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二 作者:蕭鼎(連載中)

   
lchiang 2012-4-5 00:21:54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73 1619178
lchiang 發表於 2012-5-3 08:53
第二十四章 異法 (上)

  不知怎麼,王宗景覺得自己忽然有些口乾舌燥,小鼎的父親會是什麼樣的人物,才敢信手修改這本青雲門傳下來的清風訣,要知道小鼎可是他的親生兒子,那這書上的修改處,自然便不會是什麼害人的東西。
  難道......難道小鼎的父親,竟然就是傳說中那些個隱姓埋名藏在名門大派中的絕世奇人麼?
  王宗景隨即在心裡自己搖了搖頭,不無自嘲地想這世上哪來的那麼多絕世奇人,真要這樣的話,當日在廬陽城裡遇見的那個江湖老騙子說不定還更像些呢。
  只是轉念之中,他卻又忍不住怦然心動,小鼎的娘親那是何等的人物,半月前剛聽姐姐說到時只是驚嘆一下,到如今等於也是在青雲門中過了一段日子,多少瞭解了一些青雲情況,他對那位青雲門上下無不敬畏,據說就連掌教真人與齊昊齊長老都要讓她三分的陸雪琪陸師叔,卻也是如雷貫耳了。
  這樣一個絕世的奇女子,嫁的會是一個平庸的男子麼?
  黃色的書卷躺在桌子上,安靜無語,落在王宗景的眼中,卻彷彿多了一絲詭異的誘惑,似乎在低聲笑著召喚他:「來看看吧,來看看吧......」
  王宗景咬了咬牙,忽地走了上去,將那本黃皮書卷拿起,深吸了一口氣後,翻開了書頁。
  「清風訣」乃是青雲門賜下的一門基礎功法,除了考校參加青雲試的眾弟子於修道上的根骨天資外,最重要的便是讓他們打好一個修煉道術的基礎,是以這書卷之中的法門,正是循序漸進由淺入深的寫法,特別是前幾章,往往書寫的都是諸如打坐、吐納、吸氣、明心等等道家基礎功課,甚至連一些打坐姿勢比如五心向天、三清結印等姿態,也有詳細的說明,這顯然也是考慮到這一年中都要靠眾弟子自行修習,所以將這些基礎說得極為淺白詳細。
  相應的,在這翻閱的前幾章中,小鼎提到的他父親修改之處,基本都沒有出現,看來這些基礎的東西,倒都是千年傳下經過千錘百煉的法門,並無什麼爭議之處。
  清風訣看那書冊之中寫道,共分五層境界,由低向高修行漸深,不過看那書中所言,厲害倒也沒厲害到哪兒去,至少就算修成了清風訣第五層境界,也不過只是初窺天地道法的門檻,身強體健,元氣穩固,與那天地間靈氣有所呼應而已。厲害者或能吸納一二於體內,便是吐納靈氣的境界,接下來便可直接修行青雲門內那套名聞天下的大法「太極玄清道」了。
  也就是隨著這書中修煉法門的陸續深入,王宗景很快看到一些塗抹修改、類似旁註的字跡出現在小鼎這本清風訣書捲上。那些字跡並不算得上如何出色,龍飛鳳舞這等書法的極高境界是靠不上的,頂多也就是普普通通,然而就是這些看去普通的字跡,在這本青雲門祖師傳下的清風訣上淡然塗改,竟無絲毫遲疑凝滯之處,望之如行雲流水,一路或抹或注,字裡行間,卻是隱隱有一股說不出的自傲之意,彷彿這下筆之人心中對自己的想法絕沒有絲毫懷疑,更不因這清風訣乃是青雲門前輩某位祖師留下的兒有所顧忌,或許,他以為這書中字跡只有小鼎一個人會看罷。
  王宗景臉色有些發緊,這一刻已全然忘記了身邊事,一雙眼睛都盯在這本修改過的清風訣書卷中,那些修改的地方也不算太多,但每每都是在吐納吸氣這樣的緊要處,卻寫出了與前人不同的見解。如清風訣原文所言,修行者於基礎稍有所成,進修更深開始吐納感悟靈氣時,當予人體最敏銳處同時也是靈氣最易入體處,即頭頂百會吸納靈氣,如此靈氣從頭而入,遍行周身經脈,便是一週天的功法完成。
  王宗景出身龍湖王家,昔日雖小,但也曾接觸過道法一二,知道這種法子正是普天之下修道中人普遍所用之法,所謂基礎,這便是幾乎所有功法道術的基礎了。然而此刻看著這些基礎功法旁邊的那些旁註字跡,王宗景只覺得自己眼角崩崩直跳。那些字中清清楚楚,彷彿是用一種再容易不過的語調般寫了出來,修行之初,基礎稍成之後,便要放開周身所有氣脈經絡,一身三百六十竅穴,都要同時吸納靈氣入體,如萬溪歸海,浩浩蕩蕩,方成大勢。
  但是初窺修道門檻的弟子,又怎能做到這一點,何況普天之下,誰人不知過猶不及的道理,以清風訣原文所載的法門,尚且要小心翼翼謹慎修持,若是按著小鼎那位神秘父親所書之怪法門,全身諸穴一起吸納靈氣入體,且不用說能否做到這光想就是極艱難的法門,就算能做到這一點,那吸入體內的靈氣必然百倍千倍於清風訣所文功夫所吸納的靈氣,如此豈非是海入小川,又怎麼會不出事?
  這一頁頁翻閱下去,那字跡一處處一字字彷彿撲面而來,明明不過是些普通字眼,但王宗景直看得是大汗淋淋,這哪裡還是清風訣,分明是在緊要處將這法訣完全改動,就算不是改頭換面,那也是面目全非了。待翻完最後一頁,合上書本,王宗景下意識一抹額頭,沾手處卻是滿滿一掌冷汗。
  這小鼎的父親,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在這一刻,王宗景心中實在是重重驚疑中夾雜了無限好奇,恨不得馬上就見到那個人的身影,忍不住轉頭向不知何時躺到床上,正笑嘻嘻學著小灰翻檢大黃狗毛一樣,翻檢著小灰身上毛髮的小鼎,問道:「小鼎,你爹他在青雲門中,是什麼樣的人物?」
  小鼎想了一下,道:「唔,我也不知道啊,不過他們,包括我爹自己都說了,他就是住在大竹峰上的一個廚子呢。」
  一個廚子......王宗景看著手中這本修改過的清風訣,只覺得無語已極,這會是什麼樣的一個廚子,敢這樣大肆修改清風訣啊?
  最重要的是,這本法訣明擺著就是交給小鼎,要讓這個四歲多的小孩兒來修煉的,這其中的凶險,難道那做爹的不曉得麼?王宗景想來想去,都想不明白這個道理,到了最後,他無奈中只能歸到小鼎自己曾說過的一句話上,那些青雲長輩們每次見到小鼎,似乎都說他是絕世奇才?
  莫非這功法,果然就是為了這個......這個絕世奇才所貼身製作的麼?
  王宗景轉眼看去,將小鼎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末了還是在心中嘆了一口氣,放棄了努力,帶著一絲無力感,站起身對小鼎道:「小鼎,我先回去了,你先休息著,明天我再來找你罷。」
  小鼎也不抬頭,呵呵笑了一下,揮揮手算是打過了招呼。
  ※※※
  回到自己的屋中,關上房門,慢慢走到桌旁坐下,隨後,王宗景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上的那本清風訣書捲上。
  他沉默不語地看著,屋子中很是安靜,一點聲音都沒有,與在小鼎的屋子中十分熱鬧,不時傳出狗吠猴叫的景象截然不同。或許在這個時候,全青雲別院的弟子中,只有王宗景一個人並沒有研習功法,而是坐著有些出神地發呆。
  也不知就這樣過了多久,王宗景終於還是伸出手去,慢慢翻開了書頁,端正的字體很快印入了他的眼簾,淺白準確的話語,為他展現出修行道術光輝大道上的一條門縫。書頁緩緩地翻過,一頁又一頁,每一頁上都是那樣幹淨整潔的字體,給人一種穩重而強烈的信心,讓人深信,這便是千年名門青雲門中,為你準備的走上修仙大道的堅不可摧的踏腳石。
  然而,王宗景在這一刻,竟然是在腦海中無論如何也忘不掉那些見過的字跡,那些淡然寫出的旁註,那些被划去塗抹的原文,還有那字裡行間雖然平淡卻儼然有直刺人心的桀驁之氣,那一字字一筆筆,竟然都深深刻在心中,揮之不去,再也忘不掉了。
  他直想的腦門兒疼,用手重重拍了一下額頭,長嘆一聲,心中真是恨不得沒看過小鼎那本書,便不會有此番糾結不清。心煩意亂中,他也再無心情定下心來修煉,乾脆便直接跳到床上,把頭一蒙睡去了
lchiang 發表於 2012-5-3 08:53
第二十四章 異法 (下)

