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二 作者:蕭鼎(連載中)

   
lchiang 2012-4-5 00:21: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3 1619175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2 08:49
第九章 水底 (中)

  「還不放手!」

  突然,一聲大喝壓住所有聲音,聲若驚雷,瞬間震住了所有人,眾人轉頭看去,只見王瑞武氣得臉色由青轉白,一掌將身邊的紅木方桌直接給拍裂了。大堂之上,一片寂靜,王宗景默默地向這邊看了一眼,然後將孫玉鳳放了下來,鬆開了手。

  孫玉鳳大聲咳嗽聲,臉色慘白踉踉蹌蹌地向後退去,王瑞征一個箭步衝上來將她擋在身後,然後橫眉冷目滿是恨意地看著王宗景,怒喝一聲,踏上一步,手中已多了一張青色符紙。

  王宗景瞳孔一縮,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那符籙還未催動,大堂之上便似乎颳起道道陰風,符紙之上的奇異符紋一一亮起,眼看就要發動。便在這時,忽然一個身影閃了出來,擋在王宗景身前,卻是南石侯。

  王瑞征手臂一沉,細眼射出兩道寒光,冷冷道:「怎麼,南管家居然還要包庇這畜生麼?」

  南石候皺了皺眉,道:「十六爺,你誤會了,只是眼下事情還沒問清楚......」

  王瑞征大怒道:「還要問什麼,這還有什麼不清楚的?阿德被打成這個樣子了,這畜生竟然還敢這樣對大嫂,如果不好好教訓一下他,這畜生豈非是要翻天了麼!」

  南石侯盯著他手指間那道青色符紙,面色凝重,但嘴上仍是用一種平穩的口氣道:「十六爺稍安勿躁,石候無意與你為敵。只是眼下,咳咳......」他咳嗽了兩聲,沒有繼續說下去,但以目光向王瑞征看了一眼,又看了看他的身後,似有深意。

  王瑞征臉色微變,胸口急速起伏了幾下,終於還是恨恨一跺腳,將青色符紙收起,轉身扶著孫玉鳳退到王宗德身邊。孫玉鳳看到兒子一身傷勢,頓時又哭出聲來,撲到他的身上捶胸頓足號泣不已。

  王宗景有些厭惡地看著這一幕,忽地掉頭就走,旁邊的人一時錯愕,下意識地讓開了路,居然就讓他這般輕易地走出了大堂,轉眼不見了人影。南石侯被他嚇了一跳,一時也沒反應過來,連忙轉頭向王瑞武看去,只見王家家主此刻臉色似乎已經從白轉黑了,眼看就要處於爆發的邊緣。

  在心裡嘆了一口氣,南石侯心想今日之事只怕無法善了了,微微搖頭,轉身對仍然跪在地下的南山道:「小山,快去把景少爺叫回來,不管怎樣,一定也要看住他了。」

  小胖子呆了一下,連忙爬起身,點頭大聲答應,然後向大堂外快步跑了出去。

  南石侯又看了一眼王瑞武,只見他依然黑著臉,但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對周圍眾人朗聲道:「諸位,此事不小,須得細加盤問,家主自有決斷,自然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今天便請諸位先散了吧。」

  王家眾人面面相覷,但王瑞武積威之下,也沒人敢多說什麼,只能次第離開了大堂。

  叫來下人搬來擔架,小心翼翼地將王宗德抬了下去,王瑞征一臉怒意不甘地打算跟著大嫂走去,忽然只聽到王瑞武在身後叫了一聲:「瑞征,你等一下。」

  王瑞征站住腳步,回頭看去,只見大堂上諸人散去,眼下只有王瑞武和南石侯站在那裡,三個人面對而立,大堂上頓時變得空曠起來。

  「還有什麼事,大哥?」王瑞征面色難看,語氣也不好聽。

  王瑞武並沒有馬上說話,剛才那一副怒氣瀕臨爆發的模樣現在已經慢慢平靜了下來,此刻看了一眼王瑞征,忽然道:「宗德手中的那張『烈火符』,是你給他的?」

  王瑞征臉色微變,但還是點了點頭,同時開口道:「是我給他的,但那是阿德資質不錯,已能使用符籙,身為王家子弟,我給他也是為了防身。」

  王瑞武目光一閃,臉色似有些冷,道:「那你給他的時候,有沒有跟他講過這東西是嚴禁對王家人用的?」

  王瑞征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站在那裡一聲不吭。

  南石侯在旁邊一看氣氛似有僵住的模樣,皺了皺眉,打了個哈哈走上來打圓場,道:「家主,十六爺,大家都是親兄弟,沒什麼不能說的,坐下好好談,好好談。」說著搬來椅子請王瑞武坐下,又親自動手端來茶水遞給他們兩個,轉身過來給王瑞征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也坐下。

  王瑞征默然在下首坐下,看了一眼南石侯,對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王瑞武坐在那裡,臉色也沒有好看多少,目光落在王瑞征身上,停了片刻,又冷笑一聲道:「宗德年紀還小,不懂事也就罷了,你今日也厲害了啊,當眾掏出『鬼陰符』,這是打算大開殺戒了嗎?」

  王瑞征面上肌肉抖了一下,頭慢慢低了下去,王瑞武看著他的模樣,似乎更是惱怒,把手中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怒哼一聲,道,「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家主了!」說罷,也不等王瑞征的回答,便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南石侯皺著眉站在一旁,待王瑞武走出大堂後,這才嘆了口氣,走過來輕聲道:「十六爺,家主已經走了。」

  王瑞征臉色木然,緩緩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南石侯,拱了拱手,道:「瑞征行事衝動,多謝南管家從中緩頰了。」

  南石侯苦笑一聲,道:「家主特意留下您,待無人時方才說這些話,也是從心底看重十六爺,您莫往心底去。」

  王瑞征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深吸了一口氣,緩步走了出去,南石侯從背後看著他的身影,眼中憂色愈發重了。

  ※※※

  南山追出門外,卻已看不見王宗景的身影,心中一急,向王宗景住的院子跑去,但沒跑兩步忽又停住腳步,想了想抓過旁邊站著的一個家丁問了一句,得知王宗景卻是向王家堡外面走去了。

  南山連忙向大門方向跑去,只是這一路上疾跑,等跑到王家大門口時,只見門外大道上行人穿梭,來來往往,卻是看不到王宗景的身影了。他站在門口苦著臉,狠狠一跺腳,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王宗景從王家離開,門口的守衛還不知道大堂上發生的事,也差不多都認得這位剛回來不久的王家少爺,當下還打了個招呼,樂呵呵地放了人出去。王宗景走到大街上信步走去,心中煩悶,回來這些天心裡的不適,到現在達到了一個頂點。

  街頭上人來人往,龍湖城似乎比三年前還更熱鬧了些,那些街道巷子也幾乎沒怎麼改變,讓王宗景看在眼中多了幾分親切,從小到大,他便是在這裡玩耍長大的。就這麼走著走著,忽然前頭某個巷子看著有些眼熟,他站住身子回憶了一會,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笑容,卻是當年他和南山一起去偷看人家劉寡婦洗澡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如今時隔三年,劉寡婦還住在這裡不,還是和當年一眼漂亮嗎?

  回來之後,南山與他說話開始時常帶了幾分拘謹,也就是熟絡之後才漸漸放開,但是時間並不算長,所以還真的沒聊到這位當年的「罪魁禍首」。王宗景站在街角,往那巷口看了一會,隨後輕輕搖了搖頭,走開了。

  這裡已是接近龍湖城的北門,緩步走著,王宗景心中仍然有些煩躁,他雖然離開三年,但畢竟還是知曉人情世故,知道自己今天算是闖了禍,等回去王家之後,只怕等待自己的未必會有好果子吃。

  「早知道這樣,乾脆就不回來了!」他有些心煩意亂地這麼想著,隨即卻又覺得連自己都不相信這樣的牢騷話,嘆了口氣,抬頭一看,北城門已在前方,兩邊便是高大堅固的城牆。

  他的目光落到城牆之上,一時有些恍惚,這是他回來後第一次來到這裡,想起三年前他便是從這裡出城的,所以才有了後面那許多事,正有些出神處,忽然心中一動,卻是想起當日林驚羽臨走時說過的話。

  此念一生,不知怎麼就控制不住了,王宗景心裡一下子突然就很想見到林驚羽,想跟他說說話,好像那個男人比起王家一眾人來更讓他有幾分親切之意。看了一眼站在城門口守衛的人,他遲疑了片刻,沒有向城門走去,而是如同三年前一樣走上了城牆。

  城牆之上,還是沒什麼人走動,春日暖洋洋的陽光有些慵懶地照在城頭,將他的身子拉出一個歪斜的影子。王宗景走到城牆邊,向下看了看,小時候覺得很是高大的城牆,如今看起來依然很高,約莫有五六丈高,他沉吟了片刻,向後退去,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左右張望一眼,隨即一聲低喝,卻是快步向牆邊衝去。

  轉眼即到城牆邊上,王宗景腳上猛地發力,頓時矯健的身影猶如一隻飛鳥般掠起,飛躍城牆跳了出去。他張開雙臂,身形在半空中舒展開來,驟然猛烈的風聲從耳邊呼呼刮過,身子向下方迅速掉落著。

  眼看就要摔在地上,王宗景的臉上卻沒有絲毫驚懼神色,只是手腳猛地一縮,整個身子驟然團了起來,藉著這股衝力抱身在接觸地面的那一刻,便如一塊石子般向前翻滾出去,連續滾了幾圈,這才化掉了那股力道,然後一躍而起,掉頭看了一眼那道高聳的城牆,他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轉身就走,很快消失在城外的道路上。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2 08:51
第九章 水底 (下)

  龍湖畔,烏石山,除了城外不時出沒的凶惡妖獸,這條道路既好認也不難走,王宗景對這裡更是記憶深刻,幾乎都不用認路,便自然而然地走向那處地方。

  道路兩側,不時有小片樹林,荒草田野,偶爾能看到一兩間房屋舊宅,也都是破敗不堪,廢棄多年了。自從昔年獸妖大亂後,殘餘的妖獸肆虐幽州,城池之外便少有人居住了。王宗景一路走去,心情卻是與三年前截然不同,最多不過是隨意看看周圍路邊景色,對於那些可能出現的妖獸卻沒有什麼擔心。

  不過事情也就是這麼巧,這麼一段不算太長的道路上,當年他碰到了一隻妖獸,今天走了一半多路程時,只聽前頭一聲低吼,小樹林裡「索索」響了下,也跳出來一隻妖獸,擋在他的前頭,兩眼凶光畢露,瞪著他開始齜牙咧嘴。

  王宗景皺眉認真一看,先是一怔,隨即心中湧起一絲哭笑不得的情緒,眼前這只妖獸,居然也是一隻白背妖狼。

  張開血盆大口,白背妖狼盯著眼前這個獵物,雖然對此人居然沒有逃跑有些意外,但更多的卻是對即將到口美食的渴望,吼叫一聲,便撲了上來。

  王宗景盯著這只妖獸,臉色如常,身子繃緊,卻並沒有後退。白背妖狼雖然凶惡,但實力在妖獸之中並不算強,這三年來在那片原始森林中,王宗景與之掙扎搏鬥的妖獸,可比這裡要強悍太多了。

  轉眼之間,白背妖狼已經撲到跟前,張開大嘴露出尖利長牙,就像王宗景要去,王宗景身子一動,已經是往旁邊讓開,然後徑直撲上,卻是也像一隻強健凶狠的妖獸一般,直接撲在了白背妖狼的後背上,伸出雙手直接勒住了白背妖狼的脖子,用力一扳,白背妖狼頓時便被一股大力給摔到了地上。

  妖獸發出一聲嘶吼,爪子揮舞去抓王宗景,但王宗景貼在它的身後,手上猛然用力,「嘿」的一聲,隔著衣服似也能見到那手臂後背上的肌肉陡然賁起,一股強大的力量瞬間發出,勒著狼脖狠狠一轉,只聽「咔」的一聲悶響,白背妖狼頓時全身顫抖,身子無力地滑了下去。

  王宗景鬆開手臂,面無表情地爬了起來,看著白背妖狼在地上苟延殘喘地抽搐了最後幾下,隨後默然轉過身子,繼續向前走去,走了很久之後,突然他好像才想起什麼,低頭看了看身上,然後伸出手在衣物上到處拍了拍,將那些塵土拍掉。

  ※※※

  繼續走了沒有多久,便看到了前方那一個大湖和湖邊的烏石小山,山川景色,看去依然也是如故。王宗景心中有些感慨,一路順著山路走了上去,看著兩旁景色,心中有種恍如昨日的感覺。

  山頂的小廟倒是看得出來經過了一番修繕,那些破洞破門什麼的,都已經被細心修補替換了,想來也是因為林驚羽在此居住,王家不敢怠慢。王宗景深吸了一口氣,走了過去,在小廟外站住,開口道:「前輩,我是王宗景,今日是來拜訪您了。」

  小廟內一片安靜,沒有人出聲回答,王宗景有些意外,又提高聲音道說了一遍,只是那裡面靜默如故。王宗景皺了皺眉,心道莫非出去了?看著那小廟門也沒關上,半開半閉,便走上前去猶豫了一下,先敲了敲門板,等了片刻,這才推門而入。

  小廟之中,原先的那座破爛神像已經不見,想必是翻修時候被王家人直接搬走了,屋裡也經過了一番重新佈置,簡單整潔,一床一桌一凳,便是如此了,此刻一眼看去,屋中卻是空無一人,林驚羽果然不在這裡。

