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竹書謠之阿拾 作者:文簡子(連載中)

uuuuuuuuuu 2012-6-24 17:30: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83 50197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4 09:15
第二百零九章 渡口生變


    柳州渡,一個被荒棄的渡口四野茫茫,這裡除了風聲水聲便只有幾隻麻雀在亂石雜草之間啄食草籽。

    “主人,那些接應的人都死去哪裡了?就算被陳逆那廝殺了,也該留具屍啊?”阿魚在野草遍生,空無一人的渡口策馬跑了一圈後疑惑道。

    無恤拎著馬韁踱了兩步,臉上無甚表情,讓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 “你們留在這裡,我去看看。”他打馬奔向渡口,我一夾馬腹跟了上去。

    柳州渡原是齊民和北方來的燕人售賣私鹽,換取皮貨的地方,自從齊國幾十年前頒布了嚴禁販賣私鹽的法令後,這裡就荒廢了。燕國的商人們另闢了商途市集,齊國的小商小販也被司市統一遷居到了臨淄城內,在康莊、唐園兩大集市附近落居。年復一年,這柳州渡漸漸地被齊人遺忘,南下的客船商船也不再於此處停泊,但當年齊燕兩國商旅為了買賣私鹽所修葺的走馬小道卻被保存了下來。荒蕪,通達,這便是無恤為什麼會選在這裡與人會合的原因。

    可偏偏這樣一處絕好的地方卻輕而易舉地被人發現了……

    陳盤是怎麼知道我們要來這裡的?陳逆剛剛還留在齊宮,為什麼一轉眼就到了柳州渡,還擒住了魯姬?無恤安排接應的人馬呢,為什麼一個人都沒有來?我肚子裡藏了一大堆的問題,卻一個也沒問出口。

    無恤此刻應該和我一樣迷茫困惑吧,陳盤的突然出現,顯然打亂了他原先周密的計劃,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無恤策馬直奔渡口停舟泊船的木橋而去,我心裡惦記著胖寺人和劍士頓就騎馬沿著河岸邊掃視了一圈。

    沿著草尖上一點點暗紅的血跡,最後,我終於在一片青青的蘆葦蕩裡找到了劍士頓的屍體。

    他被人扒走了頭上的玄冠和身上侍衛的外袍鞋履,只穿了一件帶血的細葛布寢衣仰面躺在河岸邊,一雙赤足沾了泥土雜草半浸在河水裡。

    我心中一慟,跳下馬背踩著河堤上的青草滑了下去,幾步奔到了劍士頓的屍體旁。他圓睜著眼睛望著天空,手上腿上有好幾處傷口,最致命的一處卻是喉間一道兩寸長的劍傷。

    我俯身揉了揉他半僵的眉心,輕輕地替他合上了圓瞪的眼睛:“對不起,不能帶你弟弟來見你,他走得也許比你還早一些。引魂路上你快跑幾步,興許還能遇見,還能並肩再走一路。君夫人我們救回來了,安心去吧!”我把他的雙腳從河水裡拖了上來,又找來幾支蘆葦和幾叢樹枝把他的屍體掩蓋了起來。

    “阿拾——”無恤在河堤上喚了我一聲。

    “這裡!”我轉身在周圍看了一圈沒有找到胖寺人的屍體就急忙爬上了河堤,翻身上了馬,“你發現什麼了嗎?”

    無恤對著劍士頓的屍首遠遠地行了一禮,拉韁調轉了馬頭:“接應的人許是出了什麼差錯還沒到。”

    “你怎麼知道他們還沒來?”

    “我之前藏在木樁下面的硃砂石還沒有被換成綠漆石,這說明他們人還沒有到。”無恤伸手將一塊描了硃砂的石頭朝我丟了過來,自己一甩馬鞭朝齊公和阿魚飛馳而去。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他們接下來要怎麼和我們會合?”我輕喝一聲跟了上去。

    “我留了一塊黑漆石,他們看到了自然就知道柳州渡已經不安全了,我們要換到第二個會合點去。”無恤衝齊公和阿魚一揚馬鞭高聲喊道: “快,都跟我來!”

    “第二個會合點?安全嗎?”我沒有勒馬,緊跟在無恤身後直接從齊公和阿魚身邊越了過去。

    “暫時安全,地點我只和一人說過,只要他見到黑漆石就會帶人來找我們。”

    “誰?可靠嗎?”

    “一個可能會背叛我,卻絕不會背叛你的人。”無恤見齊公和阿魚追了上來,便不再說話,只夾緊馬腹伏下身子,連揮了幾鞭。

    “喝——”我攥緊手中韁繩,向著北方天邊的一抹流雲飛馳而去。

    眾人快馬加鞭,涉溪繞彎,隱蔽行踪,傍晚之際,終於到了一處峽谷。

    無恤卸了馬韁,放走了四匹駿馬,自己背著陳盤,讓阿魚背著魯姬,帶我們走進了峽谷,又爬上了一面山坡。最後,大家在一個被藤蔓覆蓋的山洞前停了下來。

    “阿拾,你同君上先進去,我去尋些水和吃的來。”無恤把陳盤交給了阿魚。

    “寡人與你同去!”齊公把魯姬交到我手上,提劍跟著無恤朝林子裡走去。

    “君夫人,我們進洞吧!”我攙起髮髻散亂,失魂落魄的魯姬鑽進了這一處秘密的洞穴。

    這山洞全然不似當日我在摩崖山上見到的洞穴。這裡洞壁光滑平整,沒有滲水也沒有遍生苔蘚,地上鋪了些乾燥的碎石沙礫,踩上去不會打滑也不至割腳。山洞口寬有一丈,內裡幽深窄小一眼望不見盡頭,只可見一個黑幽幽的大口子。

    我扶著魯姬沒有往深處走,只就近讓她在山洞左側一方用乾柴松枝堆成的床榻上坐了下來。這魯姬一路之上許是受了太多驚嚇,這會兒沒了當初在齊宮裡頤指氣使的刻薄模樣,瑟瑟縮縮,全然變成了一個呆愣痴傻的老婦。

    “阿魚,讓我瞧瞧你的傷口。”我起身朝阿魚走去。

    阿魚把陳盤橫放在地上,自己正靠著洞壁低頭檢查腰間的傷口,見我走過來,忙用衣服掩了掩:“姑娘別瞧了,髒了你的手。”

    “你讓我瞧瞧,我待會兒才好出去採藥。”我伸手去拉阿魚衣服。

    阿魚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用不著,過幾日就好了。這哪裡叫傷啊,姑娘別太大驚小怪。”

    “受了刀劍傷容易發熱,你明日若是倒下了,叫無恤一個人如何拖著我們這幾個廢人殺出齊國去!你若再推脫,便是對你家主人不義了。”我想到如今的處境,喉頭不禁一堵,說話也帶了幾分哽咽。

    “姑娘要看,看便是了!”阿魚嘆了口氣,一下把身上的外衣和裡衣脫了下來。

    我該如何形容眼前這具身體?它黝黑精壯,可它卻是一具用無數的傷疤堆積起來的身體。肩頭的刀傷、胸前的鉤傷,腹下的箭傷,我可以在這具身體上找到七八種兵器所留下的傷痕。他是怎麼活下來的?這便是一個死士的身體嗎?

    我強迫自己裝出一副冷靜鎮定的模樣為他披上了外衣:“傷口還好,不深,止了血過幾天就好了。阿魚,以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再用泥土來止血了,你胸口那處舊疤痕黑土和雜草都同皮肉生在一處了。”

    “人活著就好,醜有什麼關係,反正我生得醜也沒幾個女人願意瞧。不像這小子,家裡大小妾室怎麼也有六十多個,睡一輪都得兩個多月啊! ”阿魚笑著揚起右手一掌拍在了陳盤背上。

    “咳咳咳……”這陳盤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醒了,被他這麼一打居然連咳了好幾聲睜開了眼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5 08:46
第二百一十章 訊問陳盤


    我一個起身操起阿魚手邊的烏金彎刀對準了陳盤的胸口

    “咳咳……姑娘,你把刀放下,讓我先坐起來……”陳盤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刀劍,一手支地慢慢地靠坐起來,“我不會用劍,也不會什麼腿腳功夫,有阿魚兄弟在這兒,姑娘你不用這麼提心吊膽防著我。”

    “你以為我會信你?”我把刀尖往陳盤胸前送了送,面上裝出惡狠狠的樣子,其實心裡卻也有些疑惑。按說卿家士族的男兒到了六七歲便要開始學劍,學騎射,就算天資差一些,學上個十幾年打倒幾個不識功夫的人是絕沒有問題的。可這陳盤雖貴為陳氏世子,身上不佩劍不說,身形體態也確實不像練過武的人。

    “我呀,小時候調皮,爬樹摔出了毛病。這劍是揮不了的,不過我身邊日日有陳爺跟著,可不比那些會三腳貓功夫的卿族男兒更威風?”陳盤撥開我的匕首笑嘻嘻地坐直了身子,按著胸口深吸了兩口氣,“姑娘,你給的藥怎麼不靈啊?我這會兒吸氣胸口還疼得厲害。”

    “你的毒我還未盡數替你解掉,你莫想著要逃,逃出去也是具活屍。”我把彎刀復遞給阿魚,自己在陳盤身前跪坐了下來, “我這裡有些話要問你,你老實回答我,若答得好我便把解藥給你,答得不好,我非但不會替你解毒,還會用更狠毒的法子對付你。你可聽明白了?”

    陳盤一聽捧心皺眉道:“姑娘,你這個樣子說話,我倒真有些不習慣了。昔日你我秉燭夜談,對鏡描眉也是親暱過的,如今盤以真面貌相對,姑娘待我卻為何如此狠毒?”

    “你我相交,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各自心裡明白。”

    “我自明白得很,卻嘆姑娘不明白我與陳爺、阿素的一片心。”陳盤哀嘆了一聲,擺了擺手,“算了算了,我這人怕死又怕疼,姑娘這毒都下到我肚子裡來了,我還敢不回話嗎?不過在我回答姑娘的問題前,姑娘能否先解答我一個問題?”

