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二 作者:蕭鼎(連載中)

   
lchiang 2012-4-5 00:21: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3 1619188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6 18:59
第九十三章 茶館

  這一夜,居然也就這樣悄然過去了,那片黑暗裡再也沒有動靜,也許是觀望的人太多,大家都在等待著某個契機又或是都等待著別人先上,所以到了最後,大家都沒上,然後看著夜色漸深,便悄然退去。

  王宗景等人約摸是在半夜時分,看著巴府之外的形勢已變,便悄然退走了,一路回到了那個破舊的土地廟中。徐夢紅這個時候似乎也冷靜了許多,並沒有任何衝動的舉動,只是回到休息之地後便很少說話,一個人坐在僻靜角落裡沉思不語,不知道是不是在想著什麼對策。

  清冷的月光從頭頂有些破洞的屋簷照了下來,給黑暗的廟裡添加了積分微弱的光亮,敖奎抱著狼牙棒躺在另一頭的地上,已經睡著了,發出輕微悠長的鼾聲。廟外吹著寒冷的夜風,幾片枯葉被風吹落,也不知哪裡來的寒鴉在樹枝梢頭呱呱叫了幾聲,聽起來分外淒涼。

  王宗景倚坐在神案桌角邊,雖然夜深卻無睡意,看了一眼分開各自休息的其他三人,他手腕輕輕一翻,那柄蒼白色的骨劍又出現在他的手間。

  手指在刀刃的邊緣輕輕滑過,那不知名的似玉非玉蒼白顏色的劍刃,隱約倒映出一張年輕卻頗有風塵的臉龐,劍柄之上鏤刻的那兩個蒼勁古字“幽冥”,此刻正散發出淡淡的幽光,悄悄照到他的臉上。

  隨著那蒼白骨劍的微光輕輕閃爍,忽然,王宗景的眉頭皺了一下,體內氣脈之中一股冰冷徹骨的寒涼氣息猛然間蠢蠢欲動,陰冷中藏匿著詭異的力量,如沉眠的冥府惡魔,忽然雙眼微動,便要睜開一絲眼眸冷冷看來。只是幾乎是在同時,王宗景緩緩低下了頭,在深埋於膝的雙眼裡,淡淡溫和的青色光芒亮了起來。

  過了片刻,那寒涼的氣息悄悄安靜了下來,彷彿心中的惡魔又重新睡著。

  他沒有再動彈,就這樣抱著雙膝,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夜裡,蜷縮在一個廢舊殘破的土地廟神案邊上,靜靜地睡著。

  ※    ※    ※

  天亮了。

  喧囂、熱鬧與活力,無數的人包括遍佈大街小巷形形色色的修道士,都在一次出現在涼州城裡,將這巨大的城池擠得滿滿噹噹、人氣鼎沸。

  有人的地方自然便有做生意的去處,特別是在如今這種情勢下,大多數人心中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但目前基本束手無策,所以幾乎都是閒的,於是涼州城裡如今最熱門最擁擠的地方,便是街頭巷尾大大小小的茶館、酒館、乃至酒樓了。

  人多了,消息便會靈通,傳言就多,雖然真假難辨,但總好多一無所知滿頭霧水不是?所以當日頭重新照在這座城池上,為這片土地帶來幾分溫暖的時候,關於昨夜在巴府內外發生的一幕幕故事,已經再次傳遍了整座涼州城。

  大碗居是涼州城裡小有名氣的一家茶館,臨街兩層樓的鋪子,老闆姓蔣,是個五十多歲的黑瘦老頭,平日裡最喜歡的便是女人,只是自身本事稀鬆平常,對那些道行在身神通廣大的女修道士,他是絲毫也不敢冒犯的。也就是看在眼中畢恭畢敬,人後便露出猥瑣面孔自顧自狠狠詛咒幻想些不看畫面,自我滿足罷了。

  不過他家的黑岩茶,確實正宗的涼州土茶,別有一番風味,倒也吸引了不少愛茶之人。加上近日涼州城的情勢僵持,所以老蔣頭的大碗居里日日滿座,倒是讓他高興的整日笑眯了眼。

  這一日辰時三刻,徐夢紅便帶著王宗景等人離開了那座土地廟,穿街走巷一路到了這大碗居。平日這個時候大碗居差不多也才剛剛開門,老蔣頭睡眼惺忪一副沒精打采的招呼手下夥計打掃做事的模樣,但今日他們到了這裡的時候,卻發現大碗居已經早早開門,一切準備妥當,並且店裡已經坐了一半客人。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老蔣頭眼尖,一早看到來到門口的這四位,迎了上來,一雙有些濁黃的老眼先是狠狠盯了一下徐夢紅那凹凸有致的勾人魂魄的身子,一邊對著她笑道:“紅姐,今天怎麼會這麼早來啊?”

  徐夢紅面紗微動,不知是不是對著老色鬼那垂涎欲滴的眼神有些反感,但並沒有表露什麼,只是開口道:“過來坐坐,你給找個位置。”

  老蔣頭呵呵一笑,道:“你可是我家老客人了,一樓有些雜亂,再過一會兒來的人還要更多,到時候咋咋呼呼的你也難受,不如去二樓找間雅座先喝些茶水,如何?”

  徐夢紅微微點頭,道:“好。”

  老蔣頭便轉身叫過一個夥計,吩咐了幾句,然後帶著徐夢紅一行四人蹬蹬蹬上了二樓,果然吵鬧的聲音小了一些,不過還是依稀能聽到底下高聲笑鬧聊天的聲音。王宗景看了那老蔣頭,老蔣頭聳了聳肩,道:“客官,小店簡陋,也就這樣了。”

  說著帶他們又往前走了幾步,一條走廊便一字排開對街四間雅座,門上倒也直接,掛的牌子乃是甲乙丙丁四字,渾然不像更雅趣的所在,都要在門上取個風雅名頭,諸如梅蘭菊竹,又或蟲魚鳥獸,又或是風輕雲淡雨雪飄飄等。老蔣頭帶著他們徑直走到第三間丙字房外,推門走了進去。

  茶室雅間不算大,七尺見方,難得的是對街開窗,窗明几淨倒是讓人身心一暢。屋中擺了一張茶桌五張方凳,老蔣頭請諸人坐下了,這時聽到外頭踩踏樓梯的腳步聲傳來,是剛才的夥計泡好了香氣瀰漫的黑岩茶端了進來,同時也送進了幾個小蝶,都是些涼州城本地小瓜果,一一放在桌上了。

  老蔣頭嘿嘿一笑,親自動手給眾人倒了一杯茶,尤其是在給徐夢紅倒茶時,動作似乎慢了好些,目光滴溜溜在她面前停留的時間久了不少,末了眼看茶水就要漫出茶杯了,這才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收了茶,笑道:“紅姐,咱們也算是老交情了,怎麼最近到我這裡來,都戴著這怪面紗,看了怪累贅的,不如脫了吧。”

  徐夢紅面紗微動,緩緩抬眼向老蔣頭看去。

  王宗景、敖奎與西門英睿三個人紛紛低頭喝茶,雙眼都是只看面前茶杯,半分目光也不偏移,更不用說開口說話了。

  茶室之內忽然安靜了下來,氣氛有些微妙詭異起來,老蔣頭怔了一下,不知怎麼忽然覺得背後脖頸處有些涼涼的,乾笑一聲,道:“哈哈,我下面還有客人要招呼,紅姐你們慢慢喝茶,有什麼事叫我上來就好。”

  說著轉身就走。

  “等一下。”卻是徐夢紅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老蔣頭身子一僵,過了片刻才慢慢轉過身來,看向徐夢紅,道:“紅姐?”

  徐夢紅凝視了他一會兒,隨後淡淡道:“有沒有什麼新的消息?”

  老蔣頭心裡鬆了一口氣,隨即搖頭道:“紅姐,這才一日工夫,沒什麼新動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看了徐夢紅一眼,眼珠一轉,卻是向前走了一步,道:“不過昨日你走了以後,我在茶館裡確實還聽人說了,這一次盤古大殿的動靜極大,不但其餘八州有些名氣的門派來人不少,散修更是不計其數,就連名聞天下的三大門派中的‘青雲門’和‘蓬萊仙宗’,也有人看到他們門下弟子在涼州出現的蹤跡。”

  “青雲門?”

  老蔣頭這話一出,王宗景手持茶杯沒什麼動靜,敖奎和西門英睿都是面色微變,看了過來。徐夢紅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三大門派來了兩個,還有一個‘天龍殿’呢?”

  老蔣頭一攤手,道:“這就沒人說了,沒人看見他們的蹤跡,便也不曉得他們到底有沒有來,反正那天龍殿向來神神秘秘的,誰知道他們想幹嗎?”

  徐夢紅點了點頭,道:“好吧,多謝你了。”

  老蔣頭嘿嘿一笑,退了出去,走出去的時候順手還關上了房門,然後隔著那木門冷哼了一聲,臉上露出幾分猥瑣與色眯眯的神色,狠狠瞪了一眼,似乎隔著一間房都想將裡頭的徐夢紅吞到肚子裡一般。

  就在這時,忽然只聽雅室內傳來一聲清咳,聲音低沉卻有幾分怒意,老蔣頭嚇了一大跳,連忙掉頭就走。

  正下樓梯的時候,便看見一樓的夥計一臉笑容陪著一撥三人走上了二樓。老蔣頭連忙移開身子,讓出了一條通道,一副慇勤模樣。抬頭看去,只見三人都是男子,前頭兩人豐神如玉,都是俊逸不凡的青年,而走在最後的卻是一個和尚,白白胖胖,看著年歲也不大,一臉笑容,十分和善。

  走過老蔣頭身邊時,夥計笑著說這就是我們大碗居的老闆,那兩個青年微微點頭,便走了過去,倒是那白胖和尚禮數周到,居然還停了下來,笑嘻嘻地對老蔣頭一合十,道了一句:

  “老施主好。”

  這一句話讓老蔣頭對這和尚大有好感,忙不迭笑道:“師父好,師父好,請上去喝茶吧,本店的黑岩茶芳香甘甜,包您滿意。”

  那胖和尚哈哈一笑,點了點頭,走了過去,走到的方向是最靠裡面的丁字房,只是在他路過第二件乙字房和第三間丙字房時,腳步似乎都微微頓了一下。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6 19:00
第九十四章 和尚

  大碗居,丙字房內。

  靠街的窗戶敞開著,陽光正好落在窗檯欄杆邊,從窗外的街道上可以看到人來人往的擁擠場面,還有那些喧鬧的聲音也不停地從屋外和一樓的茶館裡傳上來。有的人聲音低沉,有的人高談闊論,但仔細聽上一會,便會發現人們談論最多的還是盤古大殿的事,而其中牽涉最多的,似乎又以昨晚巴府內外發生的事為最熱門。

  不過聽來聽去,似乎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不外乎有傳言是涼州巴家得到了一塊珍貴的秘捲碎片,又有人說昨晚巴家防守森嚴,分明就是心中有鬼,看來碎片必在巴家;隨即有人冷笑,說換了你家遇到這種情況,難道還不守嚴密些嗎,還是說乾脆敞開大門讓人隨意搜索?

  如此聽了片刻,西門英睿把手中茶水喝了一口,嘴裡嘖嘖品了兩下,卻是道:“看來這巴家還真是在風口浪尖上了。”

  王宗景淡淡道:“換了我是巴家仇人,就該開懷大笑了。”

  徐夢紅看了王宗景一眼,道“小王,你覺得那傳言是假的?”

  王宗景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道:“如今什麼都看不出來,誰都說不清的。”頓了一下,他嘴巴掠過一絲嘲諷之色,道,“巴家自己也說不清。”

  其餘三人都是點頭,如今局面如此微妙,不管巴家有沒有這秘捲碎片,突然被挑了出來變成流言中心之地,也由不得他們有更多選擇,可謂是進退兩難的尷尬處境。就算沒有秘捲碎片,說得再大聲只怕也沒人信,而萬一有了秘捲碎片,又有無數人虎視眈眈在旁窺探,個中滋味實不足為外人道也。

  敖奎一仰頭,卻是一口將大碗居那特殊的大碗茶牛飲而下,然後一抹嘴,道:“那今晚我們還去不去?”

  王宗景與西門英睿都沒有說話,而是轉頭看向徐夢紅,徐夢紅眼中掠過一絲決然,斷然道:“去。”

  敖奎點點頭,隨即又有些發愁,道:“萬一還像昨晚那樣怎麼辦,看那巴家防衛森嚴的樣子,要是別人不動,單憑我們四個,想要摸進去並找到那小小一塊碎片,也太難了吧?”