  興沖沖一路跑來,結果找了個空,王宗景走出小廟,心中難免有些失望,也沒那個意思馬上回城,便隨意走到山邊,眺望著山腳下那一片水波澹澹的湖面,清風徐來,吹拂臉上,帶著幾分清涼之意,倒是讓心中煩躁舒緩了許多。

  他乾脆便在這山頭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心想就算回城那也是一堆煩心事,還不如就在這裡等那位林前輩回來算了。陽光明媚,照著湖光山色,照在他的身上,顯得特別的溫柔。

  誰知這一等便一直等到了天色漸黑,明月升起的時候,林驚羽居然還是沒有回來,也不知道到底跑哪兒去了。王宗景有些悻悻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身子,苦笑搖頭。目光飄去,只見一輪明月正從東方升起,幾許星光掛在天際微微閃爍,但都比不上光亮皎潔的月光,月華散落,夜色中的龍湖水波粼粼,倒影著月影輕輕飄蕩,更增添了幾分嫵媚。

  王宗景看得出神,心中忽然一陣衝動,像是被關在城中三日便覺得全身發癢不痛快一般,看看周圍一片寂靜無人,咧嘴一笑,猛地便向山下龍湖邊跑去,邊跑邊脫衣衫,待到他跑到湖邊時,已經只剩下一條貼身小褲,一股清新自然的水氣息撲面而來,他怪叫一聲,將手上衣服隨意一拋,然後凌空躍起,「噗通」一聲跳入了湖水中。

  「嘩啦嘩啦」的水花聲一陣陣迴盪開來,王宗景盡情開懷地在偌大的水面上奮力游去,清澈的湖水簇擁著他強壯的身體,如無數溫柔的手托著他的身軀,一道道漣漪從他身旁蕩漾開去,將這片平靜的湖面化作一條湧動的波濤。

  天際月光如水,輕輕灑落,蒼穹深邃而高遠,天地間幽靜空曠,彷彿只剩下他一個人,開懷歡笑,盡情玩耍。

  游到湖中心時,王宗景停了下來,抬頭看了看明月星光,忽地一個猛子扎入水中,向下方潛了下去。

  開始的時候,眼前是一片深邃的墨色,但是很快的月光從頭頂落下,透過水面照入水中,視野變得清晰開闊起來,在王宗景眼前出現了一個全新的美麗區域。

  這是一個水底的世界,清冷月光從水面照下,經過湖水的折射照耀在水底,波光粼粼,幽影搖曳,白色鬆軟的沙子鋪在湖底平緩的地面上,綠色而細長的水草成叢地生長在沙土中,隨著水面下無形的水波流動,細長的水草葉子就像被風兒吹拂一樣緩緩擺動著,猶如一座小小倒立的水下森林。

  耳邊有細微清脆的水聲,如水波流動的悠揚樂聲,不時有大小不一的透明水泡在前方更加寬闊的水域白沙間升騰起來,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個接一個地向湖水上方飄去。

  水草叢中,隨處可見手指般細小的魚兒動作迅捷地在湖水中游來游去,有的時候會有十幾條組成一個小小魚群,在美麗清澈的水裡暢遊著,忽而分散,忽而聚攏。對於王宗景這個陌生的闖入者,它們也沒有絲毫畏懼之意,反而像是很好奇一般,在王宗景強壯的身子邊緣打轉。

  王宗景忍不住微微一笑,伸手想去抓一把,卻只見那些魚兒滑不溜手,尾巴擺動間便躲開了去,一下子散了開去,游到了遠處,又緩緩聚攏在一起。王宗景也不去管它們,潛到水底,雙足在地上的沙石間用力一蹬,頓時整個人在水中向前滑了出去,當水波滑過他的臉畔而他的身子就像一隻魚兒般自由地在水中翻轉前進時,繞過水草、追逐魚兒,王宗景便覺得似乎什麼煩心事都已忘卻在心頭之外了。

  過了一會,他又慢慢停了下來,沉下身子,安靜地坐在水底白沙上。柔軟的細沙掠過肌膚邊緣,帶著細膩的一絲涼意。在那片森林中經過金花古蟒蛇血的浸泡後,他的肉身便發生了很大改變,非但強壯堅韌,便是在這水中憋氣的時間,也遠比常人要更久得多,直到此刻,他似乎也沒有覺得氣悶。

  坐在湖水中,他抬頭看去,只見從水面之上透下無數道光柱,輕輕搖動,如夢似幻,照亮了這片幽靜的水底世界,一輪冷月掛在天際,幾分清冷,又有幾分溫柔,安靜地凝視著他。他抬頭望著那片月光,怔怔出神,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安靜了下來,只有悠揚幽遠的細細水波聲,若有若無地響在耳邊。

  便在此時,王宗景忽然覺得自己的頭頂上暗了一下,一片陰影籠罩了過來。

  他猛然抬頭,從水底向上方望去。

  那一眼,似乎便印入了心間。

  皎潔的月光從湖面上灑落下來,透進水中,化作了無數道成束般美麗的光柱,將這水下世界打扮的如夢幻一般晶瑩剔透,而在此刻,在那片白色美麗皎潔無暇的光輝裡,有一個美麗的身影緩緩潛了下來。

  黑色的秀髮在水中輕輕飄蕩,水波溫柔地掠過她的臉龐,月光中,她黑色的眼瞳猶如深邃之海,光輝裡,那容顏竟似令人無法呼吸。青白色的長袍包裹著她的身體,在水流的沖刷下貼緊了白皙豐腴的肌膚,猶如神州浩土古老傳說裡的滄海龍女,她如此優雅美麗地潛入水中,慢慢靠近了王宗景,然後在他頭頂三尺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

  那一張動人心魄的臉,彷彿就在王宗景的眼前,王宗景怔怔地看著她,一動不動。

  眼波盈盈如水,她看了看王宗景,隨後嘴角邊露出了一絲彷彿略帶狡黠的笑意,伸出一根白皙而纖細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邊。

  那好像是個噤聲的手勢嗎?

  王宗景不知道。

  月光之下,深深水底,那如夢如幻光影搖曳波光粼粼的寂靜世界中,一男一女無聲地對視著。

  那一眼,那一刻,也彷彿變成了讓時間凝固的永恆瞬間。

(爆發完畢,請大家多多支持正版誅仙二,支持磨鐵中文網!以後更新時間還是固定在早晚八點。)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2 21:11
第十章 親友(上、中)

  身形輕轉,彷彿水波托著她的身軀,這個神秘美麗的女子在水中滑了出去,細細的暗流湧來,讓王宗景知道那並非只是一個幻覺。只是看著那個美麗身影似要遠去,他心中忽有不捨,身子一動站了起來,便想追去,然而便在此刻,忽地一陣氣悶,連腦袋裡都是一陣眩暈,卻是憋氣太久已然快不行了。

  他的體質雖然異於常人,但終究不是神仙也沒有正經修煉過道術,所以就算可以憋氣久些,但終究還是不能一直呆在水下。無奈之下,王宗景用力一蹬腳,身子迅速向水面上方浮去,但這過程中他的眼光卻一直看向那無聲向湖水深處游去的那個女子。

  那身影,在月光裡便如仙子一般,渺若驚鴻,飄然遠去。

  「嘩啦」一聲,強壯的身子衝出水面,他張大了嘴,像是狠狠地吞嚥了一下,隨後迫不及待地再度潛入水中。

  水波晃動,月光醉人,但此刻這夢幻誘人的景色王宗景都沒在意,只是四處張望著想再看到那個身影,然而就是這麼片刻耽擱,那個神秘女子便已消失在湖水深處,再無蹤跡。

  月光清冷,水波微動,白沙綠草間,王宗景茫然而立,聽著彷彿迴蕩在遙遠處的幽幽水聲輕輕低鳴著,他似也有些惘然。

  ※※※

  游出水面走上湖岸的時候,王宗景抬頭看了看,只見一輪明月高懸中天,也是夜深時候。水珠從他發隙鬢角邊流淌而下,滾過他全身強壯的身子,淋淋而下。他微皺著眉,拾起扔在一旁的衣物,沉默了一下,還是向烏石山上走去。

  夜色幽遠,夜風漸涼,只是他似乎並沒有感覺到多少寒意,很快就走上了山頂,只是剛剛踏足烏石小山山頭的那一刻,他目光忽地一凝,卻是看到一個男子身影站在那座小廟之前,抬頭看天。

  正是林驚羽。

  他心中一陣喜悅掠過,忍不住便大步走了過去,開口叫道:「前輩。」

  林驚羽轉頭看來,怔了一下,奇道:「是你?這麼遲了,你怎麼會到這裡?」

  王宗景看著林驚羽站在那兒,衣襟飄動,負手而立,自有股說不出的瀟灑之意,身後那柄碧綠仙劍,幽光轉動,更是深深印入了他的眼眶。他心中猛地一陣衝動,跑上前去,站在林驚羽面前,恭恭敬敬地彎腰行禮,然後大聲說道:「前輩,請你收我為徒好不好,我想跟隨你修習道術!」

  林驚羽看著王宗景,眼神中倒沒什麼驚訝之色,臉上也帶著幾分淡淡笑意,並沒有答覆他的請求,而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隨後微笑道:「怎麼了,突然跑來跟我說這個?」

  王宗景抬頭看去,只見林驚羽笑容溫和,心中便是一暖,當下也不隱瞞,將白天發生的事清楚明白地說了一遍,末了沉默了片刻,又道:「前輩,我是真心向道,請你收我為徒吧。」

  說著他便向林驚羽跪了下去,白日之間在王家那許多人的威壓和王瑞武積威之下,他都沒有下跪的意思,這個時候卻是心甘情願地跪下。只是林驚羽很快便拉住了他,王宗景一身驚人蠻力,但在林驚羽那看似輕易的一手攙扶下,竟然如小山一般穩固不動,令他心中一驚後隨即更是一片火熱,拜師的願望更加熾熱。

  林驚羽將他拉起,沉默了片刻,卻微微搖頭,道:「我並沒有收徒的打算,而且,」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龍湖王家本身也是修真世家,家傳的符籙術法在修真界中也算是獨樹一幟,頗有獨到之處,你出身王家長門嫡系,想要修真何必捨近求遠?」

  王宗景看著林驚羽,沒有任何的遲疑猶豫,道:「我見過您的青雲道法,還有那個蒼松道人的神通,我想要學最好的!」

  這最後幾字當真說得是斬釘截鐵,毫不動搖,若是王瑞武此刻站在這裡,只怕臉色要黑得和鍋底一般了。只是林驚羽卻是笑了起來,那笑容很是溫和,然而眉目之間那淡淡傲然之色,卻又哪裡有半分謙遜退避之色了,怕是那一縷睥睨世間的強大自信,就差說一句「沒錯,你說的很對。」

  只是林驚羽終究還是沒有像某些說書故事裡的高人一般,將這個誠心向道的王宗景收入門下,而是淡淡地道:「我性子懶散,沒有收徒的打算,你不要再說了。」

  王宗景心中一陣失望,面上也流露了出來,王家之中他雖然有許多血親,但家族太大,昔年父母早亡之後,除了姐姐王細雨外,其他人和他並不算是很親密,如今此番隔了三年再度回歸,更是覺得如隔了道牆般的陌生。他也曾請住在王家堡的明陽道人代為向如今正在青雲山上修道的王細雨捎話,明陽道人滿口答應了下來,不過也明言對他說過,一來青雲山離幽州龍湖太遠,消息往來得要一段日子;二來青雲門規所限,王細雨修行未成,也不能隨意下山。

  是以王宗景除了真心仰慕青雲道法之外,其實想要拜在青雲門下的念頭中,也有幾分期望能夠離開王家前去青雲,去見一見自己在這世間最親的那位姐姐的想法。

  只是看著林驚羽的話頭,卻是婉言相拒了,王宗景默默站起,一言不發。林驚羽看著他的臉色,面色淡然,也是沒有說話。在原地站了一會,王宗景心頭掙扎,最後還是做不出死纏爛打的舉動來,默默向林驚羽行了一禮,轉身走去。

  約莫走出五六步遠,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那個男人淡淡的聲音,道:「我雖然不收徒,但你若是一定想要拜入青雲門下,也不是全無辦法的。」

  王宗景全身一震,猛地轉身,面露喜色對著林驚羽道:「前輩,當真?」

  林驚羽微微一笑,道:「本代掌教是蕭逸才蕭真人,自從他執掌青雲後,對祖傳規製做了很大變動,可算是極有魄力的人物。其中一項便是每隔五年青雲門即大開山門,收錄一批天下少年英才,調教之後擇優而取,只是......」說到這裡,林驚羽少有的眉頭微皺,頓了一下,道,「只是這中間限制嚴苛,競爭極是慘烈,你可......」

  「我願意。」不等他話說完,王宗景已然大聲說道。

  林驚羽微笑搖頭,道:「具體事宜,你回王家找明陽去仔細詢問吧。」

  王宗景連連點頭,當下道謝告辭而去。看著那個少年的身影遠去,林驚羽面上淡淡的笑意漸漸隱沒,抬頭望天,只見那一輪冷月明亮掛在夜幕蒼穹之中,散發著皎潔月光。

  那少年方才的模樣,不知為何彷彿似曾相識,他凝視著那片清冷月光,在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不知道昔年自己初上青雲時,蒼松道人看著自己的心情,是和今天他的心情一樣的麼?

