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底 (中)
「還不放手!」
突然,一聲大喝壓住所有聲音,聲若驚雷,瞬間震住了所有人,眾人轉頭看去,只見王瑞武氣得臉色由青轉白,一掌將身邊的紅木方桌直接給拍裂了。大堂之上,一片寂靜,王宗景默默地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將孫玉鳳放了下來,鬆開了手。
孫玉鳳大聲咳嗽聲,臉色慘白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王瑞征一個箭步衝上來將她擋在身後,然後橫眉冷目滿是恨意地看著王宗景,怒喝一聲,踏上一步,手中已多了一張青色符紙。
王宗景瞳孔一縮,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那符籙還未催動,大堂之上便似乎颳起道道陰風,符紙之上的奇異符紋一一亮起,眼看就要發動。便在這時,忽然一個身影閃了出來,擋在王宗景身前,卻是南石侯。
王瑞征手臂一沉,細眼射出兩道寒光,冷冷道:「怎麼,南管家居然還要包庇這畜生麼?」
南石候皺了皺眉,道:「十六爺,你誤會了,只是眼下事情還沒問清楚......」
王瑞征大怒道:「還要問什麼,這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阿德被打成這個樣子了,這畜生竟然還敢這樣對大嫂,如果不好好教訓一下他,這畜生豈非是要翻天了麼!」
南石侯盯著他手指間那道青色符紙,面色凝重,但嘴上仍是用一種平穩的口氣道:「十六爺稍安勿躁,石候無意與你為敵。只是眼下,咳咳......」他咳嗽了兩聲,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以目光向王瑞征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身後,似有深意。
王瑞征臉色微變,胸口急速起伏了幾下,終於還是恨恨一跺腳,將青色符紙收起,轉身扶著孫玉鳳退到王宗德身邊。孫玉鳳看到兒子一身傷勢,頓時又哭出聲來,撲到他的身上捶胸頓足號泣不已。
王宗景有些厭惡地看著這一幕,忽地掉頭就走,旁邊的人一時錯愕,下意識地讓開了路,居然就讓他這般輕易地走出了大堂,轉眼不見了人影。南石侯被他嚇了一跳,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連忙轉頭向王瑞武看去,只見王家家主此刻臉色似乎已經從白轉黑了,眼看就要處於爆發的邊緣。
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南石侯心想今日之事只怕無法善了了,微微搖頭,轉身對仍然跪在地下的南山道:「小山,快去把景少爺叫回來,不管怎樣,一定也要看住他了。」
小胖子呆了一下,連忙爬起身,點頭大聲答應,然後向大堂外快步跑了出去。
南石侯又看了一眼王瑞武,只見他依然黑著臉,但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對周圍眾人朗聲道:「諸位,此事不小,須得細加盤問,家主自有決斷,自然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今天便請諸位先散了吧。」
王家眾人面面相覷,但王瑞武積威之下,也沒人敢多說什麼,只能次第離開了大堂。
叫來下人搬來擔架,小心翼翼地將王宗德抬了下去,王瑞征一臉怒意不甘地打算跟著大嫂走去,忽然只聽到王瑞武在身後叫了一聲:「瑞征,你等一下。」
王瑞征站住腳步,回頭看去,只見大堂上諸人散去,眼下只有王瑞武和南石侯站在那裡,三個人面對而立,大堂上頓時變得空曠起來。
「還有什麼事,大哥?」王瑞征面色難看,語氣也不好聽。
王瑞武並沒有馬上說話,剛才那一副怒氣瀕臨爆發的模樣現在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此刻看了一眼王瑞征,忽然道:「宗德手中的那張『烈火符』,是你給他的?」
王瑞征臉色微變,但還是點了點頭,同時開口道:「是我給他的,但那是阿德資質不錯,已能使用符籙,身為王家子弟,我給他也是為了防身。」
王瑞武目光一閃,臉色似有些冷,道:「那你給他的時候,有沒有跟他講過這東西是嚴禁對王家人用的?」
王瑞征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南石侯在旁邊一看氣氛似有僵住的模樣,皺了皺眉,打了個哈哈走上來打圓場,道:「家主,十六爺,大家都是親兄弟,沒什麼不能說的,坐下好好談,好好談。」說著搬來椅子請王瑞武坐下,又親自動手端來茶水遞給他們兩個,轉身過來給王瑞征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也坐下。
王瑞征默然在下首坐下,看了一眼南石侯,對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王瑞武坐在那裡,臉色也沒有好看多少,目光落在王瑞征身上,停了片刻,又冷笑一聲道:「宗德年紀還小,不懂事也就罷了,你今日也厲害了啊,當眾掏出『鬼陰符』,這是打算大開殺戒了嗎?」