  西門英睿冷笑一聲,道:“不管那巴家手裡到底有沒有碎片,但是今晚你看好了,絶對不會和昨天一樣的。”

  敖奎有些疑惑,看了他一眼,道:“為何?”

  西門英睿喝了一口茶,淡淡道:“不知有多少人都對那秘卷寶圖想瘋了,昨晚充其量不過是試探而已,就算巴家無辜自保,但在別人看來,誰知道你是不是藏寶於身不肯放手呢?”他冷冷一笑,道,“總會有人動手的,一旦起個頭,自然便會有人暗中接上,到時候何愁不亂?”

  “你說呢,小王?”西門英睿也不再看敖奎,而是轉過頭向王宗景問道。王宗景坐在一旁,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微閃,還沒說話,便聽到徐夢紅冷冷道:“管他巴家死活,就算沒人挑頭,我們隨便也造點聲勢引火燒他,總要看看有沒有辦法燒出一張秘卷寶圖碎片就是了。”

  敖奎與西門英睿都是怔了一下,沒有說話,王宗景目光緩緩轉動,看向窗外,只見屋外陽光明媚,車來人往,好一派興旺景象,似乎這座城池不久前經歷的那一場血腥亂戰,已經離人們很遠、很遠了。

  茶水喝了又倒,涼了再燒,時間帶著一點悠閒與慵懶,在這陽光明媚的早上悄然流逝,算是一些人心底難得的片刻安靜,哪怕人聲喧鬧,不住傳來。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丙字房內的眾人也不再說話了,就算是一向沒什麼腦子的敖奎,這個時候也安靜坐在一旁發呆,不知心裡想到了什麼。徐夢紅仍是呆呆地坐著沉思,面前的茶水已經很久沒有動過了,西門英睿則是有些無聊地看著窗外,雙眉微微皺著,若有所思。

  王宗景目光微動,從這三個人身上收了回來,算起時間,他和屋裡的三個人因緣際會走到一起,並肩作戰已有兩年多了,其間經歷過的廝殺爭鬥不計其數,但彼此間真正要說如何瞭解又或是友情深厚,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上。或許他們根本也沒想過真正對身邊人交心,所需要的,不過是在危險關頭有些個靠得住的人站在身旁,讓自己活下去的機會可以大一些。

  一陣狗吠聲,遠遠地從街道遠處傳了過來。

  徐夢紅等人都是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在意,在這偌大的涼州城裡,修道士多如過江之鯽,別說是普通的狗了,便是各種珍禽異獸也是時有所見,又算得上什麼奇怪呢?

  王宗景卻在這一刻覺得腦子裡猛地“嗡”了一聲,那狗吠之聲聽著似乎沒什麼不同,但傳入他的耳中,卻彷彿震動心腑,有一種異樣熟悉的感覺。

  他一下子站了起來,徐夢紅等三人都是吃了一驚,向他看來,敖奎愕然道:“小王,你怎麼了?”

  王宗景道:“我好像看到街上有個熟人走過,下去看看。”

  說罷也不多言,轉身便走出門去,只聽噔噔噔腳步聲匆匆,顯見是走得頗急,很快便下樓去了。徐夢紅沒吭聲,敖奎則是搖了搖頭,站起來把房門關上,只有西門英睿微微皺起來眉頭,有些不解地看著王宗景快步走去的方向。

  一路快步走下樓梯,王宗景跑到街道上四處張望,然而這個時候街上到處都是人,張張都是陌生面孔,陽光落下,卻哪裡還有半點他心中所想的故人影子?

  狗吠之聲,遠遠輕響,渺然無蹤,王宗景霍然轉身,卻只見長街漫漫,人潮擁擠,那無窮人海深處隱約有細細黃影掠過,卻如浮光掠影一般,半點痕跡未現,如晨露轉眼即逝,茫然成空。

  他站在人潮裡,一時惘然,溫暖的日光照在身上,似乎沒有太多的暖意。

  過了片刻,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子,慢慢向那二樓上走去。

  木頭的梯子踩在他腳下,發出低沉空洞的聲音,周圍一層的茶館座位現在早已坐滿了天南地北的人,嘈雜的聲音飄過他的耳朵,他卻充耳不聞,哪怕樓梯上下來一個夥計,笑著為他讓開了道,王宗景也有些怔怔地沒有反應,一路走上了二樓。

  稍微安靜的走廊上,他轉過身子後,才忽然從這突如其來的莫名感觸中掙脫出來,皺了皺眉,正想走回丙字房中,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看到走廊的盡頭處,走過來一個白白胖胖的年輕和尚。

  是天音寺的那個和尚! 幾乎是第一眼看到那個身影,王宗景便認出了此人,心中微微一震,但他面上神情卻沒有什麼變化,腳步也沒有停下,仍是向前走去,同時眼角餘光望向前方,打量了一下那和尚。 那是一個身著月白僧袍的和尚,圓臉大耳,面容白胖,臉色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看去和藹可親,若不是外表歲數看著確實不大,便當真有幾分像是佛寺裡那終年大笑的彌勒佛像了。兩人漸漸接近,王宗景看到他僧袍之下,只露出兩隻手掌在外頭,手上看著也是白皙肥厚多肉的樣子,右手掌心捏著一段檀木念珠,輕輕捻動,當與王宗景擦肩而過的時候,這和尚友好地對他笑了笑,合十為禮。

  王宗景欠了欠身,也讓開了半邊身子,輕聲道:“大師先請。”

  那和尚微笑道:“多謝。”聲音渾厚溫和,聽起來十分好聽,說罷對著王宗景微微點頭,便走了過去。王宗景向他的背影凝視一眼,也轉過了身子。

  “啪。”兩個人差不多同時踏出一步,王宗景並沒有覺出什麼異樣,但那胖和尚的身形卻忽然頓了一下,沒來由一般停了下來。

  他臉上的笑容仍在,但不知為何忽然有些收斂,充滿溫和佛性的目光垂了下來,卻是看向自己的左手處。

  寬大的僧袍袖管柔順地垂著,遮擋了手腕以上的部位,但就在這時在那袖管深處忽然掠過一道細微的光芒,胖和尚眉頭一挑,並不見他如何動作,那左手袖袍卻緩緩張開飛起了一些,露出了被遮蓋處的一角。只見那袖管之下,隱隱漂浮有一座奇異的玉盤之物,散發出柔和的白色光輝,猶如白光流水無聲流淌。玉盤邊緣刻有各種古拙圖案,中心處則有點點方狀之物緩緩不停自行移動著,各自閃爍著銀色光輝,如夜空蒼穹裡繁星點點一般,隱隱有股大道自成,玄奧無比的氣勢,然而也就是這個時候,那星盤正東方位之上,卻是亮起了一道紅光,與周圍星光點點截然不同,看去刺眼之極,只是那紅光速度極快,閃爍片刻便消亡不見了。

  僧袍袖管緩緩落下,白胖和尚站住了身子。

  王宗景看著丙字房的房門走了過去,右手微抬正要推門的時候,忽然只聽背後傳來一個聲音,道:

  “施主,請留步。”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6 19:00
第九十五章 夜色

  王宗景身子一頓,目光閃爍了一下,隨後緩緩轉過身來,看著身後走廊上,那個胖和尚站在他的身後,雖然面上還帶著一絲微笑,但不知怎麼,王宗景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目光中,隱隱多了一份審視。

  “大師,有事?”王宗景靜靜地看著他,問道。

  走廊裡一下子變得很安靜,那些街道上樓下便傳來的喧囂聲,似乎突然就遠離了這裡,在四間雅室的外頭,不大的走廊中,兩個人就這樣面對面的站著。

  沒有風。

  衣袍微微飄動。

  那和尚深深看了王宗景一眼,合十道:“小僧白水,乃是天音寺門下僧人,見過施主。”

  王宗景眉頭微皺,心道果然便是天音寺出來的和尚,臉上神色不變,仍是看著這位白水和尚,道:“大師,有事?”

  白水微微抬眼,目光在這年輕人身上掠過,停頓了一下後,似乎他自己也有那片刻猶豫,但隨後還是合掌道:“小僧失禮了,施主見諒。敢問施主身上,可是有一二凶煞之物?”

  王宗景目光一冷,看著這白胖和尚,沒有說話,兩個人周圍的空氣,似乎頓時便冷了下來,只是你白水和尚似乎渾然不覺,只是面露慈悲之色,合十淡淡道:“施主,世間凶煞之氣無不傷身,縱有功法克制,也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不如還是惜身才好。”

  王宗景面色更冷,心中警惕之心大盛,冷冷道:“與你無關,我身上也並無什麼凶煞之物。”

  白水默然片刻,重新抬眼,雙眼之中卻似乎像是點亮了什麼一般,目光竟是明亮了起來。王宗景心中一緊,還不等他作何反應,那白水左手的僧袍袖管似乎微微一動,一股無形柔和的佛力,忽然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走廊,如柔波之水面流淌而來,卻是要將這走廊盡數淹沒。

  王宗景面色一寒,身子卻是不進反退,直接掠向白水的身邊,右手並起雙指,更是直接插向白水雙目,出手狠辣之極,充滿了這涼州邊陲的剛烈血腥之氣。

  白水臉色微變,似乎對王宗景殺氣如此之重有些吃驚,但也並未如何驚慌失措,芒鞋後退半步,卻已讓過了王宗景的攻擊,同時月白僧袍“呼”的一聲整個漂浮起來,一股堂堂正正的溫和佛力,化作一座大山般壓了過來。

  王宗景一觸即飛,身子倒飛起來,如蜻蜓點水般在走廊地面、欄杆、牆壁甚至天花板上連續點了七下,身子如飛絮一般浮在半空,整個人硬生生在空中如風車一般轉了一個大圈,卻是將這股佛門力道消了下去。

  白水“咦”了一聲,似乎有些詫異,這時走廊上已經到處漫溢奇異的佛力,洶湧鼓蕩,他向前踏出兩步,已經飄到走廊盡頭的王宗景登時便覺得壓力大減,心中也是一陣駭然。這白水和尚看著也是年輕,但道行之高,實在出乎他意料,幾乎令人頓生無可抵禦之感。

  只是這些年來王宗景在生死關頭早就不知翻滾了多少次,心性堅韌無比,雖知道對方道行奇高,鬥志卻是絲毫未減,一個翻滾騰身而起,手腕處白光微動,卻是那柄白色骨劍已然現於手中。

  “嘶!”

  如毒蛇吐信,破空之音忽然傳來,層層佛力,竟是在忽然之間悉數洞穿,那蒼白色的一縷光芒從這條走廊盡頭飛馳而來,冰寒陰冷之氣頓時大盛,冥冥之中,竟似有陰靈長嘯鬼哭之聲,如九幽冥府仰望陽世,冷眼看來。

  白水面色一沉,目光急掃過那柄蒼白骨劍,但隨後眼中掠過一絲疑惑之色,似乎有些出乎意料,郵箱是認錯什麼愕然無語,片刻之後,連退兩步,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同時目視撲來的王宗景,右手握住檀木念珠,發出一道柔和白光抵住了王宗景的劍勢。

  而左手處,卻是忽然完全縮進了袖袍之中。

  王宗景劍勢猛然一頓,在距離白水身軀三尺之外,硬生生停住了。

  ※    ※    ※

  溫和的佛力緩緩收了回去,王宗景默然片刻,手腕一翻,蒼白骨劍又消失在手腕之間。

  鼓動的風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那些街頭樓下的喧囂吵鬧聲,又一次迴響在兩人耳邊,就像是重新回到了凡俗人間。白水看著王宗景,忽然微笑道:“好身手,好神通。”

  王宗景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氣後,道:“大師手下留情了。”

  白水搖了搖頭,道:“是小僧失禮在先,本意雖是想解施主煩憂,但終究還是執念太過。”說著卻是苦笑一聲,似有自嘲之意,合十低聲道:“師父令我下山行走磨折心意,明心見性,白水白水,你執念太深,莫要辜負了師父深意。”

  “阿彌陀佛……”他口誦佛號,面有歉意,之前的敵對之態卻是蕩然無存,向王宗景施了一禮,轉身下樓去了。王宗景看著他的背影,眉頭緩緩皺了起來,過了好半晌,這才轉身回到丙字房門外,推門走了進去。

  房內,徐夢紅等三人仍是安坐於此,看到王宗景推門進來,也沒起身,只有西門英睿問了一句,道:“找到你那熟人了嗎?”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醒悟,搖頭道:“沒有,是我看錯了。”

  西門英睿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王宗景走到茶桌邊坐了下來,剛想拿起茶碗,忽然旁邊一隻白皙的手掌伸過來壓住了碗沿,只聽徐夢紅淡淡道:“茶涼了,我給你換一碗。”

  王宗景默不作聲,點了點頭,然後看著徐夢紅將殘茶倒去,又泡了新茶放在自己面前,橙黃色的茶水微微顫抖著,冒起絲絲縷縷的白氣。

  “敖奎。”他忽然叫了一聲。

  “嗯?”敖奎轉過頭來。

  王宗景仍是看著前面的茶碗,道:“剛才你在這裡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動靜?”敖奎怔了一下,搖頭道,“沒什麼動靜啊,我們仨就一直都坐在這裡,樓上樓下也都和平時一樣,咋咋呼呼吵吵鬧鬧的,有什麼動靜嗎?”他還掉轉過頭,看向西門英睿和徐夢紅。

  徐夢紅緩緩搖頭,示意自己也沒感覺,西門英睿也是如此,王宗景臉色淡淡,“哦”了一聲,道:“那就好了,我害怕剛才離開一下,漏聽了什麼消息呢。”

  敖奎大笑,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笑道:“這有什麼好怕的,難道有消息了我們會不告訴你?”

