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一世吉祥 作者︰泰戈(連載中)

52蘿蔔頭 2012-4-27 09:1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9 72146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22
第200章楊半仙

一世吉祥第200章楊半仙

有頭腦的人都知。楊致除了和乳臭未干毫無勢趙啟往來密切。與其余三位皇子素無交往。按照正常人的解。他在這個節骨眼上主動交出兵權。無異于是對太子的變相投靠楊致此舉看似循規而行無可厚非。實則在文武眾臣當中影響深遠。給很多抱著觀望心理的人起了模范帶頭作用。官員們能到身朝堂的人臣之列。大多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史。誰都不會拿頭上那頂烏紗帽和身家性命開玩笑。現在連奸詐不遜悍勇的飛虎侯都望風倒向了太子。那我們還猶豫個什么勁?趕緊跟上吧。

在以王雨農為首的臣眼里。曾經寄予厚望的楊致成了首鼠兩端的墻頭草。直氣兩眼發。在寧王與康王兩系班底眼。這么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站到了太子那。就意味著大勢已去。也是人人咬牙切齒的唾罵其為反復無常的小人。而在太子一黨看來。這是楊致對現實的一種無奈的接受與承認。自滿心狐疑。只是持謹慎的樂觀態度。若說就此對這個強勢怪物心生信任。無疑會令人笑掉大牙。

仔細想來。楊致在時主動交出權。實在是幾不討好的不智之舉。一理的解釋只能是。楊致旨在為日后的長久富貴謀求進身之階。徐文瀚和秦空云深知楊致在老巨猾的皇帝面都輕易不肯買帳。相比之下太子連給老子提鞋都不配。楊致怎會放在眼里?可其他的說法又實在說不過去楊致機謀百變。行事往往出意表。所以二人今日結伴前來有意長吁短嘆。實際上是想來探一探他的實底。

不想楊致只虛晃一槍便直言不諱的要與秦氏分贓。了才像裝神弄鬼的街頭神棍一樣。漏出一句莫測深的話來。卻又就此然而止再也不愿多說一字了徐文瀚和秦空云與他相交日。知道他愿意說的話早就說了。二人都隱約意識到。致片刻也不耽擱的交出兵權。背后恐怕另有玄機。兄弟三人各懷心事。自然就說不到一會兒去。秦空云答應明日便將楊致索的那三十萬兩銀票送過來。與徐文瀚悻悻的去了。

打鐵要趁熱。敲完秦氏的竹杠。接下來該敲太的了。楊致等二人剛一告辭離去便展紙研墨開始炮制要錢的奏章在這個緊要當口。楊致估計太子只要自己不跟他鬧騰作對。就是要吃屎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就更別說索要區區幾十萬銀子了。楊致素來口才甚佳。無需耗費太大心思。一篇奏章做花錦簇文采飛揚。寫完之后吹干墨跡不禁啞然失笑:這年頭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白花花的銀子才是真的。奏章里將大年三十頂風冒雪領迎駕寫的感天動的差點兒連自己都忍不住相信是真的了。

寫罷奏章。喚來福用火漆小心封了吩咐交給輪值侍衛帶回宮中面呈太子。此時已天近擦黑仍未見常三回府稟報。進宮探視皇帝的趙妍和沈玉也還沒回來楊致架起二郎腿。仰坐在寬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不知秦空云將的話帶回去之后。秦公會作何感想?明碼標價童無欺。這才叫生意經嘛。有人異想天開忙著做黃粱美夢。有人憂心如焚不能寐。老子卻竹杠敲完一茬又一茬敲了個不亦樂乎。不知什么時候才能見到皇帝新科岳父大人?又該敲他點什么才好呢?

堪堪等到掌時分趙妍沈玉和常三才前腳后腳回了府。常三性情孤僻。平時寡言少語神情木訥今日一進門卻掩飾不住眼中的喜色。這已足以說明一切。楊致也不急相詢。只無聲的沖他略一點頭。先行撫慰兩位哭的稀里嘩啦兩眼紅腫的夫人去了。

今還是楊致迎駕來后回府第一頓飯。也是夏歷武成二十六年楊府的頭一頓團圓飯。晚飯的菜肴尤其豐盛。全家楊致一人興致勃勃。席間并無多少熱烈的喜慶氣氛。老爺子楊炎向視日進斗金為最大的人生樂趣。混吃等死瞎胡鬧的小日子原本過的極是愜意。兩位夫人心情哀婉沉重尚且情有可原。可老爺子今天也像變了個人似的。蔫不拉幾的耷拉著肥碩的腦一聲不。

楊致奇怪的問道:“爹。么?是不是有哪兒不舒服?”

“哦。沒有。”炎無精打采的:“致兒。爹有你這么個有出息的兒子。真是前世積了德。你位極人臣名滿天下。我已經風光夠了。你掙下的家業咱們八輩子都花不完。這人間的富我也享盡了。如今公主與玉兒都有了孕。爹也不再擔心楊家無后了。說句不吉利的話。爹即便立時就死。也去的心滿意足了……兒子。這么跟你說吧。我在長安經呆的膩了。爹已經到了這把年齡。落葉總要歸根。我想回老家去住。我想回信陽。”

您時想回老家信陽。那不是添亂嗎?老爺子雖然有些混賬是不假但并不笨。楊致琢磨老爺子懷故土是

另外還有一個不便說出口的心思。就是耳聞目睹兒子權臣往來相斗。風云變幻莫。讓他心里覺很不踏實。不愿留在長安成為兒子的累贅。楊致從來沒有懷疑過這個便宜老爹的愛子之心。所以也從來不曾稍稍逆過他的意愿。早在遷出信陽的天。他就萌生狡兔三窟的想法。正好可借此機會慢慢著手鋪路了點頭答應道:“好的。爹。等我忙過了這段時日。到了春暖花開的節。我便向皇上告假陪您回鄉祭祖省親。要不等我再赴山東署理海關盡事宜之時。便繞道送您回去也行。雖說咱家不缺錢。可為了讓回去別太閑難受。或許我會向二哥把并入秦氏的老楊家糧行討回來。”

一家人都沒什么胃趙妍及肚里的孩兒。勉喝了幾口香濃的雞湯。

趙妍頭腦聰慧見識長遠。早已從致迎她回府之,的言行中察覺到父皇病的蹊蹺。今日進宮見到威風一的父皇病重慘景。雖大感悲傷但始終保持清醒的理智。是人就知道自家男人絕不是什么省的燈。與其說他適時交了兵權。還不如說是向太子一黨表明支持的態度。

父皇已命若游絲隨時可能,。大哥太子趙恒接位登基為帝不過是遲早的事。是以趙妍由沈玉陪伴出了帝寢宮。又從容不迫的前去拜見皇后。最后才去看望母親梅妃。

妍在諸多侍監和婢女復雜怪異的目光注視下。愣是神色堅毅的挺著大肚子在宮中轉了一大圈。連心性粗疏的沈玉都不禁暗暗佩服她的勇氣。趙妍之所以不惜將自己往的尊嚴和臉面棄之殆盡既是為盡孝道。更是想為楊日后在太子座下為臣盡力爭取良好的生存環境。

飯后楊致與玉一送趙妍回房息。趙妍想起父皇平時的百般寵愛。禁不住又伏案大。沈玉今日已經陪她掉足了眼淚。不住口的勸她務須顧念肚子里的孩保重身體。

的心情楊致完全能夠理解。現在萬萬不能讓皇帝的苦心設局露。想勸都不知該何從起。只的閃爍其詞的安慰道:“妍兒皇上乃是真龍天子。病況也許并沒有你所見到的那么嚴重定然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玉兒說極是你不必過于傷心。小心保重體要緊。”

沈玉外表爽朗潑辣。其實最心軟的:“相公。妍兒今日委實傷心乏頓之極。今夜你便在這兒好生陪陪她吧。”

楊致自東回京迎了趙妍進門。一是顧及沈玉與趙妍都懷有身孕。二是還沒來的及做好同時應付幾位夫人的準備一直不曾與她們同床共枕。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在這種情形之下最需呵護慰藉。好生陪陪原也理當楊致欣然應允。

趙妍心思。已楊致面前過幾回釘子。知道他滿腹機謀。處事不喜旁人多加干預。夫妻二人稍事漱上床歇息。趙妍窩進楊致懷中。只扯了幾句不相干閑話便閉口不言。她有孕之后本就嗜睡。今日身心俱疲確實累狠。過不了多就猶自淚痕滿腮的睡去。

楊致待趙睡深了。才手腳的披衣起床去了書房。尋了常三徑直問道:“如何?”

“侯爺英明。”常三重答道:“秦氏老宅門前拴馬柱腳果然留有七喜暗記。小人在周大將軍府邸附近反復詳查。卻無所發現。但小人留意到今日有兩位驍騎將軍帶了幾名軍都尉至周府拜望。”

楊致徐徐點頭道:“那就是了。過兩天我或有要事需離府幾日。老爺子與我兩位夫人的安。仍須拜托常兄切切留意。”

常三最令楊致感到心的就是謹言慎行懂規矩。事從不打半點折扣。不該問的話絕計不多問一字。只拱手一道:“是。”

事實證明。楊致敏銳的洞察力。足以令街頭擺攤算卦的神棍自嘆不如。

時隔兩日后。夏歷成二十六年正月十三日入夜時初刻時分。秦空云再度來訪。楊致是請他到書房奉茶敘話。秦云遞過一封封了火漆的書信。神色古的道:“三弟。你都快趕上占卜問卦混飯吃的半仙了。前日我回去將你的話向家父實稟告。家父頭笑了笑而未發一言。今日卻遣我給送了這封書來。只說是你看過之后。自會隨我過府一敘。”楊致拆了火漆展信一。登時泛起了滿臉促狹的笑意:秦公傳達的信息可謂言簡意賅。言簡意賅到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的步。信封中并無書信。只有一張秦公已用印畫押的約文書。按照秦公的價碼。這紙契約足足價值四百萬。老狐貍憑什么這么大方?這還用說么?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24
第201章密室

秦氏架構龐大的糧行系統,被楊致成功敲到了名下。(pm)就如前世借殼上市一般,雖然實際接管掌控尚需時日,但至少“楊氏”已稱得上略具雛形。秦公絕不是個含糊的主,任由楊致敲詐只不過是順水推舟。有遠見卓識的皇帝通常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與其坐等皇帝像從前對付以李氏為的金城與關中豪強勢力一樣,扶植起能與秦氏抗衡的新興財閥,還不如自斷一臂,送個順水人情給難以駕馭的楊致。這一節非但楊致心知肚明,秦公心照不宣,皇帝也樂得睜一眼閉一只眼,可謂皆大歡喜。

楊致將價值不菲的契心收好,既不向秦空云解釋什么,也不刻意回避于他,喚來常三交代道:“常兄,我現下就要隨秦公子出去一趟,什么時候回來還沒個準。今夜長安或有大變,你無須慌張,只寸步不離老爺子與兩位夫人便可。稍后你尤其要囑咐少夫人,未經我親口許可,絕不可回娘家,也絕計不可與娘家的任何人見面。”

秦空云驚道:“今夜或有大變?……三弟,此話怎講?”

楊致淡然道:“你府之后最好立刻吩咐下去,秦氏在長安的所有潛伏人手倍加小心留意各方動向。

當然,你還有另外一種選,那就是秦氏也可以什么都不做,自己看著辦。我們這就走吧!”

近年來秦深居簡出極少露面,即使至親家人也輕易難得見上一回。這本書楊致舉家遷居長安之后即與秦氏老宅為鄰,在秦府出入頻繁,對這一點深有體會。秦府雖然占地頗廣極為軒敝看不出半分與大夏富門第相稱的豪闊,較之楊致的飛虎侯賜邸都大為遜色。平時除了幾位貼身老仆以外,很少有人靠近秦公所居內宅。秦空云滿腹竇的陪楊致來到門外,便自覺止步。

一位老態龍鐘的老仆提籠上幾步道:“飛虎侯,老爺已恭候多時了。請吧。”

楊致略一頷,無聲的跟隨老仆入。秦公所居內宅院落大白天尚且有幾分幽暗神秘的氣息,入夜之后愈顯得陰森詭異。古往今來,凡是有太多見不得光的隱秘的機構,風格莫不如此,楊致也不以為意。

認真回想起。楊致遷居長安已逾一年。雖與秦空云往來密切和秦公正式會面這還是第三次。第一次是秦公與皇帝、陳文遠、王雨農在他與沈玉地大婚之日齊來致賀。第二次是秦公在蜜月旅途中主動尋到小客棧里與他密談。

人是這世上最為奇妙地一動物。有地人無需太多交往。相互之間就能建立難以言傳地默契。秦公還是一身恍如鄉間老學究一般地行頭。安坐在昏暗地燈光下。正在非常用心地修理著指甲。見老仆引了楊致進來也不起身相迎口淡淡問道:“你來了?”