    “你想問的可是你何時何地中的毒?”我撇頭不去看陳盤那烏溜溜的眼睛低聲問道。

    “嗯,姑娘今天燃的那支毒煙明明大家都聞到了,為何獨我一個人痛得這麼厲害?”

    “我不會告訴你,免得你以後照方子去害別的人。好了,說吧,是誰告訴你我們今天會去柳州渡的?”

    “姑娘不告訴我,我也不說。”陳盤一歪嘴巴,輕哼了一聲。

    “阿魚,彎刀遞給我!我要在他臉上好好刺一個'盤'字,省得他以後再裝寺人毗去騙別的姑娘。”

    “唉唉唉,好了好了,我說不成嘛!”陳盤堆著笑一下捏住了我的手,“姑娘聰慧,自是知道但凡我們這樣的卿族大戶總要養上幾個密探,布幾條暗線。今日的消息便是探子們帶回來的,可消息是哪來的,你現在問我,我也答不上來。不過賣消息的人既然知道你們的計劃,依我拙見,總是你們自己身邊的人出了毛病。”

    “你是說今日在柳州渡接應的人馬裡有你們陳氏的奸細?”

    “這個我可不好說。不過我勸姑娘還是趁我相父的人沒到前,把君上交給我,同趙無恤歸晉去吧!你們今日出逃柳州渡的消息,在陳爺刺殺君上前我們就知道了。相父今日沒有派大隊人馬在柳州渡攔截是對消息真偽還不能確定,只要他在宮裡找不到君上,自然就會想起柳州渡的密報來。等他回過頭來追殺你們,便是有十個趙無恤也難保姑娘平安了。”

    “我們現在早已不在柳州渡,你莫說這些來嚇我!”

    “嚇你?哈哈哈,我相父可不像我這般憐香惜玉,他的本事姑娘最好還是不要領教的好。”

    陳恆的本事我自然不會懷疑,但這陳盤說話亦真亦假卻也不可盡信。

    我思忖了片刻,開口又問:“剛剛在林中,陳逆為何說你是來救我的?”

    “姑娘,我若能靠一己之力把君上捉回去,那你們就不必應付相父的追殺,可不是救了你們?其實,阿素因你救了她老父,又憐你有才有謀,早已備了一具女屍藏在宮中冰室,只等內宮一亂就拿她替了你,想辦法救你出宮。沒想到你不但引了趙無恤入宮,還設計帶走了君上,如今又下毒綁走了我,你做出這麼不要命的事情來,現在萬一落在我相父手裡可就只有死路一條了。”陳盤聲音一黯,嘆息道。

    “那日她拿劍指了我,又說我是傻子,原來是氣我不肯走你們安排好的活路,非給自己尋了條死路啊!”我訕笑一聲,心中暗道,我和阿素都以為自己贏定了,都在心裡可憐對方,可兜來轉去,誰又能說自己真的贏了。 “那今日系水裡那兩個小娃也是你的人?”

    “嗯,好不容易把你們趕上岸,可惜啊,這事居然還是砸在我自己手裡了。”

    “陳逆之前明明在宮裡,他怎麼會來柳州渡?”

    “這消息我早同他說過,可他不信。後來不知怎的,又讓鷂鷹傳信,說要來柳州渡接應我。”陳盤說到這裡咽了口口水,討好道,“姑娘,你問的事我講得夠爽快,夠清楚了吧!你不肯說下毒的事,那咱們就來說說脫衣服的事可好?”

    他話音剛落,旁邊的阿魚就笑了:“姑娘,說說吧,這事我也想听聽。我說陳世子,你那不過爾爾的地方,是被六十幾個女人折騰壞了吧!哈哈哈,你怎麼也不分幾個別人使使?”

    陳盤聽了阿魚的葷話倒是不惱,朗聲笑道:“這位阿魚兄弟若喜歡女人,我送你十個又何妨!”

    “誰要你那些嬌滴滴的粉姐兒。”阿魚哼笑一聲不再理他。

    陳盤轉頭對我又道:“姑娘,你可要替我正名啊!你這樣敗壞我的名聲,我以後如何還能往雍門街去?那些看得見吃不著的粉姐兒指不定在背地裡怎麼編排我!”

    “你這人說話為何這樣不正經?陳恆怎麼就選了你這樣一個人做世子!”我臉一熱坐著往後移了一步,“那日我拿棍子敲你,是想看看你是不是陳恆派來殺人滅口的刺客。你若是暗藏在我身邊的高手,我便和阿素攤開來說清楚,讓你當顆明子。沒想到你被我一下就敲暈了……”

    “這證明我不是來殺你滅口的人啊,你為什麼還要脫我衣服?”陳盤一下拔高了聲音,似是很在意被我脫了衣服的事。

    “你深更半夜流了汗卻拼命敷粉的樣子讓我對你起了別的疑心。”

    “你洗了我的臉?!”陳盤大驚。

    “嗯,我看到了你新長出來的鬍渣。”

    “誰說寺人就不能有鬍渣了?”

    “敷了粉那鬍渣看起來的確淡了些,但洗乾淨之後我卻覺得那鬍渣太濃了,不像個寺人。”

    “所以你就脫了我的衣服?”陳盤搖頭失笑道,“我說姑娘啊,你做事為何這樣不正經?哪有一個未及笄的姑娘,半夜裡脫男人衣服的?幸虧你這話沒讓陳爺聽見,他若聽見了決計不會再喜歡你了。”

    “懷疑了便要看個清楚,我便是這樣的脾性,和是不是姑娘,有沒有及笄沒關係。陳逆現在恨不得生啖了我的肉,他喜歡我,笑話!你這話若敢在無卹面前說,小心我縫了你的油嘴,割了你的滑舌!”我拍了拍膝上的碎石一下站了起來:“阿魚,我去替你採藥,你看著他。這人滑頭的很,你別聽他說話,他要是敢開口說一個字,不用問過我和無恤,你直接割了他的舌頭。”

    “諾!”

    “姑……”

    “阿魚,從現在開始算!”我瞪了陳盤一眼,拾起角落裡的一隻藤筥走出了山洞。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6 08:04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又現生機


    陳盤這人行事作風古怪異常,不能以常理推斷,說起話來更是油腔滑調,讓人摸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番對答下來,只覺得此人活脫脫是一尾滑不溜手的泥鰍,叫人拿捏不住。陳恆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的計劃,來接應的援兵裡到底有沒有陳氏的奸細,我現在依舊毫無頭緒。看來,今日之變只能等到無恤和齊公回來了再從長計議了。

    我帶著疑惑和不安出了山洞一路往東,走到了一片向陽的坡地上。現下正值六月,山中草木繁盛,找起止血的藥材來,比秋冬兩季方便了許多。山坡上,溝澗旁,一些伴著毒物生長的地方,總也會生一些解毒散熱,消腫止血的草藥。我在單衣下擺撕下一圈布料纏在雙手上,一路走一路採,不到半個時辰,隨身的藤筥裡就裝滿了各種藥材。

    遠方,山坳裡的太陽已經收起了它今日最後一絲熱氣,嫣紅絢紫的晚霞被晚風輕扯著,蓋去了半邊灰藍色的天空。我拍去手上的泥土,往回走去。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山風吹在身上便多了幾分涼意。在離洞口不到三丈的地方,我迎面遇上了覓食歸來的無恤和齊公。

    齊公背著兩隻裝得鼓鼓的水囊,無恤左手拎了幾枝長滿野果的樹枝,右手的長劍上一溜串了四條洗淨的小魚。

    “你怎麼也出來了?”無恤快跑幾步一撩洞口的藤蔓把我讓了進去。

    “我去東邊采了些止血的草藥,待會兒替君上和阿魚包紮一下傷口。”我拎著藤筥貓腰鑽進了山洞。

    洞中,阿魚和陳盤正大眼瞪小眼地面對面坐著。

    “姑娘,你可回來了,憋死我了。”陳盤見到我兩肩一塌大鬆了一口氣。

    “陳世子醒了?”無恤彎腰鑽進山洞,笑著在陳盤身旁坐了下來,“世子可是餓了?先吃幾個果子墊墊吧!”他伸手將一枝結了五六顆野果的樹枝遞到了陳盤手邊,

    陳盤收起了之前和我說話時玩世不恭的態度,一展雙袖端正了身子:“我如今是趙兄的階下囚,趙兄無需對我這般體恤。趙​​兄若是想問今日密林攔阻之事,那我方才已同姑娘說過了,今日消息乃族中密探上報,至於何人何時出賣了趙兄,陳盤一概不知。如果,趙兄謀算的是用盤的性命來威脅我相父退兵,那就更是大錯特錯了。我陳府之中有嫡庶男丁二十八人,死了我一個,就是阿母所出的嫡子都還有三人。陳氏不愁沒有比我更出色的世子。”

    “哈哈哈,世子想太多了,若和令弟陳遼相比,無恤更願意下一任陳氏宗主是你'惜花郎'陳盤。至於我留世子在身邊的原因嘛,很簡單,僅為威脅差使陳逆一人,其餘的從未想過。”無恤輕笑一聲,從樹枝上掰下一顆果子放在了陳盤手邊,“其實,今日柳州渡之事,無恤還要多謝世子相助。”

    “謝我?”陳盤雙眉一蹙。

    “洩露我們行踪的那份密報,世子還未交給左相吧?”無恤看著陳盤,淡淡笑道。

    “陳恆不知道我們的事?”無恤的話讓我大吃一驚。這麼說,之前陳盤和陳逆說的都是騙人的?

