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逐鹿 第一百九十一章 兩人之戰,兩國之戰(十)
兩騎入巷後,馬蹄漸緩。
城中燈火漸淡,愈發顯得月華正濃。
李密弼輕聲笑道:“姓徐的後知後覺,總算意識到正是那女子的濃郁劍氣,洩露了他們兩人的蹤跡,這才讓她率先遠離雪蓮城。百里之內,那把大涼龍雀就算藏劍在匣,在我眼中仍是那十丈外晃螢火,依稀可見。不過以此可見,西楚薑泥雖是百年一遇的劍胚,但距離那傳說中達到天下共主的境界,還差些火候。沒有薑泥從旁壓陣,那年輕人絕無勝算,關鍵就看老天爺給不給他再次逃出生天的好運了。”
一路上貓抓老鼠,己方掌握絕對主動,此時死戰在即,徐鳳年竟然倉促間出現一手昏招,自折羽翼,但是拓拔菩薩的臉色似乎並不輕鬆,“應該沒有這麼簡單,這些年裡一場場搏命,第五貉,楊太歲,韓生宣,王仙芝,黃青加上銅人師祖,也盡是穩操勝券的境地,可是最後活下來的都是他徐鳳年,這不是簡單運氣兩個字可以解釋的。”
說到這裡,拓拔菩薩灑然笑道:“如果不是先生及時趕到,我也不例外,會成為徐鳳年的又一塊墊腳石。今夜一戰,先生不妨隱伏暗中,我已經恢復七七八八,足以跟徐鳳年來一場硬碰硬的廝殺,不論是徐鳳年和姜泥藏有什麼後手,還是他自認走投無路,只想著與我同歸於盡,先生都能夠從容應對。”
李密弼略作思量,點了點頭,毫不拖泥帶水,身影在馬背上一閃而逝。在這位多年盤踞北莽那張蛛網正中央不斷吐絲收網的諜子祖圌宗看來,徐鳳年與拓拔菩薩那一戰,如果自己不橫插一杠子,以生死論,是徐鳳年贏了,但以勝負而言,其實始終是拓拔菩薩略勝一籌的。因此拓拔菩薩對於自己的出手,並沒有什麼心結,那份圓滿無瑕的無垢心境也未裂開縫隙,李密弼本身就是離陽韓生宣死後的指玄第一,比誰都清楚破鏡難圓的道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李淳罡那樣心境跌落後恢復巔峰,這便是所謂的“氣機可全無,耽擱幾日功夫。心境不可損一絲,百年也難全。”況且徐鳳年受傷遠比拓拔菩薩慘重,想來氣機充溢和體魄痊癒的速度皆要比拓拔菩薩慢上許多,雪蓮城一戰,李密弼實在找不出徐鳳年能夠僥倖勝出的理由。不過要是徐鳳年執意避戰逃竄,李密弼仍是沒有自負到以為可以讓徐鳳年有死無生。不入一品,甚至哪怕是一品金剛境,永遠是井底之蛙,看不到井口外天空的風景壯觀,武夫只有成功躋身指玄境,察覺天地運轉的脈絡,才算已是井上人,方可順勢而動,如一尾遊魚在恢恢法網中恣圌意穿梭,至於天象境界和更逍遙的陸地神仙,那就更是可以跟老天爺坐地還價了。李密弼有些遺憾,因為是北莽的影子宰相,這輩子做了太多也許順己心但肯定違背“世道”的事情,一直不敢進入天象境,怕就怕到時候反而作繭自縛,李密弼相信韓生宣一輩子都沒有真正跨過天象門檻,應該也是有這層顧慮。李密弼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陰私太重,必然為天道所不容。