“我來了。”

“你向人要東西。很會挑時候。”

楊致嗤笑道:“還不是跟你學地?”

秦公不禁也笑了:“有地人生來就不用學。有地人到死都學不會。今日想要請你來地人不是我。”

“我知道。那你還嗦什么?”

秦公這才慢條斯理的起身嘆道:“你跟我兒子是結義兄弟,我怎么說都是你的長輩,就能對我這個老頭子說話客氣點么?你那雙眼睛實在毒得緊,你是什么時候看出苗頭的?”

“我自山東急返長安大哥和二哥會面時,就隱隱感覺總有什么地方不大對頭。皇帝病了,周挺病了,我聽二哥提及您老人家居然也病了。這是不是太過湊巧了一點?如果不是事先相約,你們三個老東西怎會如此心有靈犀的病做一堆?”

秦公搖頭苦笑道:“所謂言多必失云那孩子的心眼還是太過實誠了一些,驕陽在這一節上比他要穩重。”

“你自己都說幾個寶貝兒子哪個都不省油……。”

楊致話音未落沒見秦公扳動什么機關,就聽得傳來一陣轟轟悶響。前世影視劇中關于諸多暗黑大亨的密室情節倒也不是毫無根據只見秦公身后的書柜緩緩轉開,露出密室的入口來。

書柜后的墻面厚逾兩尺隱然透著黑黝黝的光澤。秦公仍是如拉家常般嘮叨道:“此門乃精鋼所鑄,若是不諳機關,便只能用火藥強行炸開,那也至少得用一萬斤以上的火藥才行。……底下有四道出口,其中兩道可直達長安城外。里面儲存的糧食、肉干與清水,可供三五十人食用半年以上……。”

楊致有點不耐煩的道:“老狐貍,累不累啊你?依我看你都這把年紀了,還不如留著這份謀劃逃命后路的心氣與財力,好好享受幾年晚年生活。人家要是有把上萬斤火藥搬到這兒來的能耐,你逃出去不管躲在哪兒都是白瞎!”

“照如今這個勢頭下去,待你到了我這把年紀,未必就會比我輕松多少。有一點你可能還不清楚,這地方的布置錢是我花的不錯,可我卻是早在二十年前以整修花園為名,奉旨秘密建造的。你往下直走兩百步左右,自然有人給你帶路。”

秦公安然笑道:“年輕人,別嫌我嗦,你記住了:你精,皇帝半點都不會比你差,好生應付吧!”

密室入口往下,是一段寬敝的階梯。楊致甫一進入,密室門重又轟轟關閉,秦公并未隨后跟來。

楊致依秦公之言一邊緩步向前直走,一邊用心細看,不由暗自心驚:誰又能想到,看來毫不起眼的秦氏老宅下面,還有一座宛如地下宮殿的密室?不僅厚逾兩尺的密室門是精鋼所鑄,竟然連地板與墻壁也是!據說還有兩條地道可直達長安城外,這是何等浩大的工程?又要耗費多少銀兩?皇帝二十年前就命秦氏在其府中秘建密室,所為何事?皇帝的算盤向來打得極精,秦公當年才與皇帝勾搭上不久,就舍得下那么大本錢,這兩個老狐貍真他媽都是變態的瘋子!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24
第202章君為釣者

致走進令人駭然心驚的地下宮殿般密室,墻壁上每[=有燈盞燃著粗如兒臂的巨燭,將空無一人寂靜無聲的甬道映照得燈火輝煌。燭火火苗沒有一絲晃動,一路走來嗅不到一絲半點霉腐氣息,由此可見整個密室必定布設有極盡精巧的通風系統。

早在二十年前,無論大夏國力還是秦氏的財力,斷然不可與現在同日而語。皇帝與秦公兩個老家伙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瞞天過海不惜耗費巨資修筑了這樣的隱秘工程,卻極有可能終其一生都難以用上。楊致對當年的朝野局勢不甚了然,若是秦公為防皇帝翻臉而建尚且情有可原,皇帝當時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到底該說他是一位深謀遠慮的帝王?還是一個患有狂想癥的瘋子?楊致不禁生出似曾相識的感慨:不管身處的是什么世界,其實都是設計者為自己設計的。

毛爺爺曾說過:要從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楊致還談不上把皇帝當做敵人,可也從來沒把他看成什么善男信女。忠于皇帝的首要前提,是絕對忠于自己的核心利益。只要不偏離這個基調,一切都好說。至于新晉翁婿關系,皇帝說是就是,他說不是就不是,打甚鳥緊?

心潮起伏間,已不知不覺直走到甬道的岔路口。從一處角落中幽靈般的閃出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仆,恭謹的道:“小人奉命在此恭迎飛虎侯。委屈侯爺跟在小人身后五步之內,切不可離遠走錯了。”

此等密室,必有制敵機關。楊致無意藉此考究智慧習練身手,很配合的依言而行只用心留意引路老仆前行的路線,以及步伐長短與所踏方位。又七拐八繞走了四百步左右,老仆在一扇門前停住輕叩了叩門。厚重的鐵門應聲咿呀而開,與楊致預想的一樣,前來開門的赫然是久違了劉二。

劉二目光中滿熱切力按捺住心頭的激動,閃身讓到門外,躬身長揖道:“侯爺奉旨在外警戒,您請進。”

“辛苦了。”楊致用力在他肩拍了拍,昂然入內,鐵門隨后嘎然關閉。數座燈臺上的巨燭將房內照得亮如白晝進門就踩上了價值不菲的栗色波斯羊絨地毯,床榻書案桌椅俱全,陳設十分古樸精雅。此時正值寒風凜冽的節氣,屋內卻是溫暖如春,盡管鐵門緊閉四墻無窗,但絲毫沒有沉悶窒息的感覺。

書案前的軟上背對著楊致半躺著一個熟悉的胖大健碩的身影,把玩著一個晶瑩圓潤的青玉酒盅悠然問道:“是朕的夏人楊致來了么?”

“皇上好自在啊!”皇帝是作威作福了也好,有意裝逼也罷此刻再無第三人在場,楊致也懶得為滿足皇帝的虛榮心而行什么勞什子君臣參拜大禮。

信步踱至房中圓幾安然落座自取了一個青玉酒盅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習慣性的泛起了一臉慵懶笑意:“君為釣者,人為魚鱉。微臣與皇上一別數月,不知皇上龍體還康健否?”

皇帝凜然回頭。用鷹隼般地利目光凝視楊致片刻。見他自斟自飲了一盅之后。又旁若無人地滿上了第二盅。臉上地慵懶笑意絲毫不減。緩緩展顏笑道:“倘若心中無餌。又何懼釣者之鉤?你很好。朕對你地表現十分滿意。”

“皇上謬贊。微臣不勝惶恐。佛門禪宗偈有云: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皇上若下回還有垂釣地興致。最好命諸位皇子與滿朝文武先參悟一番佛門禪機才好。微臣亦是心懷有欲地凡俗之人。只不過瞎蒙誤撞。趕巧認清了香餌雖美。卻萬難入腹。因而不敢造次罷了。”

皇帝豈會聽不出楊致話中地嘲諷之意?起身嘆道:“你這廝話雖刺耳。倒也說得實在。不是朕自夸。也只有朕這樣地皇帝。才容得下你這樣地臣子。朕知道你心中多少有些火氣。朕不怪你。朕此番設局斷非成心。只是因勢而為。朕班師路經廬州時確感不適。但仍能強自支撐。是那逆子地百般殷勤引起了朕地警覺。這才決意將計就計。在出廬州折往中州途中地那幾日。朕果然到了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地境地!依你地頭腦心機。必定不難想到其中地險惡。”

“要在這紛爭亂世做一個強國有為之君。絕非易事。楊致。你是敢跟朕說大實話地、為數不多地幾人之一。應當多多體諒朕地難處。你知道么?朕老了。朕真地老了!待朕百年之后。大夏還會與朕手上地這個大夏一樣么?如今朕最感憂心地是時不我與!”

憑心而論。皇帝既不貪酒又不好色。與通常與皇帝掛鉤地“荒淫無度”這個詞匯很難沾得上邊。在楊致地印象中。皇帝無時不在為大夏地強盛殫精竭慮。即便用前世地標準來衡量。足可稱

個十足地工作狂。皇帝在位二十五年以來。別地暫單是大夏疆域就由土地貧瘠地西北金城一隅拓展了近十倍。隱然業已具備吞并天下地實力。誰敢說這不是本事?誰敢說他沒有作為?

自古以來,能活到七老八十那個歲數的皇帝屈指可數,是人就逃脫不了新陳代謝的自然法則。徐文瀚學識淵博,于醫道亦頗有研究,早給皇帝看過相了:皇帝體胖而多勞,權重而多憂,斷非長壽之人。

皇帝體形胖大,一直是一種奇異的紅潤臉色,說話間兩手不自覺的微微顫抖。

在楊致看來,皇帝萬分之萬患有嚴重的高血壓與高血脂,班師途中的所謂“確感不適”,實際上是一個極度危險的信號。在前世發達的醫療條件下,猶自要積極治療小心保養,才有可能多活幾年。像他這般身心片刻不得消停,天知道還能活多久?

真人面前不說假,此時此刻,楊致也不忍心拿什么圣天子百靈護佑之類的屁話來敷衍皇帝,婉言勸道:“皇上作為一位帝王,雄才大略這四個字確然當之無愧,令微臣由衷欽服。請恕微臣斗膽直言,常言道總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人之生死自有天命,皇上大可不必為此過于介懷。”

皇帝落寞的笑:“總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這話朕以前怎地沒有聽說過?也只有你這廝有那個狗膽,竟敢與朕這般說話!世人皆稱帝王為萬歲,盡是睜眼說瞎話。朕還沒有老到糊涂昏聵的地步,于生死之事怎會那般看不開?對了,朕險些忘了,你這廝所學駁雜,好像還專程進宮為朕那長秀孩兒診過病?其實不用你說朕也知道,老天留給朕的時日不多了。”

岔開話題道:“想要做一個皇帝,委實是天下間最苦最難的差事。看似風光,平日在朕面前會說人話的沒有幾個,縱是夫妻父子之間閑談,朕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分辨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累啊!似你這般與朕說話,朕感覺很坦然,很輕松。朕今日密召你前來,是有幾樁要緊事與你商量。在此之前你先告訴朕,你是怎生想到朕是詐病之后又金蟬脫殼的?不瞞你說,朕一是固然好奇,二是聽來日后另有妙用。”

楊致雖無心擺,但自認沒什么好隱瞞的。皇帝短時間內倉促駕崩的可能性已然不大,讓他多見識見識自己的成色,并不是壞事。直言道:“皇上既能賞識重用微臣義兄徐文瀚,當知他是胸羅萬機盡忠事主之人。微臣在山東蓬萊接到他托秦氏轉來的急報,當時就立刻意識到長安必有大變。”

皇帝欣然點頭,插言笑罵道:“文瀚才俱佳,雨農之后的大夏文臣首輔之位,除徐卿之外不做第二人想。不過在朕有生之年,只會行其實而不會賦其名,那份人情得留與后繼之君去做。還有一節朕今日才有機會與你說起,朕原以為文瀚與長秀堪稱絕配,本想待時機成熟時為二人賜婚。不想長秀暗自鐘情于你在先,你這廝借醉賣乖將生米煮成熟飯在后,朕只得作罷,現如今說來都是廢話了。日后待朕能得閑暇,定要為徐卿成就一段良緣!”