  ※※※

  這回去時已是深夜,但一路上居然平平安安,一隻妖獸也沒遇見,只是到了龍湖城下時,那城門自然是早就關閉了。

  叫是不容易叫開的,王宗景想了片刻,乾脆也不去叫門了,就在城門外找了棵高大粗壯的樹木,蹭蹭蹭爬了上去,然後就這樣靠著樹幹坐在樹枝上,打著盹過了一夜,這樣的睡覺法子昔日在那片森林中也是尋常,他早就習慣了。

  當夜晚過去,清晨的第一縷微光落在龍湖城頭時,守門的衛士剛剛打開城門,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跑了進來,頓時吃了一驚,不過看清來人的容貌後,他也沒去阻擋。進城之後,王宗景也沒去別處,直接便回了王家堡。

  這時候天色還早,絕大多數人都還在夢鄉,不過一眾看門採買的下人們自然是已經起床了。王宗景從大門口處直接走了進去,看門的家丁沒去攔他,但看著他的眼神卻與昨日放他出去時大不一樣了,想必是昨天那件事如今已經傳遍了王家上下。

  不過王宗景自然不會去理會這些,也沒做出幡然醒悟狀跑到王瑞武門前跪地負荊請罪的姿態,而是徑直回到了自己住的那個小院。跨過那道垂花門時,王宗景怔了一下,只見庭院之中,梧桐樹下,小胖子南山背靠樹幹坐在草地上,腦袋耷拉在胸口,呼吸均勻,卻是坐在那兒睡著了。

  王宗景慢慢走了過去,臉色有些複雜地看著南山,剛想伸手去叫醒他,但很快又停下了動作,在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看了片刻,心下嘆息了一聲,轉身走回了屋子,到床上抱了一床被子起來,便打算走出去給南山蓋上。

  就在這時,忽然只聽見門外庭院中響起一陣腳步的聲音,隨後南石侯有些低沉的聲音在門外梧桐樹旁響了起來,聽著他低聲叫了兩句:「小山,小山?」 

  沉睡中的南山一個激靈醒來,好像有些迷糊,過了片刻才清醒過來的樣子,愕然道:「爹,你怎麼來了?」

  王宗景站在房中,轉頭看去,正好從門縫間隙中可以看到南家父子兩人都在院子裡的梧桐樹下,只見南石侯上下打量了一番南山,嘆了口氣,道:「你在這裡等景少爺,等了一整晚嗎?」

  南山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遠方發白的天色,點了點頭。

  王宗景在屋內微微搖頭,心中卻也有些感動,便想走出去和他們父子二人說話,且不論南山對他的情誼,便是昨日在大堂之上,南石侯也是多方維護於他,這份情他得領了。只是才邁出腳步,王宗景便發現自己手上還抱著被縟,現在顯然是用不著了,搖頭笑了笑,轉過身走到床邊丟下,這才要走出房門。

  「今天,家主會叫你過去問話,就是為了昨日景少爺與德少爺打架的事,你知道麼?」

  忽然,南石侯的聲音從庭院中傳了過來,王宗景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停了下來。

  南山點了點頭,道:「孩兒知道了。」

  南石侯看了他一眼,面上沒什麼表情,淡淡地道:「該怎麼說話,你心裡有數嗎?」

  南山又是點頭,道:「知道,孩兒一定照實對家主說明事情經過,昨日確實是德少爺打我,景少爺看不過眼才出手救我的,然後他們兩人打鬥起來,也是德少爺先動得手,最後更是先拿出了烈火符,景少爺這才下了重手。」

  王宗景嘴角動了一下,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不管其他人怎樣,小胖子始終還是自己的朋友。

  院子中,南石侯沉默地站在那兒,沒有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看著南山。慢慢的,南山的那張胖臉上表情卻發生了變化,從最初的堅定到詫異到疑惑到愕然,王宗景將他的神情變化一一看在眼中,心頭掠過一絲不祥的感覺。

  「爹,怎麼了?」小胖子乾笑了一聲,笑聲聽起來有些生澀,低聲問道。

  南石侯依舊沉默著,過了好一會之後,他才輕輕道:「昨天晚上,除你之外的其他人,都已經被家主叫過去一一詢問了,他們說的和你剛才說的話,正好相反。」

  房子裡面,王宗景瞳孔縮了一下,慢慢握緊了拳頭,而屋外梧桐樹下,南山臉上的肌肉則是抽搐了一下,臉色迅速蒼白起來,但是不知怎麼,他此刻更在乎的看起來反而是自己的父親,死死地盯著南石侯,他張了幾次口,才艱難無比地澀聲問道:「爹,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南石侯深深地看著面前這個兒子,他這輩子唯一的兒子,目光中流露出了幾分深藏的疼愛,隔了好一會,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說了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話:「小山,其實你一直都很聰明的。」

  南山默然無語,只是怔怔地看著父親。

  「從小時候開始,特別是景少爺失蹤的這三年以來,你在王家這裡的日子過得不好,經常被人欺負,但是你從來都是自己忍下了,一次都沒有告訴我。」南石侯看著他,聲音依舊沉穩,但語氣中彷彿也夾了一絲惆悵,道,「我知道,你是怕我難做,我也明白,你是知道我們父子兩人的處境,所以什麼都忍下來了。」

  南山顯然沒有料到父親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一時有些茫然失措,欲言又止,到最後只能叫了一聲:「爹。」

  「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絕沒有你這種忍耐的功夫。」南石侯淡淡地道,「可是有時候我也會想,這樣讓你一個小孩子苦忍,究竟對你好不好?我這樣一個當爹的,讓自己兒子吃這樣的苦,那我又算什麼?」

  「爹,別說了,我沒事的。」不知為何,南山小胖子的聲音呢忽然有些哽咽,輕輕叫了一聲。

  南石侯幽幽嘆息了一聲,閉上眼睛微微搖頭,彷彿也覺得很累,但過了片刻,長出了一口氣之後,再度睜開眼睛時,眼神便又變得銳利起來:「小山,今天面見家主時,你換個說法吧。」

  王宗景的身子猛然一僵,屋外,南山也是身子輕抖了一下,臉上浮現起一絲哀色,慢慢低垂下頭,道:「可是,景少爺他是,是為了救我才出手的......」

  「我明白,我也不好受,所以昨日你看我在大堂之上,是不是一直維護景少爺?可是今天的情勢已經變了,十六爺已然將此事視作奇恥大辱,他以為是家主借此事故意敲打他,想要藉機打壓四房勢力,是以昨日他拉攏了王家二房、三房一批人,打算在今日會商此事時發難,定要懲治景少爺。」

  南山愕然抬頭,一時說不出話來。

  南石侯輕嘆了一聲,道:「眼下此事已經牽涉到王家內部的爭權奪利,家主雖然積威深重,但這幾年來壓制諸房,底下人早有不滿,三房四房那是不用說了,就算是二房也是這兩年死去一些人勢力大衰,也有人風言風語說是當初二房實力太強威脅到長房,家主借外人之手削弱威脅的。」他臉色漠然,似乎對如此激烈的內鬥早已習慣,只是看著自己的兒子,道,「王家內爭日趨激烈,家主年紀已大,遍觀下一代繼位之人,年輕而有雄才者,唯有王瑞征一人而已,景少爺的姐姐王細雨雖然天賦過人,但畢竟年少,而且想要坐上家主這位置,也不能只靠修道資質的,權謀心術,缺一不可。」

  他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兒子,道:「以我看來,雖然家主地位眼下仍是穩固,但長遠來看,王家家主之外,終究也只會落在十六爺手中。」他搖著頭,沉著聲,看著南山,道,「你不要惹禍上身。」

  南山臉色蒼白,一雙眼睛不知是否因為熬夜沒睡好的緣故,血絲隱現,臉上神情激動中帶著一絲蒼涼,緊咬著牙,身子微微顫抖著,嘴巴張了又合,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個答應的字。

  南石侯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兒子,眼角餘光向屋子那一側掃了一眼,沉默片刻,輕聲道:「小山,爹知道景少爺是你從小到大最好的朋友,三年前他失蹤的時候,整個王家的人除了他的親姐姐,也只有你一個人偷偷為他哭過。」

  門扉之後,王宗景的身子微微一顫。

  「可是,除了景少爺之外,你還有為父,還有你娘,還有咱們南家一家子的人。景少爺不管怎麼說,也是姓王的,他們就算責罰於他,想來也不會如何過份,但是我們父子南家,若是惹怒了王家未來的家主,那又如何?」

  「你自小便知道忍受欺負,為了是什麼?還不就是為了我們一家在王家堡這裡更好的活下去?」

  「是,爹也想過,這種讓兒子憋屈的日子不要過了,咱們離開王家出去自立門戶。可是天下如此之大,世道艱險,當年未得家主提拔時,我與你娘過的是顛沛流離困苦不堪的日子,那種苦處直令人不堪回首,我又怎能隨意再破門而出,讓她再去吃苦......」

  「我......」

  「爹!」忽地,一聲帶著哭音的喊叫,打斷了南石侯的話語,南山淚流滿面,嘴唇顫抖著,卻是緊咬著牙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然後他握緊了拳,低垂著頭,一字一字慢慢地道:「孩兒明白了!」

  看著淚珠從白胖的臉頰上流過,看著兒子煞白的臉色,南石侯眼中也是掠過一絲黯然,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南山的肩膀,然後走出了這個院子。

  微風輕輕吹過,梧桐枝葉擺動,發出沙沙的聲音,襯著小院之中一片寂寥。

  小胖子呆立了很久很久,面上淚痕未乾,如失魂落魄一般,許久方才木然轉身,緩緩走了出去,在跨出垂花門時,甚至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摔倒在地,而他卻像是恍然不覺一般,呆呆爬起,一步一步離開了。

  晨風吹過,涼意漸起,這樣一個春日的清晨中,涼風裡,彷彿也傳來一聲低低的嘆息聲。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3 08:14
第十章  親友(下)

  青雲門的明陽道人與幾位師弟住在王家堡中,平日裡地位尊崇,王家特地劃給了他們一個單門獨院的清靜大宅供他們平日居住修行。這些年來,青雲門對龍湖王家助力甚大,龍湖王家除了每年對青雲山有所供奉外,對明陽道人等青雲一眾人也是很尊重的。  

  青雲諸人居住的大宅在王家堡的另一個方向,因著修道人喜靜不喜鬧,也離前堂大街比較遠,平日裡明陽道人等青雲門人倒也不講究什麼吃穿享用,就連王家派過來伺候的下人也一一婉拒了。所以當王宗景趁著晨光來到這裡的時候,左近都看不到一個下人,一片寂靜中,院門打開,入眼處院子裡碧草修竹,清新淡雅,一人身著道袍,站在院中竹下,閉目而立,深吸輕呼,卻正是明陽道人在做著吐納功課。    

  王宗景站在院門處,一時有些猶豫該不該進去,只是這一耽擱,那裡頭明陽道人已經察覺,轉頭看來,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道:「原來是景少爺,請進來罷。」    

  王宗景點了點頭,走了過去,此處的宅院比他居住的地方要大了數倍,光是這庭院便看得出花了不少功夫,可見龍湖王家對青雲門諸人的確是十分看重的,不過明陽道人也沒什麼架子,臉色溫和,看著王宗景過來,先是打了個招呼,隨後便問他的來意。  

  王宗景也沒猶豫什麼,便將自己跑去烏石山拜見林驚羽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林驚羽讓他回來向明陽請教如何拜入青雲門下的法子。明陽道人聽了倒是一怔,重新打量了一番王宗景,沉吟片刻,重新露出了一絲笑意道:「原來你是想問這個,那也沒什麼,你聽我跟你仔細說一說。」    

  王宗景連忙道謝,便站在這裡仔細聽明陽道人講訴起來。    

  青雲門乃是千年大派,中土九州正道修真門閥中頂尖的豪門巨擘,那名氣自然是天下皆知,在收徒這一條上,以往是青雲七脈中的前輩師長行走天下時若是發現良才美質,這便帶回來教導收入門下。只是當今掌教蕭逸才蕭真人接掌青雲之後,正值昔年魔教與獸妖大劫連番動亂之際,天下大亂,青雲一門雖然在最後關頭力挽狂瀾,但也是在劫數中元氣大傷,菁英死傷慘重,幾乎就要與其他幾個大派同樣沉淪下去。  

  但是那位蕭逸才蕭真人的確是一代人傑,腹有雄才,心懷偉略,在痛定思痛之後,毅然更改青雲祖制,數十年來大刀闊斧不停變革,牽涉到諸多方面,幾乎令青雲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別的不說,首先最重要的一條便是蕭逸才力排眾議,將青雲門祖傳下來的七支分脈合而為一。單是這一條,昔年在青雲門中便是掀起過滔天巨浪,這其中無數糾葛紛爭,那自然是不必多言了,不過到了最後,終究還是按照蕭真人心意變革,青雲門如今已是上下一體,成為一個比原來有些鬆散的道門更加強力的門派。  

  說到這裡,其實蕭真人這個了不得的大手筆,也有幾分是拜那幾場大亂劫數所賜,青雲門一眾長輩元老高手,幾乎都在那幾場大劫動亂中隕落殆盡。劫亂過後,年輕一代青雲弟子紛紛上位,蕭逸才這才能連結縱橫,苦口婆心權謀心術連番上陣,曉以利害許以利益,取得了其它幾支實力強大的分脈首座同意,終於壓下了門內的反對聲音,行此絕大變革之事。由此之後,青雲門氣象為之一新,蕭真人又有大才,加上青雲這一代傳人中實在是頗有一些英傑人才天賦超絕之輩,如此數十年下來,青雲門如浴火重生,勢力再度大盛,雖不敢說是傲視天下獨領風騷,然而與眾多新崛起的豪門大派相比,也是毫不遜色。

