎衝在最前,徐夢紅與西門英睿緊跟兩側,而手持蒼白骨劍的王宗景此刻則跑在最後,眼中冷光閃爍,不停地向周圍看著。

  沿著山壁走動,離山谷中廝殺正烈的主戰場有那麼一段距離,碰到的寒鴉派弟子也少,加上他們身形詭譎,與那些公然殺入的陰魔宗弟子截然不同,一時之間下來好一會兒,居然還沒碰到敵手,他們這四人似乎也不在乎,默不作聲地沿著山壁小心前行。

  就在這時,離他們前方約莫一丈遠的一處山壁洞穴裡,忽然傳來一陣怒吼,隨即腳步聲雜亂響起,聽著似有數人即將衝出來。

  敖奎腳下一頓,但隨即緊跟在身後左側的徐夢紅已冷然開口道:“上。”

  敖奎略一點頭,更不遲疑,雙手猛地舉起,手中法寶卻是一根玄黑色巨大狼牙棒,雙眼冷冷地向那洞口看了一眼,眼看那人影才出山洞,忽地大吼一聲,整個人合身跳起,巨大的狼牙棒“嗚”的一聲破空而去,如化作黑色巨石轟然砸下,正中第一個衝出來的倒霉鬼上,登時將其砸得是天靈粉碎,一聲沒吭就倒在了地下。

  洞中人都嚇了一大跳,但顯然其中也有經驗豐富者,很快傳來幾聲呵斥,片刻後人影分散紛紛躍出洞口,凶神惡煞般回頭看來,卻是還剩下三人,前頭兩個黑衣人呱呱大叫,聲如烏鴉,竟是騰空而起,詭異之極地用雙腳向他們抓來,便如黑鴉捕食一般,而最後一個人是個老頭,面容瘦削如鬼,兩個眼窩深陷進去,看去幹瘦猶如骷髏,卻是反而退後幾步,臉上掠過一絲冰冷兇狠之色,雙手翻起,竟是各抓了一個白骨森森的骷髏頭。

  此刻徐夢紅與西門英睿也已經各自招出法寶,徐夢紅的乃是一對銀白吳鈎,寒光明亮,被她用法訣一催化作兩道鋒鋭白光,擋住了臨空撲下的其中一個黑衣人;而西門英睿的法寶則是一隻鬼牙長鞭,隻手腕一抖,黑色的鞭身彷彿長出了數丈,如靈蛇一般倒捲上去,與另一個黑衣人戰在一起。

  至於敖奎當先殺了一人,似乎鮮血的氣味使他興奮起來,怒吼一聲也不管頭上,伸手一招收回狼牙棒,凌空揮舞一下,“嗚嗚”之聲氣吞山河,如無敵金剛一般當先衝向了那最後如骷髏般的寒鴉派教徒。

  那寒鴉老頭雙目之中鬼火一閃,手中兩個骷髏頭也不見他如何施法,卻是緩緩飛起,片刻之間周圍陰煞之氣突然濃郁了十倍,其中左邊那骷髏頭兩個空洞洞中的眼眶一陣詭異綠光閃過,化生出一具身著鎧甲的骷髏骸骨,手持大刀,直接迎向敖奎。敖奎吼身乍起,一步踏出,狼牙棒狠狠砸下,那骷髏骸骨不知退讓,手中大刀奮力一檔,只聽“砰”的一聲大響,骷髏踉蹌退了兩步,身子兀自搖擺,顯見敖奎力量之大。

  就在此時,原本右邊那骷髏頭卻並沒有化生任何東西,反而是直接御空飛來,張開白森森的骨骼大嘴,其間牙尖處還閃爍著綠油油的詭異光芒,就向敖奎的身子咬了下來。

  饒是敖奎如鐵金剛一般的人物,此刻卻也如受驚一般“嗖”地跳開,對這骷髏頭頗為忌憚,不敢讓它有絲毫近身的機會。

  幾個回合如電光石火轉眼即過,這一處戰場邊緣的爭鬥局勢轉眼明朗,徐夢紅與西門英睿道行都是不低,手中法寶也頗為厲害,很快便壓制住了那兩個化身黑鴉的寒鴉教徒,但敖奎這裡卻漸漸變得狼狽起來,一面抵擋骷髏骸骨的攻擊,一面卻要分出大半心思防禦那另一個詭異的飛來飛去張開大嘴不停咬來的骷髏頭,在前方那個乾瘦的寒鴉派老頭的嘖嘖陰笑中,情勢越來越危急,忍不住大聲喊道:“救命!”