皇帝自知時日無多,免臣子挾擁立新君之功居功自傲難以駕馭,自然要為后繼之君留下升賞臣子的充分余地。皇帝能當面說出這等交心之語,可見他是將楊致視為可以無話不談的寵臣看待。

楊致對這種肉麻的恩寵卻大不以為然,心道:徐文瀚引以為傲的帝王道、屠龍術,并非胡亂兜售的大路貨,能甘心在您駕前為臣,那已經是給了您天大的面子了。老徐至今還蒙在鼓里,不知您還紅光滿面、活蹦亂跳活得好好的,他對您那寶貝太子毫不待見,已然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意思。莫說老徐壓根不會有攀龍附鳳吃軟飯的念頭,就是當朝首輔之位只怕也不怎么稀罕。連您自個兒都口口聲聲說現在是紛爭亂世,只要真是成色十足的頂尖人才,還怕沒有銷路么?

楊致當然不會蠢到當場戳破皇帝那老臉,不去接他的話茬,接著說道:“天下皆知大夏上下一心君臣用命,其時皇上御駕親征南唐高奏凱歌。若長安驟生大變,無他,唯諸子爭位爾!寧王坐鎮隨州,康王遠在幽燕,越王雖奉旨監國總歸尚自年幼,四位皇子唯有太子伴駕東征。那一頭傳聞皇上在班師凱旋途中病勢沉重,長安這一頭就相機而有異動,除了太子,誰還能有這個機會?”

皇帝的眼神驟然陰冷下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恒兒白做了十多年的太子,根本沒拎清太子這個位置有多重的份量!”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25
第203章釋疑解惑

帝一提及太子,便驟然變得眼神復雜臉色陰郁起來

皇帝當年之所以決定冊立皇長子趙恒為太子,實際上是激進派文臣、少壯派軍方勢力與保守派文臣、依靠老牌士族豪強勢力支持的外戚集團四方妥協之下,達成的平衡結果。趙恒已過而立之年,當時已是一位翩翩少年,到了懂事的年紀。他受封冊立為大夏儲君至今,已逾十六年之久。十六年的時間實在不算短,趙恒唯恐有朝一日為人取而代之,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一直如履薄冰。無一日不是戰戰兢兢,無一刻不是小心待人。

憑良心說,趙恒這位抓大放小的皇帝老爹并不是那么好伺候,他署理瑣碎民政多年并無大錯,本人也從未與任何人結下過太大怨隙。能十六年如一日的做到這一點,這又是一種怎樣煉獄般的煎熬?本身就已經稱得上是一樁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是以趙恒“勤勉仁厚”的聲名舉世公認,確然名副其實,在諸如衛肅、沈子通之流的厭戰守成的保守派勢力當中很有市場,廣受贊譽推崇。

也正是因為如此,太子此番設計皇帝,若不是在心黑手辣上還差了那么點火候,皇帝縱有十條老命也已然了賬。太子在皇帝面前素來唯唯諾諾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卻陡然鋌而走險上演了一出搶班奪權的活劇。楊致完全可以想象,皇帝從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憤怒,到冷下心來決意將計就計與親生兒子周旋,其心路轉換之痛苦委實難以用言語形容。

朝堂政爭無所謂對錯,成王敗寇才是亙古不變的硬道理。楊致無心細究皇帝陰冷話語中的深意,繼續就規定的題目侃侃而言道:“微臣義兄蒙皇上重用為國理財,當然不會不知道,當日微臣以奉旨巡查為名趕赴山東所為何事。微臣在山東正自大力整頓水道海防,設衙署官征稅之事僅是稍具眉目,若非義兄急召,絕不至于決然拋下手頭一切事物急趕回京。經臣等兄弟三人碰頭密議之后幾相印證,認定太子妄圖謀逆已確信無疑,同時也議定了一些應對之策。”

“微臣聽說皇上病勢兇猛,當時就隱隱覺得其中大有蹊蹺。緊接著又聽說周大將軍幾乎同時病重不起,多虧大哥見機得早,及時出手救治才得保不死。大哥結合當時的局勢考慮,周大將軍顯然是太子一黨抓住禁軍的最大絆腳石,心他是受太子一黨下毒暗害,也就在情理之中了。而微臣總感覺此事沒那么簡單,卻又說不出個什么所以然來。后來有意無意的探了探二哥的口氣,聽說秦公很不湊巧的也病倒了。如微臣所言不差,據說閉門臥床養病的秦公應該早已秘密潛出長安,親自趕赴千里之外的中州接應圣駕了。因為您的真實病況始終是決定局勢走向至關重要的環節,微臣那時心底便形成了這樣一個模糊的大致輪廓:不排除是您從一開始便有心設局的可能。”

皇帝蔑笑道:“你們兄弟三人才智卓絕各有所長,雖然都可稱是人中龍鳳,也只文瀚有一片公忠憂國的赤誠之心,至于你這廝與空云嘛,嘿嘿!外間為將太子拉下馬造勢的那些流言蜚語,想必是出自你的手筆,若非借助秦氏之力,絕不會傳得如此沸沸揚揚。秦氏的大肆囤糧之舉,必然也是公私兩便了。”

秦公早已提醒叮囑過楊致,皇帝的精明半點都不比你差。楊致心下雪亮:天地良心,這兩樁都是徐文瀚的主意。老徐公忠憂國是真的,但未必是皇帝所說的那種一條道走到黑的死心眼傻蛋。不管放風造謠還是大肆囤糧,到底是為了什么,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這等大事若無秦公點頭,秦空云做得了主嗎?皇帝有意揚徐而抑楊、秦,是抱了暗含挑撥分而治之的壞水,既是引導楊、秦二人向無欲無求的徐文瀚重要的是開始為稍后的討價還價爭取空間了。

皇帝都賴在了楊致頭上,反正他也不怎么在乎。現在背下來,對日后徐文瀚的處境有百利而無一害。這冤枉背了也就背了,結義一場,這點小兒科的義氣還是有的。

楊致對皇帝地刻薄話語付諸一笑。不去爭辯說破。干脆老起臉皮道:“皇上明鑒。微臣敢用腦袋擔保。絕對是先公而后私。若得公私兩便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行商牟利那是秦氏賴以立足之本。微臣同樣是商家子弟出身。自然不敢忘本。既是皇帝說起。有一節微臣便也趁此機會說清爽了:秦氏此番囤糧事倉促耗資巨大。銀兩一時籌措調度不及。微臣為保達成目地。也抄家底往里頭湊了一份。如能僥幸賺得幾兩散碎銀子。萬望皇上高抬貴手勿要窮究。您想啊。縱是在微臣老家信陽那樣地小地方。雇個短工做活還得管飯給工錢不是?”

來而不往非禮也。楊致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此剪斷皇帝地舌頭。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想到。此番囤糧哄抬糧價必定獲利巨大。事后你打不打秦氏地秋風我不管。想打我地主意則是免談。二是婉轉向皇帝表明自己并無異心。我有心逐利無意攬權。你只管放心好了。

皇帝啞然失笑道:“你這廝臉皮也忒厚了些。好在朕已習慣了。”

皇帝向來是玩太極地高手。既不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不在這一節上與楊致過多糾纏。斂起笑容。傲然道:“咱們且別把話說散了。秦公與朕亦臣亦友相交數十年。何時該當聞風而動。相互之間早有默契。除了對自己地親生兒子看走了眼。朕于用人一事上還有些自信。也只有朕才深知周挺之能。否則地話。豈會將大夏二十萬精銳禁軍地指揮大權輕相授予?哦。你這廝素來懶散慣了。本不是拘泥禮法之人。現下并非朝堂君臣奏對。你說話盡可隨便些。”

楊致聽皇帝這么一說。登時愈了然。一口一個微臣也確實說得拗口難受。點頭道:“周大將軍確是大智若愚。我敢說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地明白人。皇上是將計就計。周挺又何嘗不是呢?無論如何。死人總是無法向皇上效忠地。現在我才想到。太子一黨為求掌控禁軍或有下毒暗害之事。但周挺病重不起十有是不惜自甘服毒惑敵。我大哥只看出個子丑。卻未能看出個寅卯來。”

仔細回想起來。周挺堪稱扮豬吃老虎地典范人物。徐文瀚與楊致精明如斯。都被周挺那副老實巴交地鳥樣騙過了。居然還不動聲色地拿了楊致當槍使!真他媽是強中更有強中手啊!

原本還以為自己的賣力演出多么精彩,現在回過頭一看,委實乏善可陳。楊致顯擺成色的想法業已半點全無,也不再自討沒趣,對后來生的事只一語帶過道:“之后一應事宜便是環環相扣依計而為,皇上此刻必已了如指掌,就不用我獻丑一一贅述了。到領兵出潼關迎駕面圣之時,我出其不意對那個皇上幾度相試,卻是一無所獲。我雖心下戚然暗自懊惱,但并未完全死心。”

“只因那時我心中尚有四點問:一是秦公秘密潛出長安,絕不可能什么都沒做。他會做什么?到底又做了些什么?二是我在山東是兵分兩路,也就是遣了我那名叫劉二的隨從往南唐故地一路搜尋皇上蹤跡,命他一有消息即刻報我。但一去之后便杳如黃鶴,這其中又是何原故?三是世間不乏身形樣貌酷肖之人,要尋一個這樣用作替身的人養將起來,以備皇上不時之需,依秦氏通天徹地之能并非難事。四是我曾親眼見識過,這世上確有神乎其技的易容之術存在。圣駕在班師途中數度遇襲絕非偶然,秦公難道就不能趁紛亂之時接應皇上易容脫身?”

楊致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道:“為了親身驗證太子心懷鬼胎,我將他堵在了潼關城外,為他鋪排了一場特別的儀仗,以至迎駕與護駕兩軍兵馬劍拔弩張險些火拼。然而我心中這四點問,仍然是哪一點都無從驗證。當時我并無充分的理由阻止太子進關,除了說服葉闖全力配合,將兩萬護駕兵馬強留在潼關城外,已別無良策。”

劉二脅迫王二狗捎話之事,許多軍士俱是親眼所見,料想也遮掩不住,索性就不瞞他:“直到護送圣駕鑾輿與太子回到長安,收到隨從劉二捎給我的暗語,我才猛醒到皇上在秦公與劉二的暗中護送下,早已白龍魚服安返長安。劉二之舉若是有違圣意,請念他護駕有功,再看在我的份上,萬乞皇上恕他無罪。”

“我既確信皇上安然無恙,自然不能輕舉妄動擅自生事攪局,以免驚動太子反倒弄巧成拙,壞了皇上的大事。并不是我在此危言聳聽,太子回京之后,手上有一個現成的不中用了皇上,等于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皇上若不適時現身登位,到時候恐怕局面愈加難以收拾。所以我料定,太子回京喘息過來之日,便是皇上現身登位視事之時。

于是我大大方方交出兵權,正好也趁此機會回府歇息兩日,隨時恭候皇上傳召。”

楊致的命題作文就此煞尾,而且與往常相比虛假言語極少,但皇帝似乎不是十分滿意。靜靜聽他說完,冷冷道:“朕都說了,聽你道明其中諸般原委日后另有妙用,你的話未免不盡詳實,朕今日暫且饒了你。現在離朕與周挺約定的寅時尚早,左右閑著也是閑著,朕不著急。你不是有四點問么?待朕先為你解惑之后,咱們再說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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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要價

致自問只要見到了活生生的皇帝心中所有的惑便在,對皇帝為他解惑的提議,其實并無太大興趣。可楊致總不能堵住皇帝的嘴,不讓他說吧?

就是皇帝提及與周挺約在后半夜寅時現身,也早在楊致意料之中:周挺據說是皇帝幼年時的親兵出身,在軍中的資歷已是極老。雖說平日為人極盡低調貌似忠厚,甚少引人注目,但現在身居禁軍大將軍高位,年節時分有故舊將佐登門拜望,不管為私交還是為公事,本是再正常不過了。都說有心拜年十五不為遲,今日已是正月十三了,要來拜年的早該拜過了,何必趕在末梢時候上門?

常三回報今日有兩位驍騎將軍和幾個禁軍都尉進了周府,盡管都是加做一堆也不過統領兩三萬兵馬的中下級將領,但必定百分之兩百都是周挺的鐵桿親信。由周挺神奇的驟然“痊愈”,重登禁軍大將軍之位,坐鎮禁軍大營,再由幾位親信將領帶兵來個猛虎洗面,全面肅清宮禁接管城防。有周挺親自壓陣,耿超本來就巴不得太子早日垮臺,張天行縱有衛肅撐腰又能蹦出多大名堂?就算趙天養有煽動所有內廷侍衛悉數反水的能耐,也是以三千對三萬,還不得給嚼得骨頭渣子都不剩啊?