    無恤轉頭看向我,徐徐道:“在君上和我離宮前,陳恆已經落入了我們設好的迷障。他從東門而入,後又親率陳氏一千府軍從北門而出,追擊右相闞止和寺人假扮的君上去了。倘若他知道這條密報,那即便心中有疑也不可能不在柳州渡設防。今日在密林裡攔截我們的那個月牙戟陣,據我所知,只是陳世子平日私養的一隊兵卒。現在,我們把世子困在手上,陳逆必有所忌憚。只要他不報信給陳恆,陳恆未必會知道與右相一路逃命的其實並非君上本人。”

    一旁的陳盤聽到這裡突然拊掌大笑:“趙兄果然洞若觀火。只是你也別太小覷我陳氏一族,就算相父不來,陳氏其他族人也遲早會追上你們。陳逆雖對我效忠,卻也並非是個傻子,會聽任你擺佈。”

    “擺佈?無恤如今還能擺佈何人?只求陳逆能為了你的性命做三天啞巴而已。三日之後,若我們能順利逃脫,自然會放你離去。在此之前還請世子多加擔待,莫要妄圖再生枝節。”

    “趙兄放心,我這些日子天天跟著姑娘還讓在她暗地裡做了這麼手腳,如今反過來讓她看著我,別說枝節,就算是顆細芽兒我都冒不出來。”陳盤訕笑了兩聲低下頭,抓起了手邊的野果狠狠咬了一口。

    另一頭,齊公自進了山洞之後便兀自靠坐在角落裡默默地用清水擦拭著自己腰間的一道傷口。他不與棄他而去的魯姬說話,也不再質問謀逆造反的陳盤,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著,彷彿與身後的石壁融為了一體。

    “君上,讓我來吧!”我從藤筥中取出兩支白茅根,摘下幾朵長了白色柔毛的花穗輕輕地壓在齊公的傷口上,“這白茅根的花只六月才開花,可巧被我找到了一叢。用它來治刀傷最快也最簡單,君上不用太擔心,今晚安心睡上一覺,明日傷口就會凝血結痂的。”

    “嗯,謝……謝謝。”齊公似是說不慣這幾個字,說完就把頭輕輕地撇開了。

    “今天晚上我和無恤、阿魚輪流守夜,君上儘管安心休息。也許不用等到天亮,援兵就到了。”我從自己的袖口上撕下幾條略微乾淨些的布條,將齊公的傷口小心地包紮了一圈,“君上和夫人先吃點東西吧,養足了力氣,明日我們才好趕路。”

    “阿拾說的對,接下來幾日恐怕還不得輕鬆,君上保重身體要緊。”無恤走到我身邊輕聲問我討要了匕首。

    我掏出袖中匕首交給了他,他先用囊中清水沖去了匕身上的血污,又在地上鋪了幾張樹葉把四條小魚放了上去:“君上,這溪魚制膾雖不好吃,但如今生火恐會引來追兵,就只能先委屈您和夫人了。”說著他跪下身子,像那日在小雅閣一樣,極靈巧地用匕首剝去了溪魚的魚皮。

    “客卿快起來!今日是寡人連累你們了,寡人如今哪裡還有臉面吃你制的魚膾!”齊公紅著眼把無恤扶了起來,“今日陳氏謀逆是寡人平日無德無能所致,寡人慚愧……”齊公彎腰一把抓起那尾去了皮的溪魚,放在嘴邊狠狠地咬了一口,“吃,吃飽了才有力氣逃命,吃飽了才有命奪回寡人的江山!”

    溪魚土腥又多細骨,那細骨刺破了齊公的嘴角,他卻似全然不覺。小雅閣裡,他食魚膾前還特意要寺人撤掉金盤換上了魚躍蓮池的彩漆盤,為的就是觀賞魚膾輕薄透明的特質。可現在他再不問吃食的色香形味,抓著那條還帶著血的生魚,吃得像個挨餓多日的囚徒。

    “君上……”一直坐在柴堆上看著齊公發楞的魯姬忽然大聲哭了出來。在柳州渡的時候,這位君夫人就已經醒了過來,但許是被密林裡的斷頭斷手嚇到了,她從入谷到進洞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但此刻她看著眼前啃食生魚的齊公突然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了幾步,一下伏倒在齊公腳邊痛哭失聲:“君上,你不能這樣啊,你是國君……你不能這樣……”

    魯姬這一刻也許是在為齊公的落魄和無助而哭,也許是哀嘆自己命運的不幸,她越哭越傷心,越哭越淒涼,到最後連齊公也跟著她落了淚。

    日昇時還是萬民朝拜的君主和國母,待到日落卻已成了疲於奔命的逃亡人,除了相擁痛哭一場,他們還能做什麼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7 08:02
第二百十二章 惜花郎君


    我和無恤、阿魚悄悄地退了出來,陳盤身份尷尬更是不得不退。

    洞外,半邊殘陽還在西邊的山巔上做著最後的掙扎,閃爍著冷光的長庚星已經悄然掛上了天幕。遠山近樹被暮色籠進了一片紫褐色的光暈裡,我靠著無恤的肩膀看著林間三三兩兩晚歸的倦鳥,喃喃道:“紅雲兒,你可怪我?”

    “怪你?那你可怪我?”無恤的下巴貼著我的額頭,輕笑著問了一聲。

    “怪你什麼?”

    “那我又要怪你什麼?”

    “怪我惹是生非,多生枝節。”

    “你謀劃的是大事,何錯之有?卿父來日若知,你如此費勁心力助他成事,定要好好嘉獎你一番。”無恤捏著我的手,自嘲道,“今日倒是我的計劃裡出了紕漏,害你擔驚受怕了。”

    “不是你的錯……”齊公和魯姬的哭聲隱隱在耳邊迴響,那壓抑的、痛苦的聲音在這樣的黃昏生生勾起我一腔愁緒。我靠著無恤的肩膀,聞著他身上血與汗交融的味道,一時悲從中來。

    沒有援兵,他和阿魚就沒有辦法拖著陳盤帶著齊公和君夫人北上高宛城,可援兵來了,裡面又極可能藏了陳恆的奸細,繼而引來陳氏的追兵。這樣的矛盾,這樣的困境,這一次如果累得他為我丟了性命,那我該怎麼辦……

    “我錯了,我早知道自己錯了……你若不能平安,我要三國平安又有何用……”我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後悔,最後只能把頭埋進無恤懷裡大哭起來。

    “哎,終歸還是個小兒啊……哭什麼呢?我們現在未必會輸啊!”無恤一下一下輕撫著我的腦袋,“這世上的事哪裡都能盡如人意,你以前料得準,謀得深,就不許別人猜中一次,絆你一腳?”

    “沒援兵不行,援兵來了也不行,這是個死局,我……”

    “哪個說是死局?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快別哭了,平白叫陳世子看​​了笑話!”

    “趙無恤,我可沒笑她。我只是不知她也有這樣小女兒的模樣。”陳盤的聲音從身旁傳來,我忙抹了把眼淚,抬起頭來。

    “唉,真是一張能碎了人心的哭臉啊……”陳盤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枕著雙臂仰頭嘆道,“趙無恤還沒死呢,你就哭,我此番若死在你們手裡,也不知我家中六十幾個小妾有誰會為我流兩滴真心的眼淚。”

    “你要是死了,自然有人哭你!”我拿手抹了兩把眼淚忿忿道。

    “恐怕也只有阿素和陳爺了。”陳盤乾笑了兩聲,斜眼瞄了一眼山洞,刻意壓低了聲音,“你那個死局我倒有個絕妙的解法,而且我們三個都不用死。你們把君上交給我帶走,我勸相父與你們晉國趙氏結盟如何?君上答應你們什麼,我們陳氏也一樣能夠應承。”

    無恤看了一眼陳盤,微笑道:“世子的解法果真絕妙,只是與虎謀皮之事,無恤沒有興趣。​​”

    “怎麼會是與虎謀皮?姑娘,我家中如今已有三子四女,趙兄將來若做了趙家世子,你們倆生個男娃,我便嫁三個女兒,你們若能生個女娃,我那三子隨你們挑如何?”陳盤一咧嘴角,眼中精光畢現。

    “哦?這倒是個好主意,阿拾你說呢?”無恤擦了擦我臉上的眼淚,柔聲笑道。

    “好什麼!阿魚,拿你的襪子堵了他的嘴,他要再敢說話就割了他的舌頭!”我瞪著陳盤又羞又惱。

    “好嘞!”阿魚脫下自己的一隻襪子在幾欲落淚的陳盤面前甩了甩,“陳世子,阿魚我賞你的,聞聞,可比你家那些粉姐兒的要香?”

    “姑娘——”陳盤大驚失色。

    “阿魚!”無恤輕喝了一聲,“別跟著阿拾胡鬧!”

    “是是是,阿魚兄弟別跟著姑娘瞎鬧。”陳盤看著阿魚點頭如搗蒜。

    “阿拾,你替阿魚上個藥,我和陳世子有些話要說。”無恤在我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挺身站了起來。

    陳盤聞言立刻收起了玩味,了然一笑也站了起來。

    “姑娘,主人要和那傻瓜世子說什麼啊?”阿魚看著無恤和陳盤離去的身影百般不情願地套上了襪子。

    我看著陳盤的背影喃喃道:“那才不是個傻子,身有舊疾,不善劍術還能壓著陳恆二十八個兒子坐上世子之位,這樣的人聰明著呢!阿魚,我去拿水囊和草藥,你待會兒好好同我說說這個陳世子。”

    “不成,不成。我知道的都是些葷段子,不能說給姑娘聽的。”阿魚連忙擺手。

    “有什麼不能說的,我是賤民婢子出身,葷段子打小就听慣了。你知道些什麼,儘管說就是了。”我轉身跑進洞裡,見齊公和魯姬相擁著靠在洞壁上假寐,就連忙拎了水囊和藤筥退了出來。 “阿魚,你把衣服脫了,我先替你洗洗傷口。”

    “姑娘,你來了臨淄城以後還沒去過鹿鳴樓吧?”阿魚脫了上衣,在地上盤坐了下來。

    “沒去過,只聽說那裡游俠兒聚的多,想去瞧瞧但還沒機會。”我新撕了一小塊碎布沾了水,輕輕地擦去阿魚傷口旁的血污。

    “那鹿鳴樓就是陳盤開的,姑娘只要在樓裡吃上一頓飯,保準能聽一大筐陳世子的葷段子。”

    “這陳盤是個厲害角色,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你不妨說上兩段他的事我聽聽。”

    “那我可說了,回頭姑娘臊了可別怪阿魚話粗,不識禮。”

    “說吧!”