  王宗景笑了笑,對著他點點頭,敖奎嘿嘿笑著,渾不在意。王宗景回過頭來,目光掃過已經關上的房門後,有那麼一瞬間,瞳孔卻是微微收縮了一下。

  ※    ※    ※

  一日光陰,悄然而過,發生在走廊間那不過片刻的事,便如浮光掠影一般,在塵世裡輕點些許又轉眼不見,除了那兩個人外,便再也沒人知道。

  涼州城裡,仍是那樣的熱鬧喧囂,繁華之下的人們,依然繼續著自己的生活。只不過對於大多數心懷目的的人來說,那滿城無形的風雨,漫天的謊言,卻似乎越發猛烈了。

  涼州巴家究竟有沒有秘捲碎片,漸漸成了街頭巷尾所有人都必然談到的話題,甚至就連他們坐在丙字房裡的時候,也能不時從街頭樓下聽到這樣的談論,話裡行間,更多人的意思卻是漸漸都談到了晚上。

  今夜,又會是怎樣的一個夜晚呢?

  王宗景轉眼看向窗外的時候,當日頭下山最後的光芒消失在遠山背後的時候,當夜色終於來臨茶館開始打烊眾人漸漸散場夜色漸漸淒涼的時候,他默默地想著,凝望向這座城市的另一頭,那個家族佇立的地方。

  忽然間,毫無來由地,他又想起了塵封記憶裡,他自己都以為已經忘記的那個人,在青雲別館住在隔壁,曾在自己病重時看顧自己的人。

  徐夢紅站起身,淡淡道:“走吧,去巴家看看。”

  敖奎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連帶著活動了一下脖子,看去枯坐一天便已經讓這個雄壯的大漢有些生鏽的模樣,在他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幾分興奮,嘴角甚至還露出了一絲帶有猙獰的笑意。

  西門英睿經過他身邊時,沒好氣地看了這個大個子一眼,冷哼了一聲,道:“今晚聽紅姐的,你別亂來。”

  敖奎嘿嘿一笑,雙眼微眯,跟了上去。

  王宗景默然無語,跟在他們身後一起走下了樓梯,當走到走廊上時,他眼角餘光向著旁邊的茶室看了一眼,卻只見房門洞開,裡面空無一人,似乎是客人已經早就走了。

  一行人下了樓,老蔣頭正站在門口笑臉送客,看到徐夢紅他們下來,連忙也走了過來,笑著將這最後一波客人送出去,目視他們走到街上,漸漸沒入了黑暗之中。

  然後,他站在茶館門口,聽著身後夥計乒乒乓乓關閉門窗整理清掃的聲音,遠遠向外頭望去,只見夜色漸漸籠罩了這座城池,黑暗從四面八方湧來,街道上漸漸冷清,卻似乎還有無數的黑影,在那些街頭巷尾僻靜的角落裡搖晃閃動著,如夜之幽靈,悄然而出,冷冷的窺探著人間。

  片刻之後,那些陰冷的影子在黑暗裡緩緩移動起來,每一處每一條的街道,似乎都有陰影籠罩而來,夜色像是一隻猙獰的妖獸活了過來,在黑暗中發出無聲的嘶吼,然後在一片淒涼夜色中,慢慢向城池的南面,向著那一處世家府邸,如黑潮一般湧去。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6 19:00
第九十六章 滅門

  這一晚有星無月,夜色淒迷。

  從雄偉高大的蠻山山脈吹來的冷風,似乎也帶了幾分北方冰原的寒氣,掠過涼州城的城牆。當夜幕完全降臨的時候,整座城池便陷入了黑暗,除了蒼穹之上幾許微弱的星光,人間便似再沒有多少光亮。

  腳步走在堅硬的青石街道上,徐夢紅似乎覺得有些寒意,伸手輕輕把衣襟拉得緊了些。黑影幢幢,她與三個同伴一起穿行在黑暗的街道上,前方黑沉沉的,似乎街道將會無止境地向前延伸。幽幽的蟲鳴聲在街角某個角落響起又消失,輕快的步伐踏過又掠起,樹影搖動,人影如鬼。

  那一座高牆府邸,終於還是出現在她的眼前不遠處。

  星光之下,夜色正淒涼。

  幾隻燃燒的火把,將巴府的大門處照得十分明亮,火焰劈啪地燃燒著,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特別清脆,每一次的響動,似乎都會驚擾到這死寂的夜。看守的人依然很多,刀劍出鞘,面色凝重,門前門後,高牆上下,似乎都有巴家的護衛在全神貫注地戒備著,似乎他們也察覺到這一夜比起昨晚,會更加難挨。

  悄悄藏匿在街角,向那座府邸望去,徐夢紅一直看著前方,王宗景與西門英睿卻都是在往身邊各處張望,夜色裡,黑暗中,那些鬼魅的身影搖搖晃晃,似蟄伏的獸群。

  西門英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壓低了聲音對王宗景道:“你看多了多少?”

  王宗景沉默片刻,道:“至少比昨晚多了三倍。”

  西門英睿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過了好一會兒道:“他娘的,這一招當真毒辣,日後我要是有什麼仇人,也得學一學。”

  王宗景、徐夢紅與敖奎都是同時轉頭向他看來,西門英睿乾咳一聲,攤手道:“莫看我,我與巴家無冤無仇,就是說說而已。”

  徐夢紅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仍是凝視著那座府邸。

  腳步輕響,他們所在的這條街道的另一側,悄然又走過了數人,從黑暗中來,往黑暗中去,其中似有人身著道袍,冷冷地向他們這裡看了一眼,卻是什麼也沒說。

  “是兩儀觀的道士。”

  待這波人走遠之後,王宗景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徐夢紅等人都是臉色不變,似乎也已經認了出來,西門英睿冷笑一聲,道:“早知道這些裝模作樣自稱正義的傢伙會過來。”

  “渡緣閣、花蝶盟、丹鼎派、龍鳳閣、風火崖……”

  一個個門派的名字,在僻靜處響了起來,敖奎的臉色也漸漸變了,皺眉道:“怎麼這麼多幫派都趕了過來,我還以為來的散修最多。”

  徐夢紅淡淡道:“魚在板上,誰都想切一刀,有什麼好奇怪的。”

  敖奎嘴角扯動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忽然旁邊的王宗景低聲道:“看前面,有動靜了。”

  四人一起抬頭看去,只見夜色裡唯一的光亮處,巴府的大門前,似乎多少有些心虛又或是無法忍受這種被無數陰冷目光在黑暗中窺探的壓力,那巴府門前混亂了一下,隨後有一個人站了出來,正是昨夜那精悍男子,站到門前對著外面的黑暗,朗聲道:“諸位道友,我巴家再次敬告各位,那秘捲碎片絶對不在我們手上,此間皆是我巴家仇人暗中陷害萬望諸位天南海北道友明察,不然若是胡亂動起手來,我巴家自然是要拚死一搏,刀劍無眼,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意外,修道不易,諸位珍重才是,大好生涯,何必為了虛妄之事在此空擲?”

  這一番話說得軟硬兼施,倒是讓周圍無盡的黑暗中原本蠢蠢欲動的無數人影稍微安靜了一下,那精悍男子站在火把之下,觀察了一會兒門外黑暗世界裡的動靜,似乎暫時鬆了一口氣,但面上憂色仍是揮之不去,也不敢輕易離開,便在那火把下站立著。

  西門英睿遠遠地向那邊看了一眼,低聲道:“巴天鵬,是巴家有數的硬手,道行頗高,在涼州城裡也有些名氣的。”

  徐夢紅仍是沉默無語,冷冷地盯著那座府邸,王宗景看了看她,隱隱能察覺她平靜之下那股洶湧,心中也是掠過一絲無奈,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間猛地抬頭,在他身邊的西門英睿與敖奎也是身子一震,抬頭望去,徐夢紅更是情不自禁地踏出了一步。

  一道紅蓮,火紅燦爛,如猙獰的猛蛇霍然在巴府府邸的深處亮起,火蛇吞吐狂烈地燃燒著,刺破了那片深沉的黑暗,又似發出對著漆黑天穹的呼號,讓所有隱匿在黑暗中的鬼魅一起仰天長嘯。

  大門處,巴天鵬霍然回頭,臉色大變,瞬間慘白。

  黑暗中,無數人影一起晃動,幾乎是在同一時刻,紛繁燦爛耀眼無數的光芒一起飛起,匯聚成一道洪流,轟然打在巴府的大門前。

  “轟隆!”

  幾聲巨響,灰飛煙滅,堅固的大門轟然而開,堅守的護衛死傷狼藉,就連燃燒的火把也被打落,在地上無力地翻滾著。

  光亮漸漸消失,黑暗從遠方,蜂擁而來。

  ※    ※    ※

  沉默的夜在這一刻,像是沸騰了起來,無數人影從黑暗中猛然躍出,爭先恐後地向那座高牆大宅撲去,平日裡那看似威嚴不可侵犯的所在,此刻卻像是褪盡了衣裳的女子,在夜色中不停發抖。

  火光,一處又一處地在黑暗中點燃,婦孺的尖叫慘呼聲開始從各處角落裡傳來,夜風正冷,鼓動著狂舞如蛇的火勢熊熊燃燒。不過小半盞茶的工夫,那一座偌大的府邸已然化成一座火海。

  牆倒門塌,刀光劍影,無數人影在其中閃爍跳動,血光揮灑,灑遍了那些亭台樓閣。

  有人哭,有人叫,有人嘶吼,有人笑。

  站在街角還沒有過去的四個人,這時也有些怔住了,哪怕是一直很衝動很渴望的徐夢紅,也愕然停下腳步。火光熊熊,遠遠照亮了他們的臉龐,王宗景忽然覺得嘴裡有些發乾,同時聽到站在身邊的敖奎喃喃說了句:

  “這些傢伙,到底是去搶秘捲碎片的,還是要故意滅人滿門啊……”

  徐夢紅的面紗輕輕抖動了一陣,似乎在她心裡也有幾番掙扎,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沉聲道:“我們也過去。”

  其他三人一起向她看來,徐夢紅面紗之下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卻是不再言語,轉身掠了出去。敖奎默不作聲,第一個跟了上去,西門英睿轉頭向王宗景看來,王宗景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兩人相對無語,只得也跟了過去。

  跑到巴府近處,那觸目驚心的一幕看起來更加驚心動魄,熾熱的火焰熱度即使隔了很遠都能感覺到。徐夢紅在大門處駐足片刻,看了看仍然還有不少人繼續向巴府裡掠去的模樣,忽然伸手向他們三個人打了個手勢,卻是拐了個彎,向著相對安靜些的巴府後方掠去。

  廝殺聲仍然在不停地從巴府中傳出,但婦孺的慘叫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殆盡,這個時候從火海中傳出來的,更多的已經是怒喝叱罵聲以及各種威力強大的寶物破空聲。

  四人一路掠去,從一處僻靜的側門進入巴府,來到一處小花園中,看著遠處那些躍動的人影還有無處不在越燒越旺的火焰,西門英睿忽地冷笑一聲,道:“開始狗咬狗了吧。”

