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一世吉祥 作者︰泰戈(連載中)

52蘿蔔頭 2012-4-27 09:19:4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9 72136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9-24 08:40

第250章 最掛心的事

納妾雖也是明媒正及娶,但喜儀遠不如娶妻隆重繁複。不過楊致特地交代不可草草應付,兩位少夫人對朱靈兒也很是看重,楊家大少爺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所以楊府上下都不敢馬虎。

    朱靈兒過慣了刀頭舔血的日子,哪兒見過這等場面?只覺得比當日親曆的楊致與玲瓏在砣磯島上的婚禮更顯豪奢。

    入夜以後,紅燭搖曳的新房。

    一身大紅吉服的楊致,較之往日更顯豐神俊朗。所謂的納妾之喜,並未給他帶來過多的愉悅,坐在桌旁發愣已有半晌了。同樣身穿吉服、披著大紅蓋頭的朱靈兒,也如泥塑一般在喜床上靜靜坐著。

    本應郎情妾意、滿是如魚得水的甜蜜的新婚之夜,氣氛很喜慶,很曖昧,也很有點尷尬與沉悶。

    “咳,咳,咳。”只聽得朱靈兒重重咳嗽了幾聲,可楊致仍然毫無反應,兀自怔怔望著跳躍的燭光出神。

    “……老爺,老爺!”

    聽到朱靈兒的輕聲呼喚,楊致回過神來下意識的茫然四顧一望:“老爺?朱姑娘,哦,不,……靈兒,你方才是在叫我麼?”

    “老爺,這房中除了你與賤妾之外,別無他人,不是叫你還能叫誰?”

    “那倒也是。”楊致歉然一笑道:“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人叫我老爺。誰讓你這麼叫的?你也別自稱賤妾什麼的了,我聽著感覺怪別扭的。日後我們就是同命相連的夫妻了。應該日漸親密才是,怎能反而搞得比以往更生分了?以後我就叫你靈兒,你高興怎麼叫我,就怎麼叫我。”

    也看不到朱靈兒大紅蓋頭下臉上是何神色。默然片刻後,說道:“賤妾出身貧賤,流落江湖淪為殺手,後蒙老爺不棄收入門下,又得郡主教誨、兩位少夫人開恩垂憐,尊卑大小還是知曉的。老爺在賤妾心中乃是天神一般的人物,能得侍奉老爺,已是上輩子修來的天大福分。多謝老爺厚愛。賤妾不敢僭越。”

    楊致被噎得一時無話可說。朱靈兒的文化水平與文盲相差不遠,因此也沒給世俗禮教荼毒她的機會,於人情世故有些懵懵懂懂,平日裏是個敢愛敢恨、敢說敢做的姑娘。怎麼今天這番話聽起來感覺那麼生硬晦澀?

    隨口問道:“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喜娘張大嫂……還有二哥……。咦?你……老爺怎麼知道?”

    楊致苦笑道:“我瞎猜的。靈兒,來日方長,以後都要這麼跟我說話,難道你不覺累麼?”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無論怎麼苦怎麼累。靈兒心裏都樂意。我……我真的不是因為你是侯爺,才喜歡上你的……。”朱靈兒不自覺的改了口,又語帶哽咽的問道:“你莫不是嫌我出身低賤?還是嫌我長得難看?”

    楊致連聲不迭的道:“不是,不是!我可以指天為誓。我絕對沒有半分嫌棄你的意思。”

    “那……今天是我們的良辰吉日,為何你一言不發的枯坐了這許久?時候也不早了。為何遲遲不為靈兒掀起蓋頭?”

    楊致這才恍然起身,突然間泛起一臉古怪的笑意:“靈兒。你切勿誤會。這個嘛……我是想我們之間還不算太熟,感覺有點……有點下不去手!”

    朱靈兒忍不住噗嗤一笑道:“我們之間若是還不算太熟,那世上豈不無一不是陌生人了?你這人就喜歡胡說!”

    收住笑聲歎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的音容樣貌就早已牢牢刻進了我的心坎裏,一生一世都抹不去、擦不掉了。你可知道,我做夢都在盼望能有今日麼?”

    都說最難消受美人恩,楊致受朱靈兒的真情感染,先前所謂下不去手的尷尬一掃而光,移步過去輕輕揭下了朱靈兒的大紅蓋頭。

    燈下美人如玉。憑良心說,朱靈兒絕對稱得上是一位大美女,而且還是楊致比較欣賞的那種類型:面容姣好,皮膚白皙,體態豐腴,白裏透紅的鵝蛋臉兒毫無瑕疵,嬌羞無限的低著頭,嘴角帶著一抹甜甜的淺笑。由於長年習武,加之腦子裏沒有根深蒂固的世俗禮法束縛,曼妙的身姿中,散發著健康的野性氣息。

    朱靈兒眼角餘光偷偷瞄了一眼這個年代鐵打不動的驗貨憑證,喜床上業已鋪就的一方雪白絲緞,愈發羞不可遏。低聲支吾道:“老爺,時候不早了,賤妾是不是該服侍您寬衣安歇了?”

    早已看得癡了的楊致艱難的咽了一口口水,應道:“是該安歇了……。好像咱們還沒喝合巹酒吧?”

    作為皇帝的禦用金牌打手,跺一跺腳長安城都要為之一顫的強勢重臣,楊致的納妾之喜,朝中高官顯貴豈有不知之理?然而值此人人忙於明哲保身之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了徐文瀚與秦空雲是受楊致之邀而來,就只有黃繼德與郭開這兩個等著挨宰的冤大頭,砸了二十萬兩銀子連飯都沒在楊府混上一頓,此外再無旁人來湊熱鬧。只是楊致小小有點心疼,白白浪費了一個刮銀子的好機會。估摸著離京之日已然不遠,倒也樂得在家多享幾日清靜。

    夏曆武成二十六年三月初五日,春至,豔陽高照。皇次子寧王趙當,皇三子康王趙敢於同日抵京。按大夏規製,奉召回京的統兵將帥須在灞橋館驛等候皇帝傳召,待入宮覲見之後方可回府。二人雖是皇子,卻也不得擅違。

    由於太子謀逆一案實已審結,皇帝又新近擢升了三位大學士入閣,宰輔相臣已達七位之多,大夏周邊暫無戰事。徐文瀚深知皇帝的良苦用心,也從無爭權的心思,除了盡心管好錢糧的本分職事,萬事不問。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自然是精力過剩,清閑了不少。

    徐文瀚與朝中同僚甚少往來,這一日散朝之後,徑直來了楊府。

    新為人婦的朱靈兒姿容愈顯妍麗,她久曆江湖為人勤快,不會顯擺什麼身份架子,對兩位大腹便便的少夫人盡心恭謹侍奉,照料楊致的日常生活起居十分細心入微。

    楊府僕婢成群,朱靈兒竟是親自為徐文瀚奉茶。徐文瀚笑道:“有勞弟妹了。”

    朱靈兒心知徐文瀚既與楊致有八拜之交,又身居當朝宰輔高位,隨口叫聲“弟妹”,便說明沒有輕賤看低她的意思,撓得她癢入了骨子裏,只是一時支支吾吾不知對徐文瀚如何稱謂。

    楊致揮手笑道:“靈兒,大哥是位為人隨和的謙謙君子,好端端的你緊張什麼?既是大哥認了你這個弟妹,日後相見大可與我一樣,喚他一聲大哥便是了。”

    “那日後靈兒就鬥膽叫大伯了。”朱靈兒紅著臉福了一禮:“大伯且與我家老爺敘話,賤妾告退了。”

    徐文瀚望著朱靈兒的背影道:“嬌妻美妾,三弟好豔福啊!”

    楊致笑道:“你就不怕酸掉大牙麼?想必今日不是專程來探望我的嬌妻美妾的吧?”

    徐文瀚正色道:“寧王與康王已一同抵京,在灞橋館驛侯旨。”

    楊致嘿嘿一笑:“那又如何?太子倒台,二王奉召回京,早已天下皆知,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們又不是我的兒子,關我鳥事?不過這哥倆還真有點意思!一個本在隨州,一個原在幽州,分處千裏之外的南北兩地,竟似事先約好了一般同日抵京,是不是也太巧了一點?”

    “誰說不是呢?”徐文瀚淡淡笑道:“這至少說明了兩件事:一是在太子倒台之前,寧王與康王必然早已暗中結盟。雖然一南一北遠隔千裏,但互通消息之勤密暢通已十分驚人,說是駭人聽聞也不為過。”

    “二是足以證明,二王絕不是只知征戰殺伐的赳赳武夫。皇位只有一個,爭是必然。然聖心誰屬,不得而知。不到萬不得已,二王萬萬不會、也不敢翻臉。雖同樣是奉召回京,路程卻有遠近,誰先抵達其實並不重要。二王此舉是有意做給皇上看的,旨在提醒皇上在擇儲一事上,能對二人公平、公正相待。”

    楊致啐道:“小題大做,愚不可及!皇帝最關心的,是選出一個能狠能忍、深諳權謀又鐵腕淩厲的繼承人來。皇帝從來就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八字沒一撇就瞻前顧後患得患失,有個屁用?想要獲得皇帝的認可,只能心無旁騖的用上吃奶的力氣,使出全掛子本事做給他看就是了。”

    “二王正處青壯之年,都統兵已久,背後各有班底,在軍中的勢力人望遠非昔日太子可比。皇帝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在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耍心眼,只會引起皇帝對二王各自背後勢力與實力愈發警覺,未必就有好果子吃。”

    徐文瀚點頭道:“三弟果有先見之明。今日二王抵達灞橋館驛後,都遣人前去宮中遞牌求見。按照常理,二人既是鎮守一方的統兵將帥,又是皇子親王,理應給予安排一兩位宰輔相臣率領相關部院大臣出城郊迎的規格禮遇。然而今日皇上得報後,只淡淡道了三個字知道了,便再無下文。”

    楊致皺眉道:“這些爭奪皇位的破事,我們還是做個睜眼瞎的好。何況皇帝本就再三警告,不容我們插手。你方才說到二王正處青壯之年,難道你我就都已經老掉牙了麼?不管是誰登上皇位,若是出不起十足的價錢,老子還真不伺候了!”

    起身幽幽歎道:“二王都已經回京了,四弟飛揚想必也已入了潼關了吧?這才是我最為掛心的事!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9-24 08:59

第251章 二王

皇帝為何傳召兩位皇子回京,可謂路人皆知。楊致所料不差,皇帝果然沒給兩個興衝衝的寶貝兒子什麼好果子吃,甚至可以說是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自從寧王趙當與康王趙敢三月初五日抵達灞橋館驛後,就硬生生被晾在那兒,連續數日無人理會。過了整整四日,皇帝這頭還是毫無動靜。

    這一日首輔王雨農與新晉內閣大學士張謙一同前往禦書房奏事,張謙在告退之時小心賠笑道:“皇上,寧王與康王抵京已有數日,您看是不是……?”

    “嗯?”皇帝面無表情的道:“張卿,莫非你以為朕老糊塗了麼?朕的記性向來好得很。朕都不急,你急什麼?”

    明知皇帝言語不善,張謙仍然叩首奏道:“兩位王爺既是身份貴重的皇子,更是於大夏建有大功之臣。遭受如此冷遇,於情、於理、於製都說不過去。微臣鬥膽妄言,萬望皇上恕罪。”

    皇帝冷哼道:“此事朕自有主張,無需張卿操心,勿再多言。”

    二人告退之後,張謙臉色如常,並無半點惶恐不安,嘴角隱隱還掛著一絲的笑容。王雨農卻是微微搖頭,眼神中多了幾分鄙夷:此人好深重的心機!

    張謙出身貧寒,是大夏有名的能臣幹吏,其經曆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草根士子教科書。他是現任大夏皇帝登基之後的第一批錄用的科考進士,年僅二十就入仕為官。由最基層的八品縣丞一步一步幹起。在官場打拚了二十餘年,剛剛年過四旬就官至戶部尚書。百萬夏軍長年對外征戰,負責後勤保障的戶部尚書乃是諸多部院中頭一號苦差事。然而在張謙任內,國庫幾無過夜之銀雖是常事。卻從未扯過皇帝的後腿,也從未向皇帝訴過苦,因此極得皇帝賞識而擢升入閣拜相。

    這麼一位官場資曆無比紮實的仁兄,早已打熬成了人精裏的人精,誰敢說他經驗不豐富?誰敢說他缺乏政治智慧?皇帝這般對待二王是何用意,誰敢說他會看不出來?可他就是要說。

    皇帝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自會有專職內侍載入起居注。張相諫言皇帝善待二王之事,相信不久之後便會滿朝皆知。且不說一根頭發都沒少就已坐收敢於直諫之名。寧王與康王無論將來誰做了皇帝,都不會埋沒他張相這個人情的。

    現今內閣宰輔有七位大學士,除了徐文瀚之外,只有張謙尚未過知天命之年。正是一個政治家的黃金時期。首輔王雨農與次輔吳青原都已是年過七旬須發蒼蒼的老人了,很快就要給年輕人騰地方了。若說張謙沒有一點想法,反而是不正常了。最不濟也只不過是被皇帝斥責幾句罷了,立足現實,著眼長遠。很劃得來啊!