李密弼神出鬼沒地來到一棟高樓的飛簷翹角處,腳下的翹簷背脊,沒有雕刻有麒麟這類常見辟邪祈福的靈獸,而是一條姿態活潑的鯉魚,大概是寄予了中原建築獨有臨水而居的親水之風,簷下有繩系掛一盞風鈴,隨風而動,叮叮咚咚,悠揚輕靈。此處跟那條小巷那棟小屋不過五百步的直線距離,居高臨下,視野開闊,李密弼可以對那邊的形勢一覽無餘。那場沒有驚動雪蓮城的戰事一觸即發,李密弼除了關注那場雙方同為大宗師的頂峰之戰,眼角餘光一直留意著薑泥禦劍遠去的方位。
李密弼突然笑出聲,一時間感慨良多。如今是江湖的前所未有“大年”,高手如雲,哪怕年老一輩死得很多,但年輕一輩冒出得更快,是毋庸置疑的千年最盛況!武評十四人,四大宗師和十大高手,這十四人,竟然無一例外都是大天象甚至是陸地神仙,且不說禦劍千里的薑泥,就說已經是貨真價實天象境界的軒轅青鋒之流,擱在以前的江湖,那絕對是不但進入十大高手之列,還會名列前茅,但不幸撞上了這麼一個時代,如果加上白衣僧人齊當心這些深藏不露的江龍湖蛟,軒轅青鋒恐怕連前二十內都沒有一席之地。除了這些已經冒尖為人熟知的宗師大宗師,更有那個繼魔頭洛陽之後在北莽境內如入無人之境的“天下第一美人”,高深莫測的武當年輕掌教李玉斧,站在東海武帝城頭打潮的江斧丁,從天師府走下山的龍虎山三代祖師傳世的趙凝神,遊歷民間的齊仙俠,劍塚劍冠吳六鼎和那劍侍女子,甚至連徐鳳年的三個徒弟,也逐漸嶄露頭角。
如果世間高手任選兩人捉對廝殺,李密弼眼前這場北莽軍神對上北涼王的兩人之戰,恐怕就只有儒聖曹長卿跟劍仙鄧太阿的巔峰之爭,堪堪可以媲美。
李密弼不知為何彎腰盤腿而坐,不再理會那場小巷中的動靜,閉上眼睛,清風拂面。滿頭霜雪的老頭從懷中掏出一張幹餅,悠悠然輕輕咀嚼著,聽著近在咫尺的風鈴叮咚,老人搖晃腦袋,好似樂在其中。吃完了幹餅,抹了抹嘴,老人緩緩起身,仰頭看著月明星稀的夜空,開懷大笑道:“噫籲嚱!此世此景,危乎高哉!”
遠處小巷。
乾脆俐落的雄渾一刀待客迎接拓拔菩薩。
于無聲處起驚雷,於平地上升月輝。
拓拔菩薩拔離馬背高高躍起,幾乎同時,徐鳳年一刀將那匹慢跑在巷弄中的高頭大馬劈斬兩截,穿過大馬屍體後腳尖在牆壁一點,對著高出地面十多丈的拓拔菩薩又是撩起一刀,分不清是刀芒還是月輝,僻靜巷弄的上空白茫茫一片。拓拔菩薩雙手握拳做捶打之勢,朝著雪亮刀芒和清亮刀鋒一錘而下,徐鳳年雙手而握的那柄舊式北涼刀沒有硬抗這記錘擊,順勢連人帶刀一轉,旋轉出一個大圓,兩人刹那間互換位置,來到拓拔菩薩身後更高處的徐鳳年一刀向下斬向後背。