    “這陳世子有個​​名號叫'惜花郎',聽說是雍門街上的女人給取的。他家中有六十幾房侍妾,個個如花似玉,他那活兒好,一夜可御七女。”阿魚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見我沒什麼反應便又繼續往下說,“雍門街上教坊多,怪脾氣的美人也多,但一個個到了他手裡就都成了粉糰子,服帖又好揉捏。”

    “這些女人平日裡伺候的都是些什麼人?”

    “那自然是齊國卿士,各國貴冑,我們這些沒官位的人別說讓陪著喝杯酒,就連個面都是見不上的。”

    “是這樣……”陳盤扮作寺人毗的時候,朝露台的那幫貴女天天都有東西賞他,他能討女人歡心我倒不覺得奇怪,但是雍門街上的那些美人,對他而言恐怕不僅僅是尋歡作樂的對象,“那除了女人呢?你還知道些什麼?”

    “除了女人那就是男人了!”

    “什麼?這陳盤也好男色?”我一驚,下手便重了些。

    阿魚嘶了一聲,笑道:“聽說陳府裡是有幾個粉哥兒,但倒沒聽說他喜好這一口。”

    “那你說的男人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除了女人,這男人對陳世子也敬慕得很。'惜花郎'陳盤與'義君子'陳逆是形影不離的兩個人,他們一個高貴大方,一個重情講義,臨淄城的遊俠兒都盼著能與他二人結識。而且我聽說,但凡有人為了'惜花郎'所託之事送了命的,他不僅會花重金照顧好人家老父老母,就連叔伯,娘舅都能妥善安置。”

    “叔伯,娘舅?”我乍一聽到便想笑,可轉念一想又驚覺陳盤此人籠絡人心的手段很是了得,“無恤說今天那些戟兵是陳盤的私兵,莫非他們原先也都是臨淄城的遊俠兒?”

    “也許吧,今天殺紅了眼都沒瞧清臉,沒準那裡頭還真有和我在鹿鳴樓上一起喝過酒的人。”

    我聽著阿魚的話,默默地用水沖去布條上的血水。呵,真是好一個“惜花郎”陳盤,看似頑劣不堪,實則卻是個圖謀大事的人。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8 08:37
第二百十三章 無邪來援


    山中明月已升到了樹梢,無恤和陳盤卻還站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輕聲私語。

    齊國陳氏,晉國趙氏,我眼前的這兩個人將來若是能成為兩大氏族的宗主,那麼他們便是一起跺跺腳,中原大地都會震上一震。可這個時候,他們在說些什麼呢?是在暗中交易齊公的生死,還是在討論將來的齊晉盟約?

    不會,真的在胡扯結姻親的事吧……

    我正胡思亂想,阿魚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姑娘,你聽見狼叫了嗎?”阿魚側著腦袋,把身子轉了過去。

    “早聽見了,但現在還不能生火。”我收回落在無恤身上的視線,用兩塊乾淨平滑的石頭把草藥碾成藥泥後一點點地敷在了阿魚的傷口上,“今晚看著好像要起霧,等待會兒霧氣起來了,我們再找些柴禾在洞裡升堆火。那樣野獸不敢靠近,山下的人也不易發現。”

    “不對,這聲音不對!”阿魚豎起耳朵又聽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撥開我,猛地拎起手邊的彎刀衝無恤大喊了一聲:“主人——林子裡有人來了。”

    他話音剛落,黑漆漆的樹林裡猛地躥出一條迅捷的人影。

    “來者何人?”阿魚大叫一聲提刀衝了上去。

    黑影連奔幾步雙臂一展騰身而起,阿魚雙刀未及斬下,來人已踩著他的肩膀在空中翻了一個身,輕輕巧巧地落在了我身前。

    “無邪?”我還未看清來人的臉就被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自己人?!”阿魚足下一頓,身子一斜,“咣”的一聲將兩柄烏金彎刀砍到了我身後的岩壁上。

    “臭小子,你讓我好等!”我抓著無邪背上的衣服,鼻尖一陣發酸。無恤之前在柳州渡時曾說,與他以彩石為信的人是一個永遠不會背叛我的人,當時我只想到了四兒和無邪。此事危險非常,無恤自然不會託付給四兒,那領援軍前來會合的人就只剩下了無邪。之前他沒有在柳州渡出現,我心中就一直牽掛著,生怕他路上出了什麼差錯。 這會兒,看他毫髮無損,這才放下了空懸已久的心。

    “阿拾,我以後再不去劍舍比劍了。”無邪把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低啞的聲音裡竟混了濃濃的鼻音。

    “幸好那天你不在,不然你要是受了傷,今天誰帶人來救我?”我輕拍著他的背,心疼地發現這一月未見,他​​似乎清瘦了不少。

    “姑娘,君上來了。”阿魚站在無邪身後朝我擠了一下眼睛,小聲地提點了一句。

    我轉過頭,這才發現無恤和陳盤,齊公和魯姬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我和無邪身旁。

    “無邪,先放手,大家都瞧著,不能這樣不知禮。”我捶了一下無邪的後背,他極難得地沒有拒絕我,輕嗯了一聲便鬆開了手。月光下,他的眼眶裡遍布了暗紫色的血絲,兩排長長的睫毛也已經被淚水粘成了幾束。

    “傻小子,你怎麼哭了?”我見到無邪的眼淚一時有些驚慌。

    無邪看著我癟了癟嘴巴沒有說話,卻轉頭破天荒地對旁邊的無恤說了一聲:“謝謝!這個月我都聽你的。​​”

    無恤輕笑一聲轉頭對齊公道:“此人是巫士的幼弟,他既然到了,那想來援兵也已經到了。”

    “哦?那太好了!”齊公聞言臉上的陰霾一下子消失不見了,整個人突然就有了精神。

    “無邪,快來見過君上。”我拉著無邪走到齊公身前。

    “見過君上!”無邪彎腰深深一禮。我看在眼裡心中不由暗暗稱奇,幾日未見,這小子好像突然乖巧識禮了許多。

    “壯士無需多禮!”齊公笑著微一抬手,“壯士既然已經到了,那客卿安排下的援兵現在何處啊?”說著他舉目朝無邪身後望去。

    “五十個人都在山下候著,趙無恤說不能讓他們知道這個山洞。”無邪看了一眼無恤認真回道。

    “客卿,這是為何?”齊公一臉不解地望向無恤。

    無恤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朝阿魚遞了一個眼色。阿魚會意,一個欺身,靠近陳盤,拎起他的後背心就把他拉到了三丈開外。

    “君上,今晚趕來的援兵中恐怕藏了陳氏的奸細。”無恤思忖了片刻,終是對齊公道出了實話。

    “援兵之中有奸細?這,這可如何是好?”齊公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現在援兵都已經到了山下,如果他們之中有陳恆的奸細,那這裡豈非已經暴露了?”

    無恤一抬手,沉著道:“君上莫要太驚慌,陳恆的一千府軍既然已經出城追擊右相,就不可能這麼快調頭趕回來。況且援兵中的奸細事先不知道我們會在此地會合,因此他就算沿路留下訊號,也未必會有人及時發現。”

    “可那個在林子裡和我們過招的陳逆呢?他會不會調兵來追?”

    “只要陳盤的性命還握在我們手上,陳逆就會有所忌憚。今早,高大夫已經出城前往高宛城調兵。不出意外,三日之內高氏的護衛軍就能在杜山與我們會合。到那時,就算陳恆派兵來追,對我們來說也不再是威脅。”

    “三日。”齊公聽了無恤的話,神情稍稍緩和,“那這奸細,客卿打算如何處置?難道任由他跟隨我們去高宛城?”

    “君上放心,明日天亮之前無恤一定會為君上除掉這洩密之人。”

    “怎麼除?”

    “此事還請君上放心交給外臣,外臣一定妥善處置。現在離天亮還有些時候,君上和夫人不妨先回洞裡休息兩個時辰,晚些時候,等事情解決了我再來禀告君上。”

    “這個……”齊公有片刻的遲疑,“好吧,此事交給客卿,客卿放手去做便是。”

    “謝君上!”無恤拱手一禮。

    齊公頷首回了一禮,帶著魯姬又回到了洞中。

    “紅雲兒,你打算怎麼辦?”奸細一事也困擾了我許久,齊公他們一走我立馬湊到了無恤身邊。

    “今日我安排的援軍原是我赴齊時卿父派給我的五十個暗士,這兩月折損了十五人,還餘下三十五人。”

    “才三十五個人?”

    “這些人若是與陳氏之兵正面對抗遠遠不夠。前些日子我在廣饒城遇見了一位故友,他身邊帶了二十四個一等一的劍術高手,所以我就帶他一起回了臨淄城。”

    “那今日的計​​劃你也同他說了?”我一聽無恤這話,心中對那位“故友”立馬起了疑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奸細絕不會是他,問題也許出在他帶來的二十四個劍士身上。”

    “你如何知道?”

    “此人的父親是我趙氏一族的恩人,他與我更是少時至交好友,與你也有幾分淵源,他沒有理由會幫著陳氏來陷害我們。”

    “是誰?”我心中越發疑惑。

    “董安于之子,董舒。”

    “修建晉陽城的董大夫?他的兒子與我有什麼淵源?”

    “阿拾,董舒就是四丫頭喜歡的那個男人。他現在就在山下,我去給你帶上來。”無邪一個邁步插到了我和無恤中間。

    “慢著,你急什麼?”無恤一把拉住了無邪的手,“來之前你都答應過我什麼?別以為說了一句謝謝就可以不守信用。這次是我先找到了阿拾,所以凡事你都得聽我安排。現在,我要你再下山一趟,什麼都別說。只要告訴山下的人,君上和我藏在東面山腰的的松林裡,讓他們趕緊入林護駕就是了。”

    “就這樣?”