    抱有為前途打算的想法的人,張謙絕不是第一個。

    是人就知道,呆在館驛裏的兩位爺中的其中一位就是未來的皇帝。大夏律並無明文禁止朝臣官員互有私交往來,為了將來的日子好過一些。現在冒點無關痛癢的小風險還是值得的。在觀望了兩三日、仍無召見二王的聖旨頒下之後,朝中文武便陸續有人前往灞橋館驛拜望相迎了。只不過無一人敢身穿官服,且品級不高、多在五品以下、年齡罕逾四旬者占了絕大多數。

    趙當與趙敢羽翼已豐。都是統率重兵打得對手沒有還手之力的人物,豈會是等閑之輩?奉召回京就是為了爭儲而來,身邊怎會少得了心腹幕僚謀士?心知一同抵京的小花招玩砸了,觸了皇帝的黴頭。沒準爭儲的考驗從這一刻就開始了,誰沉不住氣誰他媽簡直就是傻子!

    所以二王十分默契的不急不躁,耐心等待皇帝降旨傳召。而前往灞橋拜望相迎的官員們,無一例外的都吃了閉門羹。雖然各自遣了身邊的管事主簿出面支應,但連拜帖都不收,只幹巴巴的撂下一句“我家王爺不見外客”,連一句象征性的答謝都沒有:開玩笑!連皇帝老爹的面都沒見著就吃了癟,你還敢在館驛接見朝臣?籠絡人心的下半句,通常是圖謀不軌!

    皇帝將兩個兒子扔在灞橋館驛足足晾了五日,直到第六日一早才下旨:命文淵閣大學士王雨農、樞密院太尉陳文遠出城迎接兩位皇子,恩準二人使用親王鑾儀,即刻入宮見駕。

    王雨農與陳文遠分列文武首席重臣,明旨許用親王鑾儀招搖過市,皇帝算是給足了兩個兒子面子。甩了耳光再給一顆甜棗,原就是皇帝玩得爐火純青的拿手好戲。

    出宮途中,陳文遠歎道:“雨農,不瞞你說,老夫是認同前日張相諫言的。憑心而論,兩位皇子確是為大夏建有大功之人,不管皇上這般料理是何用意,都稍做過了一些。”

    王雨農噓聲道:“文遠慎言!皇上實乃一片權權愛子之心,難道還要我為你逐字解說麼?此前兩位皇子手握重兵,麾下千軍萬馬,確然威風無限。皇上晾了他們幾日,正是為了消磨他們銳氣,讓他們收一收傲氣。須知今時不同往日,這裏是長安!在考量二王的心胸器量的同時,也是為了提醒他們,日後在廟堂之上的處境,未必會比領軍征伐輕鬆多少!

    “還有一節,可知皇上為何命你我二人前去相迎?皇上知道兩位王爺誰都不是省油的燈,不想讓他們甫一入京就與朝中重臣私相勾連。你我是什麼人?官至極品,行將致休,都是黃土埋到脖頸上的人了,還有何欲何求?”

    陳文遠笑罵道:“你這老貨!老夫不過是歎了口氣,就招來了你那麼多話。老夫好歹帶兵打了一輩子的仗,若真是個直腸子傻瓜,焉能活到如今這把年紀?”

    旋即正色道:“你可知道,皇上為何命你我二人今日出城迎接二王麼?因為明日一早或許又會有一道聖旨頒下了。”

    王雨農停步問道:“哦?皇上明日是何旨意?”

    陳文遠壓低聲音道:“樞密院三日之前便已接到潼關守將葉闖密報,勇毅大將軍、三等鎮南侯衛飛揚僅率十名親兵,已輕騎入關。昨日黃昏日落衛飛揚歇馬投宿之地,距離長安不過百餘裏了。”

    王雨農緩緩點頭道:“原來如此。兩位王爺就是再多晾上十天半月,皇上也萬萬不會著急的,而此人卻是一刻也等不起!”

    陳文遠一雙老眼中登時煥發出一種莫名的熱切:“老夫先前做夢都沒想到,在垂暮之年不僅看到大夏出了一個楊致,還出了一個這樣神奇的天才少年!只要有此二人在,試問將來有誰能與大夏爭鋒?”

    “雨農,且不說其他,衛肅有子若此,便勝你我多矣!此前那小子年幼,怪老夫沒有在意。這番回京,皇上怪不怪罪的也顧不上這許多了,定要好好見識見識!”

    王雨農臉色凝重的道:“你老則老矣,別害了人家孩子。正因年幼,將來說不清還會有何變數。也真難為了這孩子了!可惜!可惜!”

    陳文遠昂首挺胸,扔下他徑直大步前行:“你別忘了他幾個結義哥哥都是什麼人了?能有什麼鳥變數?又有什麼好可惜的?明日別人我不敢說,楊致那廝是一定會去灞橋迎接的!時候不早了,快走,快走!”

    雖然皇帝一早就下了旨,但等王雨農與陳文遠鋪排出全套親王鑾儀帶領一幹官員趕到灞橋,兩位皇子又人五人六穿街過市來到宮門之外時,已經過了午時到了未時初刻。按照大夏朝儀規製,迎接統兵將帥或是任事親王回朝,乃是十分嚴肅、不得有半點馬虎的大事,是以滿朝文武無一退避,只陪著皇帝幹等,十有**是餓得頭暈眼花,但無一人敢有半句怨言,總算聽到了幾道宮門處值守侍衛與內侍亢聲高唱通報。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並未宣兩位皇子同時覲見,而是先召康王趙敢上殿,而且僅有寥寥數語,簡單得有點離譜。

    在趙敢行了三跪九叩的面君大禮後,皇帝微一頷首,如話家常一般溫言道:“敢兒,一路勞頓辛苦了。朕近來心多事忙一時無暇,你且回府好生與家人團聚,安心待朕旨意吧!”

    接見趙當時的話語別無兩樣,只多問了一句:“當兒,你可知朕為何先召敢兒覲見麼?”

    趙當叩拜奏道:“兒臣以為,兒臣與三弟乃是手足兄弟,孰先孰後無需計較。父皇這麼做自有道理,兒臣不敢妄自揣度。”

    趙當不假思索的這麼回話,可謂四平八穩無可挑剔。皇帝滿意的點頭道:“聖人都說長幼有序,你年長為兄,難得你有這份軒闊氣度。俗話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你盡可放心,朕斷不至於厚此薄彼。然而容朕說句誅心的話,說你心中沒有想法,那絕計是騙人的。你且猜上一猜,朕為何先你召見敢兒?”

    趙當再度叩首答道:“兒臣愚鈍,請父皇明示。”

    “很簡單。”皇帝陰笑道:“因為幽州到長安比隨州要近嘛!你說呢?——退朝!”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9-24 08:59

第252章 黃曆宜出行

皇帝的態度,不僅是令兩位皇子,還有列班在朝的滿朝文武都感到有點暈暈乎乎摸不著頭腦。先行召見康王趙敢,向寧王趙當聲言長幼有序之後,又兩度相詢何以如此,而後給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無怪乎世人皆說天威難測!

    衛飛揚將於次日抵京的事,連陳文遠和王雨農都知道了,皇帝沒理由不知道,楊致就更沒理由不知道了。

    這日陳文遠與王雨農剛剛奉旨出城迎接二王,秦空雲後腳就進了楊府。楊致一家子正其樂融融的圍桌而坐吃早飯,秦空雲也顧不得給老爺子與三位如花美眷問安見禮,沒頭沒腦的道:“四弟回來了!按這幾日的腳程來算,最遲明日午時之前可抵灞橋!”

    楊致扔下碗筷,霍地起身道:“真的?總算是回來了,太好了!明日我要去灞橋接他!不,至少要出城三十裏去先行等候!”

    秦空雲嗬嗬笑道:“三弟涵養原是極好,愚兄還是頭一回見你這般失態。大哥是官身不自由,你我卻不必有所顧忌,我是一定要與你一同去接四弟的!”

    二人不約而同的相擁大笑。

    老爺子楊炎、沈玉、趙妍都是了解他們兄弟幾人對這個結義幼弟的情誼的,朱靈兒也在蓬萊出海的前夜親眼目睹了楊致為衛飛揚而得了失心瘋的那一幕,見二人如此忘形,四人無不相視莞爾。

    第二天眾臣早早入宮在朝房等待上朝之時,皇帝貼身近侍馬成前來傳下皇帝口諭:朕今日偶感不適。停朝一日。有事啟奏者,將奏章交與幾位大學士批至六部署理即可。

    王雨農與陳文遠面面相覷,大感意外。衛飛揚自從踏出金陵城的那一刻起,就有各路人馬暗中密切監視。直屬樞密院的軍方密探、內廷禁衛府潛伏在金陵的外衛、秦氏遣派的人手……。密報絕對可靠,衛飛揚明明是今日抵京沒錯啊!可現在皇帝連早朝都省了,還會有個屁的旨意?

    就在王雨農與陳文遠大為困惑的時候,楊致與秦空雲已經出了長安城。依照秦空雲的意思,本想叫幾個僕役帶上一些精美酒食隨行的。可楊致出行素來沒有帶隨從的習慣,嫌秦空雲的鋪排太過費事:你還怕路上沒有酒肆?迎四弟進得長安之後,還怕少了一起喝酒的機會?一人一騎足矣!

    二人並轡馳騁,直至辰時初刻朝陽初升之時。估摸著至少已離長安三十餘裏了,才勒韁慢行。楊致遠遠望見前方約二裏處有個草亭,揮鞭一指道:“我們去那草亭歇腳等候四弟吧!”

    秦空雲讚同道:“這是由潼關至長安的必經之路,也好。”

    楊致耳目之力極是驚人。剛走出一箭之地,便看到草亭道旁停了一輛通身漆黑的軒闊馬車,道邊樹上還拴了四匹馬。草亭之內隱隱已有幾人或坐或站,時不時有談笑聲傳來。

    莫道君行早,還有早行人!

    草亭內也有二人向這邊張望。待到再走近一些,楊致看清了那二人的面目之後,回頭向秦空雲苦笑道:“看來有人比我們來得還早啊!”

    向這邊張望的那佩刀勁裝漢子,赫然是現任內廷禁衛將軍嚴方!嚴方身旁那儒雅的青年文士。可不就是徐文瀚麼?一大清早的,這麼兩個人在這麼個鳥地方湊到一堆了。那他們身後安坐亭內的那個胖大身影,除了是皇帝還能是誰?

    只聽皇帝頭也不回的朗聲道:“你們不用看了。除了楊致這個該死的殺才,誰還敢來?哦,還有一人必定是秦家老大空雲了。文瀚,先莫管其他,且喚那兩個小子過來陪老夫喝上一杯!”

    皇帝在太子倒台之後,真正可謂日理萬機。今日竟然不惜停朝一日,親自出城三十餘裏來接衛飛揚?!

    百萬夏軍中名將如雨,衛飛揚雖然少年建功揚名,但不說與其父衛肅、武威大將軍耿進、禁軍大將軍周挺、討虜大將軍曾英明等人相比,就是較之禁軍副將耿超、潼關守將葉闖,現如今在皇帝心目中與軍中的分量,都是遠遠不及,只能算是大夏年輕一輩高級將領中的佼佼者之一。

    衛飛揚最大的亮點,除了金陵一戰中表現出來的勇武、膽略、智謀,就是年輕,而且是太年輕了!由此可見,皇帝對賓天之後的大夏局勢憂心之重、對衛飛揚未來的期望之高,已經到了何等地步!

    以前只見到了皇帝貌似豪爽中的陰鷙城府,卻從未認真思量過皇帝會有如此胸襟!

    楊致不由暗自感歎:亂世梟雄之君,果非常人!他見識過衛肅的家訓家風,也很清楚衛飛揚的脾性為人。皇帝今日這番親自出城相迎,別的不敢保,卻至少可以保證衛飛揚終其一生永不叛夏了!