  時間緩緩而過,庭院中柳樹的影子從長變短又從短拉長,當太陽下山,夜幕降臨,一間間屋子裡次第亮起了燭火,隨著星斗轉移,夜深人靜後,又再一次漸漸悄然熄滅,回覆黑暗。
  偌大的青雲別院中,這一天裡的大多數時候都顯得很安靜,幾乎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屋子裡,看著那本剛拿到手的清風訣。黑暗中,從巍峨屹立的青雲山間,吹下了冷冷夜風,吹拂過這片庭院,一片寂靜。
  只有在某個黑暗的角落,某一間偏僻的緊閉屋中,最深沉的黑暗彷彿正藏在這兒,將這一片小小的空間與屋外隔絕。有一陣極度壓抑的喘息聲,在黑暗中的某個角落傳來,那聲音滿含痛苦之意,彷彿正承受著無法形容的苦楚,帶著幾分痛苦的呻吟,甚至隱約可以聽到她因為太過用力咬牙苦忍而發出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咔咔聲。
  深邃的黑暗裡,單薄而模糊的身影緊縮在一處床腳,看不清容貌也看不清動作,只有不時抽搐的身子,夾雜在痛苦的喘息聲中,彷彿一直持續著,到了後來,那聲音中甚至已帶了幾分歇斯底里般的哽咽哭音。
  幽暗中,如新鬼悲泣,絕望而無助,一點一點消失於夜色裡。
  ※※※
  如此糊裡糊塗心情糾葛地過了一日,當第二天清晨醒來時,王宗景便已下定了決心,再不多想,小鼎那書中的字跡究竟如何,自己不得而知,他父親是廚子也好,絕世高人也罷,反正自己目前也是夠不上的,青雲試都沒過,青雲門還沒入,想得那麼多又有什麼用處?正經是把眼前的清風訣修好才是真的。  這心意一定,他便頓時覺得身子上下一陣輕鬆,像是脫了一層桎梏般,就算是重新翻開清風捲的書卷,也不再有昨日那般煩亂心緒了。如此鑽研下去,定下心來,王宗景便開始修行清風訣。
  要說這清風訣的確是基礎之極的功法,但青雲門這種名門大派流出來的東西,自也有些與眾不同的地方,至少在功效上,特別是強身健體固元氣上,的確是非常見效的。時光匆匆,已過了一月,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王宗景已將最基本的清風訣第一層境界修成,不過那只是最簡單的一些打坐吐納呼吸靜心明心等動作,饒是如此,他也覺得自己身體隱隱又強健了幾分,說不出哪裡是好處的,但的確有感覺身子輕了些,精力亦是更加充沛。
  同樣是在這一月裡,隨著相處日久,廿三院裡的幾個人漸漸都熟悉起來,胖子巴熊那是不用說了,和誰都是笑呵呵的,關係搞得很好,便是一直看著性格孤僻的仇雕泗,偶爾也會出來帶了幾分生硬地與人打上一個招呼,這也讓原本對他印象不佳的王宗景對他看法有所好轉,而蘇文清作為這院子中唯一的女子,生的美貌非常,性子顯露的又是溫婉柔和,彬彬有禮,在幾個人中也是相處頗佳。
  至於最後來到這裡,大出所有人意料的小鼎,也已融入了這個地方,他整日笑呵呵的模樣,倒真像是眾人的開心果,誰都喜愛,便是當日有些冷的仇雕泗,日子久了之後對小鼎也客氣了許多。所以這些日子來廿三院裡的人們過得還算平靜快樂,唯一有些美中不足的大概是經常有人在外頭呼呼喝喝,說是哪來的野狗到處亂跑亂尿的......
  這一日清晨時分,王宗景很早便醒了過來,打開窗子一看,只見天色方微微亮,如今已是八月,到了盛夏日子,白日午間很是炎熱,大多數人都呆在屋中不願出來,王宗景也是如此,但他向來是野慣了的人,這幾日下來關在屋中修行道術,便覺得全身上下不得勁,骨頭都有些發癢起來;加上清風訣也有些功效慢慢呈現出來,他精力越發旺盛,便是連睡覺的時間少了些也全然不覺得睏倦,今日看看天色,他心中一動,便走了出來。
  庭院之中柳樹依依,其他屋子門窗關著,只有木字房小鼎住的那一間窗戶大開,想來是昨夜熱了,小孩子又沒什麼顧忌,大開窗扉貪涼,王宗景信步走來過去,隔著窗戶向裡一看,嘴角邊不禁露出一絲微笑,只見那松木床上,幾乎和當初第一次見到小鼎時一模一樣,那小男孩仍是大大咧咧地睡著,四仰八叉,呼呼大睡,不同的是他這次一隻右腳搭在大黃的肚皮上,而左手則放在小灰背側,大黃的身軀龐大,倒是佔去了這床鋪的一半位置,也自酣睡著。小灰則是收著尾巴,躺在小鼎的身邊,這個時候似有所覺,忽地張開眼睛向窗口這裡看上一眼,見是王宗景後,它又撇了撇嘴,似乎還沒睡夠的模樣,隨手又把小鼎胖乎乎的手臂抓了過來,當做枕頭,靠在白白胖胖的胳膊上,愜意地又睡了過去。
  王宗景微笑著搖了搖頭,轉身走開,出了庭院,清晨的光亮中,熱氣未落,微涼的清風吹過臉龐,帶了幾分清爽。大道上放眼看去,也是空無一人,靜悄悄的,王宗景信步向青雲別院的後山處走去,路旁庭院的大門或開或閉,一路過去,都未看到一個人影。
  很快的,他走到別院後頭的那片花園中,潺潺水聲從花園深處傳來,明媚花葉間,更添了幾分幽靜氣息。青山高聳,森林茂密,也在前方不遠處了。清新的空氣中,瀰漫著草木香氣,這讓王宗景頓時覺得舒服許多,忍不住是擴胸揮臂,一路搖頭扭身,活動著身子走了進去,多日未動,這身子還真是難受了。
  隨意地在花園裡繞了兩圈,王宗景卻還是覺得不甚過癮,正有所不甘時,忽地想到了什麼,卻是抬頭看了看後山那座石壁,還有石壁後山脊上那層層疊疊茂密無比的森林,不知有多少高大聳立的古木巨樹,正屹立於山脊之上。
  這一眼看去,便有些轉不開眼睛了,王宗景更不遲疑,大步向後面那塊數丈高石壁跑去,須臾後到達石壁,只見石面光滑,幾棵矮松高低不一地鑽入岩石縫隙,頑強地生長出來,迎風舒展著枝葉。不過最低的一棵矮松,距離地面也有兩丈來高。
  王宗景眯著眼睛,向那棵矮松看了幾眼,又轉眼看向其他周邊石壁上生長在更高處的幾棵矮松,心中盤算了片刻,嘴邊便露出一絲笑意,隨後向後退了好幾步,深吸一口氣,忽地一聲呼喝,腳下猛力一蹬,身形矯健,便如一隻獵豹般嗖地一下衝了出去,直奔石壁。
  眼看轉眼之間便要撞上堅硬的石壁,王宗景兩個大步跑來,與石壁之前腳下霍然發力,登時整個身子便飛躍起來,飛到半空,他於空中舒展長臂,正是抓向石壁上最低的那棵矮松。
  常人決不可夠到的地方,他此番卻是發力之下,一下竄了上來,片刻之間已伸手抓住了那棵矮松樹幹,松枝一陣微顫,但這等生在懸崖峭壁上的矮松往往根基扎得極深,此刻負擔了王宗景這麼一個身軀,居然也並不如何吃力。
  而王宗景身形也未就此停滯,一旦躍上第一棵矮松,身子便靠向石壁,隨後腳下又是往石壁上猛力一蹬,借力躍起,便竄向了第二棵斜上方的矮松,如此反覆,不過一會兒工夫,王宗景便從石壁之下爬了上來,來到了山脊之上的那片森林邊緣。
  一股只有叢林間才會存在的獨特清新氣息,像是迎面撲來一般,瞬間包圍了王宗景的身子,在他周圍一棵棵大樹密佈,枝葉繁茂,綠色深處,還隱隱傳來了早起鳥人的清脆鳴叫聲。林間深處,彷彿還有絲絲白氣,那是晨間的薄霧,飄蕩於樹幹中灌木上,所有的一切,在王宗景眼中突然都變得那樣親切,甚至帶了幾分熟悉,彷彿只有在這種地方這個時候,他才有放開心胸。
  他張開雙臂,略顯貪婪地深深呼吸了一口這森林的氣息,然後帶著笑意,看了看眼前一棵大樹的樹幹,粗糙的樹皮坑坑窪窪,筆直向上,彷彿頂天立地的巨人,王宗景低笑一聲,大步跑去,到了跟前一個飛躍,凌空跳起抓住粗大的樹幹,以最猿猴也自嘆不如的敏捷,嗖嗖嗖地向上爬去。
  「嘩嘩嘩嘩......」
  那是森林上方,無數茂密綠色的枝葉被山風吹動的聲音,聽起來彷彿就是森林的低語,遠處,天色慢慢變亮了起來,一縷淡淡金色的光輝,浮上雲彩的邊緣,那是太陽即將升起的前兆。爬上大樹的高處,王宗景用力地拍打著樹幹,感受著手掌心傳來的那股堅實,一股心滿意足的感覺湧上心頭。
  他甚至心中有一種衝動,像是回到昔日在那片原始森林中一般,無拘無束,脫光了衣服肆無忌憚地喊叫出來,盡情地把內心所有一切都發洩乾淨。
  不過,他終究還是沒有這樣幹,心中幾番猶豫後,還是忍了下來,對著自己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便靠著粗大的樹幹坐下,閉上了眼睛。
  周圍,彷彿是安靜了片刻,隨後,聲音慢慢的、慢慢的多了起來,風聲葉聲鳥聲蟲鳴,獸吼奔走天地呼吸,一波波一浪浪,或遠或近或大或小,彷彿整座森林正慢慢張開懷抱,而王宗景依然閉著眼睛,靜靜地聽著,聽著......
  當日頭初昇陽光灑落在這片森林上方時,王宗景才緩緩睜開眼睛,有些戀戀不捨地看了看周圍,在心裡決定以後要常來這地方之後,這才翻身下樹,帶著幾分滿足之意,離開了這座森林。
  回到石壁邊,高聳的距離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阻礙,他很輕鬆地抓著那一棵棵矮松,次第滑落,就這般溜了下來,回到了青雲別院中。正當他拍拍雙手,準備離開這裡時,才走出幾步,忽然眉頭一皺,卻是聽到在這一處原本該是僻靜無人的地方,旁邊一叢花草之後,傳來了一陣低沉哽咽,帶了幾分壓抑的哭泣聲。
  王宗景怔了一下,眉頭微皺,遲疑片刻後還是走了過去,繞過那一叢綻放的紅花,走到跟前定睛一看,登時便是吃了一驚,愕然道:
  「小憐,怎麼是你?你怎麼會躲在這裡哭了?」
lchiang 發表於 2012-5-4 09:16
第二十五章 生辰(上)

  這一月以來,蘇小憐有來找過王宗景數次,倒的確是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並不在乎王宗景住的那個院子裡另外還住著一位蘇家人。至於蘇文清,住在同一屋簷下,她自己又喜倚窗讀書,自然也不可能沒發現蘇小憐的到來。不過在最初的驚訝過後,蘇文清表露出來的卻是一股淡漠的態度,似乎完全不在意蘇小憐這個人。


  而每一次,蘇小憐似乎也都像是沒看到蘇文清一樣,只是平靜地走到王宗景的屋外,安靜地敲門,安靜地坐下,與王宗景安安靜靜地說著話,聊上那麼一會兒,偶爾或許還會被王宗景興之所至隨口說的笑話兒所打動,掩口輕笑,每到這個時候,當敞開的窗戶外柳枝隨風飄揚灑滿了整座庭院時,清風吹來拂過蘇小憐的臉龐,她看起來便會變得生動一些,少了幾分凝結的沉鬱之氣,多了些許少女青春被該有的靈動和美麗。


  王宗景也曾去蘇小憐的住處找過她兩次,不過卻發現在她的那個庭院中,蘇小憐顯得十分孤僻,同院的人沒有一個與她說話的,甚至有的人連看著蘇小憐的目光都有些奇怪,日子稍久,王宗景便發現自己居然好像是蘇小憐在這青雲別院中,唯一一個可以說說話的人了。


  這個發現讓王宗景心裡有些古怪的感覺,不過隨著時間過去,也就漸漸不放在心上了。隨著兩人交往漸深慢慢熟悉,稱呼也隨之改了,王宗景年紀稍大,便大大咧咧地叫了她小憐,蘇小憐則是微笑著,叫了他幾聲宗景哥哥。兩人的交情便是這般有些清淡如水的模樣,上一次蘇小憐過來王宗景屋裡坐坐的時間已經是十天之前了,在那之後,不知是什麼原因,王宗景一直沒看見過她。


  眼下,王宗景從森林中下來,卻意外發現蘇小憐躲在這僻靜無人處,獨自啜泣,一時不由得愕然,趕忙走上去扶住她,問道:「小憐,你怎麼了?」


  蘇小憐先是身子一抖,幾乎就要立刻跳起逃走的模樣,倒像是被人突然發現而感到慌張一般,然而片刻後看清是王宗景帶了幾分詫異與關懷,蹲在自己面前時,她忽然又是身子一僵,慢慢緩了下來。


  淚痕,還殘留在她白皙的臉上,就連細長的睫毛間,也如珍珠般掛著一滴細小的淚珠,晶瑩剔透,她的臉色很是蒼白,眉宇之中的沉鬱之氣,幾乎濃的化不開,就連她原本漂亮的眼睛下邊,也多了兩道烏青,一眼看去,彷彿是身子最深處的疲乏,再也忍耐不住了一般。


  「宗景......哥哥......」


  她就這般咬著牙,抖著唇,含著淚顫了音,低低地叫了一聲,身子一顫,便是無力地向旁邊歪去。


  王宗景大吃一驚,反手一把抓住她的身子,將她半拖半抱地拉了過來,入手處,只覺得蘇小憐身軀輕飄飄的,柔若無骨,正焦急無措時候,蘇小憐卻似終於再也自制,崩潰了一般撲到他的懷裡,伸出雙手緊摟著他的脖子,放聲大哭:


  「宗景哥哥,我、我受不了了,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王宗景目瞪口呆,身子瞬間僵硬得像石頭一樣,雙手雙腳都再不敢動彈絲毫,就那麼呆呆地蹲著,任憑蘇小憐抱著自己哭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會這麼難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每一天都害怕,宗景哥哥,我害怕,我怕、我怕天黑了......天一黑我就,我就......」


  她哭泣著,嘴裡的聲音或高或低,雙手緊緊抓著王宗景,彷彿害怕他跑掉一樣,又或者在心中以為這是最後傾訴的稻草,用盡了全身力氣,像是要把心中所有的怨憤委屈都哭出來一般,不停地流淚,不停地哀鳴,不停地訴說著。


  王宗景並沒有聽懂太多,事實上蘇小憐明顯因為太過激動,整個人好像有些歇斯底里,說的話也語無倫次,不過他很清楚地感覺到了一點,那就是蘇小憐很傷心,也很害怕,至於害怕什麼,他卻是半天都沒聽明白。


  像他這樣的一個男子,或許可以放開手腳置生死於度外地和一隻妖獸生死搏殺,哪怕鮮血淋淋滿身傷痕也不畏懼,但是到了這一刻,王宗景卻真的感覺到手足無措,蘇小憐那顫抖的雙肩苗條的身子,伏在自己胸口哭泣的模樣,都讓他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到了最後,他只能帶了幾分笨拙,慢慢地用手掌帶了幾分小心輕拍蘇小憐的後背,低聲地重複著簡單的話語:

  「好了,好了,不哭......」


  「好了,不哭,不哭......」


  「......」


  悲泣的哭聲持續了好一會兒,才慢慢低沉了下去,蘇小憐依偎躲藏在他胸口的身子,也慢慢平靜了下來。王宗景在心中勉強算是鬆了一口氣,正想著該怎麼說些其他的安慰話兒時,蘇小憐已經慢慢地抬起頭來,一雙眼中仍是略顯紅腫,神情憔悴,臉色蒼白疲憊,看去當真是楚楚可憐,彷彿隨時都會被一陣風吹倒似的,脆弱無比。


  王宗景到口的話又吞了回去,一時間心頭千百疑緒,忍不住還是問道:「你怎麼了,小憐?」


  蘇小憐目光低垂,略停了片刻,神情間慢慢平復著,輕聲道:「我只是太累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怔了一下,看了看蘇小憐那蒼白的有些嚇人的臉色,還有眼眶下方明顯是睡眠不足疲乏之極所造成的淡淡烏青眼圈,愕然道:「難道這麼久以來,你晚上都沒睡好麼?」


  蘇小憐的身子動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是並沒有什麼其他的動作,只是低聲笑著帶了幾分苦澀,道:「差不多吧。我昨晚又沒睡好,早上起來心煩氣躁,就想著出來走一走,可是走到這兒不知怎麼,就、就忍不住了......」