  王宗景皺了皺眉,掉頭看了他一眼,西門英睿怔了一下,隨即“呃”了一聲,醒悟過來,心想自己這些人也到了這裡,真要算起來狗咬狗豈不是把自己也罵了,頓時面上有些訕訕。

  正在這時,忽然前頭徐夢紅低聲喝了一句:“噤聲,有人來了。”

  王宗景等三人都是一驚,隨即四散分開,無聲無息地藏匿於陰暗處,片刻間已隱隱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子,這些都是數年來他們並肩作戰所得的默契。

  只聽呼呼大口喘息聲很快傳來,中間伴隨著幾聲呼喊幾聲呵斥還有幾聲獰笑,先是一個面色蒼白的婦人緊抓著一個八九歲男孩的手臂快步跑來,在二人身後又隨即出現一人,卻正是那道行不低的巴天鵬,然而此刻這個精悍男子已是遍體鱗傷,半邊身子都被鮮血染紅,數道傷口在身上橫亙而過,最重要的卻是他的左手齊肘處,竟是已經完全被砍了去。

  常人受到這樣的重傷,早就跟死了也差不多,但巴天鵬不知為何,竟然硬撐了下來,殘餘的右手裡緊抓著一柄藍光艷艷的寶刀,護著那母子二人向前跑去。

  只是火光之中,猛然又傳來幾聲獰笑,嗖嗖幾聲,卻是有三個身影猛地從火海中掠出,追上了這三個如喪家之犬般的人,王宗景在一旁陰暗處看得清楚,卻正是前頭見過一次的那幾個身著道袍的兩儀觀道人。

  居中為首的一個虯髯道士,手持一柄寶光閃動的仙劍,冷眼看向拚命將那母子二人護在身後的巴天鵬,冷笑一聲,劍光在身前一划,道:“巴天鵬,速速交出秘捲碎片,道爺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兒上,給你們一家人留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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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再會

  巴天鵬臉色慘然,嘶聲道:“永和,你們兩儀觀往日受了我巴家多少香火,今日居然也要落井下石?”

  虯髯道士獰笑一聲,道:“怪只怪你們巴家時運不濟,就算我們不來,自然也有其他人來殺你,你還是老老實實將那秘捲碎片交出來吧。”

  火光熊熊中,巴天鵬彷彿目眥欲裂,然而像是終於還是認命一般,他狠狠咬了咬牙,道:“讓他們母子走,我的命就給你們了。”

  他身後的女人頓時哭泣起來,那個男孩也尖叫一聲,帶著哭音一疊聲喊著“爹”,那聲音淒厲如杜鵑啼血一般,讓隱藏在身邊的王宗景眉頭微微皺起,眼中掠過了一絲複雜之色。

  只是相比之下,那三個身上沾染了許多血跡的兩儀觀道士顯然心腸要硬上許多,又或是已然大開殺戒,殺心已盛,卻是根本沒在意這人間的悽慘一幕,反而相對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滿是志得意滿。那叫永和的虯髯道士冷笑道:“留個雜種,待將來找我報仇不成?痴心妄想!”說罷,臉色一沉,盯著巴天鵬喝道,“交出秘卷,否則我便將這婦人和小鬼一刀刀將皮肉都在你面前割了,看你還受不受得了!”

  巴天鵬身子搖晃了一下,知道今日必無幸理,轉過頭看了那母子二人一眼,雙眼隱隱含淚。那婦人抱住兒子,一臉哀切地向他看來,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忽然只見巴天鵬一聲大喝,卻是猛的伸手一送,將他們二人丟向遠處那側門邊,口中大喊道:“跑!”

  隨後巴天鵬便如發瘋似的,手中寶刀藍光大盛,向那三個兩儀觀道士撲去,刀刀鋒鋭,勢不可當,卻是再無半點留守防護,每一刀都是要與人同歸於盡的拚命之勢。

  永和等三個道士吃了一驚,紛紛祭出法寶抵擋,其實要說真實道行,巴天鵬還在他們三人之上,然而此刻巴天鵬重傷在身,道行最多也只剩下三成不到,永和等人又是以多打少,更是勝券在握。在此大好局勢下,三個道士自然不會願意冒險與這絶境困獸拚命,一時間,居然被巴天鵬壓住氣勢,連退了好幾步。

  那男孩與婦人一起摔在門邊,似乎身上都沒什麼修煉道行在,負痛而起時,自然也將那一幕看在眼中。男孩的眼睛登時就紅了,掉頭就要向巴天鵬處衝過去,隨即被身後的婦人死死抓住。那婦人一臉哀慟欲死的表情,但在這個時候,決絶無比地死死抓住了男孩,不顧一切地流著淚向著側門跑去。

  花叢裡,陰影中,王宗景目光一閃,身子微動了一下,但不知怎麼又忍了下來,然而在這片刻間,他也感覺到另外幾處地方自己那三個同伴似乎也有蠢蠢欲動之勢。

  轉眼之間,那母子二人已跑到門口,王宗景瞳孔微縮,身子卻仍是未動,但另一側花葉猛然搖擺,卻是敖奎那高大的身影已經透出半個身子來,在陰影中看著就如一隻巨獸般。

  “啊!”一聲尖厲的大吼,帶著無盡不甘憤懣之意從背後傳來,那母子二人身軀大震,竟是不由自主都停下腳步轉頭去看,只見那狂舞熾烈的火海之下,火光之中,藍光轟然而碎,三把利刃一起砍進了巴天鵬的身子,鮮血飛濺中,將他從地上硬生生挑了起來。

  “爹……”那男孩身子搖晃了一下,行前踏出半步之後,卻彷彿因為這瞬間受到的刺激太大,身子搖晃兩下,竟然昏了過去,側身就倒。而這一聲也提醒了那三個兩儀觀的道士,永和道士哼了一聲,手上一擺,將已然斃命的巴天鵬屍身摔了出去,隨後獰笑一聲,道:“永誌,你去截下那兩人,好好搜一下,說不定秘卷就在他們身上。”

  說罷,他又對另一個道士打個手勢,兩人一起上前,卻是去搜索巴天鵬的屍體了。

  那永誌道士轉過身來,陰惻惻地看了一眼你兀自委頓在地緊抱兒子,似乎已經失去最後一絲求生之意的婦人,哈哈大笑,大步走了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倆那個人,手中劍刃上緩緩滴下了殷紅的血珠。

  “秘卷在誰身上呢?”他嘿嘿冷笑著,目光落在那婦人身上,似乎在猙獰的殺意之中,又多了幾分令人厭憎的猥瑣,伸出一隻大手,便向那婦人摸去,卻是完全沒注意就在他身後不遠處,花影猛然一晃。

  “轟!”

  突然,一聲巨響如驚雷炸開,猛地從那片熊熊燃燒的火海之中傳了過來,正在巴天鵬身邊的永和道人只覺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突如其來瞬間遍佈全身,登時大叫一聲,整個人倒翻了出去。

  一把通體純黑,彷彿是將這淒厲夜色的黑暗都盡數吸入其中的黑色怪刀,忽然從那片火海中飛馳劈來,挾帶著層層陰風,瞬間就讓周圍的溫度降了下來,連那片狂野燃燒的火海都彷彿為之失色一般,硬生生壓了下去。

  永和道人見機快,險險躲過了這一刀,撲地而起幾如狗啃泥,狼狽萬分,然而當他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自己另一位同伴道士,在這柄黑色鬼刀之下被乾淨俐落地一斬兩段,瞬間血雨紛飛,淒厲無比地命赴黃泉。

  一個通體黑色夜行衣連頭臉都緊緊包裹在黑布之中的人,出現在黑色鬼刀的背後,只露出冰冷中略閃著一絲詭異綠芒的雙眼,看著永和道人。

  永和大駭,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這麼一個詭異強硬的敵手,急忙回頭叫永誌過來並肩禦敵,只是剛張開嘴巴,忽然又似啞了下來,那永誌似乎還獰笑著想去抓那委頓在地的婦人,但永和分明看得清楚,夜色之下,在永誌背後,此刻卻已經有一個詭異的身影貼到了他的後面,隨著白光微閃,一把奇特的蒼白骨劍彷彿憑空出現,然後無聲無息的刺進了永誌的背後。

  透胸而出。

  如穿薄紙。

  沒有半點生息,沒有半分動靜,也沒有絲毫鮮血飛濺的跡象,永和道人甚至恐懼地看到,永誌的胸前傷口處,那一圈皮肉轉眼間枯萎干縮了下去,像是整個肉身的精華,都在瞬間被一隻妖獸吸走了一般,然後無聲無息地垂下頭顱,就此死去。

  ※    ※    ※

  樹影搖動,徐夢紅、西門英睿和敖奎都走了出來,站到王宗景的身邊。遠處,那個神秘詭異的黑衣人手持黑刀,只向這裡看了一眼,卻是迅速在巴天鵬身上搜了一遍,但顯然並無所得,片刻後提到站起,目光冰冷,望向這邊。

  他的眼光掃過那永和道人時根本沒有停留,似乎看到的是個死人,反而更多的是看更遠處的徐夢紅四人。隨後,當他的目光掠過王宗景時,忽然一滯,卻是多看了他一眼,身子似乎也是微微一震。

  委頓在地的那個婦人緊緊抱著兒子,本以為必死無疑,但突然間異變疊生,不久前還如殺神一般囂張無比的兩儀觀三個道士,瞬間便死了兩個,還剩一個看著也如喪家之犬倉皇不已,只是轉眼間又現身了的這些人,卻並沒有任何替天行道的意思,也讓她死了心中最後一點希望。

  到了這個時候,她反而再無多少畏懼,情知必死,便只抱著昏厥過去的兒子,一步一步,吃力地向死去的巴天鵬身邊挪去。或許,她是想要一家人死在一起吧。

  火光之下,小花園中,在這充滿血腥氣的地方,氣氛忽然變得有些微妙起來,徐夢紅等人似被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臉上絶望決絶的神情震住,一時沒有上前,而前頭巴天鵬身邊那個手持黑色鬼刀、道行極高的黑衣人,竟然也沒有對他們母子二人的出手。

  眾人就這樣目視著這兩個涼州巴家可能最後僅存的人物,慢慢地一點一點地走向那具屍體。

  忽然,一個身影撲了過去,卻是一手一個,將這母子二人抓住,同時手中利刃倒轉,一臉猙獰之色,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

  永和道人!

  徐夢紅、王宗景等人與那黑衣人都是身子一震,齊齊向前邁出了一步,那永和道人虯髯抖起,瞪目大喝道:“站住,誰敢上前,我就殺了這兩個人。”

  黑衣人與王宗景這邊四人都怔了一下,停下腳步,西門英睿冷笑一聲,道:“你瘋了,難道以為我們會在乎這兩個人的生死?”

  那黑衣人也在蒙面的黑布之下發出一聲低沉的聲音,似乎也是不屑的冷笑,腳步微動就欲上前。

  永和忽然大吼一聲,狀若瘋虎,叫道:“巴家所有人的身上,都沒有秘捲碎片,那麼最後的希望就在這兩人,你們不讓我活的話,我就讓誰也得不到!”