    “就這樣。”

    “好!”無邪朝無恤一擺手,轉頭對我說:“阿拾,四丫頭被趙無恤送到魯國去了,我教訓她的事,你別聽趙無恤亂說,等我待會兒回來自己跟你說。”

    “什麼?”董安于,于安​​,于安就是董舒?我的腦袋還處於震驚之中,一時沒聽清無邪的話。

    “沒什麼。狼崽,你還不快去!”無恤扯住無邪的衣領猛推了他一把。無邪回瞪了他一眼,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暗夜樹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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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娃終於回歸了,捧個場吧~~(*^__^*)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9 08:51
第二百十四章 生死之約


    “紅雲兒,你說你在廣饒城碰見了於安?”我拉著無恤的衣袖疑問道。

    “嗯,我和他的事回頭再同你細說,現在我們得先商量一下,有什麼辦法能把陳氏的奸細先找出來。”無恤雙眉一蹙,臉上頓時添了一份冷意。

    “你可有什麼打算了?”

    “陳恆的目的是想要擒殺齊公,所以奸細一定會想要留在齊公身邊好給陳氏的人傳信。等所有人都上山了,我會提出要將人分成兩組,一組人多的由我和董舒帶隊負責引開追兵,一組人少的由你和阿魚負責轉移齊公。”

    “願意跟隨你和於安涉險的必是忠心無畏的勇士,想要留下來跟著我和阿魚的除了貪生怕死之徒以外,一定會有陳恆的奸細。”

    “嗯,這也正是我的想法。如此行事,就算抓不出奸細,至少也能分出一批可信的人來。”

    “那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去東面的松樹林裡等著他們?”

    “我帶阿魚去,你在這裡陪著君上。”

    “這是去找奸細的,又不是去打架。我雖眼力不濟,但總比阿魚要好上一些。”我轉頭看了一眼此刻正靠在岩壁上假寐的陳盤,心裡總有一絲隱隱的不安,“阿魚還是讓他看著陳盤比較好,萬一待會兒這裡有什麼事,他也好抵擋。”

    “好吧,你總是有理的。”無恤揉了揉我的頭髮,背過身在我前面半蹲了下來。

    “你幹什麼?”

    “我們要快些趕過去,天黑了山路難行。”他說著牽了我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

    “嗯。”我心中一暖,彎腰輕輕地趴在了他背上。

    “阿魚,看好世子!”無恤背著我站了起來,衝遠處的阿魚喊了一聲。

    “他要是說話,記得割舌頭。”我回頭又對阿魚補了一句。

    無恤低頭悶笑一聲,背著我朝東面飛奔而去。

    入夜,山谷裡緩緩地升騰起了一片濃霧。那霧氣像是暗夜裡獨行的魂靈沿著山坡一點點地向上爬行。很快,我們腳下的山路和山路兩旁低矮的灌木叢就被四面八方湧上來的迷霧遮蓋了。這松林離齊公藏身的山洞有兩裡多的山路,如果不熟悉這裡的地形,怕是很難在這樣的霧夜中找到正確的方向。

    “你之前帶無邪來過這裡?”我趴在無恤背上小聲問道。

    “嗯,我扮作魚師進宮找你之前帶他來過一次,這裡原是我今日最不願意來的地方。”無恤足尖一點跳上了一塊大石,連跑兩步又縱身一躍跳過了一條林間的溪澗。

    是啊……如果事情一切順利的話,我們根本不用來這裡。進入這個山谷,來到這片松林,就意味著今日之事已經走到了他所能預料到的最糟糕的境況。

    “紅雲兒,你說闞止能拖住陳恆多久?”我看著夜色中不斷飛逝的樹影,喃喃問道。

    “不知道,越久越好吧!”無恤雙手一托,把我往他背上頂了頂,“好在我們現在手裡還有陳盤,他的解藥你都藏在身上了?”

    “沒有,其實他的毒我在柳州渡的林子裡就已經替他解過了。六月雪加上百靈藤只能混出一種虛毒,動靜大實則毒性小。”

    “你呀,還是心軟。”無恤輕嘆一聲背著我躍過一塊兩丈多高的巨石,最終來到了松林中央的一塊空地。

    “那裡怎麼會有間屋子?”我趴在無恤背上,拿手遙遙一指。四下瀰漫的夜霧中,一間小小的草屋若隱若現。

    “這樣的房子多是附近的獵戶蓋的,他們平日上山打獵若是遇上壞天氣就會到這裡躲一躲。”無恤快跑幾步,一個縱身落在了草屋門口。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我從他背上跳了下來,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座用松木枝和石塊堆出來的小屋。

    “我早年也在別的地方蓋過這樣的屋子,與人方便,也是與己方便。好了,別在門口站著,我們進去等吧!”無恤邁了一步走到我身旁一把攬過我的腰,把我抱進了屋子。

    這是一間六步見方的小屋,沒有窗戶,沒有床榻,抬眼望去只有一垛垛半人高的黃色乾草。對於夜晚被困在山里的旅人來說,以草為枕,以草為蓋,這小屋也算是一處絕佳的處所了吧。

    “現在霧重,山下的人恐怕一時還上不來,你若累了就先休息一下,一會兒我叫你。”無恤把我往乾草垛子上一放,自己也翻身爬了上來,跪在牆角一通亂找。

    “你在找什麼?”我好奇道。

    “獵戶們喜歡在牆角的草垛子裡面藏弓箭,我找找,若是有,待會兒也好與你防身用。”

    “傻子,這樣的大霧,我縱使是后羿再生也射不中人啊!快別找了!”我轉身爬到他身邊,笑著一根根摘掉落在他發間的干草,“無恤大人,你不會打算待會兒頂著這一頭雜草去見手下暗衛吧?這可有失顏面啊!”

    “等一下……哈,找到了!就知道他們喜歡藏。”無恤猛地仰起身子,從乾草堆裡抓出了一把未上漆的楊木弓和一隻破舊的箭箙。

    “這弓箭你先備著吧,今晚用不上,難保明日路上不會要用。”

    “這可不像你會說的話。”我看著他的笑臉,心中忽的一揪,“你平日裡總和我說一切都會好,一切都會順利,大家都能平安,今天怎麼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們現在的處境真的很糟對不對?陳氏除了那一千府軍,臨淄城裡還留了他們的兵馬對不對?”

    “哎,你這丫頭。”無恤長臂一張將我摟進了懷裡,“以前那樣說是因為我辦事心裡有底,想叫你安心。今日讓你備著明日要用的弓,的確是我沒了必勝的把握。可這樣丟人的事,你何苦要戳破我……”無恤捧著我的臉,和我額頭相觸,“阿拾,萬一,我是說萬一,明天、後天,在高大哥的護衛軍沒到前,陳氏的人馬先到了,你不要再像今日一樣留下來等我。我如果要你先走,你就別回頭地使勁跑,行嗎?”

    “我不要,我不走,我死也不走。”果然,果然他還有更糟糕的事情瞞著我,我鼻頭一酸靠在他胸前拼命地搖頭。

    “你這丫頭平日裡這樣聰明,怎麼這會兒就說不通了呢?”

    “我不能走,若是我走了,你卻死了,那獨留我一個人,便是生不如死……如果這樣,倒不如死在一處,引魂路上我也不必去追你。”一個死字疊著一個死字,說到最後我摟著他的脖子哭得失聲斷氣。這一路的害怕,這一路的擔憂還,有我滿腔滿腹的自責就這樣悉數化成了淚水奔湧而出。這世上若沒有了他,我要這生有何用,這世上若沒有了他,這天下太平與我又有何干。我看到他滿身黑黑紫紫的血污,愈發哭得肝腸寸斷。

    “唉……你這樣叫我如何是好。”無恤用指腹輕輕地抹去我臉上的淚水。他一下一下地擦著,可他自己的眼睛裡卻慢慢地盈出了一眶眼淚,“怎麼會想得這麼多,你怎麼會想得這麼多……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這事哪裡有你想的這樣糟糕。縱是將來有一日我真的出了差錯,你只管在這世上好好過了百年,再慢慢來尋我,我總是會等你的。”他嘴角勾著笑,眼睛一眨卻落下一串淚來,“呵,好端端的,哭什麼?我竟然還能流出這東西來。”他自嘲地笑了一聲,一把抹去了臉上的淚水。

    這一刻,我的心好似被他流著淚的眼睛引出了自己的身體,我無法抗拒這排山倒海的力量,只能隨著它坐起了身子,輕輕地吻上了他的眼睛。

    我親吻著他的淚,他的身子一下子緊縮了起來,僵直繼而戰栗,最後一個翻身將我壓在了乾草堆上。

    “阿拾……”無恤支著雙手俯在我身上,那沙啞的聲音裡有隱藏不住的激動。

    我伸手撫上他炙熱的胸膛,那裡滾燙得有些灼手,可我卻莫名地渴望他能再靠我近一些,於是我攥著他衣襟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拉了拉。

    俯在我上方的那雙眼眸忽的一暗,接著便是鋪天蓋地的吻。

    這一次的吻不同於以往的任何一次,他瘋狂地親吻著我,那些炙熱的吻如雨點般紛紛地落在我的額頭,我的嘴唇,我的耳際,我的頸項,他掐在我腰間的雙手讓我覺得有些痛,但這痛卻讓我莫名地覺得安全。

    正當我沉溺在他暴風驟雨般的親吻中時,無恤突然喘著粗氣猛地離開了我的身子,開門奔了出去。

    怎麼了?難道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我來不及合上散亂的衣襟,跳下草垛跑(追)了出去。

    一輪銀月,滿林迷霧,那個高高的身影背對著我站在松林之中。我輕喚了一聲,他緩緩地轉過身子,他說:“阿拾,等我,等我來年執雁送你。”

    以雁為信,互約婚姻。曾幾何時,我已經固執地認為,這一世再不會有屬於我的那隻秋雁,再不會有屬於我的那件嫁衣。可這一刻,我愛的那個人卻在這生死危難之時說要執雁送我,於是我醉了,醉得心生希冀,醉得心生貪念。

    也許,也許我也有紅衣出嫁的一日……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0 10:01
第二百十五章 再生異變


    我們緊緊地相擁,直到,這林中的宿鳥驟然驚起的一刻。

    濃霧之中我們什麼也看不見,只覺有成群的飛鳥驚叫著從我們頭頂掠過。

    鳥群撲翅的聲音像一計計重錘在我耳邊擊響,無恤放開我飛身跳上了一棵大樹,我飛奔進了草屋取了我的弓箭和箭箙,熄了牆上的火把。

    “阿拾,山谷裡有火光,不是我們的人。”無恤從樹上跳了下來。

    “是陳恆的追兵來了嗎?”我驚懼道。

    “不是,人數沒那麼多。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我!”無恤抱起我用力地往上一拋,我借勢抓住大樹的一根粗幹翻身爬了上去。

    “你小心點!”