  這一張口,徐夢紅與西門英睿都轉眼看來,西門英睿呸了一聲,沒好氣地道:“虧你這麼大個子,怎的一到這種時候膽氣便小到這種地步了?”

  徐夢紅也是搖了搖頭,兩人都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只是手底加緊,將那兩隻黑鴉漸漸逼入死角。那寒鴉老頭雙目寒光一閃,低吼一聲,兩個骷髏鬼物登時動作快了幾分,顯然是想先解決了這個礙事的大塊頭,再去解救同伴,敖奎雙手將狼牙棒猛揮猛打,把兩隻骷髏逼得暫時不敢靠近,口中卻兀自喊道:“王八蛋,小王你還不來,我就要死了!”

  那寒鴉老頭冷笑一聲,正想譏笑兩聲,忽地似有所覺,猛地抬頭。他剛才衝出洞口的時候,分明看到前頭敵人乃是四人,此刻如何卻只剩下三個,還有一個人呢?

  他心頭警兆忽生,那大占上風的兩隻鬼物猛地一頓,似就要急速回返時,忽然一陣幽幽冷風在他身邊毫無聲息地吹過,一小節蒼白的刃尖,從這個寒鴉老頭的乾瘦胸膛處,猛地透了出來。

  王宗景不知何時,竟已悄無聲息地緊貼在他身後,蒼白骨劍鋒鋭無匹,輕而易舉地刺穿了這寒鴉老頭的胸膛。同時,一縷肉眼幾乎無法看到的絲絲白氣,從這老頭身上抽離出來,直接融入這把詭異但陰沉無光的蒼白骨劍上。

  那一刻,這寒鴉老頭原本張大了嘴帶著一絲驚恐之意,想要呼喊出聲的摸樣,像是瞬間被凍僵凝固了一般,竟是啞了下去。與此同時在他胸口傷口處,蒼白骨劍的周圍,那一圈肌肉迅速地乾癟萎縮,彷彿已經死亡多年的枯屍一般。

  王宗景的身子輕輕抖了一下,手上蒼白骨劍傳來的那一絲極其微弱,但比周圍陰煞之氣更陰冷十倍的鬼力,轉眼間遍走全身,隨即沉伏下來,化為他體內靈力的一部分。他面無表情的一把抽出蒼白骨劍,左手一推,在驚愕恐懼中死去的寒鴉老頭如一根枯木般倒在地上,而在前頭圍攻郝奎的兩隻骷髏也失去了控制,頽然倒地化作一團鬼火,自行在地上燃燒著。

  又過了片刻,兩聲慘叫響起,徐夢紅與西門英睿先後解決了各自的對手,回身走來,看了一眼地下寒鴉老頭的屍體後,兩人面色不變,顯然以前早就看慣了這種東西,徐夢紅一揮手,道:“走。”

  說罷便向前繼續走去,敖奎和西門英睿一聲不吭地跟了上去,王宗景默然走在最後,望了一眼這漸漸屍橫遍野,鮮血橫流的山谷,還有在自己身後漸漸瀰漫開來的血氣、戾氣和鬼氣,只覺得自己置身之處,當真便是傳說中厲鬼惡靈肆虐的陰間地獄。

  九州之地中,與涼州相鄰的青州北接極北冰原,又沒有蠻山這種雄偉的山勢阻隔,是以一年中七八個月裡都有極北冰原上的寒氣南下,讓這片寬廣的土地比其他諸州要冷上許多。

  此刻在靠近青州的北方的一處雪山洞穴中,寒風呼號,風雪極大,向山下望去,一片白雪皚皚的雪山之中,有一條險峻之極的小道在群山之間蜿蜒延伸,一路通向更遙遠處的北方冰原,正是著名的自古以來人族往極北冰原的唯一通道“冰原小徑”。