  王宗景醒悟過來,心想難怪這小姑娘今天會這麼奇怪,看她這形容蒼白一臉倦怠之色,只怕當真是好久未曾安穩睡過了,當下皺眉吶吶道:「你這認床的毛病,也太厲害了罷,都一個月了還不好好睡覺......」


  「嗤!」


  面上本來仍是帶了幾分悲苦之意的蘇小憐,在呆了片刻後,看著王宗景,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王宗景一時沒反應過來,帶了幾分詫異地看著蘇小憐,愕然道:「怎麼了?」


  蘇小憐這一笑越發厲害,「咯咯咯咯」地笑著,笑聲從小變大,笑得花枝亂顫,笑得面泛紅暈,笑得一手撫胸一手撐著王宗景厚實的肩膀,好半晌也停不下來。王宗景只覺得這少女也太過奇怪了,一會哭一會笑,情緒變化如天翻地覆,當真是令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乾瞪著眼,無話可說。


  過了好一會兒,蘇小憐才慢慢把笑聲停了下來,這一陣開懷大笑,卻是去了不少沉鬱之氣,但臉色看著反而更差了些,不過總算神情間高興不少。徐徐的長出了一口氣,蘇小憐像是鎮定了一下心神,只是嘴角邊仍是掛著一絲笑意,片刻之後,她忽然開口叫了一聲:


  「宗景哥哥。」


  王宗景就怕她不說話在那邊情緒古怪地哭笑不休,這一聽她帶了幾分正經口氣說話,頓時高興起來,道:「嗯,怎麼了?」


  蘇小憐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翹著,眼中似有幾分戲謔,神情間似笑非笑,停頓了片刻,然後輕聲道:「你還抱著我呢。」


  王宗景一呆,下意識低頭一看,果然只見自己兀自雙手環抱,卻是將這少女柔若無骨的身子摟在胸前懷中,這一下登時嚇了一跳,尷尬無比,如被針刺了一般「嗖」地一下跳了起來,口中道:「啊啊啊,我、我......對不住了。」


  蘇小憐被他突然這麼一跳,帶著自己身子也差點摔倒了,不過幸好那邊王宗景立刻反應過來,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才沒摔到地上,搖晃兩下,終於是站穩了。


  王宗景神情有些狼狽,只覺得心中尷尬不知該說什麼,過了片刻,卻只聽蘇小憐在前頭道:「宗景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王宗景被她這麼突然一問,一時有些茫然,在心中回想了還一會,還是不明所以,只得老老實實道:「我就知道今天是八月初二日,其他就不曉得了。」


  蘇小憐輕聲道:「今天是我的生辰之日。」


  王宗景「啊」了一聲,後退了一步,蘇小憐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我十二歲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抓抓腦袋,過了片刻擠出一句:「恭喜你......」


  蘇小憐深吸了一口氣,看來情緒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低了頭道:「謝了,宗景哥哥,想必這一天裡,只有你一個人會對我說這句話的。」


  王宗景一時不知該怎麼接口,只見蘇小憐臉上又掠過一絲悲傷之意,原本就頗為憔悴蒼白的臉色,那股沉鬱之氣似乎又深了一分,在哪兒走了兩步,默然片刻後,靜靜地道:「今天算起來,還是我娘過世三月整的日子,你知道麼,宗景哥哥,我真的很想我娘的。」


  她目光慢慢落到旁邊那從紅色怒放的鮮花上,眼神帶了幾分迷離,幽幽地道:「我娘走了,就剩我一個人,很多時候,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每次到了天黑......天黑......」


  她的聲音忽然開始又帶了一絲顫抖,似乎想起了什麼痛苦回憶,連帶著臉上神情似乎也痛楚起來,王宗景在旁邊看在眼裡,心中一凜,忽地大步走上前,用力一抓蘇小憐的手掌,蘇小憐身子一震,臉上清醒了幾分,回過頭來看著他,道:「怎麼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啊」了一聲,欲言又止,心中念頭如閃電般轉了一圈,忽地眼前一亮,卻是對蘇小憐笑道:「今天是你喜慶的日子,莫要如此哀傷,來來來,看我讓你過一個與往昔不同的生辰。」


  說著,也不待蘇小憐答話,拉著她的手便走,蘇小憐幾分愕然夾著幾分羞澀,看著王宗景緊抓著自己的手心,臉腮微紅,只是不知怎麼,卻終究一句話也不說,像是身不由己一般,跟著他去了。
lchiang 發表於 2012-5-5 10:59
第二十五章 生辰 (中)

  繞過幾叢花草,拐過路口,兩個人便又回到了那一處山壁之前。蘇小憐目光向上望去,從光滑的石壁再看到上方茂密青翠的森林,又看了看周圍景物,一時有些不明所以,帶著幾分詫異,向王宗景問道:「宗景哥哥,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王宗景半眯著眼睛向石壁上頭看了看,隨後轉過頭來,卻是嘴角帶了一絲笑意,道:

  「小憐,你信不信我?」

  蘇小憐登時就是一怔,那一刻不知為何,心中都是一片茫然,自從娘親過世之後,她又曾經相信過誰?這日日夜夜身受的苦楚,彷彿永無止境的噩夢,又有誰能傾訴,還有誰能相信呢......

  只是這一刻,面前的這個男子,就那樣看著她,微笑著問:

  你信不信我?

  你信不信我......

  這一字一字,彷彿過往黑暗中突然燃起的火焰,將她灼痛疼得一個激靈,直燒入心底最深處,讓她在痛苦中卻猛然一震,帶了一番狂亂一番悲苦乃至於一番絕望,從深心裡衝了上來,在容色之間,悄悄握緊了手心,卻是微笑了脫口而出,大聲道:

  「我信啊!」

  王宗景點了點頭,卻是轉過身子半蹲下來,露出自己的後背給她,然後道:「你上來,我背你。」

  蘇小憐臉色微紅,但隨即深深看了一眼那寬闊的背影,咬了咬牙,走上去趴在了王宗景的背上,伸出雙手,抱緊了他的脖頸。王宗景「呼」的一聲,站了起來,略低了低頭,伸手撈住蘇小憐的腿向上捧了捧,隨口笑著說:

  「你太輕了,以後要多吃點東西。」

  蘇小憐臉色緋紅,把頭藏了起來。

  王宗景把身子轉向石壁,淡淡地道:「你若是信我,就只管緊緊抓著我的身子,不要掉下去,然後一直睜開眼睛,知道了嗎?」

  蘇小憐心中隱隱猜到了什麼,但是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遲疑了片刻,才小聲地答應了一句:「好。」

  「抓緊了!」

  王宗景並沒有留出太多的時間給蘇小憐去胡思亂想,幾乎是在她答應的下一刻,他便是吐氣開聲,身子半蹲,伏在他背上的蘇小憐幾乎是在同時,感覺到了那衣衫下的軀體中,一塊塊強健的肌肉如野獸一般次第鼓起,帶著迥異於俗世凡人的不羈野性,片刻之後,「嗖」的一聲衝了出去。

  那風陡然變大,迎面吹來,蘇小憐下意識地抱緊了王宗景的身子,心跳猛然加快,只見前頭巨大的山壁就像迎面撲來的怪獸,轉眼變大遮蔽了自己所有的視野。她差一點就要張口喊叫,然後下一刻便覺得自己的身子忽地一輕,竟是飛了起來。

  王宗景帶著她,衝向石壁,一如之前那般,以強大的力量硬生生衝向石壁上那棵最低的矮松。背上有了負重,多少還是有些影響,讓王宗景看起來並非之前那般遊刃有餘,但是他仍然夠到了松樹的枝幹,手掌瞬間抓住粗壯的樹枝,王宗景口中低喝一聲,同時伸腳踩向石壁,借力再度騰空躍起。

  堅硬的石壁在眼前一掃而過,蘇小憐張開口剛要呼喊又被堵了回去,看著周圍景物一步步向上攀升,自己卻離地面越來越高,越來越是危險,她的心頭狂跳,似乎下一刻就要鬆開手臂從王宗景的背上丟了下去摔死在地面上。

  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發抖,她覺得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支撐下去,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害怕極了根本沒法哪怕是睜開眼睛,可是,在那一次次的騰躍中,在那如猿猴般強大的脫離地面沖上石壁的攀爬中,直到站在了石壁之上,蘇小憐才發現,自己依然緊緊地抱著王宗景,沒有鬆手,也沒有掉落下去,甚至於,她連眼睛都沒有閉上過,就這樣一直、一直在恐懼中張大了眼睛,看著這周圍發生的一切。

  然後,她站在了高處。

  石壁下方的花園,此刻看起來顯得渺小多了,蘇小憐還伏在王宗景寬闊的背上,禁不住地微微喘息著,到了這個時候,她甚至覺得有些佩服自己了,忍不住帶了幾分微喘,低笑道:「好、好厲害,這就是你說的嗎?這麼高,虧你上得來。」

  王宗景也沒有放下她,依然背著蘇小憐站在這座古老森林的邊緣,在他們的旁邊,便是無窮無盡的古木巨樹,一棵棵筆直高聳,茂密職業繚繞,古藤粗綠,垂掛於林間,帶著一股自然的氣息。

  「抓緊了嗎?」

  他微笑著,似乎心中也有一股喜悅,半轉過頭,對蘇小憐問道。

  蘇小憐手上緊了緊,笑道:「抓緊了呀,不過你還想怎......啊!」

  話音未落,她便是身子一震,差點掉落下去,背負著她的那個男子,竟然再一次地衝了出去,如回歸森林的野獸,盡情狂奔而去。蘇小憐心頭驚駭,能做的只有緊緊抱住王宗景的脖頸,同時把頭湊到王宗景的耳邊,迎著越來越大的風,大聲地喊道:

  「你要去哪兒?」

  王宗景哈哈大笑,笑聲中帶了幾分狂野的肆無忌憚,幾乎是在同時,他已帶著蘇小憐跑到森林中的一顆巨樹邊上,然後一個猛躍,身子再度騰空,如一隻猿猴般跳到樹上,四肢如爪,再一次飛快地向上爬去。

  這絕對是蘇小憐從未經歷過的事,哪怕是她做夢也不曾夢到的,周圍這片森林彷彿一下子變得無比巨大,而她就像是一隻螻蟻般,藏在別人的身後,不停地向上爬去。無數的枝葉嘩嘩作響,在身邊掠過,掃過她的衣裳身體,筆直的樹幹在她往日的眼中是那樣高不可攀,此刻卻硬生生變成了登天的階梯。

  她很害怕,比剛才登上石壁的時候還要害怕,但是不知為何,她還是選擇了抓緊王宗景的身子,睜大了眼睛,雖然心跳得那麼快像是要跳出胸口,雖然手腳似乎都在戰抖,但是她就是不願合上眼睛。

  初升的日光從頭上茂密的枝葉縫隙間灑落下來,如歡快的光點在巨大的樹幹上跳動著舞蹈,掠過他們的身影。王宗景帶著蘇小憐越爬越高,越爬越高,一直爬到了巨樹的最高處,然後指著遠方,大聲說:

  「你看!」

  蘇小憐睜大了眼睛,抱緊了王宗景,放眼望去,在那俯視整座森林與遠處無盡群山的高處,大風吹過,蒼莽樹海,樹濤滾滾,轟隆之聲,如群山低嘯,又似森林古老的呼吸迴蕩在耳邊,如天地融為一體,如蒼穹恢弘高歌。

  茫茫無盡,天地無極,蘇小憐只覺得在這闊大恢弘的景色間,自己的心胸陡然一闊,再無那等抑鬱壓抑的痛苦,忍不住一股從深心處湧起的感動,笑了出來,然後大聲地對著群山森林,在王宗景的耳邊,喊道:

  「好美!」

  王宗景回過頭來,額角輕輕碰到了蘇小憐的臉龐,柔軟的肌膚有淡淡的溫柔傳了過來,蘇小憐似乎也怔了一下,嘴角殘留了一絲笑意,看向了他。

  王宗景抿著嘴,對著蘇小憐點了點頭,然後用蘇小憐已經熟悉的那種笑容,笑著慢慢地說:

  「才,開,始,哦......」

  蘇小憐瞪大了眼睛,盯著王宗景,心裡頭湧起一絲不祥的預感,但是不知為何,明明心頭是害怕的感覺,她卻還是忍不住地笑著,大聲地笑著,帶了一絲顫音,搖頭大聲說:

  「你,你要做什麼呀,啊,怎麼向後倒、倒了,哎呀,不好不好啦......」

  那清脆如風鈴般的笑聲中,那帶著幾分驚意又有幾分忍俊不住的目光笑容,那不經意間在風中綻放的嫵媚,如這夏日森林裡悄然綻放的最美麗的花朵,揮灑著人世間最動人的美麗。

  王宗景笑著看著她,鬆開了扶住樹幹的手臂,然後身子慢慢的、慢慢的向後倒去,蘇小憐緊緊地抱住他的身子,驚叫著卻是忍耐不住臉上的笑意,哪怕心頭顫慄也無法控制自己般的快樂,大聲地喊叫著,卻始終不肯閉上眼睛。