    聽到皇帝的爽朗的招呼,楊致與秦空雲無聲的互望一眼,竭力壓下心頭的驚愕,下馬走向草亭。

    走近一看,草亭中僅有六人而已,且都是身著便裝。連同嚴方在內,只有三名內廷侍衛隨侍警戒。皇帝自稱老夫,微服簡從,實屬無奈。若是擺足皇帝的排場公然前來迎接,於理於製都不合,面子上也說不過去。何況官道之旁過往行人商旅頗多,興師動眾驚擾百姓,未免駭人聽聞。但這件事是無論如何都捂不住的,必將會成為流傳後世的一段“君臣相諧”的佳話。

    對於皇帝的微服出巡該當如何應對,楊致與秦空雲業已十分熟溜。二人入亭只是口稱“黃老爺”,躬身長揖見禮。亭內圓形石幾周圍原只有三個石墩,皇帝座下卻是一把不甚起眼的木椅,身旁另設了一個檀香木墩,顯見是隨馬車帶來的。嚴方與三名內廷侍衛自是不敢入座,皇帝有先見之明,另外四個座位顯然是專為徐文瀚、秦空雲與楊致、以及尚未到來的衛飛揚四兄弟而設。

    皇帝精神矍鑠紅光滿面,連連招呼道:“來,坐,坐!文瀚,你也坐。”

    石幾上擺有一把銀壺,早已擺好了四個酒杯。徐文瀚貌似隨意的在一個石墩上坐了,他年長為兄,楊致與秦空雲不會那麼沒眼色,也各自揀了個石墩落座。衛飛揚才是今日的主角,皇帝身旁的檀香木墩,自然是要留給他了。

    皇帝將手上的杯中酒仰頭一飲而盡,笑道:“今日是夏曆三月十二日,老夫昨夜就看過黃曆了,宜開光、出行,是以出來走一走。”

    兄弟四人只有秦空雲是布衣白丁,很識趣的主動起身執壺斟酒。

    皇帝興致勃勃的舉杯道:“說起來你們都是老夫的近臣子侄,平日裏難得今日這般與你們相聚共飲,以後怕也不易了。來!老夫敬你們一杯!”

    徐文瀚等三人趕忙一同起身舉杯,徐文瀚向楊致使了個眼色,輕咳一聲道:“老爺的知遇之恩,我等兄弟永不敢忘!”

    四人共飲一杯之後,皇帝雙手虛按道:“都坐下說話吧!今日算是老夫踏青野遊,大家不必拘禮。”

    在這樣的場合,還能說什麼呢?又有什麼好說的?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皇帝扯一些無聊家常閑話,楊致心下感覺說不出的別扭難受。

    如坐針氈的捱了小半個時辰的功夫,隱約聽到前方官道上又傳來了馬蹄聲。楊致耳力極佳,剛欲起身出亭觀望,卻被皇帝喝住了:“你急什麼?噤聲!”

    皇帝年輕時親身統軍征戰乃是家常便飯,於行軍走馬一事當然是行家。用心側耳聽得片刻,從容理了理本就極為齊整的衣冠,肅然道:“大約十餘騎,離此頂多不過三裏。應該是了!你們且慢一些,讓老夫走在最前頭去迎他!”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9-24 09:00

第253章 衛飛揚

皇帝的判斷果然不錯。

    僅憑三裏之外隱約的馬蹄聲,就能判斷出有多少騎士,這份功夫遠非耳力聰敏可以形容,可見皇帝知兵善戰並非虛名。

    皇帝昂首闊步走出草亭,楊致等人緊隨其後。一行人剛在道旁站定,就已可望見十餘騎朝這邊疾騁而來。皇帝遠在百餘步外便朗聲叫道:“來者可是金陵衛飛揚麼?”

    當先一騎立刻勒馬凝望,隨從十騎也硬生生的緊跟著勒韁駐馬,登時一片唏律律的駿馬嘶鳴,一時間隱然有如千軍萬馬的聲勢。當先之人率先一躍下馬,目瞪口呆的愕然道:“皇上?!”

    楊致按捺住心頭的激動,高聲提醒道:“四弟,黃老爺親率我等已在此恭候多時了!黃老爺乃豪爽疏闊之人,你與一眾親隨無需太過拘束,快快牽馬過來見禮便是!”

    衛飛揚自小家教嚴謹不喜張揚,加之此番請旨回京情形特殊,與十名親衛竟是一色勁裝便服。時隔大半年不見,那個少不更事的少年身形高大壯實了許多,顧盼之間凜然生威,面貌神色上也頗添了幾分成熟堅毅。

    深吸了一口氣,回頭對十名親衛低聲喝道:“皇上與我三位義兄乃是微服而來,爾等切切不可造次!”

    甩了韁繩大步迎上同樣快步前來的皇帝,在離皇帝十餘步外便伏地叩首拜道:“飛揚何德何能?竟然驚動老爺親來相迎!老爺之恩遇,飛揚雖萬死不能報也!”

    皇帝嗬嗬笑道:“小子你這是什麼話?只時隔數月不見。怎地倒與老夫這般生分了?”

    什麼話?人話!數月之內驚天巨變人事兩非,能不生分嗎?

    只見皇帝急趕幾步親手扶起衛飛揚打量了一番,拍了拍他的肩頭滿意的點頭道:“唔,高了。也壯了,好小子!”

    不管不顧的牽了他的手就往回走:“來!且隨老夫到那草亭說話。”

    在這等情形之下,徐文瀚、秦空雲和楊致就算與衛飛揚再怎麼情深義重,也不可能去攪了皇帝作秀的興頭,自然不便插話。三人都是對衛飛揚微微頷首,滿眼熱切的以目致意。

    堪稱演技派大師的皇帝十分敬業,既然放下了架子,還是做得非常到位。徑直拉衛飛揚進了草亭。將他按在身旁的檀香木墩上坐了,又喚了徐文瀚等三人落座,張嘴就是一口親切的大實話:“老實說,老夫今日還是偷偷溜出來的。時候業已不早。此處乃是官道,我等十多人又是車又是馬的聚在此間,難免引得過往行人商旅側目議論,委實不宜久留。老夫便長話短說吧!嚴方,斟酒!”

    待嚴方把各人面前的酒一一斟滿。皇帝向衛飛揚舉杯唏噓道:“小子,你可知道麼?去年十月二十九日你率先踏上金陵城頭,當晚斬殺鄭天賜彈壓嘩變,老夫十月三十日晚間得報。那是徹夜未眠啊!”

    “因為老夫高興!為你高興!為老夫自己高興!為大夏高興!夏曆武成二十五年十月二十九日,這一天必將與衛飛揚這個名字永載大夏史冊!就憑這一點。你便當得起老夫敬你一杯!”

    令楊致十分意外又大為欣慰的是,衛飛揚居然面不改色極為得體的應對道:“為國盡忠乃人臣之本分。縱然略有尺寸之功,豈敢妄言勳名?承蒙老爺謬讚,飛揚不勝惶恐,愧不敢當。”

    二人相對一飲而盡後,皇帝點頭讚道:“難得你小小年紀,便有此等胸懷。”

    “老夫還有幾句話,今日不吐不快。你父子二人之功,老夫當著你三位義兄的面,立誓永不相忘!然而有些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你一定要體諒老夫的難處。”

    “還有一節,你務必牢記。老子是老子,兒子是兒子。你實乃大夏之千裏駒,如若就此讓你如流星一般曇花一現,則老夫罪莫大焉!”

    意味深長的望了楊致一眼,繼續說道:“漢高祖曾經感歎: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當年你父衛肅為你起名,自是望子成龍,取的是其中之意了。”

    “據老夫所知,你與楊致皆因未到弱冠之年暫未取字,老夫今日便為你兄弟二人各賜一字。你名飛揚,字安然。老夫以為楊致戰死大漠之時,曾追封為飛虎大將軍,日後你這廝便以飛虎為字吧!”

    楊致心下不由暗笑:皇帝為衛飛揚取字安然,實是大有深意。而為自己取字飛虎,則只是勉強趁順其便,把追封時鬧出的尷尬圓回來。按照皇帝內心的本意,恐怕寧可為他取字忠武,甚至連後面那個武字都最好省去不要才好。

    與衛飛揚拱手揖道:“多謝老爺賜字!”

    皇帝決然起身道:“嗯,話已至此,老夫便不再囉嗦了。你們兄弟久別重逢,老夫在此反倒累得你們說話都不暢快。——安然,今日讓你三位義兄先陪你去灞橋館驛好生安歇,老夫先走一步了!”

    四人一齊躬身長揖,目送皇帝上了馬車。待皇帝去得遠了,三人不約而同的以問詢的眼光望向徐文瀚。徐文瀚苦笑道:“你們不必這麼看我。我今早洗漱完後準備前去上朝,嚴方就已在我府門外等候了,這才方知皇上竟是要親自來接四弟。”

    衛飛揚愣得片刻,突然跪倒在地對著三人連連叩首,哽咽道:“三位哥哥,可想煞小弟了!”

    三人連忙七手八腳的將他拉起,不待出言撫慰,衛飛揚便緊緊抱住楊致,像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三人登時無不動容,心中感概萬千,情不自禁的兩眼濕潤了。數月之間的家國巨變,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不難想象,這一百多個日日夜夜是一種怎樣的煎熬!

    三人默然無語,索性任由衛飛揚抱著楊致哭了個痛快。等到他收了哭聲,楊致緊握他的雙肩。連聲道:“總算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秦空雲擦著雙眼笑道:“是啊!你若再不回來,依你三哥的性子,只怕會要去金陵尋你了!”

    衛飛揚歉然道:“滅唐之後皇上班師回朝那日,我親見皇上仍自龍體康健精神甚佳。孰料聖駕只出了金陵幾日,便驚聞皇上突然病倒。按照常理,太子應當盡快護駕回京,以防不測。可太子卻反而率軍繞道而行。我接到消息之後,當時就感覺其中必有蹊蹺。所以一面連夜派出幾路斥候暗中追蹤,一面密遣心腹親衛火速趕往長安打探。”

    “聖駕那邊的消息,是皇上已病重不起全然不能視事。一切盡在太子掌握,卻又不急著催動護駕兵馬盡快回京。而長安方面,則遭到了家父前所未有過的嚴厲訓斥。緊接著又打探到,原本應該遠在山東的三哥突然現身京城。幾方面綜合起來一思量,我雖不能參透其詳。卻也知道必有大事發生了。”

    “後來的事便不消小弟一一贅述了。可我最清楚家父的品性為人,說他鼓動太子妄圖****,我絕計不信!在家父罪名未明生死未卜之前,我怎敢冒然回京?留在金陵則皇上還會有所忌憚。好歹是為我衛氏一族留有一線生機啊!然而,太子事敗之後。事態逐漸平息,三位哥哥仍無只言片語捎到。小弟愚鈍。對於是否請罪回京一事,實難決斷。是以才有了那封無字信箋,既是向三位哥哥征詢,也是借此探一探皇帝的虛實。如此這般,這才拖到今時今日才回京。”

    秦空雲尷尬的問道:“……你早已料到,我必定會將你那無字信箋呈送皇上禦覽?”

    衛飛揚淡淡一笑道:“小弟的信箋雖然空無一字,但我相信,三位哥哥必能看懂,皇上也一定看得懂的。俗話說,解鈴還須係鈴人。小弟也明白當時長安是何情勢,若是只為了給三位哥哥看,豈不是給你們出了一道天大的難題?經你們過目之後再轉呈皇上,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會比你們更急。”

    聽了衛飛揚不疾不徐的說完這番話,徐文瀚、秦空雲與楊致不禁面面相覷,心下盡皆愕然:心機深沉若此,這他媽還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孩子麼?……都說虎父無犬子,可衛肅與自己唯一的獨子比起來,簡直就是個超級大傻鳥啊!

    秦空雲喟然歎道:“四弟行事,已頗有三弟之風。無怪乎四弟曾言,他與三弟名為兄弟,實為師徒。如今看來,所言不虛!”

    楊致哈哈大笑道:“瞧你這酸溜溜的勁兒!你這算是罵我還是誇我呢?我們兄弟之間情同手足,閑暇之時相互切磋交流,實屬平常。飛揚乃天縱奇才,你少給我戴高帽子!”