  話語聲中,他面上凶相畢露,正好這時那男孩堪堪醒來,猛然卻看到這如惡鬼一般的兇殘道士,頓時嚇得驚叫起來。

  那永和道人此刻正是心情激盪惶遽無比的時候,被這男孩一刺激,幾乎是下意識就抬手舉劍劈了下來。旁邊那婦人尖叫一聲,在那一刻不顧一切地撲到男孩身上,只聽“噗”的一聲,劍刃劈入了她的後背,從前胸穿了出來。

  那男孩傻了,呆了,站在原地身子搖晃了幾下,眼睜睜地看著娘親的身子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

  如此慘烈的場面,一時又將兩邊人震了一下,都情不自禁停下了腳步。西門英睿看著那個如瘋狗一般的永和道人,忽然“呸”了一聲,怒道:“人渣老子見得多了,但是像你這樣的渣滓,他娘的還真是頭一次看到。”

  那永和道人獰笑著,卻是根本不顧周圍辱罵和殺人的目光,挾持著那已經嚇傻的男孩,避開兩邊虎視眈眈的敵手,背靠向火海那邊退去。許是那婦人為了孩子死得太過慘烈,連之前出手無情的黑衣人都下意識地不願再傷到那少年,一時之間,卻是沒人再去攔永和。

  眼看著那永和帶著孩子就要走到火海邊上,一旦竄入便又是一番波折,黑衣人似有意動,徐夢紅也是冷哼一聲,手腕一翻寶鈎現身,眼看就要不管不顧,留下那永和再說。

  誰知就在此時,異變陡然再生,眼看就要逃出生天臉上都已經掠過一絲驚喜之色的永和道人,忽然間全身一僵,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一道幽美的劍影,從那片熊熊燃燒的火海裡飄了出來,如拂過新芽枝頭的一縷清風,如纏繞少女耳畔的一株新梅,如浮光掠影掃過人間歲月,讓人一時忘情。

  那劍光是如此美麗,但片刻之後所爆發出來的威力,令人悚然生畏。劍芒之下,永和道人先是一僵,似乎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樣,隨後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這個滿臉猙獰的兇殘道士,整個身軀裂開了,從頭頂直入胸膛,一條細縫陡然出現,竟是將他生生斬成了兩片,如風一般炸了出去,血花漫天,只留下一個無助的男孩怔怔站在原地。

  火海捲起火焰,如痴狂的舞者,片刻後向兩旁退讓了些,一個身影手持秋水長劍,在火芒裡走了出來,目視全場,一片寂靜。

  彷彿全部的人,都已被她的劍光還有她的容顏所震懾。

  王宗景忽然呆住了,他目不轉睛帶著幾分不可思議,死死地看著那從火光走出的神秘女子,那張美麗的容顏在火光中如燦爛的鳳凰般令人不可逼視,但是多年以前,他確實曾經見過的。

  兩次。

  幽靜水底。

  青雲山頭。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6 19:01
第九十八章 激鬥

  那一劍震懾全場。

  或許是這突然出現的劍影太過強大,所以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在小花園中的眾人才注意到到那個突然出現的女子已經走到那男孩的身邊,一雙明亮的眸子看了那孩子一眼,又看了一眼倒在他腳邊的父母屍骸,忍不住皺了皺眉。

  隨後,她沒有持劍的左手,微微抬起,似乎想向那孩子的肩頭伸去。

  然而這個時候,包括那黑衣人在內的其他人都已回過神來,黑衣人首先是一聲輕哼,看起來那女子的道行雖然強大,卻並未能夠將他嚇阻,反而是黑光一閃,那柄詭異的黑色鬼刀再度祭了起來。陰冷的鬼嘯聲頓時迴響,讓前頭那青衣少女目光微凝,伸向男孩的手縮了回去,轉身看向那黑衣人,眼中露出幾分凝重。

  徐夢紅隔著面紗看著前方隱隱對峙起來的那兩個神秘人物,壓低了聲音道:“看得出什麼來歷嗎?”

  西門英睿也是臉色凝重,微微搖頭,徐夢紅向旁邊看了一眼,忽然發現平日向來冷靜、與閲歷見識上也頗為不凡的小王,這個時候竟有些不同,一雙眼睛只是緊盯著前頭那女子,似乎看得出神了。

  徐夢紅伸手一推,王宗景身子一個踉蹌,霍然回頭,當接觸到徐夢紅有些詫異的目光後,他頓時驚醒,一時幾乎是背生冷汗。幸好大敵當前,徐夢紅也沒多想,只低聲問道:“小王,你認得這兩人?”

  王宗景下意識地手掌緊握了一下,隨後道:“認不出。”

  徐夢紅“嗯”了一聲,隨即低聲對身邊的三人道:“這兩人道行都非同小可,我們怎麼辦?”

  西門英睿看著前方面不改色,口中卻是壓低了聲音,疾道:“巴天鵬乃是巴家第一高手,若真有碎片,必定在他身上,若沒有,看這局勢,無論如何也要著落在他兒子身上。”

  徐夢紅轉頭看向王宗景,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也是點了點頭。

  徐夢紅冷哼一聲,道:“好,這兩人道行雖高,但我們也未必便怕了。”說罷,當先便向前邁步走去,敖奎與西門英睿都是精神一振,緊跟而上,只有王宗景身子沒有動,而是眼神略帶複雜地向前方那兩人特別是那青衣女子望了一眼,片刻之後,他的身影彷彿夜色中一道淡淡的掠影般,悄然融入了陰影之中,卻是再也看不到了。

  這邊四個人的動作,幾乎是在剛做決定後便驚動了那神秘的黑衣人與青衣女子,雙雙轉頭看來,而當他們的目光掃過正在緩緩逼前的徐夢紅等三人時,卻不約而同的微微皺起眉,同時將目光掃向了三人的身後。

  似乎那個消失隱匿起來的第四個人,在他們心目中,反而是最麻煩、威脅最大的。

  這個時候,遠處的呼喊廝鬥聲彷彿已經到了一個高潮,尖鋭無比的法寶破空聲在偌大的巴府裡此起彼伏地迴響,伴隨著那片熊熊燃燒的禍害,就像是一個已經陷入瘋狂的詭異人間。

  有些許聲響,似乎隱隱向這個小花園方向靠近了些。

  這未知的壓力讓小花園裡的人面上都難看起來,只有那青衣少女臉色仍是淡淡的,一雙明亮的眼眸緩緩望向四周,似乎仍是將一半的心神花在尋找那個消失的年輕男子身上。

  三方,隱隱成了一個以那茫然流淚無助獨立的男孩為中心的三角,變成了一個僵局。

  火舌捲起搖晃,將這裡所有人的臉色都照的明滅不定,一片靜默中,忽然聽到一個有些沙啞的女聲道:“小弟弟,你知道一張舊皮碎片嗎?”

  打破沉默的是徐夢紅,隨著她的這句話,氣氛忽然有些微妙起來,敖奎與西門英睿都是冷冷地盯住了黑衣蒙面人與青衣少女,而那個像是哭幹了眼淚的男孩,則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前頭那身著紅衣面上卻蒙著一塊白紗的女子。

  他的眼在這片火光中閃爍倒映著火光,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開口道:

  “我知道。”

  ※    ※    ※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俱是一驚,登時目光都落在那男孩身上,只見這個八九歲大的男孩臉色蒼白,面上哀慟之色似乎已到了極處,反而呈現出一種麻木之狀。

  但是那話裡的意思,卻是再清楚也不過了。

  徐夢紅瞳孔微縮,腦海中念頭電轉,但還不等她想出下面該怎樣做的時候,因為這少年一句話震動的局勢,已是陡然生變。

  黑光乍起,卻是那神秘的黑色蒙面人第一個出手,陰森鬼氣的黑色鬼刀挾帶著鬼哭之聲猛然而起,向那青衣女子身上劈了下去。那青衣女子冷哼一聲,自然也是早有防備,手中秋水般的寶劍往身前一划,瞬間只見層層水氣如波濤雲滾浪潮洶湧,竟是不退不避,直接迎了上去。

  另一處暫時還在戰局之外的徐夢紅等三人都是身子一震,西門英睿更是愕然失聲道:“‘水雲間’!她是蓬萊仙宗的人?”

  蓬萊仙宗,如今天下最強大的三大宗門之一,與老牌豪門青雲門,以及神秘之地天龍殿並稱,一起取代了昔日在正魔大劫後衰弱下去的天音寺、焚香谷的地位。這些年來,蓬萊仙宗在天下修道界中的名氣日盛一日,出了好些強大無比的高手,其門中縹緲神奇威力奇大的種種道法,也漸漸被天下人所熟知,而“水雲間”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種。

  此刻但見這水波如潮一浪勝過一浪,瞬間便有將那黑衣人淹沒之勢,令人驚嘆這多年潛隱直到最近這幾十年方才出世爭雄的海外大宗果然是道法神奇。

  黑刀甫一接觸那水光,便如落入天羅地網一般,頓時生澀起來。那黑衣人冷哼一聲,雙目之中碧芒猛然一閃,頓時那黑色鬼刀上陰沉之氣大盛,直接將那水波浪潮劈開了一道大口,刀勢凌厲之極,非但對準了那青衣少女,同時熊熊鬼力霍然而起,竟是連站得稍遠處的徐夢紅等人都一併捲入其中。

  此人竟是囂張無比地同時對上了兩撥人,氣勢如虎,一時間無論是青衣女子還是徐夢紅等三人,都在這詭異刀勢下被迫退了一步。

  也就是這一步中的間隙,對那黑衣人彷彿已經足夠了,如電光石火一般,他掠至那少年身邊,猛地伸手就向他抓去,準備將其掠走。

  黑衣人出手何等之快,轉眼之間便抓到少年的肩頭,剛待發力,眼角餘光忽然察覺身邊三尺之外原本空空蕩蕩的地方,猛然飄起了一道極輕極薄的詭異白光。

  蒼白色的、似乎完全沒有生命的晦澀劍光。

  “轟!”

  所有的黑光瞬間如長鯨吸水般倒捲而回,盡數凝回那柄黑刀之上,黑衣人橫刀豎在胸口還未片刻,一點蒼白劍芒已直接刺在刀身之上。

  一個詭異的身影瞬間貼在了黑衣人的身旁,黑光中夾雜著黑衣人一聲低喝後又迅速沉默了下去,兩個身影像是剎那間交織在一起,在那不遠處燃燒的火光之中,詭異而帶著一絲瘋狂地貼身纏鬥起來。

  黑光如蛇,白劍猙獰,尺寸之間,儘是生死一線。

  刀劍轟鳴,陰冷狂舞,鋒刃間隙,每一擊都足以讓人粉身碎骨,每一刻都在生死邊緣。

  沒有鮮血沒有嘶吼,然而這一幕讓站在戰局之外的所有人包括那青衣女子都是臉上變色,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兩團瘋狂旋轉從地上鬥到天上,片刻工夫也不知你來我往攻擊對方多少次,使出多少惡毒陰毒手段的人影。

  那兩個人影陡然分開,黑白兩道皆為詭異陰森的凶物激飛而起又隨即各自回到主人身旁,那黑衣人一聲不吭,掉頭即走,身影如電,卻是轉眼之間沒入了火海之中,再無蹤跡。

  隨後王宗景現身而出,一手倒握蒼白骨劍,一手撐地,整個人如一隻蓄勢待發擇人欲噬的毒蛇,冷冷地低伏於地,目光冷如寒冰,靜默之中,殺意卻彷彿狂舞燃燒一般,竟是不由自主地噴湧而出,緩緩抬頭,望向前方的那個青衣女子。

  只是看在徐夢紅那三個平日裡對他頗為瞭解的人眼中,此刻卻對望了一眼,臉上再度微微變色,但隨即一躍而上,站在王宗景身旁,隱隱有將他回護在後之意。

  那青衣女子目光微閃,手中劍勢緩緩掃了一下,氣勢奇大的水雲間異像緩緩散去,隨後目光看向對面這些敵人,忽然道:

  “論道行,你不如我。”

  她明亮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卻是越過徐夢紅等人的身影,直落在王宗景的身上,似乎在這四個人中,她一直最重視也最警惕的人物,始終是這個身形詭異的年輕男子,而這句奇怪的話,似乎也是完全無視了其他三人,只對著王宗景而說。

  王宗景身上的殺氣在被三個同伴擋在身前後,便漸漸收斂起來,此刻緩緩從地上站起之後,眉間忽地皺了一下,似乎掠過一絲痛苦之色。片刻之後,他抬頭看了看前方那青衣女子,看著那張他曾經印在心中誰也不曾知道的容顏,面無表情地淡淡應了一聲,道:

  “是。”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6 19:02
第九十九章 厭憎

  青衣少女冷冷地看著王宗景,徐夢紅走上一步,擋在了她和王宗景的中間,同時兩旁敖奎與臉色不知為何突然有些難看的西門英睿也走了過來。

  王宗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青衣少女,身子卻緩緩向後退去,漸漸拉開了與那青衣少女的距離,同時離背後陰暗角落裡的黑暗越來越近。

  青衣少女看著他退後的身影,忽然道:“你是誰?”

  王宗景的身子頓了一下,卻是反問道:“你又是誰?”

  這時,他的腳步已經踏在黑暗的邊緣,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的時候,那青衣女子臉色淡淡,開口道:“龍青鯉。”

  王宗景的身子滯了一下,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消失在黑影之中,樹影搖動,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只是從黑暗深處的某個不知名角落,卻還是傳來了最後三個字:

  “王宗景……”

  青衣女子嘴唇微動,似乎輕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隨後長劍一揮,卻是整個人飄了起來,看了一眼那站在原地的男孩後,掉頭轉身飄然而去。

  ※    ※    ※

  帶了那個男孩,徐夢紅等人迅速離開了巴家,在他們的身後,那個曾經也有過輝煌的世家大宅,已經徹底地化為一片火海,並且還有無數凶神惡煞的身影,在那片狂舞猙獰的火光中躍動著、殺戮著。

  無數人在黑暗裡或遠或近地凝視著這一幕,火光衝天,照亮了原本陰沉黑暗的天空,也照亮了整整半座涼州城。

  一個世家,一個家族,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瘋狂所滅,那一刻,不知道有人少人在心中冷冷感嘆,涼州這個地方,如今是徹底不可收拾了。

  這天底下,會不會有替天行道主持正義的好人兼強者呢?