  然後,在驚呼聲中,在陡然猛烈的風中,他們掉了下去。

  「啊!......」

  蘇小憐無法自控地叫出聲來,用全身的力氣抱緊了王宗景的身子,在那一刻,她心頭忽然所有的畏懼盡去,縱然狂風如刀吹著臉龐,縱然猶如絕望石子般從樹間墜落,她只是笑著,笑著,只是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身子。

  「嘩!」一聲撕扯巨響,從高大樹冠上落下的王宗景在下落的過程中,在看似絕望的那一刻,忽地伸手抓去,卻是正好抓住了巨樹旁垂下的一根粗過手臂的古藤,原本鬆弛垂掛在大樹間的古藤瞬間繃緊,然後帶著那兩個人,就如飛翔在空中的鳥兒般,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向遠處飛躍而去。

  從一個絕望的角落陡然飛起,緊抱著王宗景的蘇小憐,經歷了生平從未有的刺激,在彷彿永無止境的天旋地轉中,她一直驚叫著,但臉上的笑意從來不曾褪去,就這樣緊緊抱著,跟隨著這個奇怪的男子,彷彿變成了這座古老森林的一部分,看著他不可思議、猶如猿猴一般,雙手互換地抓著這巨樹森林中的古藤粗枝,迅捷無比地從一棵樹蕩到另一棵樹,再飛躍到另一棵樹,無數的森林古木彷彿都匍匐在他們的腳下,整座森林變成了他們的樂園,到處都是奇怪的叫聲,驚起的鳥群騷動的動物,盡數為之矚目,那彷彿是飛翔的人類。

  彷彿,這光陰永無止盡。

  彷彿,這歡樂無窮無盡。

  彷彿,這一生,就這般融入了群山森林......
lchiang 發表於 2012-5-5 20:53
第二十五章 生辰(下)

  清晨的陽光溫柔地撒在樹冠之上,伴隨著一陣由遠及近的呼嘯風聲,古藤晃動飛馳,王宗景帶著蘇小憐從森林深處飛蕩而來,當身體飛到最高點時,他鬆開了手臂,身子依然向前飛去,如穿林飛鳥,掠過枝葉,最終落在了最高的那棵巨樹頂上,靠著粗壯的樹幹,腳下是一根比大腿還粗的橫生樹枝,面向東方。

  山風吹過,樹梢枝頭微微抖動,就連樹身也緩緩搖擺。

  「休息一下罷?」王宗景回過頭,笑著說道。

  「嗯。」蘇小憐輕輕答應了一聲,但是卻一動不動,王宗景等了片刻,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只見蘇小憐微紅了臉,帶了幾分羞澀之意,低聲道:

  「我、我前頭抱得太緊,現在一點力氣都沒了,手和腳都、都動不了了......」

  王宗景搖頭失笑,伸出手去掰開蘇小憐抱在自己脖頸上的手臂,只是觸手間,這少女的手指節發白,也不知是怎樣的力氣,僵硬後竟然抓在他身上牢固無比,讓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將蘇小憐的雙手放下,擺脫了這有些古怪的場面。

  就這樣依然站在高處,王宗景扶著蘇小憐慢慢坐在橫枝上,背靠著樹幹,替她搓揉了一番手臂活血,這才慢慢讓蘇小憐恢復了過來。

  看著王宗景低頭仔細地輕揉著自己手臂,蘇小憐沒有再多說什麼,就這樣一直靜靜地望著他。

  等到王宗景揉了半晌,額頭都微微見汗時,自覺得差不多了,抬頭剛想笑著對蘇小憐說話的時候,卻是一怔,張開了口又慢慢合上了。只見溫和的陽光透過頭頂的枝葉照射下來,落在她的身上,那少女背靠著樹幹,安詳地閉著眼睛,嘴角帶著一絲安心欣喜的淡淡笑意,靜靜地睡著了。

  她的呼吸悠長而安詳,縱然此刻她所置身的地方,是常人站在這裡都要為之毛骨悚然心驚膽顫的絕高樹冠處,縱然是此刻巨樹仍在山風中來回搖擺晃動著,縱然這身下不過是一根僅僅大腿般粗的橫枝,一不小心就會翻滾落下摔成肉泥,但是她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害怕,彷彿此刻她所處的所在,便是這世間最舒服的大床,最甜美的夢鄉,就這般安心地放開了所有心懷,毫無顧忌地相信著周圍所有的一切。

  安詳地,睡著......

  王宗景凝視著她的臉龐,看著她於睡夢中不經意地露出的那一絲美麗,聽著彷彿在耳邊的悠長呼吸聲,片刻後,他笑著搖了搖頭,看了一眼四周,然後隨手扯過頭頂的一根樹枝,擋住了落在她白皙臉上的一束陽光,讓她安睡的身影悄然隱匿在了樹陰之後。

  這片森林,彷彿也在瞬間,安靜了下來。

  ※※※

  青雲山,通天峰上。

  燦爛的陽光從山腳的森林一直照上了巍峨高聳的山頂,世間萬物毫無區別地都沐浴著它的光輝。巍然聳立於通天峰頂最高處的玉清殿,是整個青雲門的象徵,也是綿延萬里青雲山脈的最高處,站在這裡,就連凡俗人世仰望的天空雲朵,都一一匍匐在腳下,傲立於世,睥睨神州。

  集無數代青雲先輩們的心血,耗費無窮人力物力,龐大的玉清殿如傳說中的天宮,集威嚴肅穆於一身,華貴靈秀,仙氣蒸騰,從遠處望去,只見五彩霞光環繞,白玉石階通天,無數亭台樓閣殿宇次第有序地聳立於山巔之上,沉默而帶著幾分桀驁氣息,注視著這人世間,彷彿散發著這數千年來青雲門的驕傲。

  在這玉清聖殿的深處,某個不知名的角落,身著一身墨綠道袍的本代青雲掌教蕭逸才蕭真人,正獨自置身於一處密室中。這裡四面無窗,只有一處石門緊緊合上,除他之外空無一人。房間一側擺著一張普通的松木方桌,上面似乎放著一塊東西,而前方在堅硬的青石地上挖了一處三尺見方的小坑,裡面灌滿了一種奇特的黑色液體,濃稠無比,並且不時從水下「咕嘟咕嘟」地冒起一連串的氣泡,翻滾著彈到水面上,掙紮了片刻,又碎裂開去,化為無形。

  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股奇怪的氣息,像是森林中有些腐敗的葉子夾雜在土壤中的那種古怪的氣味,讓人聞著很不舒服,不過此刻蕭逸才顯然並沒有在意這中氣息,他的一雙眼睛,正仔細地端詳著前方,在那一池奇怪黑水中生長出來的一種更加古怪的植物。

  一株黑色的植物,從頭到腳,從枝幹到葉片,全部都是純粹的黑色,看去像是一棵極詭異的黑色小樹。樹分六枝,每側各三,每一枝的末梢上,卻赫然有一團翠綠色的火焰,無聲無息地燃燒著。

  蕭逸才靜靜地看著這株奇異的植物,那些翠綠的火焰一直都很穩定,除了右側最下方的那一朵火苗,看去有些搖擺不定,雖然密室中沒有一絲風,但它仍是如風中殘燭一般,顫抖著,搖晃不停。蕭逸才的臉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目光也一直盯著那朵顫抖的火苗,一直過了很久,那火苗似乎仍然沒有起色,反而似乎更加脆弱了些。

  蕭逸才的眼角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他移開了目光,不再去看那朵顫抖的翠綠火苗,負手站在小池著閉目沉思了片刻後,他轉過身子走到松木方桌邊,伸手拿起了桌上的東西,那是一塊古舊的方形木板,邊角已見磨損,板面上坑坑窪窪凹凸不平,但依稀可以見到那上頭刻畫著一些奇異的圖案和扭曲不知名的文字,蒼勁有力,彷彿隱藏著那些古老的湮沒於歲月中的秘密。

  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會,然後將這塊木板收進了袖中,轉身走到門邊,打開石門走了出去。門外約莫一丈遠的地方,有一個人正安靜地等待在那裡,正是明陽道人。

  此刻他聽到動靜,抬頭一看,見是掌教師兄出了密室,連忙走了過來,還未等他開口詢問,便只聽蕭逸才淡淡地道:

  「你去找一下陸雪琪陸長老。」

  明陽道人一怔,點了點頭,但忍不住問道:「師兄,陸師姐在諸長老中,一向是不怎麼管事的,你要我去找她,可是有什麼急事麼......」

  話說了一半,明陽道人便看到蕭逸才緩緩搖頭,臉上似乎也掠過一絲奇怪而複雜的神情,沉默了片刻後,他才開口道:「讓你去找陸師妹,是帶一個話過去。」

  明陽道人「哦」了一聲,抬頭看著這位權傾青雲的掌教師兄,等待著他的吩咐。

  蕭逸才又是沉默了一會,才緩緩開口道:「你去轉告陸師妹,就說依著昔日舊約,我向她提前打個招呼,如今確有一件事關重大的要緊事,我想在這最近幾日,去一趟大竹峰,拜會一下她的夫君。」

  明陽道人身子一動,臉上立刻浮起了一絲錯愕的震驚表情。

  ※※※

  通天峰下,古老森林之中。

  也許是因為實在太過疲累,蘇小憐這一睡便睡著沉沉不起,過了好幾個時辰直到日上中天也沒有動靜。王宗景多少知道這少女確實是太過疲倦,也不忍心叫醒她,乾脆就這樣一直在她的身邊等著,反正在這片森林巨樹中他也覺得頗為舒服,除了要時時看顧著有些沒心沒肺睡得肆無忌憚將所有壓力都留給別人的蘇小憐,他也並沒有其他要做的事。

  只是就在他坐在樹枝上多少有些無聊的時候,王宗景忽地臉色一變,只覺得胸口內的心臟瞬間猛地跳動了一下,似一把重錘狠狠打在心頭,讓他身不由己一個顫抖,差點便從樹上一個倒栽蔥掉了下去。幸虧他反應及時,伸手一下扶住了樹枝,穩住身形之後,他心頭仍是砰砰直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王宗景臉上神色驚疑不定,遲疑片刻後,他快速伸手到懷中一陣摸索,掏出了一物拿到眼前,正是那塊從十萬大山中帶出的龍形玉玦。

  此時此刻,這塊龍形玉玦果然又起了變化,身軀色澤再度變紅了不說,玉玦內部奇異如血的古怪液體,彷彿也在重新流淌著。除此之外,似乎這一次玉玦受到的刺激比前頭幾次更加強烈,就連原本空洞的龍形玉玦頭部上那兩顆眼眶中,此刻竟也緩緩閃起了兩道淡淡的紅光,一眼看去,幾乎就像這塊龍形玉玦就要重生復活了一般。

  王宗景一臉愕然,看著手中這塊玉玦的奇異變化,幾乎是在同一時刻,他耳中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了一聲低沉的怪異聲音,似乎是蘇小憐發出了一聲帶了痛苦的呻吟。

  一股冰涼的氣息,帶著淡淡詭異的血腥味道,突然從身後瀰漫而來。
lchiang 發表於 2012-5-6 08:52
第二十六章 承諾(上)

  王宗景愕然回頭,只見蘇小憐仍然雙目緊閉沉眠未醒,但原本熟睡中安詳的臉上,此刻卻泛起了一絲痛楚之色,同時身子手腳,隱隱有些顫動的模樣,而那股奇異的氣息,正是從蘇小憐身上散發出來的。
  
  王宗景吃了一驚,連忙湊近蘇小憐想要看個究竟,只是身形甫動,他忽然只覺得手中一熱,卻是從那塊龍形玉玦上傳來的,幾乎是在同時,只見蘇小憐突然抽搐了一下,像是一陣無形的顫慄掠過她的身子,片刻後從手到腳都開始發抖起來,空氣中那股血腥氣息,也陡然濃烈了許多。
  
  那張不久之前還安詳美麗的少女臉龐,此刻看去竟已是扭曲了,王宗景心中又驚又急,卻不知如何是好,撲到蘇小憐身邊先行抓穩了她,以免她在睡眠中突然經歷此番痛苦扭動身體,一不小心便掉下樹去。只是他的手剛剛抓上蘇小憐的胳膊,隔著衣裳袖子,便感覺到從蘇小憐的身上猛然傳來一陣寒涼似冰的兇猛氣息,差點打了個寒戰。
  
  王宗景這一下更是心中大驚,試想自己不過只是隔衣觸摸了一下她的肌膚,便有這樣的感覺,那蘇小憐身受其苦,寒意在她身子裡面肆虐,又會是怎樣一種可怕的苦楚,光是想想都讓人忍不住打個寒顫。急切之間,只見蘇小憐臉上痛苦之色越來越濃,身子也抖得更加厲害,彷彿在那睡夢中正在經歷一場無比可怕的夢魘。王宗景情急之下,便用手去推她,心想無論如何也得先把蘇小憐叫醒再說。
  