  不過這些門中往事秘辛,明陽道人自然也不會跟王宗景這樣一個少年細細描述,只是簡單說了些門中規矩,重點的還是說那「青雲試」。所謂青雲試,也是昔年青雲大變革中做出的一項變動,即青雲門每隔五年,便大開山門收錄天下英才少年,凡有資質天賦身家清白者盡可前去,由青雲門師長初審後先收錄於山麓之下,傳下些基礎道術法門,如此一年後再舉行一場規矩森嚴之考試,也就是如今名動天下的「青雲試」,從中擇優選取少數弟子正式收錄青雲門下。    

  王宗景聽得悠然神往,忍不住問道:「請問道長,最後青雲試畢,能收錄青雲門下者幾何?」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五年前那一次,約莫有五百人拜入山門,一年後青雲試,正式收錄門下的有四十人。」      

  「嘶......」王宗景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青雲試竟然如此嚴苛,超過了他最壞的想像還要多得多,算下來收錄進去的人數甚至還不到十中取一,看來這青雲門的山門門檻,果然還是天下頂尖的豪門巨擘,當真是難如登天。

  明陽道人道:「世人都道良師難求,但我等修道中人,真要找到一個天資稟賦超絕出眾的弟子,也是艱難,往昔那種師長雲遊天下的法子,實在是太過看重機緣運氣了。反倒是如今這青雲試定下後,數十年間收錄了不少天賦極高的弟子,一改往日氣象,所以說,本門蕭真人實在是雄才偉略,雄才偉略啊。」    

  說到這裡,明陽道人忍不住點頭讚歎,面露欽佩之色,顯然對那位青雲山通天峰上的蕭真人是真心敬服。    王宗景站在那兒想著,忽又想起一事,抬頭向明陽道人問道:「道長,有一件事我想請教一下。三年前我還在王家時候,記得家姐王細雨也提到過青雲試,不知她後來......」    

  明陽道人微笑道:「你姐姐是龍湖王家推薦而去的,青雲王家昔日結盟,你姐姐天資又高,所以昔日是掌教真人特下法旨,免試直接入門的。」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是這樣啊。」

  明陽道人道:「不錯,其實並非只有你們龍湖王家,如今與青雲門交好的世家大族,遍佈九州,其中也會有一些類似的情形,自然有一些世家子弟會比常人更容易些便入了青雲門下,當然,這類人是不多的。除此之外,也有不少修真世家希望門下弟子拜入青雲門下,所以這五年一次的打開山門收取弟子中,為了爭取最後一點進入青雲門下的資格人數,這類世家子弟也是越來越多了。你如果想要走這條路,心底可得想好了,天下英才無數,但也並非所有人都是一定公平的,有些人天生命好,出身豪門,路自然要比你好走的多。」他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王宗景,淡淡地道,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此番前去走這條前途未僕的路,只怕龍湖王家是不會給你什麼支
持了罷,那也就是和許多出身凡俗,沒錢沒權沒背景的貧苦少年一樣了。」    

  王宗景嘴角扯動了一下,看了看明陽道人,看來昨日那一場禍事傳得沸沸揚揚,居然連青雲門諸人也都知曉了。只是他如今性子堅韌,也沒什麼灰心喪氣的模樣,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道:「多謝道長教我。」      明陽道人微笑道:「無妨。」    

  王宗景還想再請教一些事,正欲開口,忽然只聽院門處忽然傳來一聲叫喚:「景少爺。」    

  兩人轉頭看去,只見南石侯站在門外,臉色複雜地看著這裡,沉默了片刻後,道:「景少爺,家主與家中諸位長輩都在大堂中,現在請景少爺過去,商議一下關於昨日之事的處置。」    

  王宗景臉色冷了下來,但並無發怒之色,有的只是一股厭倦,淡淡地道:「知道了。」說著,他轉頭對明陽道人行了一禮,道,「多謝道長教誨,宗景改日再來拜訪。」    

  明陽道人點了點頭,道:「你去罷。」    

  王宗景跟著南石侯走去了,看著他們二人的背影漸漸走遠消失,明陽道人又在院子中站立了片刻,然後走回到靠西面的一處廂房中,推門進去,屋內擺設簡樸,靠牆處地上擺放著三隻蒲團,此刻身負長劍的林驚羽卻是正盤膝坐在中間那蒲團之上,閉目無語。  

  明陽道人走了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道:「他走了。」

    林驚羽點了點頭,緩緩睜開雙眼。    明陽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昨日之事只怕有些麻煩,聽說王家四房有人不願息事寧人,意圖藉機生事。」    

  林驚羽眉頭皺了一下,轉過頭看了看明陽道人,明陽道人苦笑了一聲,道:「這是王家家事,咱們不好說話的。」    

  林驚羽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忽地從懷中拿出一隻墨玉小瓶,遞給明陽道人,淡淡道:「這是『血玉膏』,你拿過去,幫那孩子一下。」    

  明陽道人目光在那墨玉小瓶上略一停留,臉上露出幾分笑意,道:「好罷。」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4 09:15
第十一章 暗助(上)

  與昨日相比,王家堡大堂裡的人少了很多,看去約莫只有七八個人,除了年歲最輕的王瑞征之外,其餘的大都是五六十歲德高望重的王家前輩。倒是大堂之外的庭院中站了不少人,王家四房都有人在,但無關人等大都站得較遠觀望著,牽涉到此事的人則被安排在門外等候。

  昨日打架的眾少年,都是一副待罪之身的模樣站在大堂門外,只是彼此之間涇渭分明,王宗景一個人站在左邊,其餘的少年則全部站在右邊。每隔一會兒,南石侯會從大堂裡出來叫上一個少年進去,在眾多王家前輩面前問話,過一會再換一個,如此循環。

  王宗景獨自一人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大堂裡依稀傳來低沉的問話答語,對面站著的少年們臉色肅然但看過來的眼神中有著明顯的敵意。屋內屋外,氣氛似乎都很冷,就連遠處那些圍觀的王家人也不敢大聲說話。

  又一個少年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南石侯面色凝重,目光在王宗景臉上略一停留,便移開了去,雖然沉聲道:「小山,你進來。」

  一直站在遠處與那些王家少年也保持著一段距離的小胖子,聽到父親的叫喚後身子不知為何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後低聲答應了一聲,慢慢走了過來。王宗景目光向他看去,只是那張白白胖胖的臉上,看去似乎憔悴的很,連眼眶中都似乎佈滿血絲,不曉得是不是整夜沒睡。

  經過王宗景身邊時,南山遲疑了一下,脖頸微動似乎想要轉頭看來,然而他的動作很快便僵硬住了,咬了咬牙,沒有看向王宗景,而是一直向前走進了大堂。

  王宗景的目光隨著他的身影緩緩移動,冷漠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有些複雜的表情。

  低沉模糊的話語聲再一次從大堂中傳了出來,右邊的少年們此刻看去都有些緊張,紛紛側耳仔細傾聽著,似乎特別關注南山的回答,只是那聲音畢竟太過低沉,他們也只能聽到偶爾大些聲的隻言片語。至於王宗景則仍然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站在那兒,也沒人知道他是否聽到了屋內的問答。

  春日的陽光溫和地落下,灑落在這個寬敞的庭院中,鮮花盛放,碧草青青。

  忽地,那大堂中的某個聲音突然一下子提高了聲調,像是大聲呵斥了幾句,又似在嚴厲責問,這一下子讓站在門外的眾人都騷動起來,人人都向大堂裡看去,氣氛似乎也頓時緊張起來,不過那聲音很快也安靜了下去,大堂中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只是這一次的詢問時間,明顯比之前那些少年要久得多。

  終於,在感覺有些漫長的時間後,隨著最後兩聲低語結束,南山慢慢走了出來。庭院中所有人包括王宗景的目光一下子都落在這個看去十分憔悴甚至有些虛弱面色蒼白的小胖子臉上,南山則是低垂著頭,慢慢跨出了門檻。

  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花去他全身的力氣,當經過那個高大的身影旁邊時,南山的腳步停了下來,轉頭看去,看到王宗景也正凝視著他,嘴唇微微抖了一下,似有滿腹話語到了嘴邊,卻終究嚥了回去,臉色慘白地走過王宗景的身邊,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向那邊一眾少年的位置走去。

  王家少年們都是鬆了一口氣,臉上浮起了笑意,氣氛也頓時輕鬆了起來,有的人還笑嘻嘻地過來,拍了一下南山的肩膀腦袋。而南山就像是個木頭人般,沒有多少知覺,任憑他人拍打笑問著,只是低頭緩緩走去。

  便在此刻,忽然眾人聽到對面的那個人叫了一聲:「小山,你過來。」

  眾少年一時愕然,而南山則是身子一僵,然後慢慢轉過身來,看向王宗景。

  王宗景臉色淡淡地看著他,片刻之後,又重複了一句:「小山,站我旁邊來。」

  小胖子一直垂落在身側的兩隻手瞬間抓緊,腮幫子上的肌肉也鼓了一下,像是狠狠地咬了咬牙,不知怎麼,看著前方的視線有些模糊,但他像是不由自主一般,走了過去,在眾目睽睽下慢慢走到這個兒時最好的朋友身旁,低著頭。

  王宗景沒有再說什麼了,對面那些少年充滿敵意的目光,他也恍若不覺,只是抬頭看了看天,屋簷之外,天際蔚藍,幾朵白雲悠悠飄蕩,天高地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身邊,傳來一個低落幾乎細不可聞的聲音,南山低垂著頭,只是盯著地面,沒有看他。

  王宗景也沒有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別說了。」 南山的身子顫了一下。

  大堂之中剛才似乎有些爭執,但此刻已經平靜下來,所以南石侯又走出來叫了另一個少年進去,不過從這時開始,問話的速度又再一次加快了,這些少年進入大堂的時候也並沒有什麼畏懼之色,反而多有冷冷地向王宗景這裡看上幾眼的表情。

  場面似乎又冷了下來,沒有人再開口說話,南山漠然地聽著一個個少年進進出出,只覺得自己的頭有些眩暈,好像快要支撐不住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小山,你想離開這裡嗎?」

  南山身子一震,抬頭看去,只見王宗景依舊望著屋簷之外的那片青天,用只有他一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靜靜地低聲道:「我們一起走,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頓了一下,王宗景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帶著幾分嚮往,幾分期望,轉過頭來,看著南山,那目光似乎直射入他的心底,輕聲道:「我們去青雲!」

  「青雲......」 南山猶如夢囈一般重複說了一遍,臉上的神情像是夾雜了無數道的滋味,愧疚、驚詫,不可思議與突如其來的一股傷悲。他忽然覺得,眼眶有些溫熱,然後便沒有再說話,低下頭去,用力揉了揉眼睛。

  所有的少年都被叫進去問過了話,只是落下了王宗景一人,所以等他進入大堂的時候,所有人也都跟了進來,王家前輩長老們的決斷已經做出來了。

  一把大椅擺在正中,家主王瑞武臉色有些陰沉的坐在上面,兩邊是依次排開的座次,王家諸位前輩分坐兩邊,臉色淡淡的王瑞征也在其中,目光偶爾看過來時,隱約能見到他眼中那股不明顯的興奮之色。

  「宗景,你可知錯?」 這是眾人到達後,王瑞武說出的第一句話。

  沒有人覺得意外,大家面色或漠然,或微笑,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看向那個孤身站在堂下的少年,只是等來的只有沉默。

  王瑞武眼中掠過一絲怒色,哼了一聲,擺了擺手,示意南石侯繼續說下去。南石侯咳嗽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步,同時目光向旁邊瞄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王瑞征淡淡笑了一下,微微頷首,似乎對南管家的表現十分滿意。

  「景少爺,經過家中諸位的商議,已然就昨日你毆打四房德少爺一事作出裁斷,此事是你的錯,因小事而生怨,不顧血親而下手狠毒,已然觸犯王家家規。諸位長老以為,對此不仁悖逆之事,自當嚴厲懲處。罪罰如下:其一,當眾以家規鐵棍,重打三十......」

  此言一出,頓時堂下一陣聳動,王家規矩森嚴,用於處置違反家規的鐵棍乃是生鐵所鑄,沉重堅硬,輕易不會動用,便是偶然處罰也最多只能打上四五棍,常人根本是經不起如此酷刑的,皮開肉綻那都是小事,多挨幾下便很容易要了人命。但是此時南石侯居然開口說是三十棍,這等於便是直接要王宗景的命了。

  跪在一旁的南山臉色慘白,身子發抖,看著似乎就要跳起來說些什麼,但背後忽然有一隻伸過來將他按下,他回頭一看,卻是面無表情的王宗景,輕輕在他肩頭拍了兩下,南山嘴角扯動,拚命咬著牙,卻終究還是控制不住,落下淚來。

  南石侯的聲音還在繼續:「其二,罰其一年用度;其三,罰去祠堂......」

  他的聲音低沉而有些嘶啞,不過所有的人都沒什麼心思聽了,這後面洋洋灑灑一大篇,又有什麼用處,那三十鐵棍下來,人都死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王宗景的身上,卻只見他依然面色漠然,像是南石侯口中所說的處罰並不是針對著他一樣。

  終於,南石侯的話講完了,大堂之中一片寂靜,沉默了片刻後,王瑞征站了起來,冷笑一聲,道:「既然如此,便開始行刑罷。」

  話音未落,忽地只見堂下一個小胖子猛地跳起,淚流滿面,大聲叫道:「你們、你們這樣子......就不怕以後細雨姐知道嗎?」

  此言一出,大堂上頓時又是一片安靜,頗有幾位老人皺起了眉頭,王宗景的那位姐姐王細雨離開王家已經三年,但人家那是拜在青雲門下,這些年來聽說也是深得青雲門的看重,道行精進。而王細雨對昔年這唯一親弟的疼愛那是王家上下皆知的,真要鬧起來,也是一個麻煩。