    徐文瀚耐心聽他們說完,說道:“飛揚,你之心智已遠遠超乎我們想象,應該不難想到皇上今日親自前來迎你的真意。恕愚兄直言,一位帝王待你父子能做到這般地步,已是萬分難能,足可稱之為聖明之主了。”

    溫言催促道:“誠如三弟所言,只要四弟回來了就好。此處不是詳述之地,來日方長,我們兄弟相聚也不急於這一時。且等過了這幾日,讓飛揚回府安頓下來再說吧!”

    三人點頭稱是,依言上馬,徐徐而行。

    楊致提醒道:“飛揚,有一節你務必要有心理準備。皇帝方才把話說得很清楚了,讓我們今日先送你去灞橋館驛安歇,我想自明日開始,那走的就都是官樣文章了。”

    “所謂牆倒眾人推,只要無人動你父子與伯母毫發,萬事都無需與人計較。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只要人在,將來想要什麼,還怕掙不到麼?”

    徐文瀚隨聲附和道:“三弟所言極是。四弟,皇上不日召你入朝覲見之時,一定要在滿朝文武面前,主動以子贖父罪為名,將勇毅大將軍的封號、三等鎮南侯的爵位一並當殿辭掉!這樣一來,皇上才好有台階下。”

    衛飛揚感激的應道:“多謝二位哥哥教誨。事已至此,小弟怎地還會貪戀什麼封號爵位?我早已想通了,以後便安心在家盡孝侍奉父母,閉門讀書習武。於我而言,未嚐不是好事。”

    向楊致拱手笑道:“三哥,你的一身本事,我僅只學了一點皮毛。此番回家賦閑了,定會如以往一般,日日都去纏著你了。還望哥哥切莫藏私啊!”

    楊致肅容道:“信不信由你,此前我真未用心教過你什麼,為此我一直深感慚愧。”

    “經此一事,日後恐怕你不便隨意出府了,還是靜下心來深居簡出的好。如今寧王、康王與你都已回京,我此番留在長安的日子不會太長了。等你回府安頓下來,只要別無他事,我定會日日前來陪你。”

    仰頭傲然道:“一來你我兄弟可以一起交流讀書心得,共同切磋修習武技。二來不是哥哥自誇,我到你家府上多去得幾次,能給許多人長一長記性。誰要是想碰你,必須得好好掂量掂量,看我楊某人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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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請辭

只有衛飛揚心裏最清楚,楊致對他這一生的影響到底多麼巨大。可以說沒有楊致,就沒有今日的衛飛揚。

    楊致初識衛飛揚之時,認為他自小受其父衛肅嚴教,秉性過於實誠,所以在後來的交往中,有意灌輸一些前世的現代觀念給他洗腦。所授技藝從無花哨,一切以最大限度的保護自己為原則,一切以利益為分析判斷的衡量標準,一切從實用、實戰出發。與崇尚忠孝節義的衛肅相比,無異於離經叛道的惑眾妖言。當時衛飛揚年少懵懂,雖然用心聽之記之,心中卻是存了老大疑竇。

    衛飛揚在楊致血戰大漠歸來之後,曾經以他寧可跳崖死戰也不投降為例,對他的一些理念提出質疑。

    楊致笑答:“從當時的情勢來說,突厥人罕有善待降虜的先例,他們已經殺紅了眼,就算是投降,能保住性命的可能性亦是微乎其微。倘若拚力死戰,或許還能在亂軍之中捕捉一線生機。既是如此,何不拚死一搏?大不了左右是個死,妄作孬種也是徒勞,何不索性死得拉風一些?”

    “另有一節,你也切勿想岔了。我並不反對講求忠孝節義,相反的我十分看重大節大義,只是不主張毫無原則的愚忠愚孝罷了。突厥是異族外侮,事關民族大義,無論我背後的中原王朝姓趙還是姓李,殊死拚殺都是理所應當。”

    衛飛揚當時似懂非懂,自親身經曆了滅唐之戰與家國巨變。事後回想起來,自己自然而然發乎於心的所作所為,竟是無一不與楊致所授的理念相契合,怎不愈發令他對楊致敬若天神?加之今日皇帝竟然微服出城親自相迎。三位結義兄長亦悉數前來,心頭原存的那股難言的怨氣轉瞬即逝,心中如古井無波一般平靜。

    兄弟四人之間的情深義重,早因楊致扳倒安貴侯李聰益一案而天下皆知,又是便裝簡從,前來迎接衛飛揚原在情理之中。是以四人也無需刻意避忌什麼,一路徐徐並轡而行,徑直將衛飛揚送至灞橋館驛暫行安頓。

    衛飛揚抵京的第二天。夏曆武成二十六年三月十二日早朝頒下的第一道聖旨是:欽封勇毅大將軍、三等鎮南侯衛飛揚少年英雄,功勳卓著。著皇次子寧王趙當、皇三子康王趙敢代朕相迎還朝覲見!

    聖旨剛一頒下,金鑾殿上的滿朝文武頓時鴉雀無聲:皇帝是不是昏了頭了?大夏以武立國,名將輩出。建有滅國掠地、開疆拓域之大功者,少說不下十位。衛飛揚是天縱英才不假,但與那些前輩名將相比,無論資曆、功勞,成色明顯相差太遠。代天子相迎雖然只是一種象征性的規儀待遇。卻是為人臣者的莫大榮耀,衛飛揚只是一個嶄露頭角的年輕將領,何以能獲如此殊榮?

    再說了,衛肅擺明了是煽動太子****的幕後主犯。眼下雖然只被軟禁在府中,也與身陷牢獄無異。就算兒子再如何風光。莫非這年頭還真有“不事株連”那麼神奇的好事?天威難測啊!

    另有一節也頗耐人尋味:俗話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代天子相迎也就罷了。皇帝命兩位皇子一齊“代”,又是何意?讓兩位皇子與眾臣怎生理解?……太子倒台以後,幾位皇子當中聖心誰屬萬眾矚目,皇帝難道是可以這樣和稀泥的麼?

    明眼人當然能夠看出皇帝是在作秀,包括寧王與康王兩位皇子在內,都能很好的理解和執行,甚至心底竊喜。

    剛剛回京連屁股都沒坐熱就接了差事,等於是提醒滿朝文武二王的存在,宣告後太子時代已經來臨。命二人一同代天子前往,說明皇帝並未偏心於誰。至於高規格迎接衛飛揚,無非是市恩求穩而已。

    二王前往灞橋館驛迎接繁儀自不贅述,待到衛飛揚上殿覲見,已是天近晌午。幾位內閣大學士和老太尉陳文遠這種級別的重臣,皇帝好歹還給賜了個座。其餘文武百官則只能傻站著幹等,縱然腰膝酸軟、饑腸轆轆,也只能暗自咬牙硬挺。

    所謂覲見,無論鋪排得如何隆重,都不過猶如模特在天橋的走秀。皇帝受了衛飛揚三跪九叩的面君之禮,接下來便是幾句惡心的公式化撫慰了。衛飛揚緊接著便很幹脆的奏陳為父贖罪,請求辭去勇毅大將軍封號、鎮南侯爵位。

    父債子還原是天經地義,何況早有先例,你的義兄楊致不是玩過這麼一出?貌似那廝非但沒吃虧,把安貴侯一門玩殘了還捎帶撈了不少實惠。此番故伎重演,雖然衛飛揚不是楊致,至少說明他還算是個識趣的明白人,是以眾臣都不以為異。

    皇帝怎麼都掩飾不住眼中的愜意,撚須微笑道:“衛卿,你把朕當成什麼人了?你父子俱是朕的肱骨之臣,朕豈能因爾父有小過而淹其大功?你可知否?朕已與爾父執手指天立誓,此生永不相負!衛卿多慮了。”

    一位成功的皇帝,必定是一位演技超凡的演員。這已經是很多頭腦清醒的官員的共識了。妄圖弑君****,那也叫小過?您把這衛飛揚和滿朝文武當成三歲小孩呢?多慮?你丫騙誰呢?

    衛飛揚再度叩首奏道:“皇上,罪臣……。”

    “住口!”皇帝大聲喝斷衛飛揚,驟然沉下臉道:“衛卿好不曉事!何謂罪臣?你何罪之有?你以為朕是心胸狹窄、不明事理的昏聵之君麼?我大夏素以功業見賞,爾之爵祿乃是靠你自己的本事真刀真槍拚來的,你以為是那集市上的大白菜,是你想要就要、想辭就辭的麼?”

    徐文瀚見衛飛揚眼神一冷,還欲再言,輕咳了幾聲。望著他微微搖了搖頭。

    皇帝作為一位資深的演技派大師,在這個節骨眼上的過度自然十分圓轉如意。拂袖離座道:“衛卿無需多言!爾之所請,朕不允!——散朝!”

    文武百官登時如蒙大赦,就此一哄而散。

    待百官差不多散了個幹淨。老太尉陳文遠瞄了一眼已走至金鑾殿門口等候的徐文瀚,上前將仍僵跪殿中的衛飛揚扶起,在他肩頭上拍了兩拍,也不多話,只長歎一聲便自離去。

    衛飛揚緩步走向徐文瀚,臉色沉靜如水的問道:“大哥,為之奈何?”

    徐文瀚搖頭歎道:“意料中事爾!四弟無需介懷。”

    二人並肩下了玉階,衛飛揚問道:“我們現下是不是去三哥府上。聽一聽三哥是何說法?”

    徐文瀚勸道:“我們倒是無礙,四弟卻還是不去為好。你出外征戰日久,令尊又遭逢此等變故,你父母家人無恙已是萬幸。令尊令堂對你早已望眼欲穿。你不先行回府而去三弟那裏,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你日後前途必有蹉跎,死死盯著你的眼睛很多,何苦無端留人話柄?何況你還不知道你三哥那百無禁忌的脾性?他說得出便定能做得到,你不必急於這一時吧?我敢保不出兩日。你不去尋他,他自會去尋你。”

    衛飛揚點了點頭,二人一時無話,一路出了宮門。臨別之時。徐文瀚低聲道:“四弟,只要你交出兵權只身入京。皇上便再無後顧之憂,自然可以從容炮製。豈會急不可耐?”

    “官位爵祿乃役使節製群臣的重寶利器,你一辭就準,令皇上顏面何存?能在亂世位極人臣者,絕不會是蠢人,群臣又會如何看待皇上?你父子在軍中威望甚著,爾等諸多舊部怎會心服?你急,是為盡人子孝道,無可厚非。皇上一急,就等於承認對你們父子頗為忌憚,還有假仁假義之嫌。”

    衛飛揚冷冷道:“難道他不是?”

    徐文瀚耐心的道:“三弟昨日已經提醒過你,自此以後就是走的官樣文章了。皇上這是既……既要面子又要裏子的兩面光。”

    若是換成楊致的說法,那就是皇帝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了。

    “何謂官樣文章?就是明知是怎麼回事,卻不得不裝糊塗,有時候甚至還得陪著演戲。一辭不允,那就再辭。再辭不允,那就三辭吧!總而言之,辭到皇上允了為止。……其實皇上心裏也是著急的,此事絕計不會拖得太久。”

    如果說衛飛揚心中不感憋屈,那絕對是假的。擰著脖子皺眉問道:“我若偏偏不如他的願呢?”

    徐文瀚苦笑道:“四弟,你這是意氣用事的氣話了。”

    “皇上在考慮如何處置令尊之時,就已經把你算計進去了。從昨日微服出城親自迎你,至今日當殿不允請辭,所有鋪排的前戲均已做足。時至今日,無論是講道義,講情理,講實力,皇上都占據了絕對的主動,難道還會怕你翻臉麼?恕為兄直言,你若是翻臉,皇上管保翻得比你還要利索。只要你硬挺著不再請辭,我敢說不出三天,皇上就會授意朝臣上本參奏,以維護國法綱紀為由,請求重審嚴懲你父!”

    長歎一聲道:“事已至此,還是多想一想以後吧!你今日回府拜見雙親之後,連夜將請辭折罪的奏章再親筆譽寫兩份。明日一早入宮請求覲見,將奏章呈送皇上。皇上必定是或會當面駁回,或會禦批不允。爾後,你再呈送一份至樞密院太尉府,呈送一份至內閣大學士公事房。如此這般之後,便安心在府中等候旨意就是了!”

    衛飛揚黯然點頭道:“多謝大哥教誨!小弟方才只是心中甚感憋屈煩悶,無處出氣罷了。”

    年少有為而多磨多難至一蹶不振,甚至憂憤早夭者,史不絕書。徐文瀚眼中閃過一縷憂色,展顏笑道:“你既以三弟為師,怎麼不學一學他的胸襟膽魄?日後切記謹言慎行,安心在府中習武讀書。須知來日方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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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寧王(一)

正如徐文瀚所料,衛飛揚次日呈送禦覽的請辭折罪奏章,皇帝連看都沒看一眼。隨手往禦案上一扔,冷哼道:“不允。朕沒工夫跟你廢話,滾吧!”