  還是說,除了自己,這世上本就沒有人是真正靠得住的?

  這樣的大道理,有人想過有人憤怒過有人有心無力有人麻木不仁,不過徐夢紅一行人,是絶對不會去想的。

  他們挾持了那男孩,一路隱匿身形,趁著夜色趕回了那個平日聚集回合的土地廟。本來如果能夠出城其實反而更好,畢竟涼州城外地方廣大,往北方蠻山一帶地勢又極複雜,他們只要帶著巴家男孩出了城隨便哪個山溝裡一躲,多半便難以被人發現。

  只是這種想法雖好,但徐夢紅等人都是老於經驗的人物,往日的經歷早已讓他們知道,如今這種局勢下,涼州城中包括城牆之上的每個角落,都不知會有多少或明或暗的眼睛盯著,專門候著的說不定就是僥倖得到什麼寶物然後抱著這種念頭出城躲避的人。

  所以這個時候,反而在城中找一個僻靜處靜觀其變,才是上策。

  回到破舊的土地廟中時,四個人彷彿都鬆了一口氣,徐夢紅示意敖奎和西門英睿在土地廟周圍查看一番,二人領命出去後,她走到王宗景的身旁,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沒事吧?”

  王宗景沉默片刻,道:“有事。”

  徐夢紅的面紗微動,看著他的眼光中多了幾分關切,輕聲道:“要緊嗎?”

  王宗景緩緩搖頭,道:“還撐得住。”

  徐夢紅緩緩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敖奎與西門英睿也重新回到廟裡,對徐夢紅點了點頭,示意外邊安全無人。

  徐夢紅轉過身來,深吸一口氣,正準備向那男孩開口說話時,卻只見那男孩自從被帶入土地廟放在地上後,就趴在那兒,此刻雙眼緊閉,竟似又昏厥過去了。

  站在一旁的西門英睿也看到這個情景,眉頭一皺,搶先一步伸手在那少年鼻下試了一下,又伸手搭在少年手腕上的脈門試了試,過了片刻,眉頭微皺地站了起來,回身對著其他三人帶著詢問的目光,道:“應該沒什麼大事,似心神損耗過大,前頭所受刺激太深所致,等如沉睡一般。”

  徐夢紅沉默片刻,道:“搜一搜。”

  西門英睿點了點頭,俯身在那男孩身上翻衣拉袋地搜索起來,手法純熟無比,顯然是極有經驗,但從頭到腳甚至連男孩的鞋底也搜查過一番後,西門英睿還是臉色微變地轉過頭對其他三人看了一眼,搖頭道:“沒有。”

  徐夢紅目光掃過那男孩一眼,道:“剛才臨走時我也搜過那婦人身上,一樣沒有秘捲碎片的影子。如今巴家滅門,如果真有秘卷寶圖蹤跡的話,就只能落在他身上了,更何況他剛才自承知道那秘捲碎片的事。”

  敖奎踏上一步,面上掠過一絲兇殘之色,道:“那還等什麼,讓我將他叫醒了,好好問出那秘卷下落就是。”

  西門英睿目光一閃,似乎欲言又止,隨即身子站起卻是緩緩退後了一步,將那男孩讓給了敖奎。敖奎也不客氣,眼看著就要蹲下去用手掌摑那男孩面頰準備打醒他時,忽然聽到背後王宗景帶了幾分疲倦時的聲音響了起來:

  “等會兒。”

  敖奎回頭向他看去,道:“小王,怎麼了?”

  王宗景不知何時已經在地上坐了下來,仍是依靠在土地廟中殘舊神像的那張香案桌腳上,神色間比之前剛才似乎突然疲乏了許多,像是昏昏欲睡但扔勉力支撐的樣子。只見他背靠桌腳,目光淡淡的掃了一眼那男孩有些扭曲的小小臉龐,輕聲道:“他是心志實在熬不住才再度昏睡過去的,你現在打醒他,多半便是直接將他逼瘋。”

  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像是腦海中有一柄難受的劍在轉動一樣,神色萎頓,道:

  “讓他喘口氣,多睡一會兒吧。”

  敖奎怔了一下,轉頭看向徐夢紅,徐夢紅面紗微動,獨眼中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先是看了看那倒在地上的男孩,又看了一眼坐在香案桌腳邊疲倦的小王,默然片刻後,道:“等他醒了再問。”

  ※    ※    ※

  敖奎站起身子,走到土地廟的另一側自己窩成一團休息去了,西門英睿也在看了一眼眾人後,默不作聲地走開。徐夢紅則是沉吟片刻後,將那男孩抱到自己休息之地的旁邊,然後自己坐在男孩的身邊,閉上眼睛開始閉目養神。

  久違的平靜又回到這間破舊的土地廟中,雖然遠處那片火海仍然在燃燒,但彷彿和這個雖然骯髒但寧靜的地方已經是兩個世界。

  遙遠的火光發出殘光,在土地廟裡的牆壁上不時亮堂一下,讓人看到屋角的破空還有織成的蛛網,時間在悄悄地流逝,周圍還是一片安靜。敖奎發出了熟悉的酣睡聲,徐夢紅與西門英睿也已經靠在角落,看上去一動不動。

  王宗景不知何時又蜷縮在桌邊,靜靜地躺在地上,任憑地面寒涼的氣息貼在他臉頰之上卻完全不在乎。因為與此刻在他體內洶湧澎湃的那股陰寒氣息相比,地面的寒涼之氣簡直就是溫暖如春。

  這些年來,他漸漸發現自己當初從那個神秘異境巨龍祭壇上取回的蒼白骨劍,其實是一件威力極強大的法寶,但同時,也是他平生所見過的最詭異的法寶。當他開始用這把蒼白骨劍殺人後,每一次的殺戮,這柄蒼白骨劍都會極詭異地從死掉的人身上抽取出一絲神秘的精氣,陰寒無比,納入他的氣脈之中,漸漸的和他本身真元靈力融為一體,反過來卻將他原本修煉的功法漸漸帶向陰冷詭異的方向,一旦爆發,便能激發出極強大的戰力,但隨之而來的陰寒之氣遍佈全身,卻是如墜冰窖,似人沒頂於水艱於呼吸,極為痛苦。

  其中滋味,實不足為外人道。但幸運的是,在王宗景身上還有另一個秘密,卻讓他撐住了這種痛苦,那便是太極玄清道。

  這門青雲門自古流傳下來的無上真法,實在是神妙無比,在王宗景的身上也再一次證明了它的強大與神奇,便如眼下這般,他蜷縮在地抱成一團,微微顫抖中,雙眼開始泛起淡淡的清光後,體內的那股陰氣很快就緩和了下來,如被人輕輕安撫的妖獸,緩緩平靜。

  有的時候,王宗景心裡會想,自己這副模樣,到底算是什麼呢?

  他不知道,他很想問,可是他不知道能夠去問誰。

  每當深夜驚醒的時候,他有時又會想起遠方那座雄偉的高山,在那山裡面,住著的是他心底願意相信的人吧。

  一陣倦意襲來,他輕輕將眼底清光散去,臉色雖有幾分蒼白但神色總算回覆了一些,隨後他面無表情地向那男孩處望了一眼,看著那仍在沉眠的孩子帶著恐懼的臉上,嘴角處似乎忽然有那麼片刻,露出了一絲歡喜的笑容,隨後又消失不見。

  他夢到了什麼呢?

  王宗景緩緩低下頭,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裡忽然有些厭惡之意,卻也不只是為了別人,還是對著自己。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6 19:02
第一百章 改變

  夜色在黎明的微光從天邊探出頭時悄然退去,破曉時分,騷動了一整夜的涼州城似乎終於有了片刻的寧靜。對這座城池裡的許多人來說,昨晚都是一個不眠之夜,那一場衝天大火燒掉的除了一個在此繁衍生息百多年的世家之外,也讓眾多人看清了這人間的殘酷。

  東方的天空有些微紅,太陽將出未出,寒冷的晨風吹拂而過,在涼州城的城頭徘徊不去。

  兩個身影站立在高聳的城牆某處,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座安靜的城池,街道上已經隱隱有些人影走動,更遠處黑色的殘煙兀自飄動,像是述說著昨夜那一幕慘劇。

  兩個人中一個人歲數大些,看著是個中年人,另一人相對年輕,卻正是當日在冰雪小徑之外苦苦追蹤天龍氣息的天龍殿黑龍血衛。此刻從青州橫跨遙遠距離,千里迢迢地趕到涼州,儘管他們都身負不凡神通,但連日來的緊繃與全力趕路,仍是讓他們兩人的面上都有掩飾不住的疲乏之色。

  不過此刻兩人的神情中,都有一股略略放鬆的意味,看著腳下的涼州城還有遠處那已經被夷為平地的巴家府邸,這兩人的面上都沒有什麼憐憫之意,反而更多的是一種譏嘲的表情。

  “這些人,和禽獸有什麼兩樣?”

  那年輕人首先開口,神色間頗為不屑。

  中年人也是淡淡一笑,卻沒有接口,似乎對這件事都懶得多說,轉眼確實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一件奇異的寶物盤龍珠正安靜地立在那裡,珠身泛著淡淡溫和的白光,並沒有什麼異樣之狀。

  年輕人也向盤龍珠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凝重之色,道:“可有反應?”

  中年人緩緩搖頭,道:“昨夜之後直到現在,便再無任何反應了,不過這一路過來,雖然盤龍珠的天龍氣息只出現寥寥數次,但氣息徵兆的強度確實明顯變強,尤其是昨夜最後一次,當我們到這涼州城外數百里時,那徵兆更是我們開始追蹤以來最強烈的的一次,所以說……”

  他笑了笑,雖然疲倦的容色仍然掩蓋不住,但笑容中那股強大的信心和從心裡發出的歡喜,卻是令他整個人都似乎發光一般,輕聲道:“我有七成把握,那發出天龍氣息的東西,此刻就在這涼州城中。”

  年輕人深吸了一口氣,神情間也顯露出幾分激動之色,多少年來,他們蝸居於極北苦寒之地,沉默千百年,所為的不正是追尋那傳說中天龍神邸的腳步嗎?"而這一天,在無數祖輩代代的傳承中,眼看這卻是在他們的身上,現出曙光了。

  兩人相視一笑,都看出對方心底強大的決心與暗藏的激動,袖袍揮動處,寒風驟起,兩個人化做兩道微光,向這座巨大的涼州城裡飛馳而下,很快沒入那片城中重重疊疊的屋宇樓閣中,再也看不到絲毫蹤跡了。

  ※ ※ ※

  清晨的第一縷光,照進破舊的土地廟中時,王宗景便緩緩睜開了雙眼。

  敖奎的鼾聲還在緩緩起伏著,西門英睿仍是靠在牆邊沒有醒來,只有徐夢紅似乎早已醒了,很快向他這裡看了過來。

  王宗景輕輕坐起,看了一眼那兀自昏睡不醒的男孩,隨後移開了目光,隨意活動了一下身子,在心中默默的想,這一天不知道會不會是個難熬的日子。

  徐夢紅站了起來,腳步踏在積了一層薄塵的地上,一束晨光從那些破空窗口進來的時候,能看清她的身影從陰影處亮了起來。

  她向王宗景走了過來,走到他的面前,又雙膝跪坐在他的身旁。

  她一直沒有說話,王宗景看了她一眼,心裡隱隱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像是感覺到他的目光,徐夢紅抬眼也像他看來,面紗仍是緊緊裹著她的臉,連左眼都遮住大半,只有還算完好的一隻右眼仍然露在外頭。她的眼光這個時候看起來便似水波一樣柔軟,盈盈蕩漾如在清晨的微光中點處美麗的漣漪,然而僅剩的獨眼仍是無情的的破壞了這份美感,反而讓這樣的情形變得有些詭異起來。

  王宗景的眼角微微扯動了一下,沒有說什麼,然看著徐夢紅的目光中已經多了幾分疑惑,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聲叫了一句:“紅姐?”