夏歷武成二十六年的正月十四日,注定將會是個令無數人永生難忘的日子。

皇帝對楊致的心不在焉毫不理會,自顧自仰頭干了一盅酒后,臉色愈發出奇的紅潤,神色間卻是一種悲涼的漠然:“楊致,今日朕要與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自古以來,唯身處巔峰者最寂寞。朕在位二十余年,從坐穩江山到開疆拓域,爭斗無窮殺伐無數在朕手上的人何止以千萬計?恨不得將朕食肉寢皮的人同樣是數不勝數。你說朕能相信誰?又敢相信誰?朕是經深思熟慮之后才決定帶恒兒東征的,既是想給他機會,又是不想給他機會。”

“恒兒自小就是秉性老實本分的孩子,朕到現在仍然是這么說。都說兒子是自己的好實就老實吧!朕打了幾十年,打出了大片疆土,可也打窮家底疲了人心。朕的兒子朕知道,恒兒沒有朕當家的那個本事。

將來如果他還像朕那么干,他玩不轉,也打不起。朕原以為只要他守得住,等多攢點家底再打也好。大夏人才濟濟英杰輩出,朕閉眼之前自會安排妥當,由一干忠心耿耿的老臣盡心輔佐,把像文瀚與你這樣的新一代能臣悍將留給他用。所以直到東征南唐之前,朕都沒有變心易儲的想法。”

若肅與皇帝相比,頂多只能算是幼兒園的三歲小兒。楊致聽皇帝絮叨著心事禁為衛肅將來的命運擔憂起來。就著皇帝的思路,給衛肅墊了句臺階:“我曾與衛大將軍有過一次深談其實他的想法,正是與皇上方才所說的一樣。”

皇帝皺眉道:“你且不忙打岔朕現在不想提這個人。——作為父親,朕帶恒兒東征是想讓他多些歷練開闊視野,給他一個知兵樹威的機會。作為帝王,朕帶他東征也是一片苦心,是不想給他受人蠱惑想入非非的機會。把話說白了,朕對恒兒并未抱有成為一代霸主的指望,只要他一如既往的老實呆著,朕的位子遲早是他的!朕看得明白也想得清楚,這次朕病與不病,他們都會那么干。恒兒啊恒兒,你都已經做了十六年的太子,難道還有幾年都不能等了么?”

皇帝的長吁短嘆聽起似肺腑之言,楊致卻頂多信他一半:您這話說給我聽有個屁用?應該早點給您那寶貝兒子說去啊!您說的若是果真字字屬實,傻子才謀逆呢!問題是太子聽了會相信嗎?

只皇帝如發夢魘一般。木然道:“朕自廬州病倒后。恒兒衣不解帶親伺湯藥。聲稱怕朕勞累。讓朕別再親自批閱奏章。改由他在榻前誦讀請示代批。人心都是肉長地。朕感動啊!不想朕服用湯藥之后。病體非但毫無起色。反而更感暈眩心悸。直到那時。朕才暗自警覺。故意裝出病勢沉重地模樣。如若不是秦公與那劉二及時趕到。如今躺在宮中與死人別無二致地人。就會是朕!朕寒透了心!”

“你也說圣駕曾于班師途中數度遇襲。朕不妨明白告訴你。那些謀刺狂徒都是什么來路:第一撥人是趙恒那逆子監守自盜。有意賊喊捉賊做給人看地。其用意無非是想一箭雙雕。一是想將臟水往他二弟寧王趙當身上潑。二是以此為由催動護駕兵馬火速趕回長安。第二撥

現學現賣。密令秦公依葫蘆畫瓢。趁亂借機脫身。確是受寧王趙當所遣了。他大哥也不算冤枉了他。嘿嘿。這就是朕生地好兒子!哦。有一點你說錯了。秦公為朕秘密豢養替身已逾二十年。不是一個。而是一批。不但與朕身形相若樣貌酷肖。而且絕對忠誠絕無后患。那偷天換日之事。自然瞞不過朕地貼身近侍馬成。他跟了朕多年。也必瞞他。他很清楚。就算把朕賣了。憑秦氏之力要取他馬氏闔族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楊致恍然道:“我迎駕面圣時。曾用心留意馬成地神色變幻。難怪那廝眼中地驚恐多過傷悲!”

皇帝說得輕巧淡然。楊致卻聽得悚然心驚。為他大大捏了一把冷汗:夏歷武成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一晚。才是真正關乎大夏國運地驚魂之夜!皇帝鑾輿被數萬護駕兵馬圍得密不透風。要在太子地眼皮底下將皇帝安然調包離去。謀劃需要何等精當?設計需要何等周密?實施需要何等膽量?若被太子發覺陰謀敗露。那還容得他顧忌什么敢不敢弒父?但有半點疏漏。后果不堪設想!

皇帝自嘲地笑道:“朕這輩子什么風浪都見過了。也只有與自己地兒子過招地這一回最為驚心動魄。統兵為將者。有人善攻。有人善守。而后者正是周挺所長。這么多年來都是朕在打別人。因此也顯不出周挺地本事。倒讓朕兩個帶兵地兒子與耿進之流搶盡了風頭。別人不知道。朕還是知道地。朕在離京之前給周挺下了一道密旨。命他為朕看好長安。授他先斬后奏之權。朕潛回長安地第一件事。就是聯絡周挺。周挺與朕自年幼相交情同手足。緊要關頭總算不負朕望。”

楊致感慨的道:“善攻善守恐怕皆非周挺所長,周大將軍最為擅長的莫過于對皇上的忠誠!”

皇帝直到此時輕松的嘆了一口氣:“不錯,赤忠二字最是難得,朕也最為看重。”

皇帝抬頭看了看書案上銅壺漏刻,天色已近子時,正色道:“好了,朕與你嘮叨了這許久,也該說到正題了。朕先前說過,今日召你前來是有幾樁緊要事與你商量。朕像耗子一樣在這不見天日的密室中躲了上十日,悶都悶死了!所以第一樁就是朕打算寅時現身,卯時回宮,辰時早朝!自此刻起,你務須寸步不離朕左右,直至朕另有旨意給你。你以為如何?”

與楊致預想的一樣,皇帝就是找他來做超級保鏢的,可您不能拿我當周挺那樣使喚啊!楊致苦著臉道:“皇上,這也能算是商量么?您有周大將軍統率千軍萬馬擎天保駕,耿超也定會率部全力策應,難道還怕對付不了太子和區區幾個內廷侍衛?我那隨從劉二身手如何,想必您也見識過了。我干脆好人做到底,再免費借他給您用幾天就是了。您就不用那么看得起我了吧?”

“不行!”皇帝眼睛都不眨就一口回道:“長安今夜驟然生變,城中魚龍混雜,你叫朕倉促間如何分辨?朕真要出了什么事,你擔待得起么?朕從未見過你到底勇悍到了何等地步,但朕正經問過耿超,也問過劉二。

耿超堪稱萬人敵,卻聲在你手下百招之內必死無。劉二身手確然不錯,朕看在三千大內侍衛中當可躋身前十之列,但他卻說難敵你一刀之威!有你這等人在朕身邊,朕還用擔心什么?”

“你廝是個什么貨色,朕清楚得很。你放心,朕斷不至于讓你白忙一場。朕答應你,你與秦氏囤糧所獲之利,朕一個子兒都不要你的。如何?”

楊致嘻笑道:“這您也好意思開口?那可是我抄家底湊乎在里頭賺的幾個辛苦錢,本來就沒您什么事啊!您若真有誠意,是不是把價錢漲上一漲?”

楊致只是沒有說得太過露骨罷了,你皇帝老兒是個什么貨色,難道老子就清楚么?你向來都是能省就省,最擅長的就是空手套白狼!什么叫一個子兒都不要我的?您也不看看都到了什么時候了,還只顧慷他人之慨,自己一毛不拔,你他媽當我傻還是怎么地?

楊致盤算好的要價其實也不是太高:秦氏劃歸我楊致名下的糧行,你起碼得正式表態承認。我在山東的那一畝三分地,你必須答應三五年內絕計不能碰!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27
第205章約定

楊致在皇帝面前貌似囂張,但并非不諳韜晦。他確實桀驁不馴難以駕馭,卻不參政,不攬權,不掌兵,不結黨,從不踩踏威脅到大夏趙氏天下統治地位的底線。在大是大非的重大關頭,總是徹底站在皇帝這一邊,而且不遺余力。

皇帝或許胸襟并不博大,但絕對是個頭腦通透的人。高官厚祿對楊致毫無吸引力,連象征至高無上的皇權的御賜金牌,還是半哄半嚇強塞給他的。皇帝深知他有求于楊致,遠甚于楊致有求于自己。從前是這樣,現在愈發如此。何況楊致這種人物也不是絕無僅有,皇帝很自然的聯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秦公。所以皇帝十分理智的選擇了寬容與容忍,至少目前他別無選擇。

皇帝很清楚,除了高官厚祿,他拿得出手而楊致又看得上眼的東西實在不多,早就做好了楊致漫天要價,自己就地還錢的心理準備。楊致想要的東西,其實并不難猜,唯有一個字:錢。不用皇帝從他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個子兒來的大把銀子。

從長遠來看,默許甚至縱容另一個能與秦氏抗衡的新興財閥的崛起,也符合皇帝及其繼承人的戰略利益,十分契合皇帝的心意。

是以二人之間的談話氣氛仍然融洽,皇帝容色如常的笑道:“你當朕是好像你家老爺子一般的奸商么?你這廝好大的狗膽!你且這價碼要朕怎生個漲法?”

楊致心道不是“好像”,而是我.家老爺子拍馬都趕不上您的又摳又奸吧?

“皇上與秦公風雨同舟數十年,您.二人是何交情,我就不多說了。這一年多來秦氏為配合皇上滅唐,奉旨為國籌財,連吃奶的勁都用上了,以至銀錢調度捉襟見肘。秦公為緩解周轉艱難的局面,不惜賤價出讓旗下的糧行,以求暫度難關。正好我也想置辦些產業養家糊口,便砸鍋賣鐵勉強湊齊銀子買下了。今日借此機會奏明皇上,懇請皇上日后務必多多關照,如待秦氏一般待我。”

皇帝不屑的笑道:“秦公那老匹.夫倒也識趣!你以為朕不熟你家的老底么?你父子原在信陽不過小有家業,秦氏糧行遍布天下雇工數千,價值幾何朕還不明白么?足見你這廝摟錢敲竹杠的本事著實不小!少拿什么砸鍋賣鐵的屁話來糊弄朕。你且別得意,秦公潛心經營數十年才有今日那般規模,朕料想你沒個三五年也接不住。買了就買了吧!不過秦氏糧行落在你手上,總比落在別人手上要好,朕允你所請!但有一節朕要與你撕虜清楚:各地軍需官用糧草采辦轉運,可按舊例仍交糧行過手,朕也不向你獅子大開口,日后每年至少須向朕納銀一百萬兩。”

敢情是白撿了個大夏國家糧食局和儲備庫啊!大.夏每年軍需官用糧草采購數量巨大,就是貪也得玩出這一百萬兩來!楊致心下竊喜,面上卻苦笑道:“您張口就是每年一百萬兩,真是殺人不見血啊!這竹杠比我可敲得利索多了!”

皇帝瞇著眼道:“倘若你覺得犯難,便仍將糧行交還.與秦氏去做就是了。”

楊致故作郁悶的道:“……您要是這么說,我還能說不.肯么?一百萬兩就一百萬兩吧!”

皇帝嗤道:“此事.朕是按往年的數目循慣例而行,你與秦公是兩不吃虧,你少在這兒撿了便宜還賣乖!你這廝奸精似鬼,想來價碼還不止如此,還有什么?盡可說來!”