  他一手抓著蘇小憐的手臂,生怕她身子顫抖扭動中會掉落下去,另一隻手便去推她的肩膀,情急之中,他甚至忘了將那塊龍形玉玦收起。片刻後他手抓玉玦碰到了蘇小憐的肩頭,用力一推,同時口中焦急叫道:
  
  「小憐,醒醒,你快醒醒。」
  
  蘇小憐的身子向後動了一下,並沒有醒來,但不知為何身子忽地一震,像是受到了某種劇烈刺激般一樣,與此同時,王宗景只覺得手心再度一熱,那塊龍形玉玦猛地亮了起來,紅芒大盛,尤其是龍形玉玦兩隻眼睛處,更是閃出了之前從未出現過的奇異光芒,與此相對的,蘇小憐卻好像在身子劇烈顫抖幾下後,臉上的痛苦之色反而消退了一些。
  
  王宗景愕然收手,當龍形玉玦離開蘇小憐的身子時,頓時光芒黯淡下來,原先的熱度也緩緩散去,但蘇小憐的身子在平靜了最初片刻後,很快臉上又再度浮現出痛楚神色,身體再一次開始顫抖扭曲起來,同時口中發出了似乎難以忍受的痛苦的呻吟聲。
  
  王宗景有些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龍形玉玦,片刻後又看了看蘇小憐那張滿是痛楚之意的臉,咬了咬牙,再一次將這塊玉玦貼上了蘇小憐的肩膀。
  
  寂靜林間,樹梢高處,彷彿有一聲無形卻低沉的咆哮轟然而鳴,哪怕是隔著衣裳,王宗景都能感覺到那一股未知神秘的力量,從蘇小憐的身子裡呼嘯而來,以他曾經面對凶狠妖獸都能保持冷靜的心性,竟也感到了一絲悚然。
  
  龍形玉玦再一次明亮起來,那一股神秘的力量被它吸入體內,彷彿永無止境,與此同時蘇小憐的臉色則是在迅速好轉,臉上的痛苦之色在迅速消去,似乎原本在她體內肆虐的詭異氣息此刻都被那塊龍形玉玦吸出體外,與此相對應的,王宗景只覺得手中的玉玦越來越熱,玉玦上的光芒也越來越亮,兩隻龍睛處更是光華大盛。
  
  如此持續了一會兒後,王宗景便感覺手中龍形玉玦似乎輕輕一抖,隨後也不知是被吸收殆盡還是與玉玦斷了聯繫,他再也感覺不到那股詭異的氣息,玉玦上的溫熱在緩緩散去,漸漸又恢復了原來那副死板古拙的模樣。
  
  只是龍形玉玦上的淡淡紅色,似乎更深了一些。
  
  王宗景皺著眉頭,默默地將手縮了回來,目光在手中這塊龍形玉玦上停留片刻,又抬頭看向蘇小憐。那少女此刻的臉龐上,重新浮現出了安詳寧靜的微笑,似乎之前的痛苦從來沒有發生過,閉著眼睛,嘴角微抿,彷彿在睡夢中夢見了久違的高興事情。

  「嘻嘻。」她在夢中,忽地笑出了聲,那臉上是王宗景從未在她身上見過的天真笑容,王宗景怔了一下,還不等他多想,蘇小憐已是口中發出一聲低低的嘟嚷,隨後身子動了一下,慢慢睜開了眼睛。
  
  印入她眼簾的,是面帶一縷複雜神色看著她的王宗景,蘇小憐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坐直了身子,隨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抬頭看了看天色,愕然道:「啊,我睡了很久嗎?」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是,睡很久了。」他抬頭看了看天,想了一下,道:「我覺得應該睡了四五個時辰吧。」
  
  蘇小憐「咦」了一聲,面帶驚疑之色,似乎完全沒想到自己居然能睡這麼長的時間。不過這一場好覺顯然對她來說是極有益的事,此刻蘇小憐不但精神頗佳,臉色也好了許多,同時眉宇之間那股凝聚不散的沉鬱之氣顯而易見地消退了不少,整個人看上去讓人覺得都開朗多了。
  
  王宗景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開口道:「小憐,有件事情,我要對你說一下。」
  
  蘇小憐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怎麼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言語,然後慢慢地將剛才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對蘇小憐說了,蘇小憐聽著聽著,原本面帶微笑的神色漸漸淡了下來,不過她並沒有出言打斷王宗景的話,而是一直沉默地聽著。
  
  當聽到王宗景提及她臉上突然浮現出痛苦神色時,蘇小憐明顯是身子顫抖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回憶到了什麼,而當王宗景最後說到那塊龍形玉玦接觸她身子之後,突然發生的異變以及竟然可以讓她安靜下來的怪事後,蘇小憐更是抿緊了嘴唇,目光掠過依然握在王宗景手心的那塊龍形玉玦,深深地看了一眼後,又緩緩垂下了頭。
  
  王宗景等待了好一會兒,卻見蘇小憐仍是默然出神的狀態,忍不住開口問道:「小憐,你剛才睡著時,究竟是怎麼了?還是說,你得了什麼怪病嗎?」
  
  蘇小憐搖了搖頭,面上浮現出一絲苦澀之意,輕聲道:「不是的,宗景哥哥,你別問了。」停頓了片刻,她抬頭看了他一眼,道,「那塊玉玦,你說是從南疆十萬大山裡面得來的麼?」
  
  王宗景凝視她片刻,只覺得這少女年紀小小,身上卻委實有太多太多的秘密,讓人看不穿,看不透,不過無論如何,至少現在他能夠感覺得到,蘇小憐對自己並沒有絲毫惡意,所以到了最後,他也只能嘆了一口氣,道:「是,那地方在十萬大山深處的一片森林中央,也不知什麼時候留下的一片遺蹟裡,我偶然得到的。」
  
  蘇小憐默默點頭,過了片刻,她幽幽地道:「宗景哥哥,我們回去吧。」
  
  王宗景皺了皺眉,心中總覺得就這樣回去有些不對勁,但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過了半晌才點了點頭,道:「好罷。」
  
  說著,他轉過身子,把背對著蘇小憐,道:「上來吧,我背你下去。」
  
  溫婉白皙的手臂從背後伸來,重新抱緊了他,蘇小憐就像早已沒有隔閡的親人般,自然而然地把臉貼在王宗景的背上,從衣衫上傳來略顯粗糙卻溫和堅實的氣息,讓她慢慢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她低聲地說道:
  
  「等將來有機會了,你跟我說一說你在那片森林中的日子,好不好?」
  
  「好啊。」
  
  王宗景手腳並用,夾住巨樹的樹幹,開始往下退去,同時口中笑道:「將來真有機會的話,說不定我還可以帶你去那片廢墟裡走一趟呢。」
  
  「真的嗎?」
  
  「我騙你做什麼?不過那肯定是要等我們將來修道有成,至少也能像那些前輩們一樣能夠馭劍飛行、上天入地才可以吧。」
  
  「唔......」
  
  「不過那片森林裡到處都是妖獸,危險的很。」
  
  「那就等我們不怕妖獸的時候再去罷。」
  
  「哈哈,好啊。」
  
  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王宗景帶著蘇小憐從巨樹上滑落下來,一路平穩地回到地面,這一次看得出來他小心了許多,再沒有任何驚險刺激的大動作,只是老老實實地順著樹幹滑下,而蘇小憐也很安靜地伏在他的背上。

  當兩人終於回到地面時,蘇小憐鬆開了手,重新站立起來。這一刻舉目望向四周,只覺得周圍的森林又與清晨時不同,那些淡淡的白色霧氣都已散去,陽光雖亮,卻大部分都被高聳茂密如巨傘般的樹冠所擋住,站在巨樹腳下,人便顯得特別渺小,整座森林也顯得無比深邃,每一處似乎都是無窮盡的樹木,沉默而安靜地聳立著。
  
  王宗景向四周略看了看,隨後便對蘇小憐招了招手,然後抬腳向某一處方向走去,蘇小憐怔了一下,跟了上去,同時忍不住問道:「宗景哥哥,你認得路?」
  
  王宗景渾不在意地道:「是啊。」
  
  蘇小憐轉眼看向四周,只覺得在這片森林中似乎所有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樣的,除了樹還是樹,哪裡會有路呢。也不知道王宗景為什麼會有如此大的把握,不過她也並沒有因此而遲疑躊躇,反而又加快了幾分步伐,跟在王宗景的身後。
  
  果然兩人在這片森林中走了只一小會後,王宗景便帶著蘇小憐走出了森林邊緣,找到了之前上來的那一片石壁。
  
  矮松虯結,深根石壁縫隙,蘇小憐再一次伏在王宗景的背上,幾次跳躍,輕輕鬆鬆地回到了青雲別院中。這時早已不是清晨,青雲別院中也熱鬧了起來,多有人出來走動的,不過石壁這裡的確算是僻靜角落,兩人下來時,周圍仍然是空無一人,這便算是偷跑出去沒被抓住,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了。
  
  站在石壁之下,蘇小憐看了看周圍,隨後對著王宗景點了點頭,道:「宗景哥哥,我回去了。」
  
  王宗景「哦」了一聲,看著她轉身走去,只是沒走幾步,蘇小憐又停下了腳步,似乎有些遲疑,慢慢轉過身來,看著他,過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宗景哥哥,謝謝你。」
  
  她彷彿有些羞澀,臉頰上也隱約有些微微的紅,似少女初見的嫵媚於不經意間慢慢綻放,然後抬起了頭,望著那個男子的眼睛,道,「今天,我真的好高興。」
  
  王宗景被她說得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呵呵一笑,擺了擺手。
  
  蘇小憐轉身走去,這一次腳步輕快,似乎整個人都鬆弛了一般,再沒有早間那苦痛鬱結的模樣,繞過花叢,向著花園前頭走去,她的嘴角邊好像還掛著一絲笑容。
  
  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她聽到身後一聲呼喊:「小憐。」隨後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王宗景快步追了上來,蘇小憐轉身看去,帶了一絲詫異,道:「怎麼了,宗景哥哥,還有事麼?」
lchiang 發表於 2012-5-7 09:04
第二十六章 承諾(下)

  王宗景面上似乎還有一點猶豫,不過片刻後還是皺了皺眉,道:「你晚上睡覺時......我是說,你得了那種怪病,有多久了?是不是每天晚上都發作的?」

  蘇小憐臉色微微一變,看著王宗景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是。」

  王宗景默然片刻,忽然把手往前一伸,道:「給,這個送給你。」

  蘇小憐目光一凝,只見王宗景伸過來的手上,赫然正是那塊紅色的龍形玉玦,在那一刻,她眼中的瞳孔似乎也微微收縮了一下,但她並沒有伸手去接,面上有些複雜的神色一閃而過,低聲道:「宗景哥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是這玉玦多半是一件寶物,我......」

  「我拿了也沒用,」王宗景截斷了她的話,伸手抓過她的右手手掌,將這塊龍形玉玦塞到她的手心,道,「這玉玦究竟是什麼東西,是不是寶貝,我都不知道,但是眼下看來,它或許是有幾分安神定驚的功效。你以後睡覺時,便將這玉玦放在身邊,想必就會睡得安穩,不必再受那種苦楚也說不定。」

  蘇小憐身子輕輕地抖了一下,白皙纖細的手指慢慢握緊,將那塊龍形玉玦緊緊抓在手中,用力之大,連骨節都有些發白。然後,她抬頭看向王宗景,張開了口想說什麼,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來。

  王宗景看著她那副樣子,笑著搖頭道:「好啦,不過是一塊老舊玉玦而已,不必如此。唔,今天正好是你的生辰,就權當是我送你的壽禮罷。」

  蘇小憐慢慢低下頭來,看著手中那塊玉玦,眼圈邊隱隱有些泛紅,只是她此刻終究還是強忍住了,過了片刻,她似乎是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後抬起頭來,展露出淡淡笑顏,微笑道:「好,那我就多謝你了。」

  頓了一下,她又開口道:「宗景哥哥,那你的生辰是什麼日子,能告訴我麼?」

  王宗景怔了一下,隨即笑道:「不必了,我的生辰已經過了。」

  「究竟是什麼時候嘛?」蘇小憐看起來卻好像十分認真的模樣。

  王宗景抓了抓頭,有些拿這位倔強的少女沒法子,只得笑道:「我是二月初七日生人,這生辰確實已經過去好久了。」

  蘇小憐默默地點了點頭,臉上神情變幻也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只是看著臉色漸漸變得堅定,最後像是下了個決心一般,貝齒輕咬,抬頭看著王宗景,道:「宗景哥哥,我答應你,以後我一定也要送你一件最珍貴的禮物。」

  看著她一臉的鄭重其事,王宗景不知怎麼只覺得一陣莞爾,忍不住搖頭哈哈笑出聲來。

  蘇小憐卻依然是一臉鄭重,絲毫不以王宗景的反應而生氣,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握緊了手中玉玦,那一刻在她眼中,天地世間,都忽然變得那般遙遠和虛渺,唯一還有些真實的,便是從手心處淡淡傳來的感覺,或許那便是面前開朗而笑的男子,不經意間殘留在玉玦上的幾分溫暖吧。

  她緊緊地握緊了手,像是要把那玉玦融為身體的一部分。

  「不管將來會怎樣......」她微笑著,深深地看著他,帶著少女青春歲月最後的天真,燃燒如火焰般的瞬間狂熱,那眼眸中閃爍在平靜下的熾熱,拚命壓抑卻仍然熊熊焚燒著,不讓別人感覺,深深灼痛自己,那一種彷彿只有自己才能感覺到的不顧一切,她咬著牙,對著他,對著自己的深心,靜靜地說道:

  「我答應你,一定會為你做一件事,不管艱難險阻,就算違逆世情,天荒地老,滄海桑田,我,一定都記得!」

  我,一定會記得!