  徐夢紅的身子似乎輕輕顫抖了一下,那獨眼之中的柔光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一般,忽然火熱起來,她忽然一下子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王宗景的手掌,然後整個人靠了過來。

  王宗景的身子陡然一僵。

  紅衣女子的身體緩緩靠在了他的身上,在高大強壯的身軀旁依偎如受傷的小鳥,又或是茫然失落於人海無助的孩子,絶望地尋找最後的稻草。

  她看著她的眼,抓著他的手,眼中似有火焰燃燒,就像是昨夜那場瘋狂慘烈的大火,然後抓著王宗景的手掌,一聲不吭卻狠狠地放在了她的胸膛之上。

  王宗景身子一震,腦海中有那麼片刻的空白,彷彿昨夜跟那黑衣人在生死關頭決戰的那一刻,都沒有眼下這一幕讓他目瞪口呆,掌心之下,便是柔軟紅色的衣裳,而一股她從未感覺到的溫柔觸覺,豐滿柔軟又帶著幾分挺拔,從手心裡傳到心間。

  徐夢紅緊緊地盯著他,面紗之下彷彿也在輕輕喘息,然而她雙眼之後卻像是更加火熱,身子向前壓了過去。

  “小王……”

  她輕輕叫了一聲,聲音輕柔卻彷彿帶著一股火焰般燃燒的熱度,已經變得嘶啞低沉的語調此刻卻帶上了幾分誘惑,白色的面紗漸漸靠近,王宗景木然坐著,但是在那面紗即將接近他的臉的時候,那絲絲不知是清風還是從她口中吹出的熱氣浮動了少許,露出那如毛髮一般細小的一絲黑色疤痕。

  王宗景全身猛然一顫,眼前瞬間出現了一張可怖的鬼臉,如最深邃的幽冥地府裡掙扎的惡魔,對著他狠狠吼了一聲,下一刻,他的身子完全不由自主地猛地向後一退。

  身後是香案的桌角,無路可退,但是那瞬間的力量,讓他的身軀重重一下砸在桌角,發出來“砰”的一聲巨響。

  面紗,仍在咫尺之間,他彷彿還感覺得到紅姐的呼吸,只是在那一刻,他兀自被徐夢紅緊緊抓著按在胸前的手,卻是一下子感覺到她的身軀在瞬間僵冷了。

  如嚮往光明撲向火焰的飛蛾,被冷淡地拒於燈罩之外。

  土地廟裡,一片淒冷。

  她無聲地垂下了頭,肩頭微微顫抖著,慢慢離開了王宗景的身子。

  然後她唯一剩下的一隻眼睛,怔怔的看著王宗景,帶著幾分絶望,帶著幾分傷懷,連纖細的手掌似乎都在微微發抖,王宗景想要說些什麼,半張著嘴,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徐夢紅慢慢起身,離開了他的身邊,走回到自己呆了一夜的地方,坐回到那個男孩的身旁。

  陰影遮蓋了她的身影,過了一會兒,那寂靜之中似乎傳來幾聲極度壓抑的哽咽聲。

  王宗景有些木然的把頭向後一靠,心中浮起幾分莫名的煩躁之意,隱隱還有一絲對自己的厭憎。徐夢紅並不是個冰清玉潔的女子,這一點不但是王宗景,平日同行的敖奎與西門英睿也都知道,事實上,徐夢紅也沒有瞞著他們三人的意思。

  他們在過往的日子就不止一次看見過與徐夢紅相好的男人,甚至有一次他們親眼見過徐夢紅用她的法寶白玉鈎刺進了摸個垂涎她身子的男人胸膛。

  她有過很多男人。

  但與她並肩而戰追隨在他身後的三個男子從來沒有因為這一點而看輕過她。

  在涼州這片混亂殘酷的大地上,在長年累月刀尖下打滾不知明日生死的歲月中,風刀霜劍嚴相逼,他們的心意自然便會和許多人不一樣。正如他們幾人未必是知己甚至多數時互相看不順眼,但拔出刀劍與人搏殺時,還是會相信自己身邊的人。

  他們要的不是處女和聖女,哪怕各自心中有各自的秘密甚至黑暗陰影,但活下去才是他們心裡更重要的事。

  可是這一天的清晨,在晨曦剛剛破曉展露的時刻,卻似乎有什麼事已經改變了。

  王宗景默默低頭,不願也不敢向那低沉的嗚咽聲響起的地方看上哪怕一眼。也似乎直到這個時候,他心底才隱約明白過來幾分,發生在紅姐身上的事,給她所帶來的並不只是重傷二字,那傷痕似乎比他們所有人所想的都要更深重許多。

  甚至已經嚴重到徐夢紅的性情都為之改變的地步了。

  一聲低吟,卻是從徐夢紅那個角落傳來,低沉帶著有些無助的嗚咽聲立刻斷絶,王宗景也是身子微微一震,那聲音是從那男孩口中發出的,並且輕輕翻了個身,他醒來了。

  在晨光中緩緩醒轉。

  這已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7 15:54
第一百零一章 條件

  王宗景走在街頭,初升的第一縷陽光落了下來,他抬眼向天際那邊望了一眼,微微眯上了眼。

  在黑暗中癲狂了一整夜然後在黎明前才沉寂片刻的涼州城,此刻又已經慢慢熱鬧起來,在白日的光亮之下,許多人都在向城南那一處滿是血腥氣的地方圍攏而去,也有更多的人遠遠望著然後竊竊私語。王宗景手上拿著一袋涼州早市裡普通人家吃的包子點心,面無表情地向土地廟走去。

  小心看過背後無人跟蹤後,他才走到土地廟門口,聽到他故意放重的腳步聲,敖奎與西門英睿都探出腦袋看了看,看到王宗景後兩人都微微點頭,王宗景在門口腳步頓了一下,低聲道:“怎麼樣了?”

  敖奎回頭向裡面望了一眼,道:“紅姐在問他。”

  王宗景默然片刻,將心底沒來由冒出來的那一絲猶豫壓了下去,邁步走進了土地廟中。

  破舊的土地神廟中,敖奎與西門英睿一左一右地倚靠在大門邊,像是兩尊門神般,而在神像下方的空地上,擺了兩個半破的蒲團,徐夢紅拉著那男孩正坐在前頭,低聲細氣地與他說著話。

  清早黎明那一刻的異樣,在徐夢紅身上早已消失不見,此刻的她雖然依舊白紗蒙面看不到神情變化,但身上流露出來的氣息已經清楚的表明她又成了那一個平日裡帶著王宗景等三人在刀尖上打滾的強悍女子。不過相比起往日對付敵手時的強韌,此刻徐夢紅的態度可以說是出人意料地好,非但沒有打罵逼迫那男孩,反而是一直細聲細語寬慰於他,甚至還許諾將來會照顧他長大,教他修習道術云云,所要求的,自然也很簡單的只有一件事,便是請這位男孩將那張迷捲碎片交出來。

  王宗景在一旁冷眼旁觀,清早眾人清醒後,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安,還是找了個藉口去給這男孩買吃的,先跑了出去,回來後看到的便是這個場景。只是他看了一會兒之後,便發現那男孩雖然已經從昨晚的昏睡中醒來,但臉上的表情幾乎從頭到尾都是麻木茫然的模樣,任憑徐夢紅如何勸說,他都像是一根木頭般無動於衷。

  徐夢紅又說了一陣,顯然也察覺到這男孩對自己的話語並沒有什麼反應,很快也停了下來,雖然隔著面紗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必臉色是不會好看的。站在另一旁的敖奎早就聽得有些急了,這時看到這一幕,冷哼一聲大步走過來,伸出巨大的手掌向那男孩抓去,惡狠狠地道:“臭小子,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紅姐跟你好好說話是你的運氣,不然小心我……”

  那男孩被他一嚇,臉上果然掠過一絲恐懼之色,身子也抖了幾下,但不知為何竟然強忍了下來,只是閉上雙眼仰起脖子,卻是一副閉目待死的模樣,反倒是把氣勢洶洶的敖奎看得怔了一下,那兇殘的一巴掌一時竟拍不下去了。

  “敖奎,別亂來!”

  前頭傳來徐夢紅有些不悅的聲音,敖奎訕訕收了手。那男孩等了片刻,並沒有等到自己想像中的一記大耳光,又慢慢掙了開眼睛,目光掃過周圍的這些人,眼中掠過一絲仇恨之色。徐夢紅等四人都是老於江湖的人,面對這樣一個連心情臉色都不太會隱藏的小孩,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自然是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當下都是眉頭一皺,知道這男孩對他們只怕也是當作殺父殺母的仇人一流,若是當真如此的話,只怕還真是難以問出什麼了。

  徐夢紅正猶豫的時候,忽然只見一個兀自熱乎乎的白麵包子伸到了那男孩的面前,卻是王宗景不知什麼時候蹲在了他的身邊,淡淡道:“肚子餓了吧,吃點。”

  那男孩看到面前的包子,原本如枯木一般的臉上微微變色,靠得近些的徐夢紅甚至還聽到他肚子裡微微響了一聲,不管怎樣,他終究還只是一個孩子。

  只是他眼神雖然變亮了一些,但沒有伸手去拿這包子。王宗景也不著急,只拿著包子往他手裡一塞,自顧自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然後靜靜地道:“吃飽了,活下去,說不定還能報仇。”

  那男孩的身子微微一顫,猛地抬頭向他看去,似乎原本麻木的精神被那“報仇”二字給狠狠刺激了一下。王宗景卻沒有看他,只是坐在他的身邊,手中拿起另一個包子,然後放到嘴裡狠狠咬了一大口。

  男孩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低頭,看向自己手裡拿著的那只冒著熱氣的白麵包子。往昔他也曾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雖說並非連包子都沒見過的那種富貴人家,但平日也很少吃就是了,畢竟這東西還是普通老百姓吃得多些。只是這一刻,那曾經的榮華富貴、父母親情,卻都已灰飛煙滅了。

  他眼角慢慢流出了一滴淚,落在那白麵包子上,然後抬起手,將包子放在嘴邊,和王宗景一樣,慢慢地咬了一大口,含著淚,咀嚼著。

  徐夢紅面紗微動,目光在那男孩臉上掃過,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走到土地廟的門口邊,西門英睿與敖奎都看著她,敖奎低聲叫了一句:“紅姐?”

  徐夢紅微微搖頭,沒有說話。

  ※    ※    ※

  “你叫什麼名字?”

  王宗景吃掉了手中的包子,輕輕拍了拍手,將剩下的那些白麵包子往男孩身前輕輕一放,然後開口淡淡地道。

  那男孩吞下了一口包子,似乎猶豫了一下後,低聲道:

  “巴樂。”

  王宗景驀然片刻,道:“是歡喜快樂的意思嗎?”

  “是。”

  “我姓王,叫王宗景,其他人都叫我小王,你願意的話,也可以這樣叫我。”

  男孩巴樂默默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咬下了另一口包子。

  王宗景也不在意,只是看著他,耐心的等了一會兒之後,又開口道:“我們要什麼東西,你是知道的,能不能把那東西給我?”

  巴樂沉默了好久,然後抬起了頭,盯著王宗景,道:“昨天晚上你們到我家裡,也是和其他人一樣,是要殺人搶東西的嗎?”

  王宗景窒了一下,還沒開口說話,反倒是站在門邊一直聽著這兩個人像是念叨家長裡短般說話,早已氣悶急切的敖奎有些忍耐不住了,跳起來大聲道:“胡說,我們哪可能是那樣的壞人!小鬼,你看好了,我們四個可都是好人,去你家那都是行俠仗義救人水火之中,費了千辛萬苦才把你救了出來,你還不把東西交……”

  原本是中氣十足的大聲宣告,但越說到後頭敖奎的聲音便越來越小。他目光轉動間,只看到自己旁邊的徐夢紅、西門英睿以及前頭的王宗景,都在用一種看白痴一般的目光望著他,不由得一陣心虛,訕訕住了口。

  王宗景回過頭來,乾咳一聲,在沉默片刻之後,道:“你說得對,但我們並沒有對你家人動手。”

  另一頭西門英睿也向前走了幾步,道“不錯,昨晚你也看到了,我們剛到巴家的時候,那裡已經亂成一團被人殺得差不多了,然後剛進去就在小花園裡遇上你們一家人還有兩儀觀的幾個道士,從頭到尾,我們的手上可是沒沾過一滴血!”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了一下,似乎突然又想起了什麼,連忙又一指王宗景,乾笑道:“呃……他殺了一個人,不過你也看到了,他殺的是害你父母的兩儀觀道士,說起來反而是為你報仇才對。”

  王宗景瞪了他一眼,西門英睿對著他翻了個白眼,向後退了兩步,又靠到門框上去了。

  巴樂的臉上神情複雜,但西門英睿剛才的那一番話,特別是最後一句,卻顯然有了奇效,居然似乎隱隱打動了男孩的心,當他再抬頭看向王宗景的時候,眼光中隱隱已經有了一些不一樣的神情。

  王宗景心頭一跳,不知怎麼忽然有些不想與巴樂的那種目光相對,微微移開了目光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硬起了心腸,道:“巴樂,那秘捲碎片,是在你身上嗎?”