    好在昨日徐文瀚已經詳說了此中玄機,衛飛揚也不以為意。安然告退之後,便依徐文瀚之言,前往樞密院太尉府、內閣大學士公事房呈交另外兩份內容一字不差的奏章。

    其父衛肅平素為人清正謙和,深得諸多朝臣敬服。兩處官署臣吏都認識衛飛揚,也知道他今日為何而來。雖然盡皆對他神態和善,卻人人都是一副公事公辦的做派,無一人出言慰藉,就連對其極為欣賞的內閣首輔王雨農、老太尉陳文遠亦不外如是。誰願意在這個時候濫做好人,平白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從巔峰驟然跌落穀底,初嚐世態炎涼的滋味,令早有思想準備的衛飛揚仍自心情鬱鬱。反過來一想,因為自己身後有幾個重量級的結義哥哥撐腰,沒人落井下石惡言冷語相向,已經應該感到慶幸了。

    思緒如麻的往宮門方向走去,忽聽得有人喚道:“飛揚,飛揚!”

    只見從出宮禦道旁的假山後閃出一個人影,定睛一看,竟是久未見面了的越王趙啟。衛飛揚剛滿七歲就被皇帝召進宮中,給趙啟做玩伴。在衛飛揚從軍出征之前,二人幾乎每日形影不離,是從小玩到大的發小。

    “小五?”衛飛揚愣了一愣,立馬改口作勢欲拜:“哦。不,王爺。微臣叩見……。”

    趙啟連忙將他扶起,拉住他的手道:“你這是幹什麼?我不還是我麼?咱們倆是誰跟誰啊?”

    不管不顧的把衛飛揚拉到假山後面,見自己足足比他矮了一頭。嘖嘖讚道:“大半年沒見,你小子黑了不少,卻也長高了,長壯了。”

    衛飛揚有些靦腆的笑道:“王爺也長高了許多。”

    趙啟微一皺眉,扯了他席地而坐,問道:“你既是進宮來了,怎地不來看我?我是聽值守侍衛說起,才在這裏等你的。”

    旋即興奮的道:“你在金陵的事。我都聽人說了,我很為你高興啊!真的!聽你親口說來一定更過癮,來,快說說!”

    說了又如何?還不是白忙活了一場?衛飛揚畢竟比他大得幾歲。這個時候哪兒有心情陪他瞎扯?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效死報國乃是人臣本分,沒什麼好說的。”

    抬眼望了望四周巡弋的內廷侍衛,囁嚅道:“王爺,我也想去看你的,只是我們都長大了。而且如今……恐怕沒有從前方便了。”

    趙啟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以為然的道:“不妨事,你不必擔心。姐夫曾經跟我說過,人要是沒有人味。那就不是人了。我還時常請旨去太子府探望大哥呢!這又有什麼呀?今日我來見你,也是向父皇請旨了的。父皇說了。日後我仍可待你如兄弟,只是不宜到你府中去得太過頻繁。”

    見衛飛揚臉色木然心不在焉。頹然道:“其實我也知道,你受了你父親的牽累。我方才那般說,只是希望能讓你心情好一些。自你從軍以後,連個陪我痛快說話的人都沒有了。也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連姐夫都是對我愛理不理的,現下你也與我這般生分了。飛揚,你知道麼?我……我實在想念你得緊。”

    衛飛揚見趙啟真情流露,心頭湧上一股暖意,不自覺的感歎道:“小五,難為你有心了。”

    趙啟聽他又叫回了兒時的稱謂,登時又莫名的高興起來:“這就對了嘛!別人倒還罷了,你一口一個王爺,委實叫得我渾身不自在。我也不是個不曉事的,這樣吧!日後在沒有旁人的時候,我們還是像從前一樣,好不好?”

    真的還能像從前一樣麼?衛飛揚勉強應道:“好吧。”

    “那就這麼說定了!拉鉤……,啊呸!我們都是大人了不是?還拉什麼鳥鉤啊?擊掌為誓?”

    “好。擊掌為誓。”

    半路上被趙啟這麼一攪和,衛飛揚的心情確實好了許多。出宮之後,想到前路晦暗不明,心裏一時空蕩蕩的。本想就此打道回府,靜候旨意。轉念一想,在請辭折罪未允之前,自己仍是將帥一級武官、三等侯爵身份,去義兄楊致府中走上一遭,總不會授人以柄招誰惹誰吧?更何況那位寶貝義兄是個連皇帝都敢不鳥的角色?

    當即撥馬往飛虎侯賜邸而行,剛走到楊府街口,只見一行五騎已在楊府門前拴馬。五人雖是身著便服,衛飛揚還是一眼就認出,當先一人竟然是皇次子寧王趙當!

    當年寧王為與太子作對,不惜遣派死士劫奪秦氏黃金。事敗之後為將楊致羅致麾下,又悍然劫持老爺子楊炎與沈玉相要挾。雙方因此而結怨,這些衛飛揚都是知道的。

    楊致的勇悍狡詐人所周知,寧王在朝野上下的強勢之名卻也不遑多讓。奉召回京不過數日,就主動上門拜訪昔日的對頭,是何用意不言而喻。挑釁是絕無可能,示好則楊致買賬的可能性極小。那他這般急不可耐的找上門來,豈不是吃飽了撐得慌?……莫非把他那皇帝老爹當成了傻子和瞎子?

    衛飛揚揮手示意跟隨的兩名親衛勒馬停步:“罷了,回去。”

    感到驚訝困惑的不僅只是衛飛揚,楊致何嚐不是如此?當門僕來報寧王登門拜訪時,楊致不禁大皺眉頭:居然主動上門來了?就算是為了奪嫡爭儲委曲求全而來拜碼頭,這也來得太快了一點吧?

    如今寧王與康王、衛飛揚俱已回京,楊致自知在京逗留的時間不會太久了。兩位大肚婆夫人臨盆在即,又與朱靈兒新婚燕爾,難得有幾天可以萬事不問的清閑日子,本想足不出戶的好好在家陪她們幾天。只等皇帝處置衛飛揚的聖旨一下,再去衛府泡上一段時日之後,就該離京一心為自己忙活了。

    皇帝再三叮囑楊致,不要與哪位皇子勾搭。而寧王剛一回京就來拜會,無疑都觸犯了皇帝的忌諱。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楊致心裏是很不爽的。可人家好歹是位威名赫赫的帶兵皇子,來都來了,見就見吧!

    因聽門僕來報,寧王只是帶了四名隨從便服而來,換句話說就是以私人身份來訪,是以楊致也未刻意換裝相迎。走到前廳一看,寧王遣來遞送名帖的隨從正在堂下相候。楊致怎麼看就怎麼覺得這張臉眼熟:“咦?你不是就是那個什麼……叫穆天倫的嗎?”

    當日寧王劫殺秦氏黃金事敗,轉而劫持老爺子楊炎與沈玉至信陽城南山神廟,為首之人可不就是眼前這個穆天倫麼?

    來人恭謹的躬身長揖道:“飛虎侯真正好眼力!難為侯爺還記得小人,小人正是寧王殿下帳下親兵校尉穆天倫。我家王爺對侯爺仰慕已久,今日特來遞帖拜會。”

    殺人滅口向來是所謂梟雄為求不留把柄、死無對證的不二法門,楊致原以為必死無疑的穆天倫,時隔近兩年之後居然又活蹦亂跳的出現在眼前,令他十分意外。寧王統率數十萬大軍與南楚對峙多年而穩占上風,又能得耿氏父子等軍方重臣死心擁戴,看來確有過人之處,絕非僥幸。

    楊致凶名卓著,“聖眷”正隆,寧王除非是腦子進水了,否則絕計不會蠢到剛一回京就妄樹強敵,今日上門必無惡意。反之,楊致也絕對沒有公然掃他面子的那個必要。

    雙手接過名帖,半真半假的笑道:“你家王爺好心胸,好氣魄!穆老兄好運氣!”

    誇張的加快腳步向府門走去:“快!快!待我前去迎接王爺!”

    楊致雖與趙當素未謀面,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來人年歲大約在三十上下,身著一襲玄色長袍,雙手負後,氣定神閑的悠然而立。趙當與廢太子趙恒雖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樣貌風儀卻截然不同。趙恒白淨俊逸,久在帝樞,自然養成了一番儒雅高貴的氣度。趙當膚色稍黑,身形遠比趙恒高大健碩,顧盼之間隱隱有凜然生威的氣勢。

    隔了老遠就拱手作揖道:“王爺大駕光臨寒舍,楊致有失遠迎,萬乞王爺恕罪!”

    趙當極為配合的疾趕幾步扶住楊致:“飛虎侯切勿多禮!本王冒然相擾,慚愧,慚愧!”

    二人相互打量,卻都毫不避畏對方犀利的目光。趙當比楊致矮了小半頭,朗聲笑道:“都說飛虎侯非但是萬中無一的蓋世人傑,而且是高大俊朗的翩翩少年,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雖是初次見面,楊致還是敏銳的感覺到,僅憑趙當舉手投足之間那份軒昂自信的王者氣勢,就與廢太子趙恒根本不在一個檔次層面上。難怪皇帝對寧王如此器重!有這麼一個弟弟,難怪趙恒身處儲君之位,但無一刻不是如芒刺在背!……都說虎父無犬子,皇帝的四個兒子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不知同樣不曾謀面的康王趙敢又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楊致毫不遲滯泛起一臉招牌式的慵懶笑容:“微臣何德何能,如何當得起王爺這般謬讚?王爺真是折煞微臣了。請恕微臣鬥膽妄言,微臣與王爺雖是初次見面,卻是神交已久,也算得上是熟人了。——王爺,請進!”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9-24 09:01

第256章 寧王(二)

趙當自幼喪母,長大以後又成了與嫡長子趙恒爭儲的勁敵,難免受到執掌後宮的李皇後的格外“照拂”。在冷冰冰的皇宮裏好不容易熬到十六歲開府建衙,可謂飽嚐人世冷暖。由此自小咬緊牙關奮發圖強,養成了堅毅果敢的性格。不僅頗受知兵善戰的皇帝器重,也深得耿氏父子等好戰派將領的衷心擁戴。

    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楊致不敢小瞧了這位有點真材實料的皇子,更不願節外生枝沒事找事。何況認真說起來,這不也是一位便宜大舅子?不卑不亢的迎入前廳,奉茶落座。

    趙當率先開言道:“誠如飛虎侯方才所言,本王與飛虎侯神交已久,今日卻是一見如故。幸甚,幸甚!”

    楊致中規中矩的道:“承蒙王爺抬舉,微臣不勝惶恐。”

    趙當搖了搖頭道:“本王在軍中與那幫粗豪漢子廝混得久了,直覺得這般說話委實累得緊。我今日並無公務在身,我們說話可否隨便一些?我可以稱呼一聲楊兄麼?”

    看來趙當的演技較之其皇帝老爹毫不遜色啊!你丫騙誰呢?你貴為皇子,又是手握數十萬重兵的前線統帥,能達到與你“廝混”這個檔次的人,再怎麼粗豪也不是傻子,誰敢與你稱兄道弟?貌似隨和的幾句話意在消除二人之間無形的隔閡,拉近彼此的距離。自承“並無公務在身”,一點都不顧忌皇帝會給他扣上一頂“私交重臣”的帽子。雖是作秀。火候拿捏恰當,卻也不乏真誠。

    楊致答道:“只要王爺不嫌我逾製無禮,盡可隨意。”

    趙當笑道:“想來楊兄也不是那迂腐拘禮之人!我今日冒昧來訪,楊兄定然有些意外。俗話說得好。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那我便直話直說吧!一是前來一睹楊兄風采,二是前來登門致歉,三是前來探望四妹。”

    趙當把話說得這麼爽快直白,確實有點出乎楊致意料。虛晃一槍道:“王爺如此高義,叫我怎生承受得起?”