  王宗景笑著轉過頭來,看著那少女的眼睛,似乎什麼也沒感覺到,笑著道:

  「好啊。」

  蘇小憐靜靜地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轉身走去,再不回頭。

  天地萬物,彷彿也在一瞬間,忽而靜止呼吸,看著她的身影,走向遠處。

  ※※※

  河陽城下,行人往來的路旁,多有小攤擺設於道路兩旁,叫賣之聲此起彼伏,正是俗世裡那一點喧鬧景象。遠處青山巍巍,傲然聳立,直入蒼穹雲間,彷彿流露著一股仙家威嚴。

  千百年來,河陽城便是這樣一座籠罩在青雲門下的城池,這裡的百姓尊崇道教敬慕青雲,往往家中若有一二子弟有幸進入青雲門,便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特別是這些年來青雲門開啟青雲試,河陽城週遭多有送子弟過去的風潮,只是青雲規矩苛刻,至今也未聞有進去幾個,但仍然是讓河陽城父老鄉親們津津熱道的大事。

  這一日,河陽城外依然如平日般熱鬧,來往行人客商隨處可見,路旁那一排大槐樹下陰涼乾爽,有不少人便坐在那裡乘涼。人群之中,有兩人並肩而坐,面色相貌都是普普通通,身上衣著打扮也如普通商人,隨意地坐在一塊長條青石上,抹汗搧風都是一如常人。他們面向青雲方向,眺望遠山,只有眼角余光中不時偶露精光,充滿警惕之意地掃視周圍,才隱隱透出幾分這兩人有些異於常人的地方。

  過了片刻,兩人中稍顯年輕的那人見左右無人,便也沒轉頭看另一個同伴,就彷彿自言自語行若無事地壓低了聲音,道:「師兄,此處還不是青雲山,咱們何必如此謹慎?」

  年紀稍大的那位眉頭微皺,但臉上神色仍是如常,只淡淡道:「事關重大,小心無大錯。何況此地畢竟也算是青雲腳下,萬一走漏風聲被青雲門那些傢伙察覺一二,咱們豈非是為他人做了嫁衣?」

  年輕的師弟點了點頭,目光仍是眺望著那一座高聳入雲的巍峨山脈,忽然間似有感慨,低聲嘆息一下,聲音裡了流露出幾分嚮往,道:「這青雲山果然是氣勢雄渾,名不虛傳,難怪一直有神州龍脈之號。想當年咱們聖教諸位前輩發大宏願,數次圍攻,可惜都是功虧一簣,可嘆,可惜。」

  說著,他回頭看了師兄一眼,道:「師兄,你說這一次咱們偷偷潛入這麼多人,能找到那『雲殿』麼?」

  年紀稍大的師兄遲疑了一下,卻是緩緩搖頭,低聲道:「不好說。」

  師弟有些緊張起來,又看了看左右,向師兄湊近了些,道:「怎麼了,師兄,莫非上頭有什麼變動不成?」

  師兄沉默片刻,看來對這位師弟倒是十分信任,便也沒瞞他的意思,低聲道:「聽說這『雲殿』乃是上古仙人所居之處,傳說其中珍寶無數,只是這傳說也就是那麼一回事,真要是上古仙人的地方,到今日起碼也過了幾萬年,哪能還剩下什麼東西?青雲門在這裡至少也超過了兩千年,可從來沒聽說有什麼發現的。」

  那師弟明顯露出一絲失望神色,撇了撇嘴道:「那咱們冒著風險潛入過來,萬一被青雲門發現了,豈非是倒霉到家?」

  師兄笑了笑,道:「你也莫急,我聽說雲殿的消息是門主從『蠻荒聖殿』中機緣巧合偶然得到的,只是那記載語焉不詳,難以參透具體位置,門主也是幾番波折,才大概圈定就在這青雲山脈附近。」

  師弟想了想,忽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忽然熾熱起來,道:「師兄,門主他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怎麼會對這飄渺的雲殿這般上心,莫非這雲殿中,真的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奇珍異寶不成?」

  師兄長吸了一口氣,搖頭道:「這事我也不曉得,想來想去,咱們偷偷潛入這許多人中,得到的命令無不是一旦發現雲殿蹤跡便立刻回報,這其中的秘密,怕是只有門主才知曉了。」

  師弟默然無語,半晌後苦笑道:「說得輕鬆,這青雲山綿延萬里,有沒有絲毫蹤跡消息在手,可怎麼找呢?」他抬頭看了看那座巍巍青山如劍雄峰,撇了撇嘴,道:「可別找了半天,結果那雲殿就在青雲門的腳下,咱們就都要傻眼了!」

  「去去去!」那師兄啐了他一口,目光也不期然地看向遠處的青雲山,嘴角慢慢浮出一絲冷笑,道:「我們聖教與青雲一門可謂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當年門主在蠻荒聖殿天煞明王座下,那可是發『了冥血毒誓』的,這一生定要剿滅青雲門,還我聖教榮光的大宏願。」

  師弟一聽到「天煞明王」四字時,登時臉色鄭重起來,聽完之後,臉上神情中也露出幾分激動嚮往之色,低聲道:「原來門主曾說過這樣的話。」

  那師兄冷哼一聲,看著青雲山的目光冰冷,道:「昔年本門意外覆滅,雖然是拜南疆獸妖所賜,但青雲門於前也有推波助瀾,門主可是都一一記在心裡的。」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又道,「好了,我們進城罷。青雲山上禁衛森嚴,咱們先在這外邊一圈查找一段時日再說。若是天可憐見,垂青於我聖教,總有一天,嘿嘿嘿嘿......」

  低沉的冷笑聲中,兩個人又變成了毫不起眼的過路商人,混在平凡的人群中,如水入河川,悄然無聲地走進了河陽城中。
lchiang 發表於 2012-5-7 21:58
第二十七章 靈兒(上)

  時過一月,青雲別院中的情形又慢慢發生了一些變化,從最初的肅穆寧靜人人專心修行,到現在則是多了幾分生氣,白日晚間,都有不少人出來走動,畢竟修道之途,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當日剛剛拿到清風訣時,自然是要靜心專研,如今大多數人都已走上正軌,那修煉事也不能過度,並非是一日十二個時辰全在修煉便是好的,過猶不及,反對身子有損,此等告誡無論何門何派,都是明言正告的。
  
  隨著相處日久,許多參加青雲試的弟子在這一段時間裡也慢慢熟悉了,談笑聊天的多有所見,都算是這修煉之餘的一种放松。並且這青雲別院之中,天下九州裡的世家子弟為數眾多,沾親帶故的常見,對頭仇人的亦有,雖沒人敢在這裡胡鬧廝鬥,但種種情勢還是要比青雲試剛開始的時候熱鬧多了。
  
  真要追根溯源的話,王宗景所在的龍湖王家,與他對門處蘇文清所在的廬陽名劍樓蘇家,卻也是明爭暗鬥的一對敵手。多年以來,廬陽蘇家在幽州地界一直都是壓倒龍湖王家的勢力,只是近年來龍湖王家得到青雲門的暗中襄助,勢力大漲,雖然還說不上並駕齊驅,但已隱隱有追上抗衡之勢,是以這兩家是斷然說不上友好的。
  
  此番廬陽蘇家明知道青雲門有暗助龍湖王家的嫌疑,卻仍然趁著今年青雲試的機會,將門下兩個出眾的子弟蘇文康和蘇文清都送到青雲山來,此間動靜,也是意味深長,耐人尋味。不過這些明爭暗鬥的事,似乎並未影響到王宗景和蘇文清二人,在這座乙道廿三庭院中,一月過去後,兩人的交情還算是平穩,比起當日初見面時,那算是熟悉多了,如今在院子裡見了面,兩人都會打招呼笑談幾句。王宗景心中沒有什麼芥蒂,蘇文清看起來,似乎也沒想過家族紛爭的那些事。
  
  但是,他們兩人大概也就是這種淡淡的交情罷了。
  
  八月初五日,晴。
  
  這天早上起床,王宗景打開房門走到院子中,在那兩棵青青柳樹下活動了一番身子。許是這些年來自在慣了,王宗景總有些不習慣呆在房裡太久,雖然在修行上他仍能靜下心來修煉,但修行之餘,他還是更喜歡出來走走,活動一番身子,與之相比,其餘大多數人顯然都比他更耐得住呆在房中。
  
  遠的不說,在這廿三庭院裡,蘇文清的性子看來是安靜恬淡的,很多時候都坐在房中,特別是喜歡倚窗看書;而住在金字房的仇雕泗則是比蘇文清更靜了十倍,這麼長時間來就沒見過他出門幾次,門窗似乎永遠都關著,與外界隔絕一番,也就只有天真可愛又沒什麼顧忌偏偏還愛竄門的小鼎,時不時跑過去騷擾他一番,才讓那張木頭臉上有時會多了一點生氣,不過也是支支吾吾隨便敷衍幾句,看起來倒好像恨不得將所有時間都用在修行上才好的。
  
  剩下的人中,便是一向熱情人緣好的胖子巴熊,看著居然也比王宗景有耐性的多,想來想去,王宗景心中苦笑,倒好像只有小鼎跟自己差不多,天天都喜歡跑出來的。
  
  搖頭擴胸又跳了幾下,身子慢慢活動開了,王宗景感覺人也舒服了許多,同時目光掃過這片庭院,除了小鼎住的木字房依然如往常一樣大大咧咧地打開窗子外,其他三間屋子都是門窗緊閉。當他的視線從水字房掠過時,心中無由動了一下,腦海中卻是聯想起住在這座青雲別院另一邊的蘇小憐。
  
  自從三天前分開後,這幾日蘇小憐都沒有過來找他,也不知道那塊龍形玉玦是不是真的能壓制住她的怪病,想到當日蘇小憐那張蒼白疲倦的臉,王宗景心裡也是有些擔憂,不決有些猶豫,想著要不要找個時間過去看看她。
  
  正在他有些出神的時候,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細細腳步聲,卻是有人從外面走進了廿三院子,王宗景回頭看去,心中有些奇怪,這時候尚早,卻會是誰來到這裡?只是這一看之下,他頓時便是一怔,在那門口處站著兩人,一大一小,一位是風姿綽約容貌極美的少婦,身穿著粉袖羅裙,腰纏了琥珀朱綾,雲堆秀髻,面若桃花,嘴角掛一絲淡淡笑意,眼波如水,令人怦然心動。

  她右手邊牽著一個小女孩,粉雕玉琢般精緻面孔,與她有幾分相似,小小年紀,卻已是顯而易見的美人胚子,此刻正好奇地看著這庭院之中,東張西望,像是在找些什麼東西。
  
  王宗景看到那小女孩時,頓時便認了出來,這正是當日王細雨帶他去通天峰上翡翠坪中,見過的那個和小鼎一起玩耍的女孩齊小萱,聽姐姐當時介紹說,這小女孩身世不小,父親乃是當今青雲門的第二號人物齊昊齊長老,母親名喚田靈兒,也是青雲門中有名的高手。
  
  王宗景目光向牽著齊小萱的那位美麗少婦看了一眼,見她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片刻後微微頷首,笑了一下,道:「小兄弟,我們是來找人的,請問這裡是不是住了一個小男孩,名叫張小鼎的啊?」
  
  在她旁邊的齊小萱則是轉頭過來看了王宗景一眼,隨即「咦」了一聲,漂亮的小臉上秀氣的小眉微微皺了起來,好像覺得這大哥哥哪裡見過。王宗景遲疑了片刻,指了一下木字房,道:「他住那邊。」
  
  齊小萱一聲歡呼,甩開美麗少婦的手順著抄手遊廊向木字房跑過去,那女子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跟在後面微笑著道:「慢點跑啊,小萱,別急。」
  
  齊小萱一溜跑到木字房邊上,一推門,門是關著從裡面上了門閂,沒推開,敲了兩聲裡面也沒動靜,齊小萱有些急了,轉頭一看旁邊窗子倒是開著,便跑過去想要往屋裡看,只是她畢竟年紀幼小,身材不高,還夠不到窗檯的高度,就算踮著腳尖也就堪堪到那一線,急壞了小姑娘,回身對那跟上來的美貌少婦招手道:
  