  只是此刻山寒雪大,此等荒僻的地方更是不見人跡,只有到夏天那數月風雪稍停的時節,才會有一些中土修行者往極北冰原去探險路過此地。

  雪山洞穴之中,有兩人相對而坐,洞外風雪徹骨,但他們身上衣物不多,似乎對這種寒冷早已習慣,神色漠然。在他們之間的一張桌子上,放著一座奇異的雕像,一條張牙舞爪的盤柱青龍,有兩尺來高,雕刻的栩栩如生,其中龍嘴上叼著一顆銀白龍珠,則是虛懸於空中,也不知是什麼奇異力量支撐著它,在龍嘴中緩緩轉動。

  兩個人都是閉著雙眼,似在閉目養神,又似在等待著什麼,天地一片寂寥,只有風雪依然呼嘯。

  忽然,那兩人似乎同時感覺到了什麼,如閃電一般睜開雙眼,瞬間只見那銀白色龍珠之上,猛地掠過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淡淡微光,但速度極快,一閃而過,瞬間便消失了。

  這兩人同時站起,雙眼圓睜,死死地盯著這只龍珠。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1 14:25
第八十一章 測位

法訣一起,藍光頓生,風雪中洞府內的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對著那隻龍珠使出了相同的奇異法術,藍色光輝照向那隻銀白龍珠,似乎想要抓住那一縷光亮的尾巴。

予此同時,兩人的另一隻手上都是手指屈伸,似在全力計算著什麼。半晌過後,左邊那人首先放棄,搖頭嘆息道:「不成,還是太快太弱了,算不出來。」

右首那中年人兀自多堅持了一會兒,但終於也是無奈放棄,散去法術,頹然坐下,默然片刻之後,卻是苦笑道:「五年了,當年我們出來搜索天龍消息時,個個都是激動萬分信心滿滿,想不到五年來所有人都是一無所獲。再這般下去,今年回去的時候又該被龍候痛罵一頓了吧。」

左邊的人看去稍顯年輕,但或是多年來在風霜酷寒之地,整個人還是顯得有些憔悴,此刻他看了一眼那銀白龍珠,嘆道:「算起來,五年中在這盤龍珠上,天龍的氣息出現過多次,但每一次都似這般,瞬間亮起又轉瞬即逝,又無任何先兆,亦無規律可言,有時三兩天會出現一次,有時卻又隔了數月也不亮起,讓人根本無法追蹤,這卻如何尋找才是?」

右邊的中年人沉吟道:「散往九州各地尋找蛛絲馬跡的其他四大血龍衛,至今也是兩手空空毫無所得,不要說天龍大人的蹤跡,便是連類似的消息在人間也未曾傳過。如今龍候大人是越發著緊我們黑龍血衛了,就是想靠著這些若隱若現的天龍氣息找到線索。」

左邊的年輕人苦笑一聲,道:「但是這根本沒法找啊。如此微弱的氣息,只怕相隔幾十萬里也說不定,倉促之間哪裡算得到?」

中年人也是默然無語,兩人對望一眼,雖都看出對方眼底的無奈,但也都知道天龍實在事關重大,縱然明知這希望太過渺茫,他們也必須如此堅持下去,或許老天會在某個時候開開眼吧。

風雪依舊呼號,天地仍是寂寥,兩人又耐心等待了一會兒,只見這盤龍珠上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閃過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天龍氣息後便再也沒有任何動靜,最後只得輕嘆一聲,兩人再度閉上雙眼,茫然等待下一次的機遇。

這一等,或許又要幾個月吧……這個念頭在那個年輕人腦海中閃過的時候,忽然,他心頭猛地一顫,疼地一下如被雷劈了一般跳了起來,轉頭看去,那中年男子也是一模一樣,兩人四隻眼睛,同時看向那隻盤龍珠,只見珠身瞬間又閃過一道光亮,並且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只見光芒猛然顫動著,竟是接連閃爍不停。一直持續了十一次,這才長久平靜下去。

雪洞之中,身為天龍殿黑龍血衛的兩人早已被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但是幸好他們早就根植入本能的施法,仍是以最快的速度施展出來,藍色的光輝照耀在盤龍珠上,右手屈伸手指拚命計算著,甚至就連在那天龍氣息平靜之後許久,他們也仍然期待著,直到過了很久也沒動靜看來徹底無法再亮的時候,兩人才緩緩收了法術。