  南石侯臉色微變,瞪了兒子一眼,喝道:「住口,此處哪有你說話的餘地,跪下!」 旁邊的王瑞征則是冷笑一聲,環顧周圍,道:「王細雨也是我們王家的女兒,自然也是要守王家的家規,何況她如今已然拜入青雲門下,一個晚輩,就算是青雲門下,也管不了我們王家的家事罷,否則的話,這青雲門也未免太過囂張了。」

  「咦,這是怎麼了?」突然,從大堂門外傳來一個有些詫異的聲音,眾人轉眼看去,卻是一身道袍面帶淡淡笑意的明陽道人走了進來,微笑中卻帶了幾分傲氣,淡然道,「怎麼我剛來這裡,就聽到有人說我們青雲門太過囂張了呢?」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5 08:41
本帖最後由 lchiang 於 2012-4-15 12:19 編輯

第十一章 暗助 (下)

  扒開瓶塞,輕抖墨玉小瓶,過了片刻一股鮮紅的藥膏緩緩流了出來,芳香撲鼻,頓時一股藥香味飄滿了整間臥室。

  明陽道人用手接住紅色藥膏,坐在床沿,床上躺著的便是那個被揍慘了的王宗德,此刻衣服褪下,正有一陣沒一陣地低哼著,明陽道人仔細看了看他臉上身上傷勢,然後小心翼翼地將血玉膏向傷口上抹去,同時口中道:

  「這血玉膏乃是青雲靈藥,是本門中最擅此道的曾書書曾長老精心煉製而成,內含多種仙山靈藥,對此等血肉內外傷勢,最是有效。」

  在他身後,屋中還站著三人,兩男一女,女的是王宗德的娘親孫玉鳳,男人則是王瑞武與王瑞征。孫玉鳳此刻滿臉心思都在兒子身上,不住點頭,偶爾還拿著手絹擦眼淚,但那股高興表情還是顯露出來了,至於兩位王家的男人,面色便都有些微妙,一聲不吭地站在後頭,靜靜地看著明陽道人醫治王宗德。

  一瓶血玉膏並沒有多少,但明陽道人搓揉之下,還是均勻地塗在了王宗德身上大部分傷口上,隨著那藥香揮發的越來越濃,原本還在痛哼的王宗德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沒過多久,居然閉上了雙眼睡著了。

  明陽道人微微一笑,站了起來,旁邊孫玉鳳喜極而泣,對明陽道人謝道:「多謝道長,多謝道長,這孩子昨晚一宿都痛得沒睡著了。」

  明陽道人微笑道:「血玉膏除了痊癒傷勢恢復血氣外,對鎮痛亦有幾分功效。我剛才也看過德少爺的身子,傷處雖多,但多還是皮肉外傷,塗抹了血玉膏後,想必是無礙的,夫人放心就是。」

  孫玉鳳連連點頭,明陽道人轉頭對屋中另外兩位男子看了一眼,道:「我們出去說話吧,莫要打擾了德少爺休息。」

  王瑞武與王瑞征都是點頭,三人一起走了出來,走到了庭院中站住,兩人對望一眼,王瑞武咳嗽一聲,道:「道長,適才曾有言語說有話對我們二人講,不知有何事?」

  明陽道人目光在他們二人臉上掠過,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貧道也不過就是替林師兄出面,替景少爺向兩位求個情罷了。」

  王瑞征的臉色猛地一沉,王瑞武也是瞳孔微微一縮,沉默了片刻,王瑞武深吸了一口氣,道:「林前輩怎麼也會對這宗景感興趣了?」

  明陽道人微笑道:「家主說笑了,林師兄並無他意。只是景少爺失蹤整整三年,前幾日才由林師兄從深山老林裡親自帶回來的,終歸也算是有些許緣分情誼在。不過林師兄也知曉此事畢竟乃是王家家事,不願多言,才命貧道過來看看是否有什麼地方能幫上一些忙,另外也順便求個情,請王家主從輕發落景少爺,畢竟他年紀小不懂事,以後日子還長,煩請二位還是給他一個機會吧。」

  王瑞武沉默不語,沒有立刻答應下來,反而是嘴角扯動一下,轉頭向王瑞征看去,王瑞征感覺到他有些刻意看來的目光,心中一陣忿恨,然而他畢竟也不是衝動少年的年紀,對家中底細事務都是一清二楚,深知青雲門對王家的重要性,不可輕易得罪。更何況在他心底深處還有更深遠長久的打算,未來日子裡那把王家家主的寶座,也在他謀劃之中,在這種情況下,便更不能與青雲門強硬對抗。

  心中這麼想著,王瑞征臉上神色便緩和了下來,也不看王瑞武,對著明陽道人點了點頭,道:「道長慈悲,瑞征感佩,前頭雖有憤怒之言,也是心痛宗德侄兒傷重,並無他意。此事其實已由家主召集家中諸位長老共同商議決斷,瑞征一切都聽家主的。」

  王瑞武眉頭一皺,見明陽道人轉頭看來,心中冷笑一聲,淡淡道:「既然是青雲林前輩開口求情,又得蒙道長出手救治宗德,此事自然是有得商量了。」

  明陽道人頓時開顏,撫掌笑道:「如此甚好,來來來,二位請,若不嫌棄貧道居所的清茶粗淡,便去那裡品茶片刻如何?」

  王家兩個男人都是點了點頭,臉色微妙複雜,也不知他們心中到底在想著些什麼,最後還是都跟著明陽道人去了。
  ※※※

  這一日總覺得有些漫長,但終究還是過去了,王宗景站在自己的小小庭院中,看著四方圍牆之外的天空緩緩暗了下來,黃昏將去,黑夜降臨。

  他的心情頗有幾分壓抑,沉默了很久,目光才收了回來,看著站在自己身旁的那個小胖子,帶了幾分無奈與失望,道:「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走?」

  南山木然地搖了搖頭,道:「我不走,景少爺,我爹娘都在這裡,我不想離開他們。」

  王宗景點了點頭,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倒是南山沉默了片刻,道:「景少爺,既然家主和十六爺都看在青雲門明陽道長的面子上既往不咎,你也算是逃過一劫,不如......」

  王宗景截道:「我是要走的。」

  南山愣了一下,看著王宗景臉上堅決的神情,到了嘴邊的話終究還是吞了回去,過了一會才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王宗景笑了笑,道:「快的話,明天吧。」

  南山吃了一驚,抬頭愕然道:「這麼急?就這一晚的工夫,哪裡能做好準備,還要收拾行李什麼的?」

  王宗景看了他一眼,又掃了一眼自己的身子,嘴邊微露嘲諷之意,笑了笑,道:「無妨,我的行李很簡單的。」

  南山腮幫子緊了一下,欲言又止,垂在身旁的兩隻手悄然握緊,王宗景看了他一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絲笑意,道:「沒關係,等我將來有本事了,一定回來看你。」

  南山嘴角抿了一下,似乎是露出一絲苦笑,但還是重重點了點頭。

  王宗景嘆了口氣,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回去罷。如今這王家堡裡亂糟糟的,跟我在一起久了,對你也不是好事,日後我走的時候,就不跟你打招呼了。」

  南山又是一陣沉默,最後緩緩點了點頭,面上掠過一絲掙扎猶豫之色,最後像是下了決心,深吸了一口氣,忽然伸手到懷中摸出一本薄皮黃頁小書來,遞給王宗景,道:「這個給你。」

  王宗景有些詫異,接過來隨手翻開幾頁,目光忽地一凝,面露愕然,抬頭看向南山,卻是壓低了聲音,道:「怎麼回事,這不是我們王家的『符籙術』麼?」

  「我爹追隨瑞武家主多年,深得家主信任,所以王家祖傳的符籙術也傳了一些下來,不過這裡面自然沒有什麼太重要的東西,符籙六品,這書中記的不過都是些最粗淺的基礎,像那些符紋符陣,說不定景少爺你小時候都已經學過了。真正有用的符籙術法,其中也只有三個,也只是威力最小的一品符籙。」南山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些沙啞,面上的神色也十分複雜,似乎還帶了幾分遲疑,「可是我想如今這王家裡,不會再有人教你了,所以我就從我爹那裡偷了一份過來。」

  王宗景深深看了他一眼,卻是又將這本小書塞回南山的手上,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不要。」

  南山愣了一下,只聽王宗景淡淡道:「你向來謹慎,何必做這種落人把柄之事。符籙之術我若想學,此去青雲,還有細雨姐姐在,到時我求她一番,想來她也會教授於我的。」

  南山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隨即低聲道:「那我走了。」

  說罷,轉身走去,看著那個背影,王宗景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道:「小山,其實你也會用符籙術法的,是不是?」

  南山的身子僵了一下,沒有回頭,王宗景盯著他的背影,靜靜地道:「你從小性子便謹慎認真,你爹又這般疼愛你,不會不把這些符籙術法傳給你的。以你的性子,當日如果真的動手起來,王宗德那個恃寵而驕的紈袴小兒,只怕在這符籙術上的造詣,還未必是你的對手,是不是?」

  南山站在那裡,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最後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掉了,王宗景默默地看著那個少年好友的離去,眼中掠過一絲恍惚,似乎那個身影,終究也有了幾分陌生。

  天色,終於是完全黑了下來。

  同一片夜空下,王家堡的另一個方向,青雲門諸人居住的庭院中,林驚羽與明陽道人對坐於某間廂房的蒲團上,聽著明陽道人將今天日間的事情說了一遍,林驚羽便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
  明陽道人微笑道:「那王家小子何其有幸,居然能得林師兄這麼暗中照顧,可惜他至今仍是不知情由,不然此刻定然是已經過來拜謝師兄了。」

  林驚羽淡淡道:「此事不必再提,隨他去吧。我與他也算有些緣分,但眼下也就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以後的事便看他自己的機緣。」停頓了一下,他目光轉向明陽道人,臉上神色鄭重了起來,道,「倒是你差不多也該回山一趟了。」

  明陽道人臉色也多了幾分凝重,道:「師兄你的意思是?」

  林驚羽微微皺眉,道:「這些日子來,我已將城外龍湖細細搜索了數次,仍然找不到傳說中那枚『青龍蛋』的蹤跡,想來是掌教師兄得到的消息有所差錯,又或是已被人捷足先登。你且回山一趟,將這裡的情形稟報於他,請掌教真人決斷。」

  明陽道人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但林驚羽顯然話還沒有說話,沉吟了片刻後,卻又是拿出了一件事物,遞給明陽道人,道:「還有一件更要緊之事,你將此物收好,回山之後,找無人時單獨親手送交掌教真人。」

  明陽道人見林驚羽說的鄭重,不敢輕忽,小心接過,仔細一看,卻是一塊方形的古舊木板,邊角早已磨損殘舊,板面上已是坑坑窪窪凹凸不平,但仍是可以清楚看到木板上畫著一些奇異的圖案,筆畫簡樸,蒼勁有力,看去似獸非獸,卻帶了幾分蒼莽古拙之意,顯見是年月深久的事物。

  明陽道人皺起眉頭,抬眼向林驚羽看去,道:「這是......」

  「這是我當日在十萬大山深處的原始密林,於某處古巫族的祭壇之內發現的,」林驚羽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平靜,但不知怎麼卻總覺得像是壓抑著什麼,只聽他沉默片刻後又繼續道,「只是木板上的圖形,如果我沒看錯的話,怕是和昔年魔教的圖騰脫不了干係。」

  「魔教!」明陽道人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林驚羽道:「古巫一族早已湮滅,按理說也不會有什麼大事,但昔年獸神大劫中,卻有幾分古巫族的影子,此事本是秘辛,但本門幾位長老都是知曉的。再加上魔教關係不小,雖然如今式微,但也不可小覷,慎重起見你還是回山好好向掌教真人稟告一下。」

  明陽道人鄭重其事地點頭應下,道:「是。」

  伸手接過這塊古舊木板,他又忍不住多看了上面的圖案兩眼,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也有幾分為了緩和這房中有些沉重的氣氛,微笑道:「說起來,我倒記得當年掌教真人年輕時據說曾經偽裝身份,暗中潛入過魔教之中,如此看來,這有關魔教之事,本門上下,自然是再無人能比掌教真人更熟悉的了,將此物交給他正是再好不過。」

  林驚羽嘴角扯動了一下,算是露出一絲笑意,慢慢點了點頭,只是他眼中異芒一閃而過,也不知那一刻,他究竟想到了什麼。

  青雲門中,對魔教最熟悉的人麼......

  那又是誰!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5 23:09
第十二章 廬陽(上)

  翌日清晨,日頭還未升起,空氣仍帶著幾分夜晚的濕潤涼意,王宗景從王家堡裡走了出來,在大門處的台階上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懸掛於頭頂上的金字牌匾,看著那三個熟悉的鎏金大字,面無表情,只是看著似乎有些出神,過了片刻之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霍然轉身,就這樣順著門外大街一路而行,再不回頭。

  幽州在神洲中土九州中,位於南方,緊靠天險絕地十萬大山,而即將展開的這一次前途莫測吉凶不知的旅程,王宗景的目的地則是名動天下的青雲山,位在中土九州中居中的中州。傳說那裡山靈水秀富饒無比,洞天福地無數,修真尋仙之風冠絕天下,昔日幾番大劫後,中州也是首先恢復元氣的地方。

  繁華世界,萬丈紅塵,似乎就要馬上在眼前一一展開,這是王宗景大踏步跨出龍湖城城門時,心中忽然湧起的一股異樣感覺。

  城外古老的大路如過往無數歲月中一樣安靜地向遠處延伸而去,蒼翠茂密的樹林佇立在古道兩側,多了些許涼意但彷彿也多了幾分自由的輕風吹拂過臉龐,王宗景站在古道的起點上,忽地伸開雙手,如活動筋骨一般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一絲淡淡的笑意從嘴邊流露而出。

  邁步行去。

  這一年,這一天,王宗景十四歲,有一身好筋骨,有一顆好奇心,身無長物,無所畏懼,只覺得天下之大,自己無處不可去,豪情壯志,油然而生,迎著輕風,大步而行。

  因為是向北,途中便要經過烏石山和山下的龍湖,當王宗景走過山下時有少許猶豫,但隨即還是放棄了上山的念頭,前路漫漫,若是他日有成,在青雲山那裡再與那位令他心中很是敬重的林驚羽見面就是。走過烏石山,便能看到龍湖那片波光鱗鱗的水面,王宗景心裡不期然地又想起那個夜晚,水底深處,那位帶著幾分詭異卻又美麗如妖魅的神秘女子,只不知如今她又在哪裡,又或者,她只不過是自己一時痴夢麼?