  「娘,娘,快過來抱我。」
  
  王宗景從庭院那邊也是走了過來,聽那小女孩這一個叫聲,心裡便明白這美貌少婦多半就是姐姐曾經對他說過的田靈兒了,人都說修道中人駐顏有術,道行高深的人往往可以數十上百年地保持青春美貌,看這田靈兒的外貌如此嬌美,於世俗目光所見最多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一般。果然仙家道術,奧妙無窮。
  
  那邊田靈兒輕笑走來,先是站在窗子門口向裡面看了一眼,搖了搖頭,然後俯身把小萱抱了起來,齊小萱腦袋剛過窗檯,看清了屋子裡面的動靜,登時便笑嘻嘻叫了出來:
  
  「小鼎哥哥,小鼎哥哥......」
  
  王宗景站在一邊也向屋子裡看去,只見有些凌亂的房中,桌椅都歪在一旁,小鼎帶了大黃一起擠在松木床上,仍是呼呼大睡,不時還吧唧吧唧嘴巴動上幾下,不知是不是夢見了什麼好吃的玩意,除此之外,卻是不見了那隻灰毛猴子。
  
  王宗景心中一陣奇怪,小灰那隻猴子向來都是緊跟著小鼎大黃,少有單獨離開的時候,怎麼此刻卻不見了?他目光掃過房子其他處,卻只見一片空空蕩蕩,並無灰毛猴子的蹤跡。
  
  正在這時,那床上仍是大大咧咧睡得比誰都囂張的小鼎身邊,大黃那龐大的身軀下,突然被縟微動,一個小腦袋從大黃肚子下面鑽了出來,正是小灰。窗口站著的三人都是啞然,只見不知怎麼是被大黃壓到身下的小灰身子左右挪動,好不容易從大黃狗身下鑽了出來,蹲坐在床上,先是向窗檯這裡看了一眼,似乎對今早突然有這麼多人跑到窗戶邊圍觀有些困惑,然後抓了抓頭,挪到了大黃的肚子上做了下來,張大了嘴巴,慢慢打了個哈欠。
  
  齊小萱在窗檯上一疊聲叫道:「小灰小灰,乖,幫我叫醒小鼎哥哥嘛。」
  
  灰毛猴子向窗檯這裡看了一眼,扭過了頭,沒理會這小姑娘。
  
  齊小萱大怒,小臉蛋氣得紅了,握拳道:「死猴子,以後再也不給你東西吃了!」
  
  窗檯外面,田靈兒笑著搖了搖頭,乾脆雙手一抬往裡邊一送,直接是把齊小萱放到了屋子裡面。齊小萱一聲歡呼,站穩了腳跟後便跑向房門,先把門閂開了打開房門,然後又跑到床鋪邊上,瞪了一眼呆呆坐在那邊的小灰,嗔道:
  
  「走開啦。」
  
  「吱吱吱吱......」小灰低聲叫喚了幾句,看來有點不服氣,不過小姑娘厲害的很,乾淨利落地將灰毛猴子推到一邊去了,然後抓住仍在酣睡的小鼎的手臂,使勁搖了幾下,笑道:「小鼎哥哥,快起床啦,我來找你玩了。」
  
  小鼎腦袋歪了一下,還沒太多反應時,旁邊的大黃倒是一個激靈,把偌大的狗頭抬了起來,回頭一看,卻是立刻高興起來,「汪汪汪」叫了幾聲,跳下了床鋪一溜煙跑到門邊,對著剛走進門的田靈兒一個勁地把腦袋往她腿上蹭,親熱的不行。
  
  田靈兒笑著低頭拍了拍大黃的腦袋,芊芊素手在大黃狗頭上柔軟的毛皮間摸了幾下,輕聲笑道:「大黃,好久沒見了呢。」
  
  「嗚嗚......」大黃嘴裡發出一陣低鳴,尾巴搖個不停。
  
  床鋪上,在齊小萱的叫喚下,小鼎終於睜開了睡意朦朧的眼睛,坐了起來,先是和猴子小灰一樣張嘴打了個哈欠,然後怔了一下,道:「小萱,你怎麼來這裡了?」
  
  齊小萱喜滋滋地道:「我來找你玩啊,小鼎哥哥。這些日子你跑到山下來了,都沒人陪我玩,要不,你還是回山上住嘛,不然我都看不到你了。」
  
  小鼎把手一揮,胖嘟嘟的臉上一副富貴不能淫的堅定表情,大聲道:「不行,我可是答應了我娘,一定要在這裡呆上一年才行的。」
lchiang 發表於 2012-5-8 09:45
第二十七章 靈兒(下)

「嗤。」一聲輕笑,卻是從門邊田靈兒那裡傳來,小鼎向那邊看了一眼,好像這才發現田靈兒也到了此處,看起來有些尷尬,摸摸自己的圓腦門兒,笑嘻嘻道:「靈姨,你怎麼也來了?」


田靈兒瞪了他一眼,但眼神中還是憐愛多些,走過來伸手在小鼎耳朵上揪了一下,笑罵道:「還不是小萱天天吵著要來找你玩兒,你以為我愛來看你這個小壞蛋啊?」


小鼎腦袋一縮,賠笑道:「我知道,靈姨對我最好了......」


「呸!」田靈兒啐了他一口,轉頭看了看著屋子,見雖然不算是到處垃圾,但也著實凌亂,忍不住搖了搖頭,道:「也不知道你娘怎麼想的,會讓你一個小孩子家一個人跑到這山底下來。」


小鼎看起來卻是有義氣的,站起來得意地道:「這可不怪我娘,是我跑去求了我爹,說了半天好話,我爹沒辦法才答應的,然後又去跟我娘說了。就這樣,我娘還跟我約定,既然來了,就一定要在這裡學滿一年呢。」


田靈兒一撇嘴,沒好氣地道:「你那個爹啊,最沒用就是他了。」


小鼎不干了,對著田靈兒翻白眼,道:「靈姨,你幹嘛說我爹啊?」


田靈兒伸手一拍小鼎的腦袋,笑罵道:「小鬼頭,你那是什麼怪樣子。告訴你,你爹小時候還最聽我的話你知道不,我叫他幹什麼,他都搶著去幹,從來沒二話的。」


小鼎一臉狐疑地看了田靈兒一眼,道:「真的?」


田靈兒瞪了他一眼,道:「臭小子,我的話你居然不信?」


小鼎在一邊抬頭看天,哼哼唧唧小聲嘟嚷道:「你要說我娘,我自然就信了,說我爹最聽你的話,哼哼哼哼......」


「臭小子!」田靈兒一把拎過小鼎,倒轉過來,放在自己大腿上,然後往那胖乎乎的屁股上用力拍了兩下,「想造反啊你!」


「哎呀!哎呀!」


「嘻嘻嘻嘻......」


兩聲叫喚夾著旁邊小萱幸災樂禍的嬉笑聲傳了過來,小鼎愁眉苦臉掙脫跳了出去,捂著屁股道:「我錯了,靈姨,我爹最聽你的話了。」


田靈兒呆了一下,隨後失笑,搖頭道:「臭小子,你......你也太會見風轉舵了吧。真是搞不懂,你爹從小那榆木腦袋般的性子,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個小鬼靈精出來。」


小鼎嘻嘻一笑,道:「靈姨,你是誇我聰明麼,那是當然了,我爹我娘都說我從小就聰明,我爹還說了,我這聰明勁頭,一准都是隨我娘的。」


「去去去,這話少說幾句,」田靈兒沒好氣地嗔道,「搞得誰還不知道似的,你爹心中,最心疼的就是你這個兒子,最愛的是你那位漂亮無比的娘親。」


說著她站了起來,轉頭對齊小萱道:「小萱,你就在這裡跟小鼎哥哥玩,遲了就去門口找柳芸姐姐,讓她把你送回家去,知道沒?」


齊小萱笑嘻嘻地點了點頭,看去可愛無比,漂亮的比畫中的娃娃還要精緻幾分,道:「知道了,娘。」


田靈兒又對小鼎叮囑道:「小鼎,看好妹妹,不許欺負她。」


小鼎「啊」了一聲,抬頭挺胸道:「靈姨放心,我從來都沒欺負過小萱的。」


田靈兒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一路只聽腳步聲聲,離開了這處院子。


看到田靈兒走得遠了,一直站在外面的王宗景這才走進屋來,這個庭院之中五個人,這些日子下來,王宗景倒真是和小鼎交情最好,雖然年紀差了些,但小鼎精靈古怪,活潑好動,卻正是對了王宗景的脾氣,兩人頗為投契,修煉之餘,時常便陪著小鼎在一起玩耍一陣。


看到王宗景走了進來,小鼎也是笑了一聲,道:「王大哥,你來了啊。」


王宗景點了點頭,轉眼看了看周圍,笑道:「小鼎,你什麼時候也要收拾收拾屋子嘛,看你這裡亂的。」


小鼎點點頭,滿不在乎地道:「好啊,我待會就收拾。」說著走到床邊,在枕頭邊上翻弄了幾下,卻是扯出一個玉瓶來,扒開瓶塞往小手裡磕了兩下,滾出一粒顏色明黃澄亮的丹藥來,往嘴裡一丟,嚼了兩下吞了下去,同時回身對王宗景道:「王大哥,你要吃一粒不?」

「啊,大黃丹。」


一聲叫喚,卻是旁邊齊小萱跑了過來,伸手笑道:「我要吃一顆。」


小鼎卻是一縮手,把玉瓶藏了回去,搖頭道:「不行,不能給你吃,再說了,這丹藥你娘親那邊比我還多,幹嘛不向你娘要啊?」


齊小萱嘴巴一撇,道:「我娘老是說什麼我年紀還小,大黃丹藥性太強什麼的,不讓我吃呢。」


小鼎翻了個白眼,道:「那可不,你娘都這麼說了,我哪能再給你,不然被你娘知道了,我屁股又要挨上幾下了。」


齊小萱不依,纏著他一直要,小鼎只是不給,到最後小萱有點生氣了,嘟著嘴哼了一聲,跑到旁邊自己個生悶氣去了。小鼎也不管她,只笑嘻嘻轉頭又對王宗景道:「王大哥,你要不要吃一顆?」


王宗景料想這「大黃丹」多半便是這兩小孩的父母煉製出來的靈丹了,當下搖了搖頭,回頭一想,又道:「對了,小鼎,說到這個,我怎麼沒看到你平日吃辟榖丹啊?當初不是每人都發了一葫蘆麼?」


小鼎想了一下,道:「我沒要啊。」


王宗景奇道:「為什麼,那丹藥很好的,吃了非但一整日腹中不飢,而且對修行頗有助益的。」


小鼎老老實實地道:「我下山的時候,我娘對我說了,那辟榖丹都是曾師叔鼓搗出來的次品,功效一般,也就比平常的丹藥好一些罷了,能不吃就不吃。」


王宗景正拿過一張椅子搬過來準備坐著,一聽這話,好懸沒把椅子丟到地上,半晌後一臉鬱悶,看著笑呵呵的小鼎。小鼎則是跑了過來,眨了兩下眼睛,把玉瓶舉了一下,笑道:「王大哥,不吃麼?」


王宗景白眼一翻,道:「來一顆!」


小鼎哈哈一笑,從玉瓶裡倒出了一粒大黃丹,遞給王宗景。王宗景伸手拿過,在眼前仔細看了看,只見這大黃丹通體橙黃,看去與辟榖丹個頭差不太多,老遠便聞到一股淡淡清香,吸入鼻端後只覺得腦子微微一震,精神竟也似好了一些,果然是不同凡響的靈丹妙藥。


王宗景剛想吞服,轉眼又記起自己早上起來,已經吃過一粒辟榖丹了,遲疑片刻後,還是先將這粒大黃丹收入懷中,心想好不容易搞了這麼一顆靈丹妙藥,可不要浪費了才對。


收好轉頭,他剛想對小鼎道謝,只見小鼎已跑到屋子另一頭,站到生氣的小萱那兒去了。齊小萱背身站著,面對一堵白牆,嘟嘴抓手,看起果然是生氣了。不過小鼎跑過去,在她耳朵旁邊笑呵呵說了幾句,開始小萱還不大搭理他,但是說著說著小萱便跟著他轉過頭來,又說了幾句,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兩小玩鬧起來,卻是一下就將剛才的不快丟到九霄雲外,就在這屋子中間,互相追逐跑鬧起來。在他們身後旁邊,還有大黃和小灰時不時也過來湊熱鬧,一時屋中熱鬧無比。


王宗景看了有些無奈,但對這兩個天真活潑的小孩子也是喜愛,搖了搖頭,正好看見旁邊桌上堆了好些雜物,便順手過去想整理一番。只是沒等他收拾基本,齊小萱便追著小鼎從他旁邊跑過,小鼎有些誇張地揮手蹦跳著,哇哇大叫,順手又是從桌子上掃了兩件衣服掉到地下。