因為猛然間施展兩次密法,特別是第二次他們又不顧一切要抓住罕見的機會,拚命延長施法時間,所以這個時候兩人的臉色都蒼白無比,但他們二人的臉上神情,都是興奮異常。

「算出來了嗎?」這句話由中年男子詢問。

那年輕人沉吟了片刻,搖頭道:「今天雖然天龍氣息次數空前,但每一次速度仍是太快,也同樣微弱,如此計算下來,我覺得此道氣息當在西方。」

那中年人緩緩點頭,道:「不錯,我也是如此,不過以我算來,更有的蠻荒之地絕無可能,那麼這天龍氣息就是在……」

兩人對眼一望,異口同聲說了出來:「涼州!」

********************************

蠻山之下,幽谷薄霧間,散亂陰晦的陰煞之氣,此刻已經被更強烈的血腥氣壓了過去。

陰魔宗雖不顯威名,但之前不過蟄伏而已,究其本質乃是昔年天下第一的魔教出身,就算實力再弱,欺負寒鴉派這種小門小派也是輕而易舉。

更何況此番有備而來,事先周密佈置,一番激鬥下來,寒鴉派的抵抗迅速瓦解,整個山谷前方,都被寒鴉派教徒的鮮血染紅了。

至於陰魔宗內弟子,自然也有傷亡,但相比起來根本無足輕重,最多不過十數人而言。而在戰場一角,徐夢紅一行四人,仍是身形詭異地向前走著,但是這山谷裡的寒鴉派弟子似乎比原先預料的要多出不少,雖然並沒有太多厲害角色,但也不知道這許多人究竟是怎麼來的,就算他們沿著山壁走遇到的敵人少,但一個時辰下來也陸陸續續碰到不少。

不過他們四人顯然與陰魔宗內其他的弟子不同,彼此之間頗為配合,分工明確,凝聚在一起的戰力隱隱超出了原本該有的實力,一路殺來,在身後留下來數十條性命,其中殺人最多的,反而是身影最是鬼魅莫測的王宗景,蒼白骨劍之下,收了十幾條性命。

如此且戰且走,每過一個洞穴,他們都會進去搜索一番,似在尋找什麼東西,但是每次都是兩手空空出來,徐夢紅面上有些急躁之色,但看了看遠處正在搏殺的戰場,還是搖了搖頭,道:「沒找到,走吧。」

敖奎玉、西門英睿都跟了上去,王宗景依舊走在最後,默然無語,只是這一番斬殺過後,殺了十數個人同時也從手上這柄詭異的蒼白骨劍上收到了十幾條奇異的鬼氣精華後,他整個人看去臉色便越發顯得蒼白,倒有些越來越接近手中短劍的顏色了,與此同時,他看向周圍景象的目光也越發冷漠,渾身漸漸散發出來越來越重的殺氣。

對於身後那個人的異狀,前頭三人似乎都有所察覺,敖奎沒什麼反應,徐夢紅則是微微皺眉,只有西門英睿嘴裡咕噥了兩句,冷冷道:「都說這些寒鴉派鬼氣森森,其實跟小王比起來,這些傢伙算什麼...」

王宗景沒什麼反應,倒是徐夢紅瞪了西門英睿一眼,西門英睿撇了撇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四人又走了一段路,似乎山谷中寒鴉派弟子已經漸漸被殺光了,喊殺聲停了下去,而他們走過了好幾處洞穴,也再沒有寒鴉派弟子衝出來。

眼見漸入幽谷深處,忽然前頭敖奎腳步一頓,「咦」了一聲,跟在他身後的三人向前望去,同時看到前頭山壁上忽然出現一處極大的洞穴,是之前那些開鑿在山壁上普通洞穴的數倍,洞中黑沉沉的,幽深難測,也不知有什麼。徐夢紅精神一振,低聲道:「這洞與其他不同,若有線索,很可能便在此處,我們...」

話音未落,跟在最後的王宗景忽然覺得體內一股陰煞之力猛然跳動了一下,一股莫名的感覺襲來,他臉色微微一變,輕聲叫了一句:「小心,躲起來!」

說著,第一個向旁邊一處無人洞穴裡閃去,徐夢紅等三人都是一怔,但隨即也毫不猶豫地跟了進去,暗自俯低在黑暗洞穴中。

幾乎就在他們藏起來的同時,那巨大洞穴裡猛然發出一陣可怖的吼叫聲,響徹整座山谷,一股腥風裹著一個巨獸衝了出來,直撲向那些在戰場中站立著的陰魔宗弟子。

站在前面的五六個陰魔宗弟子還未來得及動作,便被這突如其來動作快如閃電的巨獸踩在腳下,瞬間丟了性命。陰魔宗弟子大譁,紛紛向後退去,同時各種寶物紛紛祭起,向那模樣古怪的巨獸打去。