  他心中沉吟,沿古道而行,心頭幾番念頭流轉,卻終究無法將那個神秘的美麗女子從心頭抹去,到得後來,乾脆也懶得多想了,反正不管是人是妖,哪怕是山精鬼魅一流,自己這一去青雲,天下神州如此廣袤,只怕也再無相見的機會。便在這時,王宗景忽然聽見頭頂之上傳來一陣清銳嘯聲,他抬頭一看,只見一道白光於天空劃過,速度極快,向北而去。

  這些日子來他終究也接觸了世道人間,很快便認出那正是修道中人馭劍飛行,那速度自然是飛快無比,想當初十萬大山裡的原始密林距離龍湖城何等遙遠,林驚羽也只花了三日便將他帶了回來。

  望著那道迅速遠去的白色光芒,王宗景眼中流露出羨慕渴望的神情,站在人煙稀少的古道上,在遠近樹木荊棘密佈的樹林裡,渾然不懼怕也許會突然出現的凶狠妖獸,只是緩緩握緊了拳頭。

  那道從王宗景頭頂掠過的白色光芒,卻是從龍湖城中掠起的,馭劍飛行的人物,正是青雲門的明陽道人。他一路疾馳,自然沒有注意到身下猶如螻蟻般的王宗景,此刻他滿心所想的,自然便是要趕緊回到青雲山去。

  神州廣袤,這一路路途頗為遙遠,縱然明陽道人修道有成,馭劍飛行速度飛快,但也是在七日之後才回到了中州青雲山。

  青雲七峰,俊秀挺拔,尤其是那主峰通天,更是高聳入雲,傳說站在峰頂遠望而去,日月星斗皆在腳下,雲濤滾滾,瑞氣蒸騰,正是人間一等一的洞天福地,也是數千年來青雲一門的重心所在。

  自古以來,無數英才俊傑在這裡叱咤風雲,不知發生過多少驚天動地可歌可泣的故事,隨著時光流逝那些故事人物彷彿都已成為了傳說,在通天峰上每一棵古樹每一片落葉每一寸土壤的間隙裡,悄悄流傳著。

  過雲海,

  上虹橋,

  碧水寒潭白玉階,

  通天峰上玉清殿。

  明陽道人面色虔誠,在三清聖像前的香案上取了細香,點燃之後三拜而起,插入香爐,這才轉過身來,走到寬闊大殿的另一側,面色恭敬,對著那一位身著墨綠道袍,負手立於窗前,正抬眼遠眺窗外,看那雲霞蒸騰濤生濤滅的那個人,道:「掌教師兄,我回來了。」

  道袍無聲微動,那人轉過身子,那一刻一股山風從他身側猛然吹進窗子,「嗚」的一聲盤旋而動,彷彿天地山峰忽地一震,雲海生濤,捲起三尺波浪,讓人衣物獵獵飛舞,有出塵臨雲之心,有俯覽天下之意。

  但見得他微微一笑,在窗前風中,道:「辛苦了,明陽。」

  幽州境內,王宗景仍在繼續走著自己的路。

  算算日子,這已經是他離開龍湖城的第九天了,只是這般靠著兩條腿行走的速度,自然也是快不到哪兒去的,所以直到今日,他依然沒有走出幽州地界。這些日子裡他每天都是餐風露宿,雖然途中也有路過幾座小城,但王宗景都沒有入城投宿的念頭,渴飲山泉,餓獵鳥獸,卻也是逍遙自在,彷彿又恢復了幾分當初在那片原始森林中的模樣。

  這荒郊野外行走的,途中自然也遇見過妖獸,不過比起過往那片森林裡的妖獸來說,這些從十萬大山裡流竄出來的妖獸,凶狠是凶狠的,卻大都不算如何強大,王宗景多數都能輕易對付了。而且隨著他一路向北,離那片神秘莫測的十萬大山越來越遠,途中出沒的妖獸也逐漸變少,到了這兩日,更是基本看不到了,與此同時,在他腳下這片已經可以算是北幽州的地界上,雖然大多數人依然居住於城池之中,但城外道路上的人煙則是明顯多了不少,甚至偶爾還能看到一些人口興旺結寨而居的大村落。

  站在古道路口,王宗景遠遠眺望前方,已能看到一座大城的輪廓聳立於前,看去規模不小,要比自己家鄉的龍湖城大上很多。王宗景在心裡回想了片刻,若有所悟,正好前頭一條小岔路上轉過來幾個挑著擔子的村夫,他緊趕幾步走上前,向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微笑問道:

  「大叔,請問一下前頭這座城池叫什麼名字?」

  那中年村夫身強力壯,面有風塵,肩頭挑著滿滿兩筐東西,看去都是吃用之物,不知是不是挑到那城中去兜賣的。聽到王宗景的問話,這村夫脾氣倒是不錯,呵呵一笑,腳步不停,口中道:「小兄弟,第一次來這裡麼,前頭那可是幾百里地界上最大的廬陽城啊。」

  「果然是這裡。」王宗景在心裡默默跟了一句,當下笑著謝過,回頭望向那座巍然聳立的城池,一時有些出神。

  廬陽城,並非只是在那村夫口中說的方圓幾百里地界上最大的一座城池,事實上,放眼幽州地界,廬陽城也算得上是最繁華鼎盛的幾座城池之一,所以就算是當初還是少年蝸居於龍湖城裡的王宗景來說,也曾經聽說過這座城池,還有這座城中名聲顯赫的那一個強大世家:名劍樓蘇氏。

  對於龍湖王家來說,很多年來廬陽城裡的蘇氏一族,都是不可仰視的龐然大物,這個世家的歷史遠比龍湖王家要來的久遠,過往也曾出現過名動一方的英傑人物,風光一時,哪怕到了今日,名劍樓蘇家也仍然是在幽州地界上呼風喚雨,與位於幽州西北白蓮山上的「蓮心寺」,並稱幽州最強大的兩個修真門閥。

  不過這種平衡在最近這幾年來已經有了隱隱的變化,變數便是幽州境內有幾個原有的小勢力在迅速崛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原本毫不起眼,龜縮於幽州南部邊陲的龍湖王家,在這十年間突然強勢崛起,而且傳說其後更有中州青雲山的影子,令幽州諸勢力震撼驚詫之餘,不得不小心對待。時到今日,龍湖王家雖然名頭實力上距離兩大勢力還有些差距,但勢頭極猛,環顧整個幽州,隱隱然已有躋身第三大修真勢力的跡象了。

  只是這些事此刻想來,卻與王宗景感覺有些遙遠了,他也不會多想,離開龍湖城這麼些日子,他心裡卻感覺與那個家族有些陌生了。

  一路走去,越靠近廬陽城,這城下道路兩側的小路岔道也就越多,相應的目光所及處,過往行人也很快多了起來,來來往往的人中,倒有不少是像之前問路的那位村夫一般,是挑著各種貨物進城的農夫鄉民,笑談話聲悠然傳來,在那座高聳城牆之下,繪出一副帶著濃厚生活氣息的悠閒俗世圖卷。

  城牆很高,比龍湖城還要高上許多,相應的,廬陽城的城門也更加的氣派,三丈餘高大拱門門扉洞開,站在城下便覺得頭頂忽地一暗,那是入了門洞,再走上約莫十幾步,過了城門,便到了廬陽城中。
  一股喧鬧之聲,熱鬧氣息,瞬間便迎面而來了。

  擁擠的城中街道,行人穿梭來往,密密麻麻,穿行於大街小巷,路旁屋宇高低不平,次第起伏,民居商舖隨處可見,有人談笑有人叫賣,有人叫喊有人低語,種種聲音混雜在一起,還有幾個調皮小兒笑著鬧著在街頭打鬧奔跑,手提竹馬小枝,歡快地從面前跑過。

  抬起頭遠眺一下,廬陽城東側遠處一座形如利劍刺天的百丈高樓便映入眼簾,不用說,那便是這城中首屈一指的修真名門,名劍樓蘇家所在之地了。遠遠看去,那樓猶如利劍倒懸,直刺向天,雖非真個精鐵堅鋼所造,卻亦有一股鋒銳之氣散發而出。多少年來,這座外形奇特豪邁的名樓便是廬陽城裡最醒目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眾人名劍樓的威望實力。同樣的,也正是因為這座高樓在幽州是在太過有名,所以人們在稱呼蘇氏世家時除了有時叫做「廬陽蘇家」外,更多時候,反而是直接叫「名劍樓蘇家」。

  身為龍湖王家出身的王宗景,對那座樓自然談不上有什麼敬仰崇敬的心意,不過那樓確實是霸氣醒目,他也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與此同時,王宗景的眼角餘光處也看到了廬陽城的上空,不時有醒目的各色光芒掠過天際,顯然便是修真界中的高人來往於此。相比於龍湖城來說,廬陽城顯然更加興盛,修仙氣息也濃烈了許多,哪怕是在街頭行走,也能不時看到些修真人士,除了名劍樓的門下子弟外,也有不少外地過來的修士行走漫步於街頭。

  王宗景收回目光,信步走去,這一次進廬陽城他既非投宿也非補給,當然更不是想來觀光名勝風景。他來這城中的唯一理由,便是這廬陽城地處要沖,想要繼續北行,便得穿過此城才是最便捷的道路,否則便要翻山越嶺繞上好大一個圈子。

  走在這喧鬧街頭,王宗景心裡覺得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地與自己周圍的人群保持著一些距離,或許是那三年深山獨居的痕跡,至今仍不能揮散而去,總覺得這熱鬧人群與自己格格不入。

  心頭有了這異樣感覺,他不免有些茫然,正在這時,忽地街道前頭傳來一陣大聲呼喝,中間夾著幾聲斥罵,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周圍倒有一大堆人呼啦啦擁了過去,忙亂之中,他只聽隱隱聽到有人在低聲說著:「怎麼回事,好像是蘇家的五少爺?」

  「是啊,那邊不就是一個無路可走的賣身丫頭嗎,蘇家的五少爺怎麼會去找她的麻煩?」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6 10:07
第十二章  廬陽(下)

  再多的,便聽不見了,只見人群圍攏過去,很快在前頭聚起了一個大圈,王宗景皺了皺眉,看著那圍得水洩不通裡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微微搖頭,轉身繼續向前走去,沒打算理會那裡的事情。 
   
  人群之中的議論紛鬧聲很快平息了下來,大概圍觀的人們都在看熱鬧吧,所以當王宗景走過人群邊上時,他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人群之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怒意,冷冷叱喝道:「**,你是故意在這裡當街出醜,存心給我們蘇家難看的吧?」

  王宗景愣了一下,轉過頭向那人群看了一眼,只是以他耳目之靈敏,卻並未聽到那男子斥罵的對象有任何回話,也不曉得人群之中究竟是一副怎樣的景象。王宗景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腳繼續前行,畢竟與己無關。與此同時,不知道是否是異樣的沉默反而是更激怒了罵人的男子,叱喝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聽著像是那男人極為生氣,同時對他自己面前的人十分的痛恨,有許多難聽語句,也飄了出來。  
  「你一臉臭像盯著我幹嘛,小**,有種你咬我啊?」      

  「呸,老子就是告訴你,你娘這個賤婦死得好!」      

  「她死了是老天開眼!」      

  「活該死無葬身之地,怎麼著,我就這樣說了,你能拿我怎樣?」

  「他娘的,本少爺倒要看看這賤婦死了是怎樣的
醜樣,你給我滾開......啊!」      

  「小**,你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      

  忽地,人群之中一陣騷亂,有人開始驚叫起來,中間更有一聲帶著幾分淒厲的呼喊,一陣雜亂的異響過後,忽地那男子聲音陡然高起,大喝了一聲,似乎像是爆發了一樣,人群中頓時大亂,人推人人擠人,紛紛向兩側手忙腳亂地退開,一道黑影從人群中飛了出來,翻滾著正好落下王宗景的方向。    

  王宗景身手敏捷,這突如其來的物事速度也不算快,下意識地向後跳了一步,便避讓開去,只聽「嘭」的一聲悶響,那黑影重重掉落在地上,他低頭一看,頓時為之一愣,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那黑乎乎飛出來的東西,此刻看得分明了,竟是一具用一席破爛骯髒的草蓆裹起的女子屍身,望去臉色慘白無血色,似乎已經死去不短時日了。幾乎是在同時,人群裡有人發出了一聲帶著幾分淒厲絕望的慘叫聲,一個瘦小的身影衝了出來,一把撲在地上的女屍身上,身子劇烈地顫抖著,緊緊抱住了那個死去女子的身子。    