    “知道了,等我!”無恤站在樹下朝我一點頭,嗖的躥入夜霧不見了身影。

    我背著木弓和箭箙攀著樹枝又往上爬了一段。遠處的山谷裡霧氣沉沉,看不見人影,也聽不見人聲,隱約​​可見的只有桔紅色的火光在迷霧中湧動。

    看這火光數量,山谷中至少來了百人,而且可能還有騎兵。可就算援兵之中有陳氏的奸細,他們的人馬怎麼能來得這麼快?難道是陳逆派人偷偷跟踪了我們?可他不顧陳盤的生死了嗎?還是,除了陳盤和陳逆之外,那奸細還把消息告訴了別的人?我站在樹上望著山下的火光,心急如焚。

    約莫過了兩刻鐘,山谷裡的火光匯集成了兩股不斷跳動的紅線朝山坡的方向湧來。

    樹林裡突然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我心中一揪,深吸了一口氣,從身後的箭箙裡取出一支羽箭搭在了弓上。

    來的會是誰?是援兵還是敵人?

    林子裡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我的心也越跳越快。

    突然,前方兩丈之地的兩團樹影間出現了一個提劍的人影,接著兩個,三個……黑影越來越多,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也越來越重。

    我屏住呼吸拉弓瞄準了帶頭的一個黑影。不行,人數太多了,我只有十二根箭而且都是粗製的羽箭,若是一射不中,非但不能殺敵還會暴露自己的藏身之處。現在不能動手,我必須等無恤回來。

    我輕輕收了弓箭,把自己往背後的樹幹上靠了靠。

    “小心!樹上有人!”濃霧之中有人大喊一聲,一束森冷的寒光隨即朝我激射了過來。我一驚之下猛地側頭,那柄寒光四溢的匕首險險從我耳邊擦過,割斷了我的一束頭髮,錚的一聲釘入了背後的樹幹。

    “阿拾——”無恤的叫聲從林外飄來。

    樹下一人突然騰身而起,在我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的臉時,就被他攔腰從樹上帶了下去。

    “你怎麼樣?我沒傷到你吧?”眼前是一張焦急的久違了的面龐。他右邊的臉頰上新添了一道血痕,但依舊無損他清俊的相貌。

    “我沒事,不過你的匕首要是再快那麼一點點,今日我這耳朵就要送給你做見面禮了。”我看著於安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喏,這匕首還給你。可惜你的天水匕前些日子被范氏的女兒搶去了,我哪日搶回來再還你。”

    “你……這些日子都好嗎?”於安打量了我一番,輕聲問道。

    “嗯,都好。如果今天能活著逃出去就更好了。”我正和於安說著話,一轉頭卻瞧見無恤半邊臉上全是血:“你怎麼了?受傷了?”

    “沒事,殺人的時候離得太近了。”無恤拿袖子抹了一把臉轉身對於安道:“你都好吧?你的人活下來幾個?”

    “這裡十個,還有兩個跟在無邪兄弟身邊,還沒上來。”

    於安話音剛落,霧氣中猛地躥出三條人影,當頭的那個向著我直衝了過來:“我回來了!”

    “無邪,陳逆的人呢?”無恤急問道。

    “還在下面,山上霧濃他們不敢上來。那些暗衛大哥在林子外守著,有動靜就會告訴我們。”無邪落在我身邊,額頭、脖頸全是汗,一柄青銅劍還不住地往下滴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哪來的人馬,他們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我拉著無恤焦急道。

    “卿父給我的暗衛中有兩個陳氏的奸細,他們從柳州渡到這裡一路給陳逆留了暗號。陳逆回臨淄城後又從上大夫陳瓘手裡調了留守齊宮的三百步卒和五十騎兵,連夜追了上來。現下他帶來的步卒死了五十多個,剩下的兩百多個已經追上山了。”

    “奸細呢,你抓住了嗎?”

    “我去晚了,已經被陳逆救走了。”

    “怎麼會這樣?陳逆這樣帶兵來追,難道就不怕我們殺了陳盤?”

    “這回除了他之外,山下還來了一個人。”

    “誰?”

    “陳遼。”

    我聽到陳遼的名字時如被人當頭澆了一壺冰水。如果帶兵的是陳遼,那麼陳盤這面“盾牌”就再無用處了。他不顧陳盤安危帶兵追殺我們,極有可能是想藉我們的手殺了陳盤,再奪了齊公和君夫人到陳恆面前請功。

    “現在東西兩面山路都已經被陳氏的人封死了,只是這會兒因為霧重,他們還不敢貿然入林。唯今之計,我們必須趁霧氣沒散之前帶齊公從北面山坡下去。”無恤對於安道。

    “不行!我來的時候看見了,這山的北麓全是峭壁陡坡,就算我們幾個能走,齊公和阿拾如何下得去?”於安按劍朝無恤走了過來。

    “就算難走也要試一試,這霧氣裡如今已經夾了雨絲,待會兒若是下了雨,霧氣散了,林子外的人就會衝進來。到時候憑我們幾個人又能殺掉幾個?”

    “我們不能先去西邊的山洞躲起來嗎?”我們這裡就只有十二個人,要是一會兒那兩百多個步卒都衝進來,我們便是插翅也難飛了。

    “現在能躲一時,可等霧散了,天亮了,陳恆的一千府軍得信趕回來時,我們就無處可躲,只能引頸受戮了。”無恤捏著我的肩膀,俯下腦袋微笑著看著我,“相信我,會有辦法的,你先跟小舒去北山等我,我接了齊公回頭找你。”

    “那林子外的暗衛怎麼辦?”

    “留十個人在這裡掩護我們的行動,剩下的二十幾個人跟我們一起下山。”

    “那我呢?”無邪問。

    “你先去接齊公,我安排好暗衛馬上就來。”

    “好吧。”無邪應了一聲,轉身幾個起落便不見了。

    “你快去快回。”我把手覆上無恤的手背,重重的一捏。

    “放心。”無恤抱了我一下,飛快地朝樹林外跑去。

    “阿拾,我們也走吧!”于安朝他身後的八人一揚手,那八人立馬收劍,踏​​著滿地松針朝林子的北面急奔而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1 12:22
第二百十六章 另闢蹊徑


    這山的北麓和東西兩面完全不同,這裡沒有高聳的樹木,也沒有茂密的雜草,濃得散不開的霧氣到了這裡就被迅猛的夜風撕了個粉碎。山腰上到處都是嶙峋的怪石,我耳邊那永不停息的咆哮的風聲,落在心裡就成了它們可怕的叫聲。

    “你還好嗎?”于安走在我身邊憂心道。

    “我沒關係的,我們還要往前走嗎?”我腳上穿的鞋還是宮裡分發的薄底繡鞋,上面的絲絹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但最令人沮喪的還是這鞋底,走了這一路已經磨得比布帛還要薄。一腳一腳踩在碎石上,痛得我直揪心。

    “不用再往前走了,這裡雖然陡峭,但能踏腳的岩石比別處多一些,我們就在這兒等無恤他們來吧。”于安扶著我在路邊的一塊大石上坐了下來,“腳很疼嗎?剛剛為什麼不讓我背你走,非要逞強?”

    “這路太難走了,你若是背著我走這麼長的山路,待會兒哪裡還有氣力殺敵?”我笑著看了于安一眼,低頭慢慢地脫下了自己的繡鞋。

    右腳的鞋底破了一個大洞,腳掌前面也掀了一層皮,露出了裡面帶血的嫩肉。

    如果現在不包紮,之後是鐵定走不了路了。我低頭往自己身上瞧了一眼,原先穿在外面的袍子已經脫下來蓋在劍士頓的屍身上了,身上這件單衣因為沾血比別人的少,也已經撕了不少布料給齊公和阿魚做了包紮傷口的綁帶。

    哪裡還能再撕一塊呢?左右兩邊的袖子都已經只有半截,現在這麼一坐,下擺連小腿都遮不住了。

    我心裡正犯愁,于安突然一把扯下了自己左邊的袖子:“你先坐著別動,我用布幫你把腳纏上。這布料雖然有些粗,但綁上兩圈也總比直接拿肉磨石頭來的好。”

    “不用,我自己來吧!”我見他在我身前蹲跪了下來,連忙伸手去扶。

    “待會兒下山還要爬坡,這腳上的布若​​是纏得厚了薄了,緊了鬆了走路都會有危險。這個我比你熟,讓我來吧!”于安抬起我的右腳,低頭輕輕地撥去傷口上的碎石粒,“阿拾,你和無恤是怎麼認識的?你離了天樞之後怎麼沒回秦國,倒去了晉國?”