王宗景翻了個白眼,站起身子也懶得再去收拾了,旁邊嗖的一聲,卻是猴子小灰忽然從另一處身子輕盈地跳了過來,落到圓桌之上,轉過頭來,看了王宗景一眼。


王宗景注目與它,只見這猴子目光中有些戲謔,又有些深邃,也不知猴心中在想些什麼,反正就那麼看了一眼,小灰又跳了開去。王宗景皺了皺眉,看著小鼎他們玩耍一陣,也沒有停下休息的跡象,便想著還是先出去罷。當下站起身,剛想對小鼎打個招呼就離開時,忽然間眼角餘光一頓,卻是聽在了桌子上面。


剛才那些被掀開的衣服落下後,桌上露出了一本書卷的封皮一角,看去有些褶皺了,呈現出淡淡黃色。王宗景心頭忽地一跳,那一刻他心中甚至連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轉過了什麼樣的念頭,就這樣下意識地,又坐了回去,目光盯著那一角書卷,片刻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過去將那本書拿了起來。


《清風訣》。


黃色的書卷封面上,端端正正寫的是這三個他非常熟悉的字眼,這些日子來他看過無數遍的字眼,然而這一刻,他目光卻似乎有些茫然,看著這有些褶皺的封面,不言不語,怔怔出神......
lchiang 發表於 2012-5-9 10:12
第二十八章 奇才(上)

  兩個小孩開心打鬧的聲音,仍然不時地從遠處傳來,帶著幾許天真快樂,讓人聽在耳中,似乎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回到自己屋中的王宗景坐回到桌前,沉吟了一會,目光落到桌旁整齊擺放的那本書上,這是屬於他的那本清風訣。


  翻開書頁,一頁一頁沉默地看著,就好像不久之前,他在小鼎的屋中情不自禁地也翻開了他那本書卷,默默地看著那些塗抹旁註的文字,與此刻自己眼前的這本書,在腦海中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翻過最後一頁,合上書卷,王宗景的眉頭緊皺著,臉上也有幾分猶疑之色,過了好久,他終於還是長出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將腦子裡那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強行丟開,然後走回自己屋裡的松木床邊,依著清風訣原文記載的修行功法,開始修煉起來。


  清風訣乃是循規蹈矩重在打下厚實基礎的修行法訣,無論言辭還是修煉法門,都是簡單易懂淺顯明白。特別是第一層介紹各種正確的修煉基礎,吐納、呼吸、姿勢、行氣、周天等等等等,便是普通常人,也能在一段時間內基本掌握學懂。王宗景不是笨蛋白痴,相反腦子算是靈光的,這一月過去,他早已將第一層功法修好,開始了清風訣第二層的修煉。


  事實上,對大多數人來說,清風訣的第二層才是真正踏出了修道的第一步,從這時起,修行者便要開始吸納天地靈氣,納入體內,運行過周身所有經絡氣脈,錘煉自身增進修行,長此以往,道行漸深者再修行更高更深之功法道術,便可漸漸窺探道法天機,尋那長生之道。


  不過眼下王宗景自然還是低得不能再低的新人,他盤坐於松木床上,幾個深呼吸後,沉心靜氣,凝神隔識,很快便進入了類似入定般專心致志的狀態,同時以清風訣上所載之方法,以頭頂百會一竅,緩緩開始吸納那一絲天地靈氣。


  新人修道,最初的難處多半便在感觸這平時看不見摸不著的所謂天地靈氣,所謂「澄澈無形、無所不在,目不可視、唯心能觸」之說,指的便是這等被修道中人極其重視的天地靈氣了。王宗景剛開始修煉時日不長,凝神靜氣感觸了好一會,才漸漸抓到了那一絲靈力,隨即緩緩運行功法,將靈氣渡入己身,從百會竅穴入體,化作一股細若游絲般的微涼氣息,開始緩緩沿著經絡氣脈游動。


  這股靈氣實在是微弱,哪怕進入體內經絡中依然如此。要知凡人便皆有諸般感覺,以佛門道理看來,那便是身外魔障遮蔽六識,道家的看法會溫和一些,但於修煉處亦講究專心致志,方能更好地感觸天地,吸納靈氣。而人之身體,疼痛麻癢酸悶苦累諸般感覺,同樣會影響感觸那絲微弱的靈氣,稍有分心,便容易失去對體內那絲靈氣的控制,之前努力便化為烏有。


  是以修道中人往往喜靜惡鬧,道理便在這裡。


  王宗景此刻便是凝神靜氣,專一心思集中於體內那絲靈氣上,小心翼翼地控制著它,以清風訣上記載功法,緩緩走過體內氣脈經絡,走遍周身一遍,便是道家所言之圓滿一週天。


  如此這般修行一個時辰左右,王宗景才身子一鬆,長出了一口氣後,緩緩睜開了眼睛。那絲微弱的靈氣在他控制之下,遊走身內一週天,完成了這一輪的修煉。此刻他只覺得身子幾乎與原先沒有什麼兩樣,但精神上卻頗感疲累,這也難怪,一直凝神靜氣小心翼翼般繃緊了腦子,專心控制體內的靈氣,哪有不累的道理。


  不過那清風訣上也有明言,初修煉者往往都是如此,所謂萬事開頭難,於修道上資質高低與否,有一半便是在這時候看出來了,若是天生感觸不到靈氣者,自然休提,就算是能感觸幾分天地靈氣,但受不了這種長久枯坐,精神疲累煎熬而意志不堅者,也往往於修道一途上難有寸進。


  王宗景站起身子,伸了個懶腰活動一下身子,感覺便好了許多,只是開始修煉到如今一月有餘,清風訣對身體的影響仍未見有什麼大的好處,倒也令他有些失落。修道一途何其漫長,千里之行,如今不過才踏出了第一步而已,這個道理王宗景心裡也是明白的,只是他嚮往大道已久,又見過幾次驚天動地的法術,實在是心嚮往之。

  不經意間,他腦海中又浮現出小鼎那本經過修改的清風訣,那些旁註字跡,就像是頑固之極地吸附在他心中,總也揮之不去。王宗景微皺著眉頭,默默思索著,其實這些日子來他也曾多次考慮過那個問題,按理說,那本修改過的功法乃是小鼎父親交予小鼎的,斷然不該會有什麼問題,豈有虎毒食子的道理?而那一套修改過的清風訣,與眼下他所修行的功法最大的不同之處,便是在吸納天地靈氣的方式之上。


  正統的清風訣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只以百會竅穴一處吸納靈氣,初始修道之人吸入身內的靈氣極少,所得功效自然也是一般,當然這也是看人,其實若是普通人,修煉清風訣一月後,往往也能感覺身輕體健頗有助益,而王宗景身軀強健本就遠勝常人,又經過金花古蟒的蛇血浸泡,體內經絡氣脈也有所強化,反而是沒感覺對自己有多少助益效果來。


  這中間的道理,王宗景眼下自己是不曉得的,也正因為如此,他心中未嘗沒有一些著急處,要知青雲試不過只有一年時間,而參加的人數如此眾多,其中不乏奇才俊傑,據說還有一大堆有強大助力的世家子弟,對他來說想要在一年後脫穎而出順利拜入青雲門,確實是頗為艱難。


  而此刻他的眼前,卻正是突然出現了另一個未知的選擇,小鼎那位有些神秘的父親修改過的清風訣,字裡行間可謂彪悍,直接將最基礎的吐納呼吸方式給改了,將那種緩緩吸氣循序漸進的法子,直接改作修行之初便大開周身諸穴竅,一旦感觸到天地靈氣便盡數吸入體內,納入經絡氣脈中,由此循環周天。


  這中間的區別自然極大,別的不說,光是吸入體內的靈氣只怕是十倍於清風訣正統法門,這樣激進的修行道法,會不會有問題呢?王宗景心中所顧慮者,便在此處了。


  只是......王宗景臉上抽了抽,隔著牆壁房門下意識地向某個方向看了一眼,他在這裡猶豫不決,那邊廂的小鼎卻絕對是沒他這麼多慮,一准按照他老爹給的法門修煉下去了,直到今日,似乎也沒見有什麼異樣來著,依然活蹦亂跳,整日嘻嘻哈哈過得快樂無比。


  入體靈氣越多,如能成功行走周天,則必然功效越強越大,這個道理並不難想通。王宗景此刻心中委實掙扎,總覺得似乎有個聲音在耳邊一直誘惑著他,而一想到明年青雲試結束時那苛刻的入選人數,於九百餘人中不過只挑四十人,這種壓力也確實不小。


  要不要嘗試一下這種新法子呢?


  如果萬一成功了呢?


  一旦成功,則自己道行精進處必然要勝過別人許多,一年後留下拜入青雲門的把握自然也就更大。當日離開幽州龍湖城時,自己等同是反出龍湖王家,除了拜入青雲門外,實在也看不到更好的修道路徑了。


  或者,賭一次?


  可是,賭錯了怎麼辦,會不會有什麼未知事發生?


  他雖然經歷了許多事,甚至小小年紀已經見過無數次生死關頭,性子早就比同齡人堅韌許多,但終究還只是十四歲的少年,此刻心中猶疑不定,直想得腦門兒疼。


  ※※※


  如此也不知過去多少時候,王宗景只覺得呆在屋中甚是氣悶,便走到窗前用力一推,窗扉「砰」的一聲打開了,一股新鮮的空氣湧了過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


  盛夏的陽光照耀這個庭院,空氣中瀰漫著一絲悶熱,不過青雲別院背靠青山,又在大片森林在側,居住其中倒也不覺難受,特別是院中兩棵柳樹枝繁葉茂隨風擺動,柳色青青,又平添了幾分涼爽之意。這時已到了午後,原本嬉鬧的木字房那邊也安靜了下來,兩個小孩子應該也是玩得睏倦休息去了罷。除此之外,整座庭院便靜悄悄的,只是王宗景目光掠過,忽然卻是一怔,只見在庭院一角靠近裡面迴廊處,正站著一人,卻是平常不大露面的那個仇雕泗。  聽到這裡開窗的動靜,仇雕泗也轉頭看來,與王宗景目光相接,他似乎也有些錯愕。不過這些日子來,兩人總算也混了個臉熟,王宗景首先露出一分笑意,對他點頭打了個招呼。

  仇雕泗遲疑了一下,帶了幾分生硬,倒像是硬擠出來的一絲笑容,對王宗景這裡點了點頭。


  王宗景笑了笑,知道這人性子孤僻帶了些古怪,平常也不愛說話,便也沒有多話的意思,誰知今天那仇雕泗看來卻有幾分與往日不同,臉上神情猶豫片刻,卻是走了過來,來到王宗景的窗前,叫了一聲:「王兄。」


  二人此刻隔窗相望,王宗景不覺有些詫異,倒是真沒想到仇雕泗居然會主動過來說話,點頭道:「仇兄,有事麼?」


  仇雕泗沉吟片刻,臉色帶了一絲鄭重,開口道:「在下冒昧,於修煉上有一事請教,請王兄不吝賜教。」


  王宗景怔了一下,道:「我也是初登門檻,哪裡能懂得什麼,仇兄請說,只怕是我不能為你分憂。」


  仇雕泗默默點了點頭,眉頭緊鎖,似乎在他心中也有個壓抑很久的難題,道:「請問王兄,你每日修煉清風訣功法,一共能修行幾個周天?」


  王宗景眉頭一皺,看了仇雕泗一眼,只見他那張平時板的緊緊的木板臉上,此刻少見的有幾分躊躇猶豫,似乎這個問題很是困擾他一番。所謂一日修行幾個周天,便是問他一日能夠修行幾次了,人非草木也有疲累之時,特別是修煉道法一週天后,因為凝神太久,耗費心力精神,使人多有疲倦之感,這種狀態下便幾乎不可能馬上繼續第二次修煉。若是強行苦修,往往在控制靈氣於體內遊走時便會力不從心,半途而廢虛耗工夫不說,耗費心力精神過巨,便極易損害身子,輕則大病傷身,重則癲狂殞命。


  這種種忌諱,在清風訣書卷中也都是明文寫出的,同時那書卷中也註明,一開始修煉時,每日修煉最好不超過兩個周天,並且每次修煉最好相隔兩個時辰以上,讓精神心力得到回覆,方可得上佳效果。待到日後修行漸深,功法小成時,或可以再自行根據自身情況加以調整。


  王宗景這些日子修煉,倒的確是每日都修煉了兩個周天,不過他自己感覺卻是也有所不滿,他身體強悍遠勝常人,那一點修煉後的疲倦對他而言,恢復過來實在是輕而易舉,所以在他心中,也有考慮過是否要相機增加一次修煉周天。不過此刻仇雕泗突然問起此事,王宗景心中一動想起這些,但口中還是道:


  「我依著書捲上所言,一日修行兩次的,怎麼,仇兄莫非有什麼見解麼?」


  仇雕泗抬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臉上神情仍是有些僵硬,王宗景心中奇怪,不知道這怪人究竟是想說些什麼,就這麼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剛想追問,忽然只聽庭院門口處傳來一聲叫喚:


  「哈,這麼巧,你們兩個人都在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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