藏在旁邊洞穴裡的徐夢紅等人都抹了一把冷汗,剛才若不是小王見機行快,只怕他們就是第一個走到那洞穴裡的人,以眼下那種似鳥非鳥、身軀烏黑長羽巨喙的巨獸凶橫之力,十有八九不能倖免。

不過他們都是常年在這等危險境遇下打滾的人了,片刻後便鎮定下來,徐夢紅眼中反而亮起一抹興奮之色,低聲道:「這想必就是寒鴉派的鎮派靈獸『黑煞巨鴉』,是寒鴉派的撒手鐧。能讓此獸鎮守之地,多半便有機密,眼下時機大好,我們趕緊進去。」

說完一擺手,便帶著其他三人向那巨洞中快步跑去,王宗景照例跟在最後,眼看四人就要走到那巨大洞穴的洞口時,忽然聽到遠處天空之上傳來巨大的轟鳴聲,四人同時回頭望去,只見被黑煞巨鴉出現後暫時壓住氣勢、四散奔走的陰魔宗弟子重新又聚集了起來,同時從山谷的高空之上,猛然落下一道燦爛的金色光柱,包裹著一隻金色巨斧,向黑煞巨鴉的頭頂劈了下來。黑煞巨鴉「呱呱」嘶鳴幾聲,張口向天猛地吐出一口黑氣,卻是抵住了這只巨大金斧,然而金色斧頭光芒越來越盛,逐漸將這只原本猖狂的巨鴉壓制了下去,顯然是陰魔宗道行高深之輩出手了。

徐夢紅皺了皺眉,道:「是金斧尊者夏侯大人到了,我們動作快點,否則萬一那定魂石被其他人發現交了上去,副門主只怕心中不快。」

旁邊三人都是答應一聲,快步跟著她走進了那座黑暗的洞穴中,只有王宗景臨進去前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半空之中那柄金光大盛的金斧光芒耀眼,看著卻是如此眼熟。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1 14:26
第八十二章 機關

  才入巨洞,便聞到裏邊瀰漫著一股腥臭的氣息,與周圍其他洞穴的味道截然不同,想來是那只黑煞巨鴉生活在這裡面的緣故。四人輕手輕腳地走入,沒過多久適應了洞中黑暗,漸漸看清了周圍情況。

  只見這是一處洞頂距離地面十數丈的大山洞,看著應該是天生的,但少數地方也有明顯的人工的斧鑿痕跡,洞穴深處有一大堆茅草堆積如小山,不知是不是那隻巨獸平日休息睡覺的所在。

  走了幾步,敖奎忽然覺得腳下像是踢到了什麼東西,低頭一看,臉色微變,身子也停了一下。其他三人都跟在他的身後,自然也感覺到了敖奎的異樣,都向他腳下看了一眼,西門英睿冷哼了一聲,眼中掠過一絲厭惡,徐夢紅臉色也不大好看。

  地上骨碌碌滾開的,是一個人形骷髏頭,而旁邊散落的則是骨骼殘骸,再往前去,地面上還散佈著不少這樣的東西。

  王宗景看著這一幕,面色沒什麼改變,只是瞳孔微微縮了一下,前頭徐夢紅冷冷道:“這些寒鴉派的傢伙果然都是瘋子,居然拿人來喂食那只邪獸。”

  西門英睿抬眼向四周看了一下,只見這個巨大的洞穴裡雖然闊大,但除了那只黑煞巨鴉小山般的窩外,四面都是山壁,並沒有其他特殊的東西,忍不住便道:“好像這裡沒什麼重要的玩意兒,我們出去到另外的地方找尋吧。”

  敖奎與王宗景都無異議,剛想回頭,卻聽徐夢紅忽然到:“且慢。”

  敖奎轉過身子,愕然道:“紅姐,怎麼了?”