    “這個故事可太長了,一時半會兒我也講不清楚。只能說我與他早些年在秦國時便認識了,後來我在雍城出了點差錯,他恰巧在我身邊,我就跟他回了晉國,現在又到了齊國。你呢?說說你吧!我今日才知道,原來你是故晉陽城尹董安於的兒子。這回來齊國前,我還去過一次晉陽城呢,那城牆修得真好,經了地動沒有一處坍塌。”

    “我這兩年做的還是刀口舔血的事,是不是董安于的兒子又有什麼區別呢?”于安訕笑了一聲便再不說話,只默默地把袖子撕成一條條碎布,小心翼翼地纏在我右腳上。

    雖然我對他的身世有很多疑問,但見他不願提起他的父親,便也不再追問,轉而笑道:“于安,你可知我這回來臨淄城一半是為了無恤,另一半卻是為了你呢!”

    “為了我?”于安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我。

    “嗯,我後來在晉國又遇見了離卦的巫士明夷,原本想讓他替我傳個口信到天樞,讓你來晉國與我們相見。後來,他說你人在臨淄城,我就乾脆帶著四兒一起來了。可惜啊,你也去了廣饒城,害得我們在臨淄城逛了好幾天都沒見著你。這次回來,你可見著四兒了?”

    于安眸色一暗,復又低下了頭:“見著了。”

    “怎麼了?”我覺得他神情似有些奇怪,忙問,“出什麼事了?你們不好了嗎?”

    “從廣饒城回來就知道你被人劫走了,四兒每日只關在屋子裡哭,我們也沒說上幾句話。”

    “她這笨丫頭一定以為是她連累了我……”我一想到四兒哭的樣子心裡就發堵,低頭瞧見于安一臉落寞,心中更是愧疚自責。哎,原本他二人見面該是多麼歡喜的事,結果卻因為我,弄得連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對不起,這事都怪我。”

    “有什麼可對不起的。現在無恤找到你便好了,四兒幾天前已經被無恤派人送去了魯國,等我們再把齊公順利送走,你們就能再見面了。 ”

    “嗯,到時候我們三個還和以前一樣,聊上個三天三夜。”我看著于安微笑道。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天空中的月亮漸漸被烏雲遮蓋住了光芒。低沉的夜空像是一塊飽浸了黑漆的布帛,一根根雨線從它墨色的織紋裡飛落而下,被山風席捲著密密地劃過我的臉龐。黑暗中,十二個勁衣佩劍的武士高低錯落地站在幾塊大石上,一動不動地望著山下。

    “跟你一起來的人是天樞巽卦的人?”我看著那一個個沉默的身影,小聲問道。

    “嗯。”于安微一點頭

    “那這麼說……天樞是趙家的?”我尋思了良久,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個困擾了我許久的問題。

    “我沒見過主上,我也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好了,你彎彎腳看,可是太緊了?”于安鬆開了我的右腳。

    “不緊不鬆,你包得很好。”我翹了翹腳趾又弓了弓腳背,“當年你父親去世後,不是卿相收留了你在天樞嗎?”

    “這事跟卿相沒關係,是艮卦的祁勇帶我去的天樞。天樞的事我知道得未必有你多,明夷見過主上,你為什麼不問他?或者……你可以直接去問無恤……”于安說著又脫下了我左腳的絹襪。

    問無恤?

    “算了,不問了……”我仰頭望向頭頂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氣,“活著,如今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天樞是誰的,於我來說也沒什麼差別,就像陳世子說的,像他們這樣的卿族大戶誰能沒幾個自己的暗樁密探。”

    “人有時候糊塗些,也不是壞事,我就挺想做個糊塗的人。”于安替我在左腳的腳掌和腳跟上纏好了布條後,微笑著站了起來,“你放心吧,今天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嗯。”我穿上襪套又套上繡鞋,笑著站了起來,“我們一定能活下來!”

    山上的雨越下越大,我們在北面的山脊上等了約莫兩刻鐘,無恤和無邪這才帶著三十幾個暗衛以及山洞裡的諸人匆匆趕來。

    “人都到齊了嗎?”無恤在齊公身上繫上了一根藤條,又把藤條的另一頭交給了無邪。

    “到齊了!”暗衛們齊聲應道。

    “好,你們兩個兩個一起下坡,途中若遇上情況,以哨聲為訊。”

    “諾!”這些暗衛雖然每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帶了傷,但應起話來依舊響亮有力。

    “小舒,君夫人就交給你了。”無恤從肩上取下一根藤條交給了于安。

    “放心吧!”于安拍了拍無恤手臂,接過藤條大步走到了魯姬面前:“君夫人,失禮了。”

    無恤隨即又取下剩餘的兩根藤條,一根丟給了阿魚和陳盤,自己拿著另外一根走到了我身邊:“丫頭,你就湊合著和我綁在一起吧!”

    “來吧!”我笑著張開了雙臂。無恤低頭將藤條的一頭緊緊地捆在我腰間:“阿拾,你可害怕?”

    “同你綁在一根藤條上便可與你生死相隨,我還有什麼好怕的?”山上的風越來越大,山頂上不斷地有落石從我身邊滾過,可我握著腰間這根聯繫著我們生死的藤條,心忽然變得格外的寧靜。

    “好,走吧!”無恤一聲令下,暗衛們一個個從陡坡上跳了下去,動作乾淨利落,迅捷有序。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2 08:42
第二百十七章 插翅難飛


    無恤一手攬過我,快奔幾步從坡上躍了下去。 我抱著他的腰緊緊地閉著眼睛,只感覺身體在迅速地降落。風從耳邊呼嘯而過,雨點似乎突然變成了冰粒,落在臉上針扎一樣地疼。

    “阿拾,到我背上來。”

    風中,無恤的聲音一下就被吹散了,我堪堪只聽到最後兩個字,連忙睜開了眼睛:“你說什麼?”

    這時,天際忽地閃過一道白光。我驚呆了,藉著閃電刺目的亮光我終於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眼前的山脊到了這裡似是被人從上而下斜斜劈了一刀,光裸陡峭的岩壁如一面巨大的銅鏡垂靠在山腰上。風越刮越猛,雨勢越來越大,岩壁上雨水分流匯聚,如奔湧的溪流急瀉而下。那些生長在岩壁上的苔蘚吸足了水份在電閃之間隱隱閃動著墨綠色的光澤。

    在天樞時醫塵曾告誡過我,入山採藥時若遇到乾燥粗糙的陡坡尚可勉力一試,若是碰上長了青苔的岩石,即使岩縫裡的藥材再珍貴也絕不能輕易嘗試。

    “這裡太滑了,不能走——”我湊到無恤耳邊大聲喊道。

    “小舒,你那裡能下嗎?”無恤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站在右邊一塊大石上的于安大喊了一聲。

    “不行——太陡了——”于安死死地拽著魯姬的胳膊,往山下看了一眼。

    這時,頭頂驟然響起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風,像脫了韁的野馬從山頂直衝而下。

    我被狂風猛地推了一把,一個踉蹌往前撲去,無恤一把扯住我飛快地蹲下了身子。

    眼前陡峭的岩壁和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把我們死死地困在了半山腰。

    “怎麼辦?”我一張嘴一口夾帶著沙礫和雨水的冷風直接灌進了我的嘴巴,“你可看清了,剛剛那些暗衛是怎麼下去的?”我用手摀著嘴,湊到無恤身邊大聲喊道。

    “苔蘚上有劍痕,他們每人都有一柄長劍短匕,應該是直接滑下去的。”無恤抱著我的腦袋說完後,藉著閃電的亮光朝于安、無邪和阿魚打了個手勢。很快,三組人馬就貼著地面慢慢地爬到了我們所在的岩石上。

    “趙無恤,怎麼辦?這裡背著人不能下。”為了避免齊公被風吹走,無邪幾乎是半攬半抱著他。

    “我們把藤條解下來,搓成一根,等風小一些,再把人一個個放下去。”無恤話音剛落,成百上千塊拳頭大小的碎石突然從山頂傾瀉而下。

    “趴下!”無恤大喊一聲直接撲在了我身上。

    落石帶著千鈞之勢飛快地從我眼前翻滾而過,我被這可怕的場景瞬間驚呆了:“是地動,地動了嗎?”我趴在地上整個人不住地發抖。這時,覆在我身上的無恤突然猛地一震。

    我一轉頭,只見他右邊的額角鮮血直流。

    “你受傷了!”

    “小心,別抬頭!”無恤按著我的腦袋,匍匐著往前爬了一步,用身子把我牢牢地護住。

    我聽見不斷地有落石擊打在他身上,那悶悶的聲響讓我心痛如絞。

    怎麼會這樣,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這天崩地裂的噩夢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醒?

    當迅猛的狂風被瓢潑大雨取代後,山上的落石漸漸地少了下來,可就在這時,崖壁底下卻傳來了微弱的口哨聲。

    無恤放開我的腦袋,半跪起了身子。

    于安跟著也跪坐了起來:“怎麼回事?”

    “不知道,山下有情況。”無恤解下捆在我腰上的藤條,轉而把它交給了于安,“小舒你拉著我,我下去看看。”

    “好。”于安一點頭把藤條往腰上一纏,“下吧!”

    無恤拔出匕首,匍匐下身子,倒著從崖壁上滑了下去。

    藤條一下被抽緊,于安往前邁了半步,發出了一聲悶哼。我頭皮驟麻,不假思索地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腿。

    “別怕,我不會讓他有事的。”于安低頭看了我一眼。

    我此刻已經分不清楚自己臉上哪裡是雨水,哪裡是淚水,只能緊咬著嘴唇重重地點了點頭。

    片刻之後,岩壁上傳來擊打聲,于安身子往後一墜把無恤重新拉了上來:“下面怎麼了?離山下還有多遠?”

    “山下來人了,看來,那陳遼是打算把整座山都封起來。”

    “什麼?”齊公聞言一下抬起了頭。

    “你的人和他們交上手了?”於安忙問。

    “暫時還沒有,現在雨勢大他們好像在山下紮了營,還沒打算要攻上來。”無恤解開自己身上的藤條,大步走到了我身邊。

    “他們這是打算等雨停了再要寡人的命呢!”齊公聽了無恤的話突然埋頭跪在地上吃吃地笑起來,“逃什麼,還能往哪裡逃?這是天要寡人的命啊!”