  巴樂默然片刻,緩緩搖頭道:“不在。”

  倚在門旁的敖奎差點跳了起來,看著又要發怒,但這一次迅疾就被徐夢紅還有西門英睿一把按住,兩個人目光炯炯看著那邊,果然又等了片刻後,只聽巴樂對王宗景又輕聲道:“但我知道在哪裡,我爹藏在家裡一個秘密地方了,誰都不知道,但我能找到。”

  徐夢紅等三人都是面露喜色,只有王宗景微微皺了皺眉,看著這男孩的眼神,遲疑了一下,道:“能告訴我不?”

  巴樂抬起了頭,直直地看著他,那一刻,土地廟中一片寂靜,人們彷彿連呼吸都悄悄冰住了,只聽他緩緩開口道:“可以,但我有個要求,你要幫我做件事。”

  王宗景伸手揉揉眉心,道:“你說吧。”

  巴樂盯著他,一字一字地道:“你幫我,殺了害我家人的仇敵!”
dreambuffalo 發表於 2013-7-17 15:54
第一百零二章 允諾

  王宗景看著巴樂默然無語,微微搖了搖頭,旁邊的徐夢紅與西門英睿也都是皺了皺眉頭,只有敖奎嗤笑一聲,卻是帶了些惡意,在門口那邊大聲道:“你知道你的仇人有多少嗎?你知道昨天晚上去巴家的人又有多少嗎?你現在走出去在涼州城大街上隨便點十個人,至少有五個傢伙都可能是你的仇人你又知道不?哈哈哈哈……幫你殺仇人,我們殺得過來嗎?”

  這一次,徐夢紅與西門英睿並沒有阻止敖奎的話,就連王宗景也是在沉默了片刻後,對巴樂輕聲道:“他雖然說得難聽,但話裡的意思並沒有錯,這件事,我們做不到。”

  巴樂腮幫子鼓了一下,看起來似乎是咬了咬牙,隨後他再一次抬眼看著王宗景,道:“不,我只要你們幫我殺一個人,我就將那東西給你們。”

  “嗯?”此言一出,徐夢紅等人都是動容,彼此對望一眼,隨後緩緩靠了過來。王宗景向徐夢紅看了一眼,徐夢紅微微點頭,王宗景會意,轉頭看向巴樂,道:“是誰?”

  “宏明。”

  “宏明?”王宗景怔了一下,一時竟沒想到此人是誰,雖然聽在耳中隱隱有些耳熟,忍不住轉頭向徐夢紅等三人看去,不過片刻之後,西門英睿已經解開了這個謎底,雖然他臉上神情看著也有那麼幾分古怪之色,淡淡道:

  “宏明道人,兩儀觀的觀主?”

  巴樂沒有說話,只是重重點了點頭,王宗景等人隨即也想了起來,涼州之地兩儀觀這個門派的掌門觀主,好像還的確就是叫宏明。只不過涼州本土之上本來就有無數小門小派,而兩儀觀恰巧也正是其中之一,雖然小有名氣,但這名氣也是一般,名聲也算不上好。宏明道人貴為一派掌門,差不多也就是讓人聽過就忘的角色,平日裡並不如何引人注目。

  所以剛才聽到這名字時,王宗景還真就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直到西門英睿道出是那人後,這才恍然大悟。只是隨後,他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古怪的神色來,和其他三人一起看著巴樂。倒不是那宏明道人如何神通廣大道行奇高,以至於遠遠超出他們的能力範圍讓他們根本無法完成這個條件,相反,兩儀觀雖然小有名氣但實際上名氣相當有限,徐夢紅等四人一聽說是要殺此人可謂是毫無壓力。只是此時此刻,四人的心頭都浮起一絲古怪的念頭,其他三人還好,不過是心中沉吟罷了,那敖奎卻是個急性子,愕然之後,卻是忍不住直接向巴樂問道:

  “我說……該不會是你仇人太多沒法找了,就抓住你昨晚見到的兩儀觀人不放吧?”

  男孩沉默了片刻,開口說道:“我確實不知道其他的仇人是誰,也許就像你們說的,昨晚去巴家的仇人太多太多了,我根本報不了這個仇。可是我至少還知道一個人,我爹曾親自帶我去見他的,就因為他們道觀世代受我巴家香火,所以也極信重他,甚至還親自拜託他讓他照顧我,還說日後若找到盤古大殿的線索,便要請他一同去探索寶藏……這些話,都是我在一旁玩耍時,親耳聽到的。”巴樂閉上眼睛停了一會兒,又慘然一笑,低聲道,“然後呢,昨天晚上,我看到他的三個徒弟在我面前,殺死了我的爹娘。”

  徐夢紅等四人都沉默了下去,沒有再說什麼,哪怕是一開始臉上還帶著幾分不耐幾分惡意的敖奎,也皺了皺眉後收起了笑意。王宗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站起身走到徐夢紅的身旁,徐夢紅打了個手勢,四個人一起走到土地廟的大門邊,壓低了聲音商議起來。

  巴樂向他們看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有些疲倦地喘了一口氣,似乎與這些人如此說話對他來說仍然還是壓力過於沉重的一件事。休息了一會兒後,他目光落到自己的面前,然後輕輕伸手又拿過一個包子,放在嘴裡慢慢的咬了一口。

  時間在這個時候,似乎過得特別慢,漫長到巴樂差一點失去了耐心。不過幸好,在他已經有些動搖的時候,那四個人好像得出了一個結論,從剛開始一直和他說話並給他買來包子的那個小王,重新走了回來,在他身邊蹲下。

  “看到那個大個子了嗎?”不知為什麼,王宗景對巴樂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的。

  巴樂有些迷惑,但還是點了點頭,同時下意識地向門那邊看了一眼,只見敖奎挺起胸膛,正一副凶神惡煞般的表情看了過來,滿目猙獰,手中也不知何時多了一根巨大的黑色狼牙棒,便如小山一般在空中划過,“嗚”的一聲重重落在地上,登時似乎讓這座破舊的土地廟都震動了一下。

  王宗景淡淡地道:“如果在秘捲碎片的事上你騙了我們,他就會用那根狼牙棒,一下一下把你的四肢骨頭,全部碾碎,你知道嗎?”

  巴樂的臉色立刻蒼白起來,但他仍是咬著牙,道:“知道了。”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好,這是我們幹了,事成之後,你立刻就告訴我們秘卷下落。”

  巴樂身子一顫,似乎沒想到王宗景等人居然答應得如此乾脆,反而有些不敢相信,愕然道:“你是說……那、那宏明道人……”

  王宗景笑了笑,重新站起身,神色之中沒有絲毫異樣,只是看著他,眼神中微光閃過,靜靜地道:

  “那……就算是他倒霉吧。”

  ※    ※    ※

  兩儀觀是一處道觀,觀內的弟子幾乎全是道士,從法統上來說,勉強算是天下第一大門派青雲門的遠親,當然了,這關係青雲門是決然不認的,倒是兩儀觀的人在外行走江湖的時候,偶爾酒酣耳熱時會拿出來吹吹牛,諸如“五千年前就是一家”“俺們觀裡供奉的神像可是和玉清殿上是一樣的”云云。

  以神仙為遠古祖先,追溯淵源的話,那自然是天下一統,誰也逃不掉的。不過話雖如此,這種牛皮兩儀觀也只敢偶爾吹吹,真要放到檯面上來講,那自然是萬萬不敢的。否則,當今青雲門掌教蕭真人,可不是好惹的。

  兩儀觀傳承的年月也不算久,甚至不到百年,門派的規模也是一般,裡頭的道士雖然有些修行道行,但涼州之地上從未聽說過兩儀觀何時出過什麼大神通的修士來,反倒是這些身披道袍的傢伙不時會傳出些作姦犯科的惡劣行徑,這才是他們小有名氣的根源所在。

  是以對付兩儀觀這種門派,哪怕是需要去對付一派之主宏明道人,徐夢紅、王宗景、西門英睿以及敖奎四個人,卻是根本沒有絲毫的顧忌,雖然真要說起來,他們所在的陰魔宗現在看來,其實比兩儀觀貌似還要差一些,人家好歹也有個山門道觀幾十年了,你陰魔宗卻是不久之前剛剛從別人手上搶了一塊地盤過來……但是陰魔宗內裡乃是魔教血統出身的分支,又有秦無炎、金瓶兒這等昔日躋身魔教三公子之列的奇才高人暗中鎮守,卻哪裡又會是兩儀觀這種偏門小派所能比擬的?

  當下主意既定,徐夢紅又恢復了平時精明能幹的模樣,三言兩語便將眾人分配了出去。兩儀觀雖不成氣候,但終究也是一個門派,他們四人也不能就這樣大搖大擺殺上門去,畢竟眾人的道行還沒到如此逆天強悍的程度,輕而易舉便能滅去一個門派了。

  再者,昨夜那一場動亂滅門,兩儀觀的人現身巴家,他們也不知曉會不會還有兩儀觀的人仍停在城中,甚至宏明道人本身就在此處,若不將消息打探清楚了,糊里糊塗去了兩儀觀所在山門,結果撲了一個空,人家還在涼州城裡,這不是大大烏龍?

  這種打探消息的事,徐夢紅、西門英睿與王宗景都盡可做得,只有敖奎平日大大咧咧的,徐夢紅不太放心。加上正好如今巴樂在手上,乃是極要緊的一個人質,殺掉宏明道人後還需要從他口中得知秘卷隨便的下落,是以徐夢紅便特意將敖奎留在這土地廟裡,叮囑他在另外三人出去打探消息的時候好生看著巴樂,不要出什麼意外。

  敖奎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這小鬼才八九歲大,又沒什麼道行在身,難道還能飛上天去?”

  道理,看起來還真就是這個道理,徐夢紅等三人想了好幾遍,確實也想不到有什麼理由會讓這小鬼從敖奎的手上逃掉,加上土地廟這裡素日平靜,並無人來,當下也都放了心,再叮囑幾句後,便紛紛離開了這裡,往涼州城裡行去。

  離了那土地廟走到外頭,西門英睿先行走了,王宗景正想也走,忽然聽到背後徐夢紅叫了他一句:“小王。”

  王宗景身子一頓,停下了腳步,心裡忽然又想到早上那有些尷尬的一幕,頓時心中有些忐忑,又不知怎麼突然覺得有些歉意,正想搜刮些言辭對紅姐表示一番歉意的時候,卻只聽徐夢紅站在他的身邊,語氣平淡地道:

  “早上的事,你忘了吧。”

  王宗景怔住了,抬眼看她,卻只見這紅衣女子再不多言,只是沉默地走去,沒多久便消失在街道上的人海之中。

  他怔怔地望著那個方向,心中沒來由地有些失落,卻也有些慶幸的感覺,暗中鬆了口氣,正想回頭的時候,忽然在周圍一片人聲嘈雜裡,猛地又聽到一聲很久以前有些熟悉的犬吠聲。

  “汪!”

  他猛地轉身,但隨即還是失望,街道上仍是滿滿陌生的人影面孔,更遠處街角似乎還有一隻野狗百無聊賴地跑過,像是在找什麼吃的。

  王宗景盯著那野狗看了好一會兒,忽然苦笑一聲,隨後輕輕甩了甩頭,像是要把自己心底某個不切實際的美夢丟開,然後邁開大步,卻是直向涼州城的東市走去。

  ※    ※    ※

  人海如潮,擁擠洶湧,在王宗景的身影消失於遠處後,又過了一會兒,忽然從大街上某個角落跳出一隻奇大的大黃狗來,站在街頭擺動狗頭東張西望一陣,然後對著某個方向又是“汪汪”地吠叫了兩聲。

  路上行人紛紛避讓這只看著有些可怕的大狗,有人也向那方向瞄了一眼,不過很快就移開了目光,那不過是個通往牆角偏僻所在的小徑,彎彎曲曲路挺長,但裡面什麼都沒有。

  除了一座年久失修、早已廢棄的土地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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