“皇上圣明。”楊致嘿嘿笑道:“嚴格說來,下面根本不能算是向您開出的價碼。今日法不傳六耳,我便照直說了吧!您當日之所以賜予金牌遣我去山東,乃是因連年東征西討耗費巨大,大夏不堪重負國用艱難。山東一地自納入大夏版圖后承平已久,地勢頗得通商海外之利,經營此道的富商巨賈們無不賺得盆滿缽滿。皇上一直無暇分神,眼看肥肉任由他人飽食而不可得。我受命趕赴蓬萊堪堪不到三個月,便蒙老徐急召回京,僅只在整肅海路一事上稍有眉目,陸上官場商賈尚未來得及驚動。”

“不瞞皇上,我于通商海外諸多關節略有研究,心中對如何設衙署官征稅早有擘劃。如今南唐新滅,若論地利,江浙之地較之山東無疑更為方便。倘若皇上有意命我續任其事,我可仍如以往既不問您要一個人,也不伸手向您要一文錢。只需您下一道明旨昭告天下,任我為海關總督。但海關設衙征稅一應事宜,五年內必須任我自專,包括您在內的任何人不得輕加干涉。當然,若您打算在此事過后另擇賢能,那就當我沒說過。我無所謂,真的。”

楊致說的都是大實話。如果不出大的意外,如今山東外海北燕至南唐一線海域水路、以及長島群島諸多島嶼,應該已經悉數姓了楊。皇帝要是繼續用他籌建海關,那當然是最好。皇帝若是棄他不用,他還不照樣是大發橫財?

皇帝憂慮的嘆道:“依你這廝的本事與脾性,不管走到哪里,缺什么也不會缺了銀子。朕知道,你確實是無所謂,可朕有所謂!因為朕最怕的是時不我與,最缺的就是銀子!此事你縱不提起,朕也會找你往深處說道說道。你方才說到的那些,朕心里都清楚。如你所言,朕實在有太多的事要想,有太多的事需要做。當日打發你去山東,朕乃是基于三方面的考慮。”

“其一,在朕尚未滅唐攻占江浙富庶之地以前,山東承平已久,民豐物埠,乃是財賦重地,說是大夏國本所在亦不為過。濟南知府李子寬雖是皇后李氏族人,但并非無能之輩。且李子寬在任多年,誰都知道他身上恐怕不是那么干凈。若朕命此公就地設衙征稅,要想打破山東現有官商利益格局斷非易事,也必定收效甚微。”

“雖然目前國力不及,朕也抽不出那個精力,但些許長遠眼光還是有的。籌立海關乃是國之重務,關乎大夏的千秋基業。你博學多才,長袖善舞深通經濟之道,行事狠辣果決且能準確拿捏火候,為人亦正亦邪,于朝中與山東諸方勢力毫無瓜葛,實乃當此大任的不二人選。說來慚愧,朕未撥你一個人一文錢,空給了一塊金牌便打發你單槍匹馬去山東折騰,并不是朕小氣,而是委實拿不出別的什么來給你了!”

“其二,朕曾與太子說過,你這廝有奸雄之才,治世之能,悍將之勇,卻絲毫不懼皇權之威,也根本不在乎高官厚祿。似你這等令人寢食難安的角色,天下間唯朕可用!朕既要用你,又不能毀了你,所以有意扶植你自成一方勢力。準確的說,是朕這一方的勢力!朕在御駕親征期間打發你遠遠離開長安,就是不想讓那些異想天開的人趁此間隙與你勾三搭四!”

“其三,那便當然是為了朕最心愛的女兒了。朕并非不通情理之人,雖早知妍兒對你暗生愛慕,但從未有過以皇權壓你就范的念頭。你因朕請你飲酒而酩酊大醉,因大醉而遭啟兒設計做下那等荒唐之事。此事終究捂不住的,朕御駕親征在外,當時若任你繼續留在長安,朕深恐皇家顏面無存,妍兒不知自處,怕皇后一族以此為由向你發難,怕朝中那幫腐儒喋喋不休攻捍于你。依你這廝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朕怕你攪得整個長安雞犬不寧,以至連朕班師回京之后都不知該如何收場!老實說,朕至今一旦想及此事,仍是大感頭痛。”

皇帝語出誠摯,怎么都不像是裝出來的。楊致略顯羞慚的道:“皇上圣慮深遠用心良苦,是我累得皇上鬧心了。”

“你知道就好。朕為你深感鬧心的,還遠不止如此。”皇帝陰笑道:“朕聽你方才的意思,是要在山東與江浙兩地都設立海關衙門了。你所說的朕都可以答應,但也不是沒有條件。”

你還能有什么條件?還不就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錢?

“懇請皇上明言。”

“第一,朕依你所請,明旨昭告天下任命你為大夏首任海關總督,在山東、江浙兩地擇址設立海關衙門。朕與你以五年為期,五年之內朕絕不另任總督,亦不干涉其事。但有一節你必須向朕保證,一應海關事宜你皆可先斬后奏,但絕計不能無端插手山東與江浙兩地軍事與民政。朕把話與你說透了,朕一統天下需要一個穩固的大后方。朕征戰不休,民心斷不可失,猶如小鳥不可拔羽,新樹不可搖根。你想怎么折騰都行,但山東、江浙兩地絕不能因你而亂!”

“不僅如此,朕的目標南唐之后就是吳越,吳越之后就是南楚了。朕觀你之能,當不遜秦公。務必為朕先驅暗中留意,擇機向兩國滲透。”

好好利用這三到五年的時間,潛心打造一個能與秦氏比肩的楊氏,也是楊致的夢想。楊致肅然揖道:“微臣自當時刻謹記。”

“第二,你必須保證,五年期間兩地海關為朕納銀三千萬兩!五年之后不管朕是否對你另有任用,兩地海關都由大夏朝廷全盤接管你先不忙辯駁推拒,朕這么說是有道理的。朕為籌謀滅唐之戰,一年之內向秦公兩度開口,一共要了一千三百萬兩銀子,其中至少有七成是那老匹夫通商海外所獲巨利而來。朕念你白手起家,五年三千萬看似數目龐大,平均每年攤下來不過六百萬兩,尚不及秦氏的一半,你該知足了。”

“大夏是朕的,將來整個天下都將會是朕的,區區兩地海關自然也是!收歸大夏朝廷接管有甚錯處?你又有什么屁放?五年下來,朕估計你的實力較之秦氏或有不及,但也該撈得差不多了!哦,對了,免得你這廝背后罵朕要錢太狠,朕自了結太子謀逆之事后,再給你半年時間籌備,五年之約從兩地海關設衙署官之日算起!”

皇帝一番話雖是霸氣十足,卻也言之鑿鑿有理有據,確實噎得楊致無話可說。苦笑道:“皇上,您早已盤算了個兩頭沒剩,我還能說不肯么?您還有什么條件要交代么?”

皇帝冷冷道:“當然有。朕這第三條最是要緊的,你且豎起耳朵聽好了!”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28
第206章便宜外公

毋庸置疑,皇帝與楊致同屬這個世界的超級強人之列,從來都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主。物有所值的相互利用,才是二人各取所需兩下相宜的合作基礎。

在這弱肉強食的紛爭亂世,楊致只想為自己與家人謀個過一世安生日子的強力保障,并沒有妄想稱王稱帝爭霸天下的那份心氣。皇帝坦言有意扶植他自成一方勢力,不僅對他分割秦氏糧行予以明確承認,而且將整個大夏海關全盤交托于他,定下五年之約。人家好歹是個皇帝,你還想要他怎么樣呢?

楊致捫心自問,皇帝頭兩個條件都是在情理之中,甚至超出了他心目中的預期底價,還不算太過苛刻。他含糊說起江浙更占地利之優,原本不過是想探探皇帝的口風。不想皇帝眼光長遠,極具超前意識,確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梟雄之風,爽快的一口應下了。如今大夏通商海外基本屬于放任自流的無政府狀態,皇帝等于將山東與江浙兩地的國門交到了楊致手中。設衙署官征稅的是你,把持海上通道的最大強盜頭子也是你。兵是你,賊也是你,如果每年六百萬兩銀子都掙不來,那還用在這世上混嗎?還不如趁早滾回老家去抱孩子呢!

至于五年之后要將海關交還大夏朝廷接管,則根本不是問題。一來皇帝能否還有五年陽壽,現在尚未可知,俗話說到哪個山上唱哪個歌,到時候再二來如皇帝所言,任由楊致折騰五年也該撈得夠了,他本也沒想要做一輩子的海關總督。

頭兩個條件都不難接受,皇帝口口聲聲說“最緊要”的第三條又是什么?

楊致正在揣度間,只聽皇帝.臉色陰沉的道:“朕這第三條,其實談不上是什么條件,只能說是給你幾點忠告。朕待秦公亦臣亦友,數十年來相安無事。從今以后,朕也會如待秦公一般待你,但你務必時刻牢記身為大夏之臣!”

“世人故老相傳,伴君如伴虎。都說.與平常人交,易共享樂而難共患難。與天子交則反之,共患難易而共享樂難。朕并非心胸狹窄之主,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斷然不做那兔死狗烹、令人齒冷之事!朕可以給你一個任意揮灑的舞臺,但你要明白,這個舞臺絕不是沒有邊際。朕叮囑你必須時刻牢記自己身為夏臣,就是想把丑話說在前頭,你不要逼朕!不要逼朕有朝一日縱然不惜傾大夏舉國之力,也要滅了你!”

皇帝的擔心完全可以理解,楊.致并未被他陰森的話語唬住,不卑不亢的道:“皇上,您為君多年閱人無數,可還是沒能看透我的心思。我若心懷二志,最省時省力的辦法莫過于借雞生蛋。時下諸國并立,只要我擇一庸主治下的小國投靠,假以時日奪權自立,于我而言不難做到。即便身為夏臣,我同樣也有多種選擇。或可入朝參政圖謀高位,或可投身軍伍做個統兵將帥,或可裝瘋賣傻不問世事,大可不必似我從前那般廝混度日。換了在太平盛世,我敢保證自己絕對是個于人畜無害的大好人。如果不是亂世之中得保平安必須有實力做后盾,我還無需自找麻煩仰人鼻息。皇上以為呢?我看您是多慮了。”

“只怕未必。”皇帝干脆將酒盅棄之不用,徑自拿過青.玉酒壺灌下幾大口,回頭冷笑道:“朕在你這般年歲時,尚且只是前朝金城藩鎮節度使膝下的世子,何曾想過會登上大夏皇位?何曾想過要窮畢生之力完成一統天下的霸業?時不同而勢不同,勢不同則心不同,人是會變的!”

“常言道:貪念如水,不遏則滔天。欲念如火,不遏而自.焚。你若是不知進退之人,朕豈會容你留到今日?將山東與江浙兩地海關一應事宜任你自專,是何分量朕怎會不知?等于是交了一座金礦給你,任你開采!朕記得你曾說過,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理同此理,現在朕交給你的也是一把雙刃劍!朕都做了幾十年皇帝,有什么事看不明白?你知不知道,朕寢宮榻前的屏風上其中一幅寫的是什么?”

皇帝說來說去兀自糾纏不清的,無非是一句話.就說到頭了:既要用你,又對你很不放心。

楊致只在重陽.之日在皇帝寢宮外殿飲過一回酒,并未到過皇帝日常起居的內室,天知道你那破屏風上都寫了些什么?一口頂道:“我已說過,這海關總督做與不做,我確在兩可之間。懇請皇上留意。皇上寢宮我從未有幸涉足,龍榻之前屏風上所書字句,自然無緣知曉。”

皇帝直言反駁道:“若是人人都有空手做得來海關總督的那個本事,朕何必找你去做?何須在此與你大費口舌?今日朕旨在提醒,別無他意。多用心聽一聽,對你只有好處!你不必感覺不耐煩。朕為了日日告誡自己,必須牢記前朝亡國的教訓,榻前屏風上其中有一幅寫的是:奢與貪相伴,欲與色相隨,腐與敗共存,能與逆并生。以你之才,想來無需朕多加解說了吧?朕也將這幾句警示之語送與你。”

楊致聞言,一時也顧不上心生反感,不禁暗自感嘆:能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居安思危,從而善始善終的皇帝,自古至今沒有幾個。難怪大夏國勢日益強盛,難怪皇帝戰無不勝!