  徐夢紅目光落在那堆小山般的茅草上,忽然走了過去,敖奎與西門英睿跟在她的身後,王宗景則是側耳聽了聽洞外的動靜,獸吼連連,似乎那只邪獸已經被激怒非常,在外面大打出手了。

  徐夢紅繞著那堆茅草走了幾步,忽然幾步跳了上去,同時仔細搜了搜那茅草堆上頭,片刻之後眼睛一亮,大聲道:“在這裡了,快來。”

  其餘三人都是一驚,連忙也紛紛躍了上去,只見高大的茅草堆內部,原本是被雜亂無章的茅草遮蓋,但此刻被徐夢紅用力翻開一大堆草根,卻發現茅草堆之下,赫然竟有一處機關把手。

  敖奎一伸大拇指,笑道:“紅姐你果然厲害。”

  西門英睿站在一旁看了看,嗤笑道:“這些瘋子也真想得出,這樣一個暗門藏在那邪獸屁股底下,外人輕易是找不到了,但他們自己平日要用的時候怎麼辦?那黑煞巨鴉可是出了名的性子暴戾,嗜食血肉。”

  徐夢紅一擺手,抓住那暗門上的把手提了一下,只覺得入手極沉重,也不費力,鬆開手直接道:“很重,敖奎你來。”

  敖奎答應一聲,大步走上前,丟下狼牙棒後,雙手抓住那鐵質把手,一聲低吼,全身肌肉幾乎是以看得見的模樣鼓了起來,頓時只聽下方咯噔咯噔響起一陣鐵鏈捲動之聲,隨機卻在洞穴的另一側山壁上,緩緩移開了一道與周圍岩石幾乎毫無二致幾可亂真的暗門。

  敖奎撿起旁邊的狼牙棒第一個跳了下去,其餘三人也隨之跟上,才走到那暗門不遠處,便聽洞外黑煞巨鴉忽然傳來一聲帶著痛楚的嘶鳴,然後似乎有某種重物轟然倒地,砸翻了無數岩石,一陣灰塵從洞口飛了進來。

  徐夢紅雙眉一挑,冷然道:"那邪獸撐不住了,我們快走,待會兒其他弟子就會跟進來了

  說罷,當先往那暗門中跨了進去,敖奎等三人連忙跟上。

  巨洞之中本就陰暗,這在洞穴深處的暗門裡沒有火光照明,更是連半點光亮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但徐夢紅一行人都是常在刀尖上打滾的人物,深知在這等情境下隨便點火照明,若是沒有敵人也就罷了,要是還有些殘敵潛伏其中的話,等於是把自己當成了黑暗中最醒目的靶子,是以四個人都沒有點亮火光的動作,只是悄無聲息地在黑暗中儘力看著前方,緩緩走去。

  他們都是有道行在身的人物,視力遠過常人,沒過多久便習慣了這裡的黑暗,再細細搜查了一下周圍,徐夢紅輕出了一口氣,放鬆了下來,道:“看來沒人了,點火。”

  “啪嗒”一聲,卻是身邊的西門英睿第一個點亮了手上也不知哪兒來的一根火把,似乎是早已預備妥當的東西。火光亮起之後,四人先是瞳孔微縮,隨即向周圍看去,只見此刻置身之處似是在山腹岩石層裡硬生生開鑿出來的一處石室,丈許見方,四個人分散站在密室裡都稍顯擁擠,而在密室前方石壁前,放置著一張香案,上面供奉著一隻黑色寒鴉神像。

  不過王宗景等四人對那種邪神鵰像毫無興趣,四個人的目光同時都落在這只黑色寒鴉背部所放置的一顆閃爍著白光的圓形玉石上。

  “就是它了!”徐夢紅面露喜色,走了過去,敖奎與西門英睿跟在她的身後,王宗景則守著暗門入口,防備意外。

  走到香案前,雖然寶物近在咫尺,但徐夢紅顯然也是極小心謹慎的人物,先是用手中法寶“白玉鈎”碰了碰那雕像,又仔細查看了一下香案,並無絲毫異狀,這才放下心來,伸手去拿那塊白色定魂石。

  只是觸手處,雖然抓到了白色寶石,但石頭與黑鴉神像似乎鑲在了一起,居然沒拿起來。徐夢紅皺了皺眉,正猶豫處,忽聽暗門處王宗景咳嗽了一聲,屋內三人都是一怔,隨即便聽到暗門之外雜亂的腳步聲猛地響起,似有許多人向這裡湧了過來。