    “君上,不會的……我們再爬上去,我們從南面走,我們總能找到路的。”魯姬連爬了幾步跪倒在齊公身邊。

    “哈哈哈……晚了,晚了!”大雨滂沱之中,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齊公突然直挺挺地跪坐了起來,他指著雷聲翻滾,閃電頻頻的天宇大聲吼道,“天帝——陳氏失命亂常,悖德逆天而危寡君,天帝何以不助寡人,反助亂臣!何以不扶正道,而興奸邪!天帝何以待寡人如此不公——”見他聲聲血淚,悲愴問天,我喉間哽咽,一時難以自已。

    上天或許是因為齊公的質問發了怒,天空中到處是炸雷的聲音,一道道閃電衝撞著撕裂了我們頭頂的天幕。

    這便是我們的結局了嗎?這裡便是我們的終點了嗎?

    “為媯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於正卿;八世之後,莫之於京。”那一副陳氏世世代代信奉的卦辭莫非是真的?因為我此行逆天,天帝才降下這種種險阻,種種危難來懲罰我嗎?

    一瓢瓢雨水被風吹捲著狠狠地澆在我身上,我的手腳漸漸地發麻,我的牙齒開始止不住地顫抖。我轉頭望向身邊的無恤,他額頭的傷口被雨水沖刷著,鮮血無法凝結一直蜿蜒流到了嘴角,嘴角是紅的,唇卻是一片蒼白。

    “紅雲兒,幫我做一件事好嗎?”我抬手輕輕地摀住他不斷流血的傷口。

    “我沒事的,一點小傷。你要我做什麼?”他拿下我的手,在暴雨中對我漾起一個笑容。

    我從背後的箭箙裡取出一根羽箭折成了兩段,把帶鳥羽的一段鄭重地放在了他手中:“你說過的,要親手替我及笄挽發。我們不等冬天了,我覺得今日便很好,你替我挽髮吧!”

    “阿拾……”無恤握著斷箭的手猛地一顫,他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那烏黑明亮的瞳仁似是瞬間被凝住了。

    “紅雲兒,替我挽髮吧!我是認真的……”我不管身旁的眾人,只微笑著看著無恤。

    無恤突然仰天大吼了一聲,低頭一把將我拉進了懷裡:“阿拾……我不會讓你死!你信我,我們還有明天,我還藏了明玉笄在薄姑城。不是今天,絕不會是今天。”

    “我不要什麼明玉笄,也不要什麼隆重的及笄禮,像我這樣的人,這根斷箭就很配我。以雷聲為樂,以閃電為燭,以斷箭為笄,有心愛之人為我挽髮,天下女子何人能出吾右?紅雲兒,你不是說要執雁送我嗎?我長大了,我等這一日已經等了很久……”我看著無恤的眼睛放柔了聲音,“雨停的時候,天亮的時候,不管我們面對的會是什麼,我都不害怕。死生契闊,與子執手,足矣!”我說完轉身將滿頭濕漉漉的長髮交到了無恤手上,“及笄成人,替我挽髮吧!”

    “嗯,不等明年了。”無恤哽咽著撩起我的長髮,“今秋的第一隻大雁,我便射來送你。”

    他以手為篦笨拙地梳理著我的頭髮,當那半根斷箭插入我的髮間時,漫天的風雨似乎在我眼前消失了。我起伏不定、澎湃洶湧的心潮突然間歸於了平靜。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23 08:55
第二百十八章 恩怨糾葛


    那一夜的風雨結束在天明前的一個時辰,在最深沉的黑暗中,震天的廝殺聲從山下傳來。 無恤、無邪、于安幾乎同時一躍而起,以劍為阻從峭壁上滑了下去。

    淋了一夜的雨,吹了一夜的風,剩下的人早已經疲憊不堪。魯姬俯在齊公膝上泣不成聲,齊公看著山下的點點火光出神怔愣,陳盤倒是鎮定,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似是睡著了。

    “姑娘,你就讓我下去吧!下面現在一個打十個都嫌人手不夠呢,我一沒斷手二沒斷腳,好端端的一個人,主人怎麼能讓我在這裡幹等著呢!”山下廝殺聲此起彼伏,阿魚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提著兩柄彎刀在我面前走來走去,“姑娘——你倒說句話啊——”

    “行了,你去吧!我來看著他。”我擰了一把裙擺上的雨水,雙手往後一撐站了起來,“你去幫無恤,陳世子我來看著!”

    “謝姑娘!”阿魚大喜過望,倒轉身子把右手的彎刀往岩縫裡一插,如猿猴攀樹一般左右手交替著從岩壁上蕩了下去。

    陳氏之兵在下,我方之兵在上,且所有暗衛,人人配了一把長弓兩隻箭箙。借地勢之利就算是要以一抵十,也未必就完全沒有勝算。只要陳恆的一千府軍還沒到,我們就有機會再拼上一拼。

    我看著山下的火光正思量著可能會出現的局面,一顆小石子突然蹦跳著落在了我腳邊。我心下一緊,猛地回頭,只見原本枕著手臂睡覺的陳盤,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爬到了兩丈開外的山坡上。

    “陳盤——”我情急之下從背後箭箙中取了一箭,搭弓拉弦對準了陳盤的後心,“你若不想被我一箭射死,最好現在就給我停下來!”

    “我沒想逃——”陳盤站在高處回頭沖我露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姑娘,你上來!”他手腳並用地爬上了一塊黑色的圓形大石,笑著沖我招了招手。

    這人到底要做什麼? !我收了弓,扶著身前的怪石往上爬去。

    “來,把手給我!”陳盤見我上來了,一伸手把我拉上了大石。

    “你到底想幹什麼!”我一抬右手,將藏在身後的匕首一下頂上了陳盤的喉嚨。

    “姑娘,我就想趁咱倆都還沒死的時候聊聊天,你不用這麼緊張。”陳盤把脖子往後一仰避開了我的刀尖,“咱們在這兒說話君上聽不見,我就想知道君上他到底答應了你什麼條件,值得你這樣豁出性命不顧?”

    “你問這個做什麼?”我收了匕首,戒備地看著他。

    “好奇,我這人好奇的很,怕你們待會兒死了沒人告訴我,我憋得慌。”陳盤拍了拍手,笑著看著山下的火光。

    “齊晉結盟。”我不提衛國之事,只拿齊晉兩國的盟約來搪塞他。

    “哈哈哈……”陳盤一聽樂了,轉頭指著我的鼻子笑得嘴角都掛到了耳邊,“我的傻姑娘啊,你也太異想天開了。鞍之戰後齊晉確有盟約,可那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彼時晉強而齊弱,齊被迫相盟,可如今你們晉國就像個垂朽的老人,而我齊國卻正值壯年,此時不爭更待何時?若君上是個有為之君,就不該答應你們結盟的條件。”

    “誰做霸主真的那麼重要嗎?比強國富民還要重要嗎?如今不論晉國還是齊國,國力、軍力、民力都已經遠不如當年文公、桓公臨朝的時候。你說晉是老人,不堪一擊,可這些年齊晉相爭,齊國又勝了幾回?民不富,仗卻打個不停,這些年齊國有多少青壯之士死在戰場上?有多少農田桑林無人耕種?齊國如今的富庶享的是當年管相的舊功,得的還是漁鹽的便利。再過些年,再打幾場像艾陵那樣的敗仗,你道齊國會變成什麼模樣?”

    “周王勢微,這天下總要有個能掌大局的諸侯。誰做霸主在姑娘看來也許沒什麼差別,可在趙鞅和我相父的眼裡卻有天壤之別。不過,剛剛我說的話是五年前相父對我說的,姑娘的富國強民之論,卻和我當年的政見如出一轍。今日你我生死未明,我也有句心裡話想要告訴姑娘,姑娘圖謀的事,只要相父在朝一日就不可能會實現,但相父百年之後,盤若是當朝為相,第一件要做的便是與晉休戰結盟。”

    “哼,好你個狡猾的陳盤!你這樣說可是想讓我放了你?省得待會兒衝上來的若是你胞弟陳遼的人,你也要陪我死在這裡?”我嗤笑著看向陳盤。

    “姑娘肯放我走自然是最好的了。”陳盤嘴角一彎,一雙眼睛亮晶晶地閃著微光,“今日姑娘若是能活下來,將來自然會知道我所言不虛,姑娘今日若不幸死在這裡,來日我抄一份盟書埋在你墳前可好?”

    “行,你用盟書把我的墳包起來都可以。走吧,下去吧!”

    陳盤看著我嘆了一口氣,身子往前一移從大石上跳了下去:“姑娘不信我就算了。待會兒上來的人若是我胞弟陳遼,你就趕緊找個機會了斷,若來的是陳逆,姑娘也別急著給趙無恤殉情,此事興許還有轉機。”

    “陳盤,我一直想不通,你為何事到如今還要替我盤算?在宮裡你護著我,是因為你扮作寺人,要裝出一副護主忠心的樣子,可現在你我是敵人,你為何還要管我是死是活?”

    陳盤笑著一抬手,扶著我從大石上跳了下來。

    “我與陳爺雖不是手足卻情同手足,他下了獄後,我就被相父軟禁了起來,你能代我救他出獄,我萬分感謝。相父到現在還以為是我暗中派人從獄中救走了陳逆,所以,我三人此番入宮都只為了贖你犯下的罪,謝你積下的德。你我如此深的牽絆,我不護著你,我要護著誰?”

    “你早知道是我劫走了陳逆?”

    “陳爺一回到臨淄城就到處找一個叫杜若的舞伎,這樣離奇反常的事,我自然是要查一查的。”陳盤鬆開我的手臂,轉身朝坡下走去,“姑娘,你聽,山下沒聲音了。你猜,趙無恤死了嗎?待會兒上來的會是陳逆還是陳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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