皇帝冷冷道:“朕給你五年時間,既是用你之才借你之手,為大夏設立海關署理通商事宜,也是放任你充盈羽翼,但并非對你毫無約束。一是將來離京赴任之后,不管進展如何,都需按月向朕據實詳奏,不得有所隱瞞。二是或為剿滅海盜確保水路通暢,或為整肅山東與江浙兩地官場商界秩序,非必要之時不可輕易調兵,每次調兵人數只能限定在五千以內。為了讓你平素行事更為方便,朕允許你在兩地各建一支親兵衛隊,但每支人數不得超過兩百。而且五年之后必須一并移交大夏朝廷,就地充作海關衙役。這兩點都沒什么價錢可講,但有違反,朕即視為謀逆。”

把話說白了,皇帝就是允許楊致調兵用兵,而嚴禁他養兵擁兵。即使調兵用兵,也嚴格限定了人數。一個人既持有御賜金牌手握生殺大權,又富得流油銀子多得嚇人,如果再讓他有養兵擁兵的機會,是頭豬都難免會生出非分之想。只要在這一節上從嚴把關,就算楊致再有天大的本事,皇帝也自認他掀不起什么大浪。秦氏由一介尋常商家而至富可敵國,皇帝之所以與秦公相交數十年相安無事,還不是因為認定秦氏在大夏虎狼之師面前不堪一擊?即便如此,皇帝猶自對秦氏心存疑忌,非但一直不愿給秦氏子弟一個光明正大的官方身份,而且公然縱容扶植楊致,借機分割肢解秦氏名下的產業。

徐文瀚曾說過,帝王心性向來大異常人。常人心目中的諸般人生樂趣,眼前這個可憐的胖大老頭兒恐怕一天都沒享受過。您數十年如一日的活得那么累,那壽命能長得了嗎?活該。

楊致明知照皇帝的如意算盤發展下去,秦氏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他確實需要充盈羽翼的時間與機會,對老謀深算的秦公密藏黃金把持大夏經濟命脈、隱匿力量于市井之間的手段,事實上他更為欣賞欽佩。既無稱王稱帝的野心,何必給皇帝和自己找不自在?皇帝聲稱沒什么價錢可講,那就不講也罷。

但有一節楊致暗自上了心:聽皇帝的口氣,似乎還不知道他在山東外海蓄養了一支足可當得一國水師的精銳船隊。仔細回想起來,皇帝即使嗅到了風聲,也極難得以證實。皇帝的德性實際上與強盜邏輯毫無分別,只要是他看上的東西就以為全都是他的。指不定哪天他老人家金口一開,自己精心打造的強大船隊就被劃歸大夏水師了!為了防著這一手,現在就得多長個心眼,無論什么情況下都必須拼死抵賴不認。海盜也好,“民間義士”也罷,只要骨子里姓楊就行!想要洗干凈老底謀個前程的,將來兩地海關還怕少了他們的職位?

皇帝哪能想到楊致在這瞬間腦子里轉了無數念頭?見他半晌沉吟不語,臉色陰晴不定,登時眼神更顯陰冷的問道:“怎么?你是覺得朕的話不太中聽么?”

“嗯?……哦,不是!中聽,太中聽了!”

“那就好。”皇帝長吁了一口氣:“這是朕今日要與你商議的第一件緊要事。其實朕不是與你商議別的,只為議定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價錢。第二件與你商議的緊要事,是朕在明日復位以后,該如何處置太子及其黨羽?你這廝思慮縝密見事深遠,朕想聽聽你的看法。”

該廢的廢,該抓的抓,該關的關,該殺的殺,除此之外還能怎么處置?楊致自應召前來之后,直陪著憂思深重的皇帝聊了半宿,此時銅壺漏刻上已到子時末刻時分。無論皇帝如何處置太子及其黨羽,都是大夏自立國以來的頭一號驚天巨案,勢必會在朝野上下引發一場地震。倘若一言不慎,無疑就會有人因此人頭落地。

一方面楊致自問怎么處置都不關他的屁事,他無需借此顯擺自己有多么的聰明。另一方面他確實腦子里沒能騰出空來,還沒想好到底要怎樣才能保住衛肅與沈重的性命。

是以夸張的打著哈欠敷衍道:“皇上,我斗膽說句您不愛聽的話,您不正是因為低估了太子,此番才會差點兒著了他的道么?該當如何處置,我看您還是等到明日安然復位以后再您說打算寅時現身,如今時辰也相差不遠了,明日還有得您忙的,何不小寐片刻,也好養一養精神?”

皇帝失神的道:“朕不困。秦公為你在隔壁預留了房間,你可先去稍事歇息再行聽候傳召。”

楊致陪他聊得幾乎口水都說干了,頓時如蒙大赦,連忙起身應道:“好啊!那便請您恕我失陪了!”

萬萬不料還未走到門口,**上卻冷不丁被狠踹了一腳,只聽皇帝在身后恨聲罵道:“你這不知死的殺才!跟朕談生意的時候,你倒是精神百倍!朕與你說了這許久,苦口婆心幾次三番點醒你,你都絲毫不為所動。難道一定要長秀生下的孩兒會叫外公了,你這廝才肯開口叫朕一聲父皇么?”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29
第207章上崗

俗話說得好,買豬買狗都要主人點頭開口。趙妍是尋常百姓人家的女兒倒也罷了,可她偏偏是皇帝的女兒。這個年代的婚姻,尊崇的原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楊致與趙妍那樣稀里糊涂不明不白,那聲父皇豈是隨便叫得的?如今趙妍肚子里有了孩兒,人也進了楊家的門,承認不承認、怎么承認那是你皇家的事,他楊致急個毛啊?

前世有位蜚聲全球的薩達姆仁兄,兩個女婿說殺就殺了。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楊致如果沒有皇帝非用不可、不用不行的底氣,下場如何可想而知。天家無父子,何況翁婿乎?與帝王攀談親情,實在是很奢侈、很天真的事,是以楊致對與皇帝這層新晉翁婿關系,并未抱有太多的幻想。

皇帝擺足了惱羞成怒的架勢,楊致禁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他臉皮向來不薄,嘻嘻笑道:“皇上,是人就知道,這樁親事恐怕不是那么好認,這一節你我應該早已心照了。有道是凡事您不先開口,誰人膽敢先做聲?”

皇帝見他一副悉聽尊便的無賴嘴臉,仍無半點改口的意思,氣咻咻的道:“你這廝忒過奸猾,妄負了妍兒對你的一片真心!不管怎么說,朕總歸是妍兒的父親吧?認!朕都說認了,誰還敢說半個不字?”

皇帝主動認下這個不怎么讓他省心的女婿,全然是迫于無奈順水推舟,楊致并不十分領情。這個世界的所謂倫常禮法,從來都是為統治者服務的,趙妍將來的身份定位尚未可知。楊致從未奢望皇帝會自扇耳光,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認他做個駙馬,事實上他也不稀罕。

強忍住滿心肉麻,“善解人意”.的笑道:“皇上就是皇上,無論什么時候,無論在什么人面前,您都是大夏的皇上。既然您樂意,那我私底下姑且就按您的意思叫父皇了。父皇,時候已然不早,您還是小憩片刻為好。”

皇帝感嘆道:“皇帝也是人,皇帝不.好當啊!朕若有子如你楊致,情愿自減十年陽壽!想認你做半子尚且不能光明正大,只能說是聊勝于無了。”

一臉疲倦的合上雙眼,揮手道:“.朕想一個人靜靜待一會兒。哦,以后幾年正值你用人之際,朕不奪人所愛,此刻便將劉二還了你。劉二奉你之命護駕多日,十分得力,朕不會忘了他的功勞。回頭你寫份舉薦的奏章呈來,朕好生賞他一個武職出身,仍留在你身邊聽用。你歇息”

楊致原以為皇帝會順勢將劉二收做內廷侍衛,正.自琢磨著如何討回,聞言正中下懷。輕手輕腳的出來掩好房門,招手示意一直在不遠處凝神警戒的劉二過來,隨自己進了隔壁的房間。

隔壁如皇帝的房間一般寬敞,陳設雖也精雅,相比.之下卻明顯少了幾分奢華。說白了就是要凸顯皇帝至高無上的地位,體現不同的檔次,可見秦公當初在編排密室房間時很是費了一番腦筋。

楊致招呼滿臉興奮的劉二落座,直言道:“劉兄護.駕有功,皇上已答應厚加封賞。如今是何情勢,想必你早已心中有數。你雖已辛苦多日,但仍然萬萬不可懈怠。皇上打算明日復位臨朝,今夜長安城內必有大變。為防萬一,你即刻趕去我飛虎侯賜邸,協同常兄一起護衛我家老爺子與兩位夫人周全。”

肅然斂衽一揖.道:“拜托劉兄費心了!待我助皇上復位之后,你我再行暢飲詳述一切。”

劉二本是一介亡命江湖的職業殺手,只因投了楊致而驟然相伴帝側,連日以來都是如同夢游一般激動莫名。聽楊致這么一說,自知不僅可以洗干凈老底,還有了躋身人臣搏個封妻蔭子的奔頭,登時愈發欣喜若狂。也不再多話,重重磕了幾個響頭領命而去。

楊致看在眼里,不禁恍然失笑:功名利祿果然具有無盡的魔力!皇帝作為高官厚祿的終極批發商,于招攬人才方面確實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不知七喜之中醉心功名者有幾人?反正留在身邊只怕也不怎么牢靠,有機會還不如放他們出去做官,好歹都說是出自自己門下,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事實上從這一刻起,楊致這個超級保鏢就已算是正式上崗了。皇帝多活幾年維持現狀,無疑對楊致爭取充盈羽翼的時間最為有利。所以皇帝固然把老命看得無比金貴,楊致也不敢妄自托大,對皇帝的人身安全掉以輕心。

現在已是丑時時分,距離寅時僅只一個時辰了。皇帝心事重重聲稱不困,楊致同樣無心再睡。皇帝所言不差,魚龍混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為謹慎起見,在這種情勢下隨身攜帶極具殺傷力的遠程攻擊武器,絕對很有必要。出門喚過在密室甬道值守的秦氏老仆,囑他速去準備兩套玄色衣冠、兩件護甲和一把單刀,又讓他把秦府演武場那張無人用過的九石強弓和箭囊一并取來。

在密室候命的幾個秦府老仆貌似老態龍鐘,但可想而知絕非等閑之輩。不僅要獲得皇帝與秦公兩位當世梟雄的雙重信任,必然還要有卓絕的武技在身。楊致的要求不難辦到,秦府都有現成的,老仆很快置齊諸般物事送了過來。楊致迅速穿好護甲罩上玄色長袍,背負長弓腰佩單刀,利索的武裝起來。房中并無銅鏡,也看不到自己到底是何模樣。但他完全可以想象,這番裝束肯定與傻小子郭靖的經典形象不沾邊,說是一個不倫不類的刺客或是殺手,似乎更為靠譜。

此時距離寅時已不到半個時辰,楊致直接略去叩門求見的那套排場,徑自推開皇帝的房門,遞上護甲與衣袍道:“請父皇更衣。”

猶在怔怔出神的皇帝倏然一愣,舉頭凝視片刻,配合的依言換上衣甲。皇帝知兵好戰,自然是個識貨的:“大夏能開九石硬弓之勇將,自開國至今數十年來,不過寥寥數人。不過負此強弓而充任朕的貼身護衛者,你楊致還是頭一個。朕聽聞你曾有過隨手物事無不可做殺人利器的高論,從未見過你似今日這般鄭重只是你給朕準備的這身行頭略顯晦氣了些。”

楊致正色道:“有道是小心無大錯,防守之難更甚于進攻。父皇有所不知,三秦之地秉承古風,至今軍民甲胄衣飾仍自尚黑。玄色衣袍乃大眾服色,置身人群中不顯搶眼,也就不會輕易成為明確的攻擊目標。父皇復位不容有失,如今已到圖窮匕見之際,誰敢保證太子不會破釜沉舟拼死一搏?誰敢保證其附從黨羽當中沒有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父皇公然現身之后,為確保您的絕對安全,我須寸步不離左右,無法放手廝殺。若是隨身負此硬弓,便可倚仗弓強力猛,斃敵于百十丈外了。”

皇帝整理好衣冠,欣慰的點頭道:“難得你這廝如此有心,朕都聽你的。”

“破釜沉舟拼死一搏?”又咬牙獰笑道:“朕量那逆子既沒那個膽量,也沒那個本事。朕父子倆暗斗了月余,總算到了手底下見真章的時候了!咱們走!你去喚個老仆前頭帶路,朕與你這便去會一會那逆子!”