  周圍的人群頓時讓開,王宗景倒是沒有動,這一死一活的兩個女子就在他的面前,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臉上有些骯髒,看不出原來的容貌顏色,身上衣服也有好些地方破舊裂口,只是若仔細看去,卻能看出那衣服料子反而是好的絲綢。此刻,但見這小女孩緊緊抱住地上的女子屍身,牙關緊咬,眼角隱見淚光,嘴唇與身子都在不停地顫抖著,想來是心情激盪受了極大的刺激,但不知為何,縱然是到了這般境地,指節緊握髮白,嘴唇隱見血痕,她卻依然是一聲不吭,隱隱中帶著幾分殘酷的堅狠之意,讓昔日在原始森林裡見慣了凶狠妖獸的王宗景,猛然間也是心中一震,彷彿是見到了一隻忿恨低吼走投無路的妖獸。  

  小女孩頭髮也是雜亂的,黑髮縫隙間穿了幾根青草,王宗景心中一動,轉頭向原先人群中看去,果然便看到人群中那地上掉落一旁的一張破紙上,寫著「賣身葬母」四個字。  


  一個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在他身後還跟著四五個人,周圍圍觀的人群紛紛避讓。他徑直便走到了那小女孩身旁,目光掃過地上,臉上帶著說不出的厭惡之色,這中間他眼光從站在一旁的王宗景身上一掃而過,也沒在意這周圍看熱鬧的人,只狠狠盯了那小女孩兩眼,隨後忽然大聲對周圍人群道:「你們聽好了,這小**乃是被我們蘇家趕出來的孽種,那死女人更是做了傷風敗俗的骯髒事,誰要是幫她,便是跟我們蘇家作對,自個兒掂量著辦吧!」


  說罷,冷笑了兩聲之後,這蘇家的五少爺便揚長而去,周圍人群遠遠圍觀著這裡,竊竊私語著,卻沒有人再靠過來。  

  有些寒意的風,吹過了這街頭,捲起了那骯髒破爛的草蓆一角,微微顫動著。  

  「嚶嚶嚶嚶......」一陣極度壓抑低得難以聽見的啜泣聲,從那微微顫動的肩膀下傳了出來,若不是王宗景耳目異於常人,幾乎也是難以聽見,當此時,他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上來有勸慰幫忙的意思,看來這蘇家在廬陽城中,果然是勢力煊赫。  

  只是,這些年來他在那片可怕的森林中掙扎求生,為了活下去不知親手殺死了多少妖獸。人若是時常看見了死亡,哪怕見慣了的是妖獸痛苦死去的那種種時刻,心腸便也會不知不覺地變硬。人間的情感或許對他有所觸動,卻並未能讓王宗景像故事裡的俠義之士般仗義出手,他甚至連面上表情也沒什麼變化,只是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然後像大多數人一樣,緩緩退開。  

  地上的小女孩這個時候慢慢地抬起頭來,臉色蒼白,污塵之下的臉看著更顯淒慘,她的手顫抖著,慢慢拾起地上的破草蓆,想要再次將母親的屍身包裹起來。這裡正是街道的中間,來往行人極多,但見到了這番場景,人人都繞道而行,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只留下這陰陽相隔的母女二人。  

  用破草蓆勉強裹住了身子,小女孩看看周圍,顯然若是將屍身就此放在大街中間是不行的,轉眼處看到街道一側有個小巷子,裡面一棵歪脖子老樹,也沒多深,約莫一丈多地便有一堵破牆擋住去路,巷子裡也沒什麼雜物,多是些隨風飄落的枯葉。  

  小女孩咬了咬牙,便抱著娘親身子向那邊移去。只是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能有多大力氣,更不用說看她這幅窮酸困苦模樣,也不曉得這些日子裡是不是有飯吃,總之她在這裡用盡氣力,也只不過才挪動了她娘親身子三尺之地,離那巷子還有老遠的一段距離。  

  周圍圍觀的人群中有人嘆息有人搖頭,還有些人說著些風涼話,也有人苦笑離去,眾目睽睽,人們淡漠地看著街頭這徬徨無助的一個少女,沒有人出去幫忙。    

  小女孩看去疲累得有些木然,她轉過頭,望著街頭遠處的人群,咬緊了牙,蒼白了臉龐,忽地跪了下去,對著人群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低垂著頭,不肯起身。    

  從頭到尾,不知為何,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空氣裡瀰漫著那種奇怪的氣氛,卻好像誰都懂她的意思。    

  誰都懂,可是誰都沒有站出來。    

  人群漸漸散去了,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這等情境下自己不願伸手幫忙就算了,如果還是冷眼旁觀如看笑話一般,也不是什麼人都能做到的。  

  腳步聲漸次響起,卻是紛紛遠去了,頭依然低伏在地上的小女孩木然地聽著這一片雜亂的聲音,終於像是徹底絕望一樣,慢慢轉過了身子,呆呆地看著地上躺著的娘親身子,然後又試圖再一次地去移動她。    

  「我來吧。」    

  忽然,一個平淡的男子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讓她的身子一震,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看去容貌年紀不算太大,身材倒是頗為健壯高大的少年不知何時走到她的身後,看了她一眼之後,也沒多說什麼,便低下身子將那破舊草蓆一卷,雙手一抄,登時便把那死去女子的屍身抱了起來。    

  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滯,但很快反應了過來,連忙站起身,看著王宗景想說什麼卻一時又說不出口,王宗景自然也不會等她開口,反正剛才那一幕前後他都看在眼裡了,眼下便乾脆利落地走向街道邊的那個小巷,小女孩緊跟在後面,望著那個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個頭的大男孩,眼中掠過一絲感激之色。    

  很快便走到了小巷口,王宗景挑了個沒風牆角處將草蓆包裹著的屍身輕輕放下,然後轉過身來,正好面對了小女孩。    

  小女孩看去有些緊張,但臉上滿是感激之色,雙手緊抓著衣襟,低聲道:「多謝,多謝你。」      

  王宗景默默地點了點頭,嘆了口氣,轉身便想走了,只是這身形轉動間,他忽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巷子裡,歪脖子老樹之後,突然有一個人影晃動了一下,卻是繞出一個人來。    

  這個人身材高大,氣度不凡,看去頗有氣勢,只是一張臉上卻籠罩著一層詭異的暗紅之色,氣色灰敗,儼然已沒有幾分生氣,望之如地獄中的惡鬼一般,猙獰可怕,偏生這副面孔王宗景卻是十分熟悉,赫然竟是曾經改變過他命運的蒼松道人。

  王宗景大吃一驚,剎那間只覺得一股涼氣猛地從腦後升騰而起,若是別的修士也還罷了,蒼松道人於他來說卻猶如是一個夢魘般的存在,加之曾經親眼見過這位道人驚天動地的神通,較之林驚羽都不遑多讓,所以王

  宗景的第一反應便是轉身就跑,根本就顧不上其他,就連旁邊的小女孩似乎還要訴說什麼感激話語,也是一點都顧不上了。    

  那小女孩也是嚇了一跳,卻是被王宗景突然古怪而激烈的逃走而驚到的。看著那個少年恩人的身影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就像一隻受驚的豹子般猛然衝出了這個小巷,瞬間大步奔馳消失在街道遠處時,她一時間也有些回不過神來,好半晌後才突然聽到一聲低沉悶響,她愕然轉頭看去,卻是只見那個小巷子裡不知何時,地上卻是倒下了一個魁梧的男子,面色呈現出一種古怪的暗紅之色,身子不自然地扭曲並開始微微抽搐,似乎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又過了片刻後,那人面上紅芒忽地大盛,肌肉扭曲血管浮現,看去猶如一股熱血就要爆裂開似的,片刻之後,那男人發出了一聲低吼,隱約聽著像是叫著「修羅」二字,片刻之後,他整個身子便僵硬了下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就此便一動不動了。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7 10:01
第十三章 算命(上)

  人影閃爍,驚叫不斷,王宗景在突如其來的驚嚇之下,放開了全力奔跑,頓時在這條熱鬧的大街上掀起一片嘩然騷動。

  他體質強健遠勝常人,有些人來不及閃避的,便只有被碰得東倒西歪的下場,總算他還沒失去理智,逃命中儘量躲避人群,這才沒有一路人仰馬翻,不過饒是如此,也如同蛟龍入海般折騰的不輕。

  眼看堪堪衝過長街,將要拐入另一條岔道,前方路上忽然現出兩個身影,正背對著王宗景奔來的方向緩步慢走著,好像還在說話,聞聽身後動靜,那兩人一起轉身。王宗景卻是轉眼衝到跟前,腳下一下收不住,身子便衝了上去。他心中一緊,正想勉力向旁邊讓開一點時,前頭一個個頭稍高的男子口中「咦」了一聲,卻不像適才眾多行人一般避讓不迭,而是伸出一隻右手,擋在身前。

  王宗景不知為何,心頭一跳,只是這倉促之間他也來不及再多想什麼,甚至都沒看清那兩個人的模樣,身子便已碰了上去。

  沒有巨響也沒有驚天動地火星四濺的景象,在普通人看來那彷彿只是時間稍微凝固了片刻,然而對王宗景來說,他只覺得自己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狠狠地砸上去之後一股強大的反挫之力立刻彈了回來,甚至比他自己感覺的力量還要更強大一些。

  在這個緊要關頭,普通人或許便會落得一個斷骨吐血的下場,但王宗景卻是在間不容髮之際,硬生生將身子轉了半圈,抱頭團身,以一側身子迎上了這股力道,隨後便被彈了出去,像一個小球般翻滾了幾下,塵土飛揚中,卻是終於卸掉了這股力道。

  前頭那人又「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奇,站住了腳步沒動。王宗景眉頭微皺著站了起來,向身子上略微查看一下,感覺並沒有什麼大礙,這才松了一口氣,接著想起前面那兩人,心下便是一凜,抬眼看去,不由得怔了一下。

  只見前頭阻擋自己的那個男人,身材瘦削高大,看著比自己還高了半個頭,卻是生了一副凶惡醜陋的面容,黝黑臉色下小眼閃閃,大嘴尖牙,鼻大而粗,竟有幾分狗相,令人望而生畏,看來並非是個好人。

  只是眼下好人惡人且不論,這個男人卻絕對是實力勝過自己多多的厲害人物,再看他一身有些半舊的道袍,身後背著一個頗大的包裹,鼓鼓的也不知裝了些什麼東西,一雙眼睛雖小,透著卻是帶些凌厲的精光。

  「臭小子,你想找死嗎!」

  果然不是善類啊,一出口話語就是沖的很,加上一臉沒好氣凶惡模樣,十足十的惡人形象就是這位了。王宗景乾笑一聲,卻是不敢多呆,雖然相比之下那位蒼松道人的外表形象比這狗臉男子絕對要強上百倍,但王宗景畏懼蒼松的程度也絕對是要勝過面前這男子多多。

  當下王宗景低頭也不多話,只含糊說了句對不住便想繼續溜走,那狗臉男人看在眼裡,嘴巴一歪,卻也沒有真如惡霸一般沖上去就是拳打腳踢,而是罵罵咧咧幾句,哼哼道:「算你識相,也不知道幹什麼,又沒人追你,跑這麼快趕著投胎麼?」

  王宗景低頭走路,沒有答話的意思,只是下一刻他忽地一愣,頓時停住腳步回頭望去,果然只見熱鬧的長街之上行人們大都已經平靜下來,又恢復了剛才人來人往的喧鬧景象,至於他所害怕的那位蒼松道人,卻是蹤影全無。

  居然沒追上來? 

  王宗景倒是呆了一下,站在那邊有些疑惑不解,不過這顯然是好事不是壞事,他鬆了一口氣,但想來這地方並非久留之地,還是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忽然從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這位小哥,請留步。」    

  王宗景轉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剛才那個狗臉男子一臉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看來有些煩躁,與此同時,一隻手從他身後探出,一把將這狗臉男子推開,露出了站在狗臉男子身後的另一個人影。    

  青天下,大街上,人群中,一陣微風歡快吹過,捲起幾片落葉碎屑,悠然而去,人影疊疊,俗世紅塵那繁華處,笑呵呵一位老者緩步而來,鶴髮童顏,清雅飄逸,慈眉善目,鬚髮如雪,真個是神仙一流,迥異眾生,令人心生敬意,定是位修道有成的老神仙。但見得這老者氣度不凡,灑脫不羈,右手輕捲袖袍,左手持五尺翠綠竹竿,上掛著三尺白布,書了四個大字,更是氣勢儼然:

  仙人指路!  