拓拔菩薩氣沉向下,身形下墜速度竟是比那刀芒還要快上許多,雙腳觸及地面後,保持蹲姿的北院大王那已經分離的雙拳在地面上各自一敲,也是身體一轉,在那一刀氣勢衰竭幾分的時候,迎頭而上,背對地面,一腳如鞭,砸向招式已老但仍不願收刀換新勢的徐鳳年。後者鬆開握刀一手,貼在刀背上,微微一擰,刀鋒側轉,與拓拔菩薩鞭腿轟撞在一起,頓時響起一陣金石之聲,如巨鐘長鳴。
徐鳳年和拓拔菩薩同時如同兩顆流星斜斜墜地,恰好一人站在小巷頭一位落在小巷尾。
同時前沖。
奔跑途中的徐鳳年毫無頹喪氣態,意氣風發,神采奪目。哪裡有先前薑泥在身邊時候那種強弩之末的疲憊,更讓人難以相信這個傢伙會在走路時踉蹌,需要扶牆而行。
兩人相距十步時,徐鳳年身形擰轉,刀隨人轉,在短暫時光內為那斜劈一刀增添了充沛氣勢。便是拓拔菩薩也沒有直面這股鋒芒,背靠牆壁,腳步不停,在與徐鳳年擦肩而過的時候,一掌推出,推向徐鳳年的太陽穴。徐鳳年低頭彎腰,原地旋轉,一刀橫腰而斬,一拳落空的拓拔菩薩不做糾纏,繼續前沖,依舊沒有硬抗那一刀。徐鳳年追尾而去,左腳微微加重力道,斜沖到牆壁,伸出一腳踩在巷壁上,下一瞬間身形就撞在另外一側牆壁上,如此反復,向前尾隨而掠,他和拓拔菩薩就在這條不知名的小巷中一高一低,展開了一場無聲無息的廝殺。
從雙方落地後的對撞開始,徐鳳年兩刀沒有在小巷地板和牆壁上留下任何痕跡,拓拔菩薩那一拳也沒有在牆上留下窟窿,甚至連指頭大小的陷坑都不曾出現。
接下來依舊是如此異常溫吞的詭譎形勢,只容兩騎並肩而行的狹窄巷弄,徐鳳年雖然滾刀而走,但沒有綻放出任何刀芒,偶有月輝照射在涼刀上,才映射出一抹白光。分明可以打出那種氣吞天地氣勢的拓拔菩薩攻少守多,可徐鳳年也沒有以往跟人死戰時那種玉石俱焚的氣焰,兩人除了出手快,收手更快,快如疾電驚雷,就再沒有拿得出手的亮點了。這樣含蓄至極的廝殺,簡直還比不得兩名稱雄州郡的二品小宗師之間的打鬥,兩個有資格跟天地君王不用講禮的大宗師,在這條巷弄中,彬彬有禮,收放有度,既不逾矩一點也不過界一寸,如君子清談。
沒有任何力拔山河的雄壯,沒有大開大合的酣暢,只有點到即止的內斂,反而如同女子針繡,只有毫髮之爭。
但是一旦功成,世間也許就要少掉一名大宗師。
兩人很有默契地畫地為牢。
小巷是牢籠。
一場籠中鬥。
雙方只求一針刺在對方心境之鏡上。
當今天下四大宗師,除了他們這正在交手的兩位,儒聖曹長卿以王道入霸道,分明是取死之道,四張擺在武道頂點的椅子,曹長卿等於是自己站起身離座了,那麼就只剩一下劍道魁首的鄧太阿,今夜誰能勝出,不止是分出兩人之間的勝負生死那麼簡單,而是可以很大程度上攫取搶奪對方的境界,將來再與鄧太阿過招,無疑會佔據先機。所以可以說,今夜一戰,幾乎可以決定將來誰會是當之無愧的世間第一人。
這一刻,兩人各自側過腦袋,拓拔菩薩的拳頭像是擱置在左肩上,徐鳳年的涼刀也像是被拓拔菩薩的肩頭挑起。徐鳳年鬢角髮絲不動,手中涼刀看似已經抵住牆壁的刀尖,事實上也沒有刺入牆壁一絲。