    趙當嗬嗬一笑:“楊兄之武技智謀,我早已領教一二,何必過謙?我以親衛營身經百戰的三百死士之力劫殺一商隊。原是誌在必得務求全殲。不想非但劫殺不成,三百死士反而大半命喪你手。你遠征大漠幾度血戰毫發無傷,身陷十倍於己的突厥重兵合圍,非但不惜冒死領兵突圍。居然還敢只身潛赴突厥王庭殺了那托都可汗。父皇挫敗太子逆謀,若無你傾力相助,想來也不會如摧枯拉朽一般順利。”

    “如何?我可夠坦誠否?說得夠清爽麼?似楊兄這等天神一般的英雄人物,怎不令我心癢難禁?是以迫不及待,一心只想一睹楊兄的風采為快啊!”

    所謂一睹風采。楊致原以為不過是奉上幾頂高帽的場面話,萬萬沒料到趙當神色從容侃侃而言,竟然毫無遮掩,一切直承其事。

    前廳隨侍的僕婢固然不少。在侯府值守的內廷侍衛仍然還在。

    楊致心道我倒是沒什麼,你就真的不怕招來朝中那些位高權重的對頭的無端攻捍?真的不怕你皇帝老爹回頭尋你的晦氣?太子是垮台了不假。但將來皇帝的位子未必就一定是你的。您到底是有恃無恐呢?還是得意忘形?……還是幹脆腦子進水了?

    幹咳了幾聲,善意的提醒道:“王爺。我十分感謝你的坦誠,但還是聽得有些懵懂。”

    趙當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道:“楊兄,既是話已說開,在有一節上我對你也是極為欽佩的。”

    “你府**有僕役婢女二百一十二人,從信陽老宅帶過來的只有一十七人,其餘諸人或是宮中賞賜,或是朝中王公顯貴贈送。在你府上輪值的內廷侍衛人數最多時有一百二十人,上年九月禦駕親征南唐之後,固定為七十二人,由內廷禁衛將軍直接調派。其中蹊蹺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容我說句難聽的話,你這侯府都快成了街肆菜市了!”

    “令我欽佩的是,楊兄不僅照單全收,而且泰然自若我行我素。不過說你渾然不當一回事,那也是假的。否則的話,年前你何必借故親自動手殺了那個內廷侍衛?”

    楊致促狹的笑道:“難為王爺竟是摸得這般清楚!想必也未落於人後吧?有道是來的都是客,送的都是禮。既然各界人士如此關愛,我何必妄自辜負了人家一番美意?”

    趙當點頭道:“難得楊兄如此灑脫!既然大家都給你捧場,我自然也要湊個趣了。至於你方才說聽得懵懂,依我看來,只因為今日我來這一趟,會令很多人懵懂倒是真的。”

    “古人雲君子不欺暗室,來得來不得,什麼話該說不該說,我自心中有數。不然的話,我豈不是白做了十多年的親王?”

    “我今日前來的第二樁,便是向楊兄致歉了。”輕輕拍了拍掌,侍立在側的穆天倫變戲法似的掏出一疊銀票,躬身呈送給楊致。

    “當日我遣人縱火燒了信陽你那四海樓,綁了你家老太爺與尊夫人。都怪當時我有眼無珠小覷了楊兄,更怪我求才若渴,才幹出了這等齷齪下作之事。”

    對楊致隔空一揖道:“多有得罪之處,我今日當面致歉,懇請楊兄海量包涵,日後我們就此揭過。我也知道楊兄是個實在人,是以奉上銀票五十萬兩聊表歉意。還望楊兄給我個面子,莫要嫌少才好。”

    自楊致得報寧王來訪的那一刻開始,腦子裏就一刻都沒閑著。到了此時已基本理清了思緒,摸透了趙當的來意。

    把玩著手上厚厚一摞“歉意”,眉花眼笑的道:“王爺言重了。一出手就是五十萬兩,王爺可真夠大方的!五十萬兩我還會嫌少?王爺以為我是貪得無厭的錢癆麼?只是有勞王爺破費,我心裏實在是過意不去啊!”

    趙當不禁心下暗罵:莫非你這廝還算不上是錢癆?你會過意不去?價值五十萬兩的謫仙居地契你不要,郭、黃兩家滿滿當當的兩箱黃金你不要,銀票卻是來者不拒一概笑納。你***怎麼不幹脆在侯府大門上掛上一塊“只收銀票”的大牌子?不就是銀子嗎?老子有的是。不怕你要,就怕你不要!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統兵多年,絕計不是個窮人。楊兄只管安心收下就是。”

    “我今日前來的第三樁,便是為了探望四妹了。父皇將四妹貶黜出宮,委實是用心良苦。所謂血濃於水,認真說來,我與楊兄已是郎舅之親了。”

    又輕輕拍了拍掌,穆天倫隨即再度呈上一疊銀票:“聽聞四妹已身懷六甲,不日即將臨盆,想必行動不便,今日我便不進內宅去看她了。這十萬兩就當是她二哥的一點心意吧!”

    楊致在與趙妍的夫妻私房話中了解到,因是同父異母,趙當與趙敢又長年統兵在外,是以從小到大一年到頭都難得與這二哥、三哥見上一面,事實上並無多少兄妹感情可言。比較而言,趙妍與大哥趙恒、五弟趙啟在感情上要親厚許多。

    不過這些兄妹感情的彎彎繞,並不妨礙趙當送銀子,也不影響楊致收銀子。手掌拍一拍,銀子送上來。今日若是不將你的手掌拍爛,怎麼能算你認識了我楊致?

    笑眯眯的道:“王爺有心了。那我便代妍兒肚裏的孩子,先行謝過你這個二舅了!”

    自從進門的那一刻起,自始至終都是趙當在引導話題,楊致只是哼哼哈哈的應付幾句。二人“一見如故”,氣氛空前融洽,銀子也送出去了。應該說趙當今日前來的第一階段任務,已經可以宣告順利完成了。

    楊致就此閉口不言,二人一時無話。眼見這廝裝模作樣的抬頭望了望天色,一手扣上了茶盞,大有端茶送客的苗頭了。

    趙當不由有些氣結:難道眼巴巴的花了六十萬兩銀子,降尊屈貴的主動上門拜訪,就為了來看你裝傻充愣?連你一句露實底的話都買不到?

    都是丁石泉那個酸儒出的餿主意!否則怎會問上門來受這等屈辱!說什麼務必“坦誠相待”,說什麼五十萬兩是“歉意”,十萬兩是“心意”,瞧那無賴一副心安理得的嘴臉,恐怕日後翻起臉來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就像趙當自己所說的那樣,若是連這點隱忍功夫與心胸都沒有,那他這十多年的親王真是白做了。

    嘿嘿幹笑幾聲,不自覺的改了稱謂:“今日本王與楊兄相見恨晚,言談甚歡。如今天色尚早,楊兄就不想與本王說點什麼了?”

    楊致等的就是這句話,笑問道:“承蒙王爺抬愛,不知想聽我什麼?還請王爺明示。”

    趙當臉上的笑容已然顯得生硬:“本王想聽什麼,楊兄自然心知肚明。”

    楊致無奈的歎道:“王爺方才自認不是個窮人,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與人說話的方式一般分為兩種,一種免費,一種卻是要收錢的。沒辦法,一分錢一分貨,從小家父就是這麼教我的。不知王爺想聽哪一種?”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9-24 09:01

第257章 寧王(三)

在信奉以農為本的曆代王朝,商人的政治地位極為低下,不知有多少人背後恨罵楊致是出身奸商門第的野小子。很不湊巧的是,現在寧王趙當心裏就正是這麼罵的。

    與人說話還要收錢?你當你是街頭擺攤算卦的神棍啊?偏生這廝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趙當泛起一臉生硬的笑容問道:“敢問楊兄,此話怎講?何謂免費?若是收錢又要價幾何?可否為本王破一回例呢?”

    二人話趕話的說到此處,趙當在楊致心目中剛剛樹立起來的光輝形象,已是大打折扣。

    楊致心裏非常清楚,趙當今日來的一個重要目的,是為了討一個令他放心的態度。痛痛快快的收下了他的銀子,其實就已經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看來還高看了他的心胸智計,這小子今日主動登門,定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什麼說話收錢正是專為你而設,見你人傻錢多而臨時瞎掰的。不想你還當真了!

    悠然笑道:“與人虛與委蛇的場面上的廢話,肯定是不要錢的。諸如品詩論文、討論天氣如何、哪處酒樓的口味怎樣之類的瞎扯淡,自然是免費。”

    “收錢則是為人釋疑解惑了,對方可以指定話題,也可以明確提問。一個話題或一個問題這個要價……十萬兩,如耗時太久則需另外收費。明碼標價,童叟無欺。我與王爺一見如故。當然要破例優惠了。今日已經讓王爺破費不少,那就湊個一百萬兩的整數算了。我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敢保證,王爺這銀子花得一點都不冤。”

    侍立在側的穆天倫聽得瞠目結舌。差點“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一個問題要價十萬兩?湊個一百萬兩的整數還是優惠價?!你***怎麼不幹脆去搶好了!……就算是去搶,從哪一戶人家、哪一家錢莊又能搶到這麼多的銀子?

    趙當即便再蠢,也聽出了楊致話中的調侃之意。竭力按捺住心頭一瞬間的惱怒之後,反而鎮定下來。無論如何,今天不是為了來與這廝翻臉的!

    仰天哈哈大笑道:“本王今日算是開了一回眼界!好一個楊致!真乃妙人也!”

    回頭問道:“咱們今日帶了多少銀子?”

    穆天倫抿了抿發幹的嘴唇,如實答道:“回王爺,還有五十萬兩。”

    趙當毫不猶豫的道:“那還不悉數奉上?”

    楊致眼睛都不眨的三度接過厚厚一疊銀票,笑道:“老實說。我是今日托了王爺的福,才知道自己的話居然那麼值錢。不知王爺想聽我說些什麼?”

    楊致這是挑明了有意敲他的竹杠。趙當也不生氣,稍一思索,開口問道:“眼下太子被廢。本王與三弟俱已奉召回京。楊兄能否見告,你日後作何打算?”

    凡事過猶不及,必須進退有度。楊致知道有些事是開不得玩笑的,正色道:“不管風雲如何變幻,我自巋然不動。只效命於皇上一人。只要核心利益不受侵犯,我不會阻礙任何人做任何事。”

    趙當若有所思的徐徐點頭道:“這也是父皇的意思吧?”

    “有機會的話,王爺最好是親自去問皇上。”

    趙當沉吟道:“那你以為本王日後該作何打算?或者說……你對本王有何建議?”

    “一心為國,盡心任事。對皇上至誠至孝。與兄弟和睦友愛。不爭權,不謀利。”

    “……還有呢?”

    楊致反問道:“莫非王爺以為做到這樣還不夠?”

    還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兩句你是不是說漏了?這些只有聖人、完人才能做得到的花架子口號,朝中哪位臣子不是每日喊得山響?可背地裏這幫人都是一些什麼樣的貨色!我要是甘心做個乖孩子的話。還用得著你來教?

    趙當嗤笑道:“楊兄,你的說法可真是四平八穩,任誰都挑不出半點毛病來。你不是與本王在開玩笑吧?”

    楊致不由暗自歎息,不是我不願意教,而是你聽不懂。看在那一百一十萬兩銀子的份上,就再點撥點撥你吧!

    神色平靜的道:“王爺看我像是在開玩笑嗎?王爺不是窮人,我也不是。我知道你的錢不好掙,我也不想拿。王爺,我收下你的銀子意味著什麼,難道在你來找我之前就沒人提醒過你麼?”

    趙當登時悚然一驚:他怎麼會知道?對啊!昨晚計議時,丁先生確實說過,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只要楊致肯收下銀子,那今天這一趟就沒白來,無論受多大委屈都是值得的。這廝貌似憊懶貪婪,不想竟是心深至此!

    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平複了一下心緒,曬然笑道:“楊兄,本王記得你這侯府是父皇的賜邸,那肯定是差不了啊!本王離京日久,此番回來想把王府後花園稍作修繕。有勞楊兄帶我去府上花園觀賞一番以為借鑒,如何?”

    趙當的心胸不見得就有多寬廣,至少應變的演技與那份隱忍的涵養已是不俗。皇帝屬意誰做接班人尚未可知,眼前這一位現在是朝野上下一致看好的熱門人選,先墊點台階總是有利無弊。

    楊致緊跟著起身微笑道:“榮幸之至。王爺,這邊請!”

    楊致的飛虎侯賜邸原是一關中巨賈的豪宅,營建得極是軒闊華麗。在大把銀子的堆砌下,後花園的精美幽巧較之江南達官顯貴宅邸的園林未必遜色多少。

    楊致在前頭引路,二人一前一後徐徐而行。踏入花園之後,二人身邊已無旁人。待行至園中一幽謐處,趙當對楊致抱拳一揖,肅容道:“本王愚鈍。請楊兄教我!”