  「嗯?」王宗景怔了一下,心中先生了三分敬意,不敢失禮,道:「老丈,是你叫我嗎?」

  「正是。」那神仙氣度一般的老者對王宗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點頭,似在這一眼之間已然成竹在胸,對王宗景微微一笑,道:「這位小哥,我看你氣宇軒昂,非是池中之物啊。只是老夫看你印堂略黑,似主凶星臨頭,且面上三紋亂了兩紋,眉勢微挫,又主運道不佳,當早日化解為上。道家有言:持中守靜,方可窺探天機,你與我素不相識,卻能在街頭偶遇,便與我有幾分緣分,故此相呼,可能稍待說幾句麼?」

  王宗景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大堆話,聽著像是要跟自己長談的模樣吧,可是眼下這後頭還不知曉到底有沒有擺脫蒼松道人呢,哪裡有時間浪費在這兒。想到這裡,他便要敷衍兩句腳底抹油,卻不料旁邊那狗臉男子看了王宗景一臉疑惑,又看了看自己那位老神仙也似的同伴,不知怎麼好像心氣不順了,冷笑一聲,卻是對王宗景喊了一句:「喂,你聽不懂嗎?」

  王宗景還真沒明白,搖了搖頭。

  狗臉道人哼了一聲,乾脆利落地道:「他是說,讓他來給你看相罷,一次四兩銀子。」

  「咄!」

  老者登時把臉一沉,瞪了那狗臉道人一眼,喝道:「野狗,休要胡言亂語!」  
    
  那被叫做野狗的男子又翻了個白眼,老頭轉過頭來,臉色和藹,道:「小哥,看個相吧,老夫有家傳秘術,天機神相,行走江湖幾百年,從未看錯,這『仙人指路』四個字,」他伸手一指那布幡,微微一笑,道,「便是江湖朋友贈予我的哦。」

  「看相一次,只要十兩銀子哦。」老者笑呵呵地說道。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我沒錢。」
    
  老者面色一僵,還待勸說兩句,王宗景倒也乾脆,把自己衣兜翻了一下,道:「沒了,一文錢都沒。」

  那老者掉頭就走,狗臉男子跟在他後面,卻是皺著眉頭道:「喂,老頭,你看相不是只要四兩銀子麼,怎麼現在漲到十兩了?」
   
  那老頭沒好氣地道:「你懂什麼,這年頭什麼都在漲價,房價地價米價菜價,價價都漲,只有咱們這流浪江湖辛苦看相的相金不漲,再這麼下去,我們就得餓肚子了你知道不?」

  狗臉男子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兩人是慢慢走遠了,只依稀聽到那老頭還在念叨著什麼:「唉,現在的少年真是一個比一個賊了,難騙的很。想當年老夫去騙那青雲的傻小子,只說一句狗屎運,輕輕鬆鬆就......」

  話語聲漸漸低落,後面的便聽不見了,只是那青雲二字,卻讓王宗景有些意外,愕然了片刻,只是隨即還是被蒼松道人的威脅所取代,遲疑片刻後終於還是緊趕幾步,快速地離開了這條長街,對於那個人,他是真的從心底十分畏懼的。

  ※※※      

  跑過了幾條街,路上不斷仔細查看來路和周圍,到最後王宗景終於確定下來,那個突然出現的蒼松道人並沒有追上來。

  漸漸鎮定下來後,王宗景隨便找了個偏僻不起眼的街頭角落,扒拉過一塊石頭也不嫌髒什麼的,坐在上頭,凝神思索。當初在龍湖城中,他是知道林驚羽仍然還在不停地追索著這位與他關係匪淺的師傅蹤跡,只是沒想到蒼松道人竟然沒有逃到神秘的十萬大山中,而是悄然北行,到了廬陽城中,難怪林驚羽一直找不到他。

  只是剛才這一場偶遇,到底是禍是福,王宗景卻是忐忑不安。以他的心願自然是能離這個人有多遠就離多遠,但是幾番思量之後,雖然此刻在他的位置已然能夠望見廬陽城高大的北城門,但是他最後還是強壓下了心中那份衝動,安靜地縮在角落之中,看著街頭人來人往,等待著。

  城外的人肯定遠比城內的人要少得多,如果就這樣徑直出城,蒼松道人萬一追來的話,很容易便被他發現,相比之下,廬陽城中行人如蟻,反而是更好的藏身之所。按照王宗景的想法,至少也要等到天黑,那時出城的話,便要安全得多了。  

  在那片原始森林裡的三年,王宗景學到的除了與妖獸搏殺時血淋淋的訣竅,也有為了活命而堅狠的忍耐。 
 
  他等得起,有的時候是為了獵殺食物,有的時候,也是為了躲避強敵,逃得一命。

  路上的行人來去匆匆,換了一波又一波,躲在偏僻角落的王宗景安靜地看著街頭,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這還是他從那片森林裡回來之後,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人群聚居的街頭,看著那一張張陌生的面容,看著俗世萬千的風情。

  日頭,緩緩向西落去,到了下午,從遠方天際還飄了一片厚厚的黑雲,擋住了早上還算明媚的日頭,讓天色漸漸陰沉下來,街頭也開始起了涼風。隨著天色變化,這有些煎熬的一天,終於臨近了黃昏。
lchiang 發表於 2012-4-18 09:42
第十三章 算命(下)

  一輛破舊的牛車,一個五十多歲瘦小的老頭,推著車在街頭走過,一路上行人紛紛退避,神色中帶了幾分厭惡。王宗景目光掠過,並沒有在那輛破牛車上多停留,隨即落到了那看著骯髒的老頭身後,跟著一個小女孩,面色木然呆滯,兩眼有些紅腫。  

  王宗景登時一怔,認出了這小女孩就是那位死掉娘親,同時被趕出蘇家的可憐人,只是不知道她怎麼看起來會跟著這個老頭走了,王宗景心中念頭轉動,很快想起了一事,仔細看了看周圍和小女孩的身後,一切都很正常,似乎並沒有什麼異樣。  

  饒是如此,他還是等待了好一會兒,直到那老頭帶著小女孩走出了老遠,他才終於確定蒼松道人並非跟在小女孩身後,這才走了出來,向著小女孩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輛牛車走得不算慢,但一個老頭一個小女孩再快也快不到哪去,加上王宗景步伐矯健,還是很快追上了他們。看了一眼周圍人群,王宗景不動聲色地走到那小女孩的身後,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小女孩一個激靈,轉頭看來,起初愣了一下,但隨即認出了王宗景,臉上泛起一絲驚喜之色,道:「啊,是你......」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你這是要去哪兒,怎麼跟著這個老頭走著?」   

  小女孩面上掠過一絲傷痛,指了一下前頭那輛牛車,低聲帶著幾分哽咽,道:「我娘親在那車上。」   

  王宗景一怔,轉頭向牛車上看了一眼,果然見那破舊牛車上放著一卷草蓆,可不正是包裹著小姑娘娘親屍身的那一卷。驚愕之下,他追問了幾句,這才明白原來這瘦小骯髒的老頭乃是這廬陽城中的收屍人,專一便是收攏無人認領的屍骸,運到城外安葬的人。  

  做這種事的人,自來都是被人嫌棄晦氣低賤,所以剛才街上行人看到這輛牛車,便是紛紛退避。  

  小女孩眼角含淚,但牙關咬的緊緊的,強忍著沒哭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沒錢安葬我娘,連買口棺材都沒法子,這人說再不能等我了,不然這屍身放在城中再不掩埋的話,就要發臭腐敗,怕是會有瘟疫的。」   

  王宗景默然無語,有心想安慰她幾句,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轉眼看去,對著王宗景的目光,那小女孩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終於是兩道清淚從眼眶緩緩滑落,在有些骯髒的小臉上滑出了兩道白皙的淚痕。  

  正在這時,前頭那個瘦小的老土回頭對著這裡喊了一句:「快點,快點,時候可是不早了,待會天黑城門一關,這可就是進不來了。」   

  王宗景心中一凜,心想倒是忘記了這城門關閉的時間,心念微動間,便乾脆就跟著這兩人一起向北邊的城門走了去,同時他帶了幾分小心,低聲對那小姑娘問道:「嗯,小姑娘,我有個事情......」   

  小女孩伸出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氣,擦去了淚痕,也讓污塵再次掩蓋了小臉,低聲道:「我叫蘇小憐。」   

  王宗景頓了一下,道:「小憐姑娘,有件事我問你一下,剛才,嗯,就是在前頭那小巷子裡,不是突然出現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道士麼,他到哪兒去了?」   

  蘇小憐向前頭那老頭看了一眼,道:「那人啊,死掉了。」   

  王宗景大吃一驚,愕然道:「什麼?」   

  蘇小憐道:「你走了之後沒多久,那老道士突然就倒在地上,全身抖了一陣,就再沒動靜了。後來就是他,」她指了一下收屍人,低聲道,「就是他過來收走了的,本來他還想同時收走我娘,可是我還是不死心,求了又求,他最後才答應等到日頭下山,然後就把那個老道士先拉走了。」   

  王宗景一陣茫然,回想昔日,那蒼松道人在他眼中雖然令人畏懼,但那一身神通絕對是他生平僅見,也只有林驚羽才能與之相提並論了,然而無論如何沒想到的卻是,這樣一個了不得的人物,竟然就這般死了麼?  

  他心中當真是難以置信,只是看蘇小憐的表情言語,又哪有半分虛飾偽言,遲疑了片刻後,他還是硬著頭皮,走到那收屍人身邊,低聲向他求問了幾句。

  不知道是不是所從事的賤業使然,收屍人的脾氣很是古怪,對王宗景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模樣,過了好一會,差不多都快走出城門時,他才不耐煩地應付了王宗景幾句,倒是承認了有這事,湊巧的是他將蒼松道人的屍身運到城外的地方,和這一趟運送蘇小憐娘親去的地方相同,事實上,那個地方在廬陽城附近也就那麼一處,人人皆知,人人厭惡。  

  亂葬崗。  

  ※※※   

  出了城門,眼看著天上烏雲漸厚,天色愈發昏暗下來,看著有點要下雨的模樣,收屍人老頭臉色也比之前又難看了三分,回頭叱喝一聲,趕著牛車明顯加快了腳步,同時口中唸唸有詞:  

  「格老子的,還不趕快些,可不要真拖到了天黑,那鬼地方......啊呸呸!」   

  連著呸了好幾聲,收屍人老頭不停低語著,徑直向前趕路,王宗景跟在蘇小憐身旁,按理說眼下出了城他便應該繼續北上,再不關他的事了,只是他心中實在是驚疑不定,實在是難以相信蒼松道人那麼厲害的一個人物,居然就這般稀奇古怪地死掉了。  

  或者,應該也跟過去仔細看看?  

  將來若是在青雲山與那位林驚羽前輩再見的話,他可是一直在尋找蒼松的,總不能就一句死了來打發人吧。  

  他心中有些猶疑不定,腳步不自禁地先跟著蘇小憐走去,蘇小憐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掠過一絲感激之色,卻也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就這樣沉默地走著。  

  亂葬崗在廬陽城外西北四里地的一座小山頭上,收屍人老頭一路緊趕慢趕,不時抬頭看看天色,神色間有些緊張。就這麼走了一陣,天色更黑,風勢漸急,隱隱看到了那座倚靠著另一座高山腳下的小山頭,遠遠眺望,只見山上多石少木,雜草叢生,一條小徑從山腳蜿蜒向上,幾顆老樹伸展枯枝,帶了幾分淒涼的風聲裡,不時傳來淒厲的叫聲,掠起些許黑色影子,卻是棲息於此的黑色老鴉,對著蒼涼天地淒涼山頭,「呱呱」而鳴。  

  風聲蕭蕭,寂寞寒涼,蘇小憐身子抖了一下,臉色刷地白了。隨著走近那座小山頭,三人附近早就沒了其他人影,王宗景心下倒有了幾分後悔不該來到此處,仔細看去,只見山上山下,雜草叢中,多是橫七豎八歪倒的碑石棺木,襯著這昏暗天色,還真有幾分糝人。  

  「快快快,」收屍人臉色非常的難看,也不知道他此刻心裡在想著什麼,只是一個勁地催促著,「早點埋了早好早走,老子今天真是昏了頭,怎麼就答應了你這個小丫頭!」   

  說著他快步走到牛車邊,卻是從車上取出了一把鐵鍬,一把短斧,看來這便是他的工具了。蘇小憐在身後看了,原本蒼白的臉色又是少了幾分血色,連帶著身子也搖晃了幾下,咬著牙,低聲自語著。  

  那聲音低沉而痛苦,也幸虧王宗景耳朵極靈,居然聽到了幾句,卻是蘇小憐對著娘親在說著,翻來覆去都是女兒不孝,連棺木都不能給娘親準備好的言語,讓人聞之斷腸,辛酸無比。  

  王宗景皺了皺眉,正想說些什麼安慰她幾句,忽然若有所覺,猛地轉頭看去,卻只見那座小山崗下不遠處一棵老樹旁,也轉出了兩個人,同時發出了一聲帶了幾分驚詫的「咦」聲。  

  「居然是你!」   

  那邊的兩人,便是在那廬陽城中想要給他算命的老者和狗臉道人,那老頭手中依然拿著仙人指路的布幡,氣度飄然,好認的很。他也同時看到了王宗景站在這兒,不由得奇道:「怎麼是你,你來這亂葬崗做什麼?」   

  王宗景一時無語,心想自己跟到此處還真有點糊塗和莫名其妙,不過還不等他開口回答,那邊的老者卻是笑了一聲,道:「小哥,看在你我也算有緣的份上,老夫勸你不要上去了。此地陰氣甚重,地勢又在山陰之尾,三陰聚攏之處,又合陰煞之像,最易生那陰靈妖魅,我看你也不是什麼修道中人,還是不要上去了罷。萬一運氣不佳,便是白白丟了性命。」   

  說完,老頭便向遠處走去,留下王宗景等三人面面相覷,而一旁另一個狗臉道人,不知怎麼卻有些著急起來,追上那老頭抓住他的袖子,道:「什麼,居然是這樣的險地,那你怎麼還讓她自個兒上去了?」   

  老頭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少廢話,要是能攔住她的話,我不會攔麼。」說著連連搖頭,看來深為痛心的模樣,嘆道,「你說這叫個什麼事,好好的一個女兒家,天下無數光明大道她不學,偏偏受人蠱惑,修了那亂七八糟古裡古怪的鬼道,成天地就喜歡往這種陰魂鬼地鑽,真是......這以後可怎麼得了哦!」   

  說著嘆息連連,一臉不甘的模樣,不過他旁邊的狗臉道人顯然對這老頭的牢騷絲毫沒放在心上,一張凶神惡煞般的醜臉轉過身去遠眺,望著那片漸漸黑沉下來的小山崗上,不自禁地流露出幾分擔憂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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