到了皇帝父子倆一決勝負的緊要關頭,太子真正拿得出手的本錢,無非是衛肅、趙天養、張天行、沈重之流而已。衛肅心存幻想天真爛漫,趙天養眼高手低名過其實,張天行受主帥周挺鉗制,不僅調動禁軍兵馬配合太子行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是能否在耿超手下活過今晚都頗難預料。與死忠于皇帝的周挺統轄的二十萬精銳禁軍相比,沉浸在黃粱美夢當中的太子一黨,簡直連烏合之眾都算不上。就好比一個抓了根柴火棍在手上的小屁孩,野心勃勃的妄圖挑戰一群武裝到了牙齒的惡狼一般,死到臨頭尚不自知。

父子倆的力量對比根本不在同一檔次,皇帝煞有其事的殺氣騰騰,其實不乏小題大做的成分。楊致心知做皇帝的貼身保鏢雖然確實不是什么輕松差事,但他有板有眼振振有詞,又何嘗沒有作秀給皇帝看的意味?

皇帝只說喚來老仆帶路,卻未明說要往何處去。老仆在前,楊致居中,皇帝走在最末。奉召而來的老仆一聲不吭,只管埋頭引路。皇帝與周挺早有密約,此刻想必早已發動。楊致進入密室已近三個時辰,外間是何情形、皇帝準備在哪兒現身,現在都無從知曉,很識趣的閉口不問及一字。

秦公曾經提醒過楊致,地下密室有四道出口,其中有兩道出口直接通往長安城外。楊致用腳趾頭想一想都知道,長安城內的兩道出口,有一道必定是與皇宮某處通聯,另一道則必定設在交通便利、易于迅速脫身隱匿行跡之處。

三人悶聲在恍如迷宮的密室中堪堪走了小半個時辰,大約走出了七八里的樣子,帶路的老仆在一個不起眼的甬道拐角處停住稍一摸索,便驟然聽得一陣似曾相識的轟轟悶響,一道與進口處同樣厚重的精鋼大門緩緩開啟,眼前赫然現出一段臺階來。

老仆閃身讓到一邊,躬身揖道:“皇上,侯爺,請。小人到此止步,外間自會有人接應。”

寅時是在凌晨丑時之后,正是卯時拂曉之前最為靜謐的時段。老仆聲稱外間有人接應,楊致耳目之力遠勝常人,卻聽不到一絲一毫的動靜。外面到底是哪個鬼地方?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30
第208章王者歸來

由于前世養成的職業習慣使然,楊致從昨夜踏進密室的那一刻起,便暗自強記路線方位。大致推斷目前所處位置,應該是在最為熱鬧繁華的長安東市街肆。略一細想,皇帝與秦公的謹慎其實也不難理解。在尚未確定周挺是否已經全面接管城防、肅清宮禁之前,皇帝怎會輕易涉險回宮?只要時候把握稍有差池,那豈不是自投羅網?

眼前是一段十余級的臺階,臺階盡頭是一道看不出厚薄的石門,門上安有一個臉盆粗細的黝黑鐵環。楊致示意皇帝留在原地,自己先行拾級而上,握住鐵環緩緩加力后拉,石門嘎然洞開。楊致兩眼迅速往外梭巡,門外并無人跡,而是一條僅能容一人通過的狹長走廊。

皇帝面無表情,仿佛對眼前的一切絲毫不以為意。楊致招呼皇帝跟上,順著走廊拐過幾個彎走了上百步,面前又出現了一扇木門。楊致小心的熄滅照明用的火把,湊到門前仔細聆聽片刻,這才猛然將門拉開。一股柴草煙火氣息撲面而來,門外竟然是一間烏漆麻黑、隱約可見堆滿柴草的柴房。亂世之中為在戰亂中逃得性命,很多略具財力的人家都在居所建有夾墻,以作為暫避一時的藏身之處。誰又能料到,這處夾墻中居然匿有一處通往秦府地底密室的暗門?

楊致耳目之力極為驚人,稍有微光的暗夜與白晝于他而言并無太大分別,很快察覺到柴房內東北角藏得有人。將皇帝護在身后,拔刀沉聲問道:“鄙人楊致,敢問尊駕是誰?”

從柴房一角如鬼魅般閃出一個人影,依稀是一個身穿粗布大褂的老人。沖楊致欽服的一笑,躬身行禮道:“飛虎侯名滿天下,果然是非常之人!小人秦用,已奉我家老爺之命在此等候多時了。”

楊致尚未來得及反應,身后.的皇帝就應聲接口道:“當真是秦用么?你與朕早在二十年前就是老相識了。秦公那廝把壓箱底的貼身仆役都派出來了,總算是忠心可嘉。致兒,你且無需緊張,盡可信這老貨無妨。”

秦公在荒野小店與楊致秉燭夜.談時,曾提到這輩子連雞都沒殺過一只,可死在他手下的人較之楊致殺的人也不遑多讓。秦氏架構龐大藏龍臥虎,其中必然不乏甘受秦公驅策、身手卓絕的武技大家。聽皇帝的口氣,不僅這名叫秦用的老人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算得上一號人物,而且以朕自稱無意隱瞞身份,顯然以為老人絕對值得信賴。

楊致現身之后,秦用仍然暗藏.不出,無疑有慕其勇悍之名,隱含倚老賣老的考究之意。如果楊致不是認定秦用是秦氏的人,早已無聲無息的如鷹隼一般傾力撲了上去,何須多此一舉開口相詢?楊致無心對此多加計較,雖未將秦用當做尋常阿貓阿狗看待,卻也對了解他的詳細背景興趣不大,只要他是受秦公遣派而來就行。皇帝現在了解外間局勢的心情,勢必比自己更為迫切。是以默然點了點頭,依言讓開。

果不其然,皇帝緊接下來的一句話就是:“秦用,你趕.快告訴朕,長安城內如今是何情形?”

“老奴已多年不曾覲見天顏,難為皇上還記得老奴.賤名!”秦用的語氣聽起來很有點小激動:“老奴自十日前奉命潛伏在此恭候圣駕,直至今日未敢邁出房門半步,也未聽到鋪內小廝閑談間說起城內有何異動。如今長安城內是何情形,老奴委實不知,萬乞皇上恕罪。直至今日深夜子時時分,才驟聞街頭人聲喧嘩。老奴聽得真切,有兵丁鳴鑼巡街通告,宣稱因有逆賊潛入長安欲行不軌,是以全城實行宵禁,東市已有禁軍入駐督管。”

也不知秦用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等于是告.訴皇帝,秦公與皇帝前腳踏進長安,后腳就為應對今日之事早有安排。秦公料事之明、思慮之密,由此可見一斑!

楊致看不清皇.帝臉上到底是什么表情,但不難聽出皇帝話中略帶失落的意味:“哦,原來如此。你奉命堅守有功無過,何罪之有?朕這是到了哪里?秦公可曾吩咐,你引朕去往何處?”

“回皇上,此地乃是東市十字街口一處雜貨鋪,明面上與秦氏絲毫無涉,暗里其實是秦氏的產業。老爺未曾吩咐老奴當引皇上去往何處,只說一見到皇上便隨侍左右聽憑差遣。”

東市是長安最大的商販聚集之地,房舍密集人口眾多,每日過往客商無數。皇帝與秦公二十年前便在此間設有密室出口,可謂用心良苦。十字街口四通八達,但有大變,一出密室便可輕松脫身隱匿,融入市井消失無蹤。而所謂的有人接應,周挺與秦公一明一暗,分屬軍方與秦氏兩大系統,互不統屬又互無聯系,且都是直接聽命于皇帝。即便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一時也難以置皇帝于萬劫不復的境地。

楊致不禁暗嘆:雖然至今已不止一人對他賦予梟雄的評價,但真正要在亂世之中成為呼風喚雨的梟雄,前路何其長矣!

皇帝徐徐點頭道:“你秦用之能,朕早有耳聞,便暫且借你給朕做幾日貼身親衛了。致兒在明,你在暗,那朕就更放心了,這樣原是最好。全城宵禁?真是妙極!如此說來,周大將軍已與太子逆黨徹底撕破臉了!朕與周大將軍正是約定寅時現身于東市,領兵入市駐衛的必是周挺心腹之人。致兒,朕有秦用在此,你大可放心。你威名卓著,軍中無人不知,就由你出面去與領兵將佐接洽吧!”

十日之前楊致還在迎駕途中,秦公尚不能確定他何時回京,是以早早遣派秦用潛伏在此接應皇帝。由此可見,秦用必定擁有一身強悍的本事,否則秦公也不會千挑萬選,預選他為皇帝的貼身保鏢。

“遵旨。”楊致也不惺惺作態,利索的領命而去。柴房位于雜貨鋪后院,與東市街巷僅有一墻之隔,斑駁的舊灰墻上安有一扇后門。為免提前曝露皇帝形跡,楊致輕如貍貓般上了房舍。市中巡街兵丁全副武裝如臨大敵,果然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楊致往相反方向潛行了十余丈,這才躍身下地。

登時十余個兵丁嗆啷拔刀一擁圍上,為首的小校上前喝道:“周大將軍有令,今夜全城宵禁,業已鳴鑼通告多時,誰人如此大膽?趁夜翻墻出舍意欲何為?”

楊致昂然笑道:“是我,大夏欽封一等飛虎侯楊致。周大將軍的軍令再大,卻難管得了我!東市是何人領兵主事?趕緊喚來見我!”

“飛虎侯?你是飛虎侯?”為首小校將信將疑的道:“你說你是就是啊?在這等著!待我前去稟報。”

不到盞茶時分,便有一個身形高大的將佐領著一隊軍士匆匆趕來。就著火把的光亮近前注視楊致半晌,納頭拜道:“小人嚴方乃周大將軍直屬驍騎營麾下都尉,參見侯爺!小人在上年的禁軍將領選拔中,曾有幸與侯爺照面交手,是以識得侯爺面目。”

聽名叫嚴方的領兵都尉這么一說,楊致看他確有幾分眼熟:“是嗎?嚴都尉不必多禮。周大將軍是否另有軍令與你?”

嚴方起身稍一猶豫,謹慎的屏退左右,低聲道:“侯爺,請借一步說話大將軍密令,命小人率兩千鐵甲軍士入駐東市,非面見大將軍親筆手書軍令,不得擅離半步。等到寅時面見皇上約定用印手諭,則一切奉旨是從。請恕小人斗膽相問,侯爺可是奉旨而來?”

楊致取出金牌一亮,笑道:“你且看仔細了,我這御賜金牌可抵得圣旨么?”

楊致持有御賜金牌已是人盡皆知,嚴方不敢大意,湊近看清了金牌上“如朕親臨”這四個字,又趕緊叩首跪拜。楊致斂起笑容,低喝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你隨我來!”

嚴方當即傳令部下軍士加強警戒,繼而緊隨楊致其后。楊致將嚴方帶到雜貨鋪柴房門外,輕咳兩聲含糊稟道:“老爺,我把領兵都尉嚴方帶來了。”

“好!”只聽皇帝激動的應道:“秦用,燃起火燭。致兒,帶他進來見朕!”

皇帝毫不避忌的亮明身份,看來是擔心太子借宮中的替身以假亂真,打算高調亮相了。都尉一級的中下級軍官,平時絕無資格面見皇帝,能受皇帝親遣的機會更是千載難逢,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嚴方登時如遭雷擊,結結巴巴的道:“皇上!侯爺,你是說……屋里的人是皇上?小人這不是在做夢吧?”

楊致苦笑道:“如假包換。你小子祖上積德,今日中了頭彩了!還不隨我進屋見駕?”

嚴方一進屋便對皇帝撲通跪倒,磕了無數響頭。到了這個時候,皇帝又找回了平時幾分威嚴的感覺,安然受禮之后,問道:“你叫嚴方?朕記下了。好生用命,朕對有功之臣從不吝嗇封賞。嚴方,長安城內現下是何局面?如實奏來!”

“啟稟皇上,前日周大將軍以皇上授其先斬后奏的密旨為憑,密召我等進府議事。大將軍于昨日黃昏時分趕往禁軍大營驟然登位視事,點選了三萬兵馬,宣布實行全城宵禁。命耿超將軍領兵一萬五千接掌長安城防,命驍騎將軍王文廣領兵八千圍守皇宮大內,命都尉韋志高領兵兩千巡視全城,命都尉張安領兵三千看守各處王公大臣府邸,命小人領兵兩千入駐東市隨機待命。”

換而言之,若是周挺猛虎洗面的部署均已十足到位,等于長安業已重歸皇帝嚴密控制之下。以衛肅為首的太子一黨眾臣,此刻應已失卻人身自由。槍桿子里面出政權,至理名言啊!