王瑞征面上肌肉抖了一下,頭慢慢低了下去,王瑞武看著他的模樣,似乎更是惱怒,把手中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哼一聲,道,「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家主了!」說罷,也不等王瑞征的回答,便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南石侯皺著眉站在一旁,待王瑞武走出大堂後,這才嘆了口氣,走過來輕聲道:「十六爺,家主已經走了。」
王瑞征臉色木然,緩緩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南石侯,拱了拱手,道:「瑞征行事衝動,多謝南管家從中緩頰了。」
南石侯苦笑一聲,道:「家主特意留下您,待無人時方才說這些話,也是從心底看重十六爺,您莫往心底去。」
王瑞征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了出去,南石侯從背後看著他的身影,眼中憂色愈發重了。
※※※
南山追出門外,卻已看不見王宗景的身影,心中一急,向王宗景住的院子跑去,但沒跑兩步忽又停住腳步,想了想抓過旁邊站著的一個家丁問了一句,得知王宗景卻是向王家堡外面走去了。
南山連忙向大門方向跑去,只是這一路上疾跑,等跑到王家大門口時,只見門外大道上行人穿梭,來來往往,卻是看不到王宗景的身影了。他站在門口苦著臉,狠狠一跺腳,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王宗景從王家離開,門口的守衛還不知道大堂上發生的事,也差不多都認得這位剛回來不久的王家少爺,當下還打了個招呼,樂呵呵地放了人出去。王宗景走到大街上信步走去,心中煩悶,回來這些天心裡的不適,到現在達到了一個頂點。
街頭上人來人往,龍湖城似乎比三年前還更熱鬧了些,那些街道巷子也幾乎沒怎麼改變,讓王宗景看在眼中多了幾分親切,從小到大,他便是在這裡玩耍長大的。就這麼走著走著,忽然前頭某個巷子看著有些眼熟,他站住身子回憶了一會,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笑容,卻是當年他和南山一起去偷看人家劉寡婦洗澡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如今時隔三年,劉寡婦還住在這裡不,還是和當年一眼漂亮嗎?
回來之後,南山與他說話開始時常帶了幾分拘謹,也就是熟絡之後才漸漸放開,但是時間並不算長,所以還真的沒聊到這位當年的「罪魁禍首」。王宗景站在街角,往那巷口看了一會,隨後輕輕搖了搖頭,走開了。
這裡已是接近龍湖城的北門,緩步走著,王宗景心中仍然有些煩躁,他雖然離開三年,但畢竟還是知曉人情世故,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闖了禍,等回去王家之後,只怕等待自己的未必會有好果子吃。
「早知道這樣,乾脆就不回來了!」他有些心煩意亂地這麼想著,隨即卻又覺得連自己都不相信這樣的牢騷話,嘆了口氣,抬頭一看,北城門已在前方,兩邊便是高大堅固的城牆。
他的目光落到城牆之上,一時有些恍惚,這是他回來後第一次來到這裡,想起三年前他便是從這裡出城的,所以才有了後面那許多事,正有些出神處,忽然心中一動,卻是想起當日林驚羽臨走時說過的話。
此念一生,不知怎麼就控制不住了,王宗景心裡一下子突然就很想見到林驚羽,想跟他說說話,好像那個男人比起王家一眾人來更讓他有幾分親切之意。看了一眼站在城門口守衛的人,他遲疑了片刻,沒有向城門走去,而是如同三年前一樣走上了城牆。
城牆之上,還是沒什麼人走動,春日暖洋洋的陽光有些慵懶地照在城頭,將他的身子拉出一個歪斜的影子。王宗景走到城牆邊,向下看了看,小時候覺得很是高大的城牆,如今看起來依然很高,約莫有五六丈高,他沉吟了片刻,向後退去,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左右張望一眼,隨即一聲低喝,卻是快步向牆邊衝去。
轉眼即到城牆邊上,王宗景腳上猛地發力,頓時矯健的身影猶如一隻飛鳥般掠起,飛躍城牆跳了出去。他張開雙臂,身形在半空中舒展開來,驟然猛烈的風聲從耳邊呼呼刮過,身子向下方迅速掉落著。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王宗景的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懼神色,只是手腳猛地一縮,整個身子驟然團了起來,藉著這股衝力抱身在接觸地面的那一刻,便如一塊石子般向前翻滾出去,連續滾了幾圈,這才化掉了那股力道,然後一躍而起,掉頭看了一眼那道高聳的城牆,他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轉身就走,很快消失在城外的道路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