    趙當這一手早在楊致意料之中,不經意的側身避開不受他這一禮,搖手笑道:“王爺,要知道你是花了大價錢的。我豈敢馬虎應付?但怎麼聽就是你自己的事了。王爺出門之後,今日我們說過的話,我就會忘得一幹二淨。而且以後王爺駕臨寒舍還想逛花園的話,恐怕沒有第二回了。”

    私結重臣、勾搭皇子這兩樁都是皇帝深為忌諱的,二人日後盡量不相往來,無疑會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趙當點頭道:“那是自然。”

    “王爺,我們且走且說吧!”楊致直言不諱的道:“王爺心懷大誌,你我便心照了。先前臉色不愉。定然是以為我說的是場面上的套話。王爺,你錯了。”

    “當今皇上堪稱雄主,秉性為人如何,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皇上最看不起的。就是瞻前顧後、畏手畏腳、沒有擔當的懦夫。我敢說,王爺正是看透了這一點,今日才敢上門。”

    “當日劫殺黃金未成,必定瞞不過皇上。太子在位之時,你大可咬緊牙關死不認賬。皇上為了避免朝局動蕩。只能裝糊塗不予追究,太子對你也無可奈何。但在太子倒台之後,只要皇上樂意,隨時可以翻出這本舊賬。一句話就可以斷了你的一切念想。所以,這便成了令你寢食難安的一塊心病。”

    “於是乎。你剛一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致歉為由,前來登門拜訪。我若不見你。你對皇上也算是有了一個交代。我若見你,則可以借機向我示好,盡力化解以前的過節。若能將我收為己用,當然是最好。如若不能,最不濟也要說服我保持中立。不管怎麼說,王爺今日屈尊登門,既可博得襟懷磊落、敢作敢當的美名,又可向皇上表明心跡,與過往的一切撇清關係。”

    似笑非笑的問道:“王爺,我可有說錯麼?”

    趙當額頭上已是密密一層毛毛冷汗:“讓楊兄見笑了。”

    楊致不緊不慢的繼續說道:“大夏能有今日局面,都是皇上數十年如一日實實在在打拚而來。都說得人心者得天下,依我看來,在王爺如今所處的情勢下,應該說得帝心者得天下更為合適。王爺務必要明白一點,皇上絕不是一個可以隨便糊弄的人!”

    “不知王爺有沒有想過,一心為國的國到底是誰的國?盡心任事究竟是為誰任事?別人無論怎麼三心二意的敷衍都無關緊要,唯獨你們父子幾個是萬萬不能!如果連這點心胸和眼光都沒有,想要在皇上面前蒙混過關,無異於癡人說夢。”

    “皇上與王爺既是君臣,又是父子。俗話說,家和萬事興。然而古往今來為了爭儲奪嫡而父子反目、手足相殘,乃至國家分裂動蕩的先例還少嗎?若是由一個陽奉陰違、六親不認的心狠手辣之人承繼大統,則上有弑父****之憂,下有兄弟倪牆之禍!皇上唯恐不僅自己不得善終,而且子弟宗室還會慘遭屠戮!王爺且想想看,若不真心侍父以誠孝,待兄弟和睦友愛,能得皇上認可嗎?”

    “至於不爭權,不謀利,那就更簡單了。請王爺細想,皇上為何要在伐唐之前升賞調動諸多高級將領?為何要將內閣的宰輔大學士增加至七人?為何要召王爺、康王與我四弟回京?”

    趙當尷尬的道:“無他,乃為收權、分權爾。”

    楊致冷笑道:“不錯。可皇上為什麼要耗費偌大心力那麼做呢?一方面是確保政令暢通、無人掣肘,力求朝局穩定。另一方面也說明了皇上對誰都不相信!包括兩位王爺在內!王爺別忘了,太子只不過在班師回朝之時才獲得護駕兵馬的臨時指揮權,加上拉攏趙天養控製了內廷禁衛府,他就敢鋌而走險!如果皇上不是把禁軍抓得死死的,如今坐在金鑾殿上的人到底是誰,恐怕就很難說了。”

    “在這個時候去爭權,怎不會引起皇上的百般警惕?那日子能好過嗎?將來的萬裏江山與眼前的蠅頭小利相比,孰輕孰重?在這個時候去謀利,豈不是逼著皇上小看你?”

    趙當脊背間與額頭上已是冷汗涔涔,忍不住躬身長揖道:“先生大才!本王受教了!”

    “先生?嗬嗬,我還是第一回聽到有人這麼稱呼,王爺太過客氣了。”楊致仍是避讓開來不受其禮,笑問道:“王爺還覺得你的銀子花得冤麼?”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9-24 09:02

第258章 寧王(四)

楊致一番解說鞭辟入裏,趙當猶如醍醐灌頂,深以為然。

    不過心裏仍自惴惴不安:這廝與我乃是初次見面,只有前隙並無交情。如此剖心待我,究竟有何圖謀?……此前十多年來耗費無數財力人力構築的勢力網絡,苦心經營的不能擺上台面的力量,又該怎麼辦?就算聽信於他做個大公無私的真君子,可康王趙敢那個寶貝弟弟未必也會這麼想這麼做啊!

    既然這廝已經言明,像今日這般深談的機會以後不會再有第二次了,索性開口問道:“楊兄,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楊致原也沒指望他就此改弦更張做個乖孩子,揮手打斷道:“陽謀為主,陰謀為輔。有明有暗,明暗結合。時刻牢記,務必把屁股擦幹淨了就是。”

    趙當早在十六年前與太子之位失之交臂,此後無時不刻不是處心積慮想要翻盤上位。若不是當年小看了楊致,又怎麼會留下把柄?怎麼會有今日之事?心下雖然很有點小鬱悶,卻又不便明言,只得諾諾稱是。

    楊致忽然笑道:“有感於王爺一片摯誠,我今日便買一送一,還送王爺一個順水人情吧!”

    你這廝會有那般好心?趙當應道:“楊兄請道其詳。”

    楊致笑道:“皇上召王爺與康王回京,絕不是讓你們回來賦閑的,必然會找些事給你們做。如我所料不差,皇上很快就會降旨讓兩位王爺入閣了。當然。或在京畿州府牧守一方也不是沒有可能。

    “哦?入閣?或是去做州尹知府?此話怎講?”

    你以為皇帝還會讓你們幹什麼?楊致也不管趙當是真傻還是裝糊塗:“有道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兩位王爺都是皇上的兒子,事關江山承繼與大夏國運,皇上對兩位王爺的心胸、器量、眼光、能力不得不慎重考量。”

    “太子久在帝側中樞理政多年。六部事務與瑣碎民政已然熟稔之極。在皇上眼皮底下,太子素來十分謙虛勤勉,屁股也還算幹淨。老實說,如果不是他自己昏了頭,皇上想要廢儲另立,還真難找到什麼站得住腳的由頭。”

    “而寧王與康王則不然。兩位王爺手握重兵征伐一方,戰績斐然。為了能與溫厚庸弱的太子分庭抗禮,兩位王爺各自暗中籠絡人心、網羅羽翼、積蓄財力。說句誅心的話。如果說襄陽、幽州兩地在兩位王爺的治下天高三尺,想必也不算是冤枉了你們吧?正因為皇上對太子一直都不是很滿意,所以才會對你們有意無意的縱容。但王爺絕不可心存僥幸,認為皇上對你們的家底心裏沒數!”

    “作為亂世強國之君。不僅要能打天下,還要會治天下。兩位王爺在武備兵事上已經過關,民政文事卻非所長。皇上要全面考量、打磨、鍛煉兩位王爺,自然是在民政文事上做文章了。”

    趙當點頭道:“確是如此。”

    楊致笑道:“所以我才有機會送這個順水人情。——王爺,你知道為什麼早在太子倒台之前。皇上就敢於打壓李氏一族、而這次又借故拿郭、黃兩家開刀嗎?”

    夏曆武成十年的立儲之爭,與其說趙當是輸給了大哥趙恒,還不如說是輸給了金城、關中兩地的老牌士族豪強勢力,趙當對此豈有不知之理?

    “那是因為近年來父皇勵精圖治國勢日強。對金城、關中兩地豪族的依賴程度日趨見少。”

    “日趨見少並不等於完全擺脫了對他們的依賴。太子做了十多年的儲君,背後的勢力不是一夜之間就會土崩瓦解的。金城、關中兩地豪族曆經百年風雨不衰。是因為早年依附前朝藩鎮,之後聯結大夏皇族。如今太子倒台翻身無望。這股勢力也需要另謀出路。”

    “楊兄的意思是……?”趙當兩眼驟然一亮,隨即又頹然道:“兩地豪族曆來將本王視為太子儲君之位的最大威脅,想要他們轉而支持本王談何容易?莫非他們就不能投向三弟門下麼?”

    楊致歎道:“王爺,你是當局者迷啊!此前既然他們將你視為太子的最大威脅,恰恰說明他們認為王爺與康王相比,聲望與實力都要勝上一籌。此事也關係到兩地豪族未來數十年的氣運,換了是你,會將所有的雞蛋都放到一個籃子裏麼?按理說,我認為王爺應該擔心另一節才是。”

    趙當驚道:“楊兄是說……恐怕三弟會想在前頭、做在前頭?”

    楊致狡黠的一笑:“這可是王爺你自己說的。”

    “如今鹹陽黃氏家主黃繼先、金城郭氏家主郭培仍然羈押在獄中,皇上給他們安上的都是什麼不安本分、心懷異誌,與廢太子一黨慣有勾連、暗助金帛之類莫須有的罪名。但是皇上一直沒有將二人緝拿至長安問罪,又未降旨如何處置。不知王爺聽說了沒有?黃繼先之弟黃繼德、郭培之子郭開已如無頭蒼蠅一般,在長安城裏瞎轉了大半個月。”

    趙當斟酌道:“黃郭兩家富甲一方,自然不缺銀子。可現在朝局不明,誰敢收他們一文錢?誰有那個膽量去父皇面前遊說對二人從輕發落?”

    我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若是你在政治方面真的如此低能,那最好早點去死,還他媽妄想做皇帝?不過是想引誘我把話說完罷了。

    楊致陰笑道:“王爺,此刻並無第三人在場,你覺得在我面前裝傻很有意思嗎?”

    趙當的心思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語道破,登時老臉一紅,支吾道:“楊兄,本王……這個……。”

    楊致大方的一揮手道:“算了,我不會與王爺計較的。有道是好人做到底,我便都與你明說了吧!此事必會招來聖忌,又牽涉到太子極為敏感。正因如此,所以康王即便是想到了,也未必會去做。其實只要用心去琢磨皇上的心思,此事一點都不難。”

    “誰說朝局不明?維護大夏的穩定、輕徭薄賦安撫民心、積蓄國力乃是皇上今後理政的第一要務。我敢說在皇上有生之年,只要周邊諸國不發動大規模進攻,大夏絕不會再主動啟釁尋戰。大夏打了那麼多年,雖然打出了大片疆土,可也打窮了家底。原本就國庫空虛,既要維持百萬大軍常備不懈,又要施行輕徭薄賦的仁政,縱然是神仙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黃郭兩家不有的是銀子嗎?皇上在今後數年間最缺的就是銀子。若僅僅是為了對兩地豪族敲打警告,有了太子倒台與皇後自縊這兩樁難道還不夠?有何必要以莫須有的罪名把黃郭兩家牽扯進來?說到底就是為了銀子!”

    趙當聽到這裏,脊背不由得再度發涼:今日我在這廝面前一出手就是一百一十萬兩,那是絕計瞞不過父皇的。父皇費盡心機只為敲人竹杠,不知聽聞此事後會作何感想?

    “……王爺入閣之後,便會與幾位內閣大學士共同署理政務。如何處置黃郭兩位家主,自然會納入署理範圍之內。到時候王爺便可向皇上諫言,對二人從輕發落。理由與動機嘛,王爺大可事先從容編好。無非是皇上以寬仁為懷,旨在稍作懲戒雲雲。”

    趙當能有今日聲名地位,自有幾分權謀天賦,心知在楊致面前玩弄心眼也是徒勞,接口說道:“兩地豪族樹大根深,只宜緩緩圖之。此番只要他們明白本王意在示好,便已足夠了。本王事先不受請托,事後不受酬謝,乃出於大公為國之心,父皇與諸位閣臣也就無話可說。至於如何懲戒,那就看父皇有多大胃口了。”

    楊致心下暗罵:繞了那麼大的圈子,你以為我的人情是免費白送麼?不弄個中間人做一做,老子上哪兒去撈銀子?