皇帝滿意的問道:“大將軍登位視事點兵中途,可有其他變故?”

“周大將軍登位升帳之后,當眾宣讀了皇上御駕親征之前授予先斬后奏之權的密旨,并在禁軍大營設下香案供奉其上,而后才點兵發令。周大將軍昨日頒下的第一道軍令,便是聲明敢有違令者,立殺無赦!張天行將軍以及還有兩位驍騎、先鋒將軍質疑不從,提請奏陳太子與太尉大人之后再行定奪,被大將軍厲斥駁回。兩位驍騎、先鋒將軍當場押赴大營校場斬首示眾,張天行將軍被綁縛轅門外重責五十軍棍,就地關押。小人因大將軍另有密令,所以走在最后。于昨夜亥時領兵出營,往東市一路走來,沿途并未見有太大亂像。據小人大膽推測,其余幾路兵馬在各處推進應該還算順利。”

貌似憨厚的周挺玩起殺雞給猴看的這一套來,居然也是眼睛都不眨!皇帝默然半晌,長嘆一聲道:“你縱不說姓名,朕也知道那兩位驍騎、先鋒將軍是誰了。都是朕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才,他們未必就該死啊!”

決然起身道:“致兒,咱們走!”

“皇上,咱們……現在您打算去哪兒?”

皇帝泛起一臉陰狠的笑意:“跳梁小丑,怎堪王者一擊?咱們還能去哪兒?遲則生變,即刻趕去與驍騎將軍王文廣會合,朕要回宮!”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5-8 21:30
第209章登場

如果不出意外,一場暗戰已久的政變。至此勝負大體已見分曉。太子優柔寡斷畏手畏腳,衛肅心存幻想自不量力,皇帝樹大根深陰騭老辣,在其應對反擊中無一處不是盡顯穩、準、狠。

跳梁小丑,怎堪王者一擊?皇帝這句話霸傲之氣十足,讓楊致不自覺的心生反感的同時,也涌上一股悵然失落:呸!幸好你碰上的對手是太子那個膿包!……在你個老東西眼里,老子是否也該自行歸入跳梁小丑之列?

只見皇帝昂首闊步踱至院外,高聲道:“嚴方聽旨!從現在起,你已不是周大將軍直屬驍騎營的一介小小都尉了,朕賜封你為先鋒將軍!你部下兩千鐵甲軍士,就地編做朕的親衛,即刻護駕進宮!”

嚴方若是個腦子里缺斤短兩的人,斷然不會被大智若愚的周挺視為心腹委以重任。登時雖自又驚又喜,但隨即眼中立現擔憂之色,不禁偷偷瞥了一眼楊致。可楊致正面無表情的沉吟不語,哪兒有心思顧得上他?

這個時候萬萬容不得嚴方有半點犯嘀咕的余地,叩首領命道:“啊?!這個……謝主隆恩!”

皇帝這道旨意等于是徹底撕破臉皮,公然向太子宣戰。如今情勢已成一邊倒的局面,對皇帝來說雖然極為樂觀,但尚未完全明朗。從皇帝的人身安全角度考慮。現在高調現身亮相,多少還有點不合時宜。皇帝的態度如此決絕,楊致與秦用互望一眼,知道勸也無用,是以都默然不再勸諫。

皇帝的目光何其銳利?仰頭大笑道:“怎么?一位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蓋世悍將,一位數十年前便縱橫江湖的暗器宗師,一位新興將才統率的兩千鐵甲兒郎,難道還保護不了朕一個人?莫說別人不信,朕頭一個不信!”

皇帝并不高明的激將,既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寬慰楊致、秦用與嚴方。楊致這才知道,看似垂垂老矣的秦用竟然一位資深暗器大師,難怪會被秦公收做貼身仆役,主仆二人都是以鼓搗見不得光的玩意兒為強項,倒也十分契合。

命是皇帝自己的,連他都那么說了,三人還能說什么?既然您迫不及待的想抖威風,那您愛怎么抖就怎么抖吧!

皇帝將嚴方與楊致、秦用相提并論,稱其是個新興將才,明顯有收買人心的隨口抬舉之意。不想嚴方肚里果然有幾分貨色,并未因白撿了個皇帝親衛的先鋒將軍頭銜而亂了章法。

剛一出門,便傳令部下兩千軍士火速到十字街口集結列隊。爾后高叫道:“諸位弟兄!我們今日名為實行宵禁入駐督管東市,實則是奉周大將軍密令來此恭迎皇上圣駕!我承皇上隆恩,已被皇上親口簡拔為先鋒將軍,弟兄們自此刻起,都是皇上的護駕親衛了!威震天下的飛虎侯親身伴駕,便是明證!”

仍在院內靜候的皇帝聽得真切。不禁嘉許的連連點頭:“外間盛傳朕病重不起,朕不在宮中卻在此地出現,諸軍士難免心生疑竇感覺蹊蹺。這小子為了打消軍士們心中的疑慮,三言兩語便將來龍去脈大致說了個清爽,又抬出大名鼎鼎的飛虎侯作為旁證,可見周挺那廝用人的眼光委實不差!致兒,該朕與你上場了!”

楊致為了全力配合皇帝出場,搶先一步邁到門外,行至火把照耀下最為光亮處,將御賜金牌高舉過頭,神情肅穆的擺了個威風凜凜的造型,朗聲道:“我乃大夏欽封一等飛虎侯楊致!皇上御駕親臨至此,諸位還不參拜見駕?”

楊致在百萬夏軍將士心目中,被當做天神一般的人物廣受崇拜。他在拂曉之前驟然現身東市,本已在軍士們當中傳揚開來。此時又突然聽聞皇帝駕到,眾軍士猶如身處波濤洶涌的大海之中,心中的震撼一浪高過一浪,無一不是興奮莫名。在嚴方的率領下,轟然山呼萬歲,依足規矩行了三跪九叩的面君大禮。

皇帝的亮相很拉風,登場之后的諭旨也是簡單利索之極:“諸兒郎們。隨朕進宮!”

嚴方早已意識到一不留神攪進了一場驚濤駭浪中,如果皇帝少了半根頭發,他都難辭其咎。皇帝精熟戰陣睥睨天下,楊致一戰成神,撇開身份地位不說,在嚴方心目中,二人無疑都是擅長攻防殺伐的頂級專家。經請示過皇帝與楊致后,圍繞皇帝為中心,楊致與秦用隨侍左右,嚴方將兩千鐵甲軍士部署成里外三道防線。皇帝雖已高調亮明身份,嚴方卻仍然不事張揚,一馬當前領軍在前,嚴令諸軍士只管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加快腳步噤聲埋頭往皇宮方向進發。

嚴方在如此重大關頭的表現,不僅鎮定謹慎,而且果斷迅捷。皇帝又忍不住贊嘆道:“假以時日,此子必能獨當一面。看來朕這個先鋒將軍未免賜封得遲了些!時刻不忘為朕留意后進人才,由此亦可見周挺之忠!”

自皇帝登基以后,對大夏的統治一直尚算清明。雖然天下大亂烽火連天,長安仍被營建成了繁華不遜金陵、恢弘不讓燕都的一座龐大都市。長安在皇上治下的數十年間,實行全城宵禁的日子屈指可數。長安百姓就算再不曉事,也能猜想到朝中必定發生了重大變故。是以家家戶戶大門緊閉一片漆黑,偌大的長安街市籠罩在數十年難以一遇的靜謐肅殺之中,充盈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令人窒息的壓抑。

往皇宮方向一路走來,與奉命巡城的都尉韋志高部下軍士數度相遇。途徑幾處王公大臣府邸時,也親眼見到由都尉張安統率的軍士如臨大敵般值守。嚴方身負護駕重責,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皇帝卻是毫不避忌身份,時而不時的下馬與路遇軍士攀談幾句。唬得兩路人馬領兵的韋志高、張安得報聞訊之后,幾乎是連滾帶爬前來見駕。同樣是禁軍大將軍周挺直屬驍騎營的親信都尉,這二人明顯不如嚴方幸運。皇帝對如何運用手上的烏紗帽早已爛熟于胸,在這正當驅使人死心戮力賣命的節骨眼上,并未打算來個降價大甩賣,像先前一樣隨口賜封韋志高、張安為先鋒將軍,僅是和顏悅色的嘉許勉勵了幾句。

但逢國事巨變,莫不是刀光劍影,命如草芥。自昨日黃昏時分周挺以猛虎洗面之勢悍然實行全城宵禁,已逾四個時辰。耿超統率一萬五千兵馬接掌長安城防,驍騎將軍王文廣統率八千兵馬圍守皇宮大內,都尉張安統率三千兵馬監守各處王公大臣府邸,整個長安至今居然沒有絲毫變亂跡象。換而言之,僅憑死忠于皇帝的周挺點選的三萬心腹兵馬,太子一黨就連狗急跳墻的機會都沒有!此時此刻,不知太子與衛肅作何感想?

楊致冷眼旁觀,情知皇帝如此做派,并非如同“我胡漢三又回來了”一般的囂張那么簡單。俗話說姜還是老的辣,皇帝意在昭示他仍是大夏無可取代的主人,他一手締造的帝國仍置于牢牢控制之下。與此同時,不管是兵不血刃化解當前危機,還是太子一黨垂死掙扎做無謂一搏,都為以后收拾殘局做了足夠鋪墊。楊致相信。就算將來皇帝有心將衛氏一門抄家滅族,將太子凌遲處死,全長安的人都不會太過感到意外。

如今太子唯一的依仗,也是皇帝最后的顧慮,就是太子假借宮中皇帝替身以假亂真聊作蹦跶,或挾持越王與諸多妃嬪為質,圖謀脫身亡命天涯。三千大內侍衛未必人人是忠于太子的死士,只要皇帝在宮門外現身一呼,至少有一半侍衛立馬倒戈,最不濟也會中立觀望。嚴方與王文廣合兵一處共有一萬精銳禁軍,要攻占皇宮還不是跟玩過家家一樣輕松?在關乎能否保住皇位的關頭。越王與諸多妃嬪的性命在皇帝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太子啊太子,您不僅僅是沒有狗急跳墻的機會,連是否能留住小命,恐怕都得看你老爹的心情了!

楊致思潮起伏間,忽覺前方人聲騷動火光大盛,舉頭望去,已到皇宮內城正門外。驍騎將軍王文廣統率八千兵馬,將整座皇城圍了個密不透風,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高大堅厚的大內正門門樓上,密密麻麻集結了不下千余名內廷侍衛,都是全副武裝刀劍齊備,緊盯著宮門外圍守禁軍兵馬的動向,連大氣都不敢出。王文廣對皇城圍而不攻,內廷禁衛將軍趙天養肚里暗暗叫苦,想要與王文廣當面質問理論,又因心懷鬼胎,唯恐出得去回不來,只得強自壯起膽子親身登樓喝問,王文廣除了“奉旨護衛”四個字之外便再不理睬。禁軍兵士與內廷侍衛們在幾乎令人發瘋的緊張與焦躁中,業已在夜幕下對峙了四個時辰。門樓上下燃起的火光,將宮門內外方圓數里內照得亮如白晝。

楊致因在禁軍將領選拔上與當時號稱大夏第一悍將的耿超對陣而嶄露頭角,其后被皇帝一手捧上神壇名動天下,不僅內廷侍衛對他并不陌生,駐京禁軍高級將佐也大多以曾經有幸與其謀面為榮。他身著青衣護甲,背負強弓,腰佩箭囊單刀,滿臉嚴霜,殺氣騰騰。在火光映照下,這身扮相愈發搶眼,顯得神威凜凜。剛一在宮門外出現,就被不少眼尖的侍衛認了出來,宮外兵士當中,也有不少人在禁軍將領選拔時,在禁軍大營校場擔任過值守警戒任務見過楊致,登時在門樓上下引發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皇帝的眉峰不經意的抖了抖,側身笑道:“致兒,此番前去傳話為朕驗明正身。只怕還是要辛苦你了宣王文廣見駕!此人在武成二十三年的禁軍將領選拔上,文韜武略的表現僅屬中上,因老太尉陳文遠極力舉薦,朕在親自召見考究之后,才加恩擢升的驍騎將軍。文遠老成謀國,看人的眼光果然老到!朕是記得清爽,料想王文廣這廝的記性也不會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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