  徐夢紅心中一急,手上猛地用力,只聽“啪”的一聲,那白色寶石頓時被她抓起,連帶著甚至扯起了不少黑鴉神像的木屑,就連神像都是一個踉蹌,被她給帶倒了。

  然而原本安靜的密室內,在黑鴉神像突然倒下的那一刻,那個香案下方猛地一震,瞬間在場眾人臉色大變,這正是暗藏機關發動的跡象。然而還不等徐夢紅等人作出任何反應,一道黑水已然從香案之下某個隱秘非常的空洞中急噴出來。

  西門英睿與敖奎都是大叫一聲,倒飛出去,只有徐夢紅站得最近,倉促間竟是躲閃不及,頓時慘叫一聲,已經被那股黑水直接噴到了臉上,登時只聞到一股焦爛腐臭之味四處漫溢,聞之慾吐,徐夢紅已是痛不欲生般在地上哀號翻滾起來。

  王宗景、敖奎與西門英睿都是大吃一驚,連忙撲了過去,他們四人雖然性格各異,但由於因緣際會,在陰魔宗這個殘酷的魔教分支裡走到了一起,彼此依靠取暖,雖然是為了更好地活命打拚,但經過幾年的並肩作戰,終究還是有一些情誼在。特別是徐夢紅,向來在四人中隱隱為首,凡事對其他三人也多有照顧,此番陡然生變,三個陰魔宗平日殺人不變色的邪道弟子,竟然都沒有掉頭就走。

  密室不大,轉眼他們就掠至徐夢紅身邊,第一個動作便是扯著她的雙臂將她儘量拖後,遠離那個破損的香案,待到確認沒有其他機關發動,三人一起回頭看向徐夢紅時,都是一時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徐夢紅原本俏麗風流的一張臉上,此刻大半邊臉被那黑水噴到,已經是腐爛焦黑得不成樣子,就連她的左眼也被燒黑了。三人都是水裡火裡刀尖上過來的,只看了幾眼,便看出這隻眼必定是燒壞了,而徐夢紅這張俏麗的臉龐,從今往後也是徹底毀了。

  敖奎的身子有些發抖,不知是害怕還是怒到了極處,嘶聲道:“怎麼辦,西門,小王,怎麼辦啊?”

  “啊,啊,啊……”徐夢紅似乎仍是在極大的苦痛中不能自拔,雙手拚命地要向臉上抓去,但王宗景與西門英睿一人一邊,死死地壓住她的雙手,聽到敖奎的問話後,兩人同時抬頭,王宗景忽地一咬牙,猛地抬手一個手刀斬在徐夢紅的後頸上,徐夢紅一聲低呼,昏了過去。

  暗門之外的腳步聲越發急亂,聲音越來越近,西門英睿目光一閃,忽地伸手向徐夢紅兀自緊抓在手中的那塊白色寶石抓去,但就在他的手掌剛接近徐夢紅手臂時,另一隻手卻更早一步擋在他的手前,一把將那白色寶石搶了過去。

  西門英睿臉色一變,抬眼看向王宗景,冷冷道:“什麼意思?”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卻是回頭一把將這白色寶石塞在敖奎的懷裡,低聲道:"出去再說。

  西門英睿臉色一緩,敖奎怔了一下,將這寶石收起,王宗景拉起徐夢紅,對敖奎使了個眼色,敖奎會意,趕忙將徐夢紅背到背上,西門英睿點了點頭,第一個閃向暗門,敖奎背著徐夢紅緊隨其後,王宗景則是護在身旁。

  正在三人心中念頭急轉,盤算著如何對外面湧進來的同門解釋這一切的時候,忽然不知為何,原本已經極靠近的腳步聲突然紛紛退了出去。三人雖然錯愕,腳下卻是沒有稍停,一路背著徐夢紅出了暗門,正好看見不少陰魔宗弟子正紛紛從那個巨大洞穴中衝了出去,而洞穴外頭此刻也沒有了那只邪獸黑煞巨鴉嘶鳴打鬥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被陰魔宗內高手降伏或是擊斃。

  但也就在此刻,外頭上空中,一陣如雷鳴般的聲音,如洪鐘大呂一般傳了下來:

  “青雲門、天音寺門下弟子路過此地,下方何人,因而殺戮?”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chiang

LV:6 爵士

追蹤
  • 10

    主題

  • 3745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