    “王爺英明。只是這如何懲戒一節,還有一點小學問。要知道皇上是銀子也要,面子也不能丟,這事是不能擺在台面上來說的。我無官無職,沒有王爺那麼多的忌諱,好人由王爺來做,惡人自然是我來當了。王爺頗有人望,要在六部官員當中尋一個王爺既信得過、又與黃郭兩家相熟的想必不難。不瞞你說,黃繼德與郭開已到我府上撞過兩次木鍾了,王爺不妨提醒他們,過幾日再來試一試。”

    趙當登時恍然,原來是你這廝想要過手揩油啊!好奇的問道:“本王省得了。不知楊兄想向兩家要價多少?”

    楊致笑道:“兩家罪名可大可小,且都財雄勢大,要得太少未免太便宜了他們,皇上也丟不起那個人。我想,讓他們馬馬虎虎掏個三五百萬兩算了。”

    見他將說得如喝稀飯一般輕鬆,趙當不禁一陣暈眩:一張口就是三五百萬兩,大概至少有一百萬兩會落入你自己的腰包吧?縱然是號稱大夏首富的秦氏,恐怕掙錢也沒你這麼輕鬆、這麼狠、這麼快!

    正感慨思忖間,不知不覺已隨楊致踱回到了侯府花園的入口處。楊致老實不客氣的下了逐客令,笑眯眯的道:“王爺駕臨招呼不周,萬望恕罪。我這就恭送王爺?”
52蘿蔔頭 發表於 2012-9-24 09:02

第259章 高人

又是一個好天氣。

    長安初春和煦的微風,明媚的陽光,並沒有給剛剛邁出楊府的趙當帶來什麼特別的好心情。所謂事有反常即為妖,他總感覺今日對楊致的拜訪太過順利了一些。

    寧王府坐落在長安城東,原是前朝一處親王舊邸,乃是當年封王之後皇帝所賜。趙當統兵多年,過手資財數以千萬計,自然身家不菲。然而趙當待人出手十分大方,本人卻不尚奢華。與叔叔福王規製相若的王府相比,如果說福王府是五星級大酒店的話,寧王府頂多能評個三星級。加之有硬邦邦的戰功擺在那兒,是以趙當在朝野上下的名聲並不差。

    趙當一進門便徑直往王府後院一處幽靜的小院而來,院內一位白衣文士正在悠然踱步。二人見面也不說話,只默契的相互頷首致意。進屋落座之後,白衣文士簡潔的問道:“如何?”

    白衣文士大約四十歲上下,面容清矍,蓄著三綹長須,一襲白袍一塵不染,儼然一番超凡脫俗的儒雅氣度。毋庸置疑,這便是楊致揣測的趙當背後的高人了。

    此人名喚丁石泉,原是南陽隱士,五年前被趙當羅致麾下效力。名為寧王帳下一介毫末書吏,實為趙當的第一心腹幕僚,堪稱趙當的智囊。

    趙當將與楊致見面的過程說了個仔細,丁石泉一直用心傾聽,唯恐遺漏一字。趙當說完之後,見他仍是不發一言。不由懊惱的哼道:“這廝貪得無厭,根本沒把本王放在眼裏!若非當日本王一時心軟,聽信先生之言饒了穆天倫一命,焉能有今日之辱?日後時刻處在父皇眼皮底下。看來穆天倫是無論如何留不得了!”

    丁石泉默然出神半晌,喃喃念道:“久聞楊致非但有萬夫不當之勇,而且智計過人、膽略無雙,果然如此啊!”

    當日自襄陽軍中密遣死士劫殺秦氏黃金,而後挾持楊炎與沈玉試圖迫使楊致就範,都是出自丁石泉的手筆。只是當時他與趙當同樣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楊致竟是強悍如斯!

    方才趙當口口聲聲說不該聽信於他,沒殺了穆天倫滅口。實際上是埋怨後來不該走招惹楊致的那一步臭棋。以至於招攬不成,反而結下怨隙,還陰差陽錯的逼使楊致投了秦氏,吸引了皇帝的視線。

    丁石泉怎會聽不出來?神色自若的勸道:“往事已矣。王爺不必過於介懷。就事論事而言,穆天倫以前不能殺,現在愈發殺不得了。”

    “想要成就大業,固然不能優柔寡斷心懷婦人之仁,還要有非凡的胸懷與眼光。王爺所謀者大。正當用人之際,如若事有不諧則殺之滅口,試問誰跟了王爺不會留一手?以前饒過一個穆天倫,卻可以令王爺身邊千百個穆天倫一生一世戮死效命。”

    “今日之事乃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向楊致登門致歉,就是要讓皇上看到王爺襟懷坦蕩、敢作敢當。看到王爺與奉召入京之前的一切過往撇清幹係的決心。如今再殺穆天倫,反倒凸顯王爺心胸狹窄。有做賊心虛之嫌。穆天倫不過一奉命行事的小卒爾,所涉秘辛極為有限。即便有朝一日皇上親自訊問,也無甚大礙。留著他做個活生生的人證,豈不是更好?”

    趙當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當然也知道丁石泉是為了他好。臉色一緩道:“本王只不過是受了楊致那廝的閑氣,發了幾句牢騷而已。不想就引出先生這許多話來!”

    丁石泉歎道:“楊致說得對,王爺今日這一趟沒有白去,那百萬巨銀也花得不冤枉。依我看來,王爺非但無需氣惱,反而應該覺得高興,感到慶幸才是。”

    趙當自嘲的笑道:“本王上趕著給人送銀子賠不是,自打出娘胎以來還是頭一回。聽先生的意思,似乎還應該歡呼雀躍、心懷感激?”

    丁石泉淡然道:“王爺請想想看,楊致是何等樣人?那李英思不過是醉酒之後偶遇其妻調笑了幾句,貴為國舅的安貴侯一門愣被他整了個家破人亡!由此可見,楊致並非胸懷寬廣的大度之人,也不是什麼怕事的主。”

    “楊致身邊的臂助力量,更是不容小覷。徐文瀚有經天緯地之能,年未而立便位居宰輔重臣之列。秦氏富可敵國,耳目遍布天下,秦空雲以秦氏未來家主視事已有數年。衛飛揚智勇雙全,乃百年難遇的將帥之才。楊致則毋庸多言,除了文武兼備,亦精通經濟之道。與三個結義兄弟相比,還多了一個百無禁忌的膽量!”

    “楊致以血戰大漠的不世之功而名震天下,但王爺可知皇上為何一直未用他掌兵麼?因為皇上既要用他,卻也怕他!如若不是楊致等人傾力相助,皇上能否挫敗太子的逆謀都很難說。”

    目光灼灼的望著趙當道:“楊致明言只效命於皇上一人,對於爭儲持中立立場。這一節與耿超去年那一回的消息相一致,可見所言不虛。楊致很爽快的收下了王爺的銀子,又提醒王爺找機會收攏廢太子的勢力,都足以表明他無意與王爺為敵。”

    “似此等人物,豈會輕易受人役使?若是有心與王爺為敵,王爺豈能安枕?難道不值得王爺慶幸麼?”

    趙當原本覺得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憋悶,聽丁石泉這麼一說,登時稍感釋然:“這麼說來,那廝今日對本王確無惡意?日後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了?”

    “井水不犯河水或是真的,但楊致也絕無好意。”丁石泉緩緩搖頭道:“說他對王爺並無敵意,似乎更為恰當。”

    “毫無疑問,楊致是個見事長遠、思慮縝密的人。但我方才聽王爺細說,他話中至少有三處值得日後多加留意。其一。楊致既是提到了爭儲,那王爺、康王、越王同是皇上的骨肉,按理說都有承繼大統的資格。據我所知,楊致與康王素不相識。卻與越王關係親厚。可為何楊致只拿王爺與康王說事,只字不提越王?”

    趙當不以為意的揮手道:“這一節恐怕先生多慮了吧?小五還是個不到十三歲的小屁孩子呢!那小子打小就沒個正形,要他讀書就眼皮打架直犯困,要他習武是能躲就躲、能溜就溜,父皇責罰起來他不是扮可憐叫苦就是裝病,連父皇都拿了他徒喚奈何,只得任由他去。那小子呆在宮中是片刻不得消停,整日裏只想去街肆市井間廝混。”

    “其母梅妃也是公認的賢淑老實。本王自幼喪母。當時整個後宮嬪妃都忌憚皇後威權,視本王如瘟疫,只有梅妃暗中對本王多有照顧。認真說來,本王心裏一直很感念梅妃這份恩情。”

    丁石泉反駁道:“可皇上禦駕親征滅唐時。就曾命不到十三歲的越王監國!記得在隨州軍中時,王爺與我一同詳讀了越王年前宴請群臣、以及處置楊致擅殺內廷侍衛的兩份密報。手腕如此圓熟老到,事後不著痕跡的全身而退,那是一個小屁孩子做得來的麼?”

    趙當默然片刻,幽幽道:“我承認小五確實聰明過人。但就算梅妃從小就教小五韜光養晦。起碼能證明他壓根兒就沒有爭儲的念頭。即便小五有心摻和,他拿什麼與本王來爭?——稍後吩咐下去,自即日起加派人手密切留意小五的動向。”

    “王爺英明。”丁石泉森然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之事,自古以來數不勝數。俗話說。小心無大錯!其二,便是楊致多次有意無意的挑撥。將王爺的矛頭引向康王。”

    趙當嗤笑道:“先生此話純屬多餘!小五不足慮,有實力爭皇位的就只有三弟了。本王的矛頭不向著他。難道還向著父皇不成?”

    丁石泉執拗的道:“我總覺得楊致的用意沒那麼簡單,只是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請王爺心中有數就是了。”

    “其三,就是楊致提醒王爺向關中、金城兩地豪族市恩示好。楊致的說法表面看來無懈可擊,但不管王爺怎麼做,是何用心都瞞不過任何人。我以為收攏廢太子的勢力不必急於一時,此事利弊尚需慎重思量。”

    趙當雙眉微蹙,眼神中已有不甚耐煩之意,起身道:“那便一切都仰仗先生用心謀劃了,到時候本王定然依計行事。”

    丁石泉很不識趣的道:“請王爺切勿嫌我囉嗦,我還有幾句話要提醒王爺。”

    “今日王爺登門拜訪楊致,我相信最晚在日落之前,其中詳情就會悉數傳到皇上耳中。今後幾日王爺入宮見駕時,皇上定會問起。在楊府前廳的情形,王爺務必如實奏陳,勿要有半字遺漏。王爺說得愈仔細,皇上對王爺便愈會信任。”

    “而楊致擺出一副極盡貪婪的嘴臉,不涉爭儲,瘋狂斂財,還不是想讓王爺在皇上面前傳話,表明他沒有異心麼?”

    趙當點頭稱是,隨即問道:“若是父皇問起在楊府後花園中本王與楊致說了些什麼,又該如何奏對?”

    丁石泉從容答道:“這有何難?王爺就拿楊致說事足矣。”

    “楊致私建水師控製水道,壟斷海上商路大發橫財。攻占山東外海諸島駐兵布防,移民事漁屯墾。暗中收購秦氏糧行,構建消息網絡。以領兵接駕為由,販賣軍資竊為己有。未經請旨擅殺趙天養,勾連衛飛揚妄圖起兵作亂。哪一樣不是滅族的大罪?哪一樣王爺不能說?”

    趙當愕然道:“方才不是還說日後與楊致井水不犯河水麼?這……這豈不是生生將那廝得罪到了死地?”

    “絕計不會。”丁石泉氣定神閑的道:“這些事連我們都了如指掌,莫非王爺以為皇上還不知道?今日楊致也向王爺明確提及了利益,事實上皇上與楊致皆是心照不宣的以這二字作為行事的考量準則。若無皇上默許縱容,甚至是暗中與楊致達成了某種交換條件,楊致怎會做得如此順手?”

    趙當頹然道:“……那在父皇面前說來還有何用?”

    丁石泉陰笑道:“試問若在太平時節,哪一位帝王能夠容忍?現在皇上不能動他,甚至是不敢動他,但絕不是不想動他!”

    “說到底,楊致只是皇上一個便宜女婿,王爺卻是皇上的嫡親子嗣。有道是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啊!王爺怎麼去說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讓皇上知道,王爺清楚楊致的底細,並且深以為憂!”

    “我敢保證,皇上或許會在場面上對王爺訓誡痛斥,心底則會由衷感到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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