下一刻,拓拔菩薩一記膝撞在徐鳳年腹部,徐鳳年也一拳敲擊在拓拔菩薩的心口,兩人分別後撞,腳步在青石板地面上滑行出去,拓拔菩薩右手向下一按,在後背就要貼靠在牆壁上的瞬間,止住了後退趨勢。徐鳳年握刀手腕一抖,也如出一轍,不曾跟牆壁接觸。拓拔菩薩一手揮出,揮在徐鳳年側面上。
徐鳳年同時一刀拍在拓拔菩薩的一側臉面上。
兩人一起摔出去後各自站定,徐鳳年扯了扯嘴角,拓拔菩薩面無表情,但是臉上被刀拍出的那條印痕,清晰可見。
李密弼是要他死。
拓拔菩薩是要他輸了再死。
就如少女憑藉直覺所猜測的那樣,徐鳳年是在騙人。當時從六年鳳那裡收到的諜報,根本不是徐偃兵會很快趕到的好消息,而是在那道准許一萬蜀兵出境平叛的聖旨才進入西蜀境內,北涼拂水房就已經確認陳芝豹和謝觀應已經在青州水師中悄然現身。這是跟隨靖安王趙珣同行的舒羞秘密傳遞出來的諜報。這意味著陳芝豹會在明面上帶領蜀兵加入戰場之前,就可以對廣陵江戰事造成直接影響。在這種時候,有沒有氣運在身的薑泥坐鎮軍中,整個西楚國勢會截然不同。
徐鳳年除了清醒過來的逃亡前期,就一直在騙她,有雞湯和尚贈送那只吸納氣數的佛缽,徐鳳年的恢復速度,不但不比手上更輕的拓拔菩薩慢,反而還要更快。如果沒有這份密報,徐鳳年還會繼續騙下去,假裝半死不活,假裝需要她背著自己一路逃難,一起顛沛流離,假裝沒有她,就半刻時光都撐不過拓拔菩薩和李密弼的追殺。而那個從來就不聰明的小泥人,也的確被蒙在鼓裡,不問為什麼每次都會有驚無險逃離截殺,為什麼他每次都能恰到好處地看穿李密弼的殺招,在旁指點,而且每次事後點評得失,三言兩語就能讓她在劍道造詣上突飛猛進。
他本想在雪蓮城中堂堂正正跟拓拔菩薩打一架,除了讓她一旁觀戰獲得裨益,更像是完成少年時的那個心願,給她證明一件事。
什麼?你說我只會欺負你?怎麼可能!我只要真想習武,別說什麼十大高手,就是王仙芝不敢自居的天下第一,也是探囊取物嘛。
到時候再在城外分別,他就可以送出那株雪蓮的時候,大言不慚撂下一句“這可是天下第一的高手賞你的”。
遠處高樓上,李密弼的心情從一開始的閒適,一點一點凝重起來。
他看了眼天色,天快亮了。
整整三個時辰,小巷中的兩人仍是沒有分出高下!
不是李密弼不想插手,不想趁火打劫,哪怕惹惱那個北院大王,李密弼只要能夠殺掉徐鳳年,根本就無所謂拓拔菩薩的看法。但是李密弼幾次離開高樓靠近小巷,竟然都沒有找出半點破綻。如此反復數次無功而返,李密弼只好耐著性子站在樓頂,幾次眺望城外幾十里的某處,更加憂心忡忡。那抹劍氣,他最先是三百里內便能捕捉到,半旬後就只能縮短到兩百里內,到達雪蓮城之前,只有一百里。如今不過五十裡,都變得含糊不清了。
看來,沒多久世上就真要出現一位女子劍仙了。
李密弼繼續等著。
等到天微微亮,天地漸開青白。
李密弼有些遺憾地歎了口氣,飛掠下樓,落在巷尾。
徐鳳年和拓拔菩薩剛好又一次拉開距離,徐鳳年單膝跪地,涼刀在身前地面上劃出一條長長的溝槽。拓拔菩薩也不好受,就那麼坐在地上,破天荒大口喘氣。
李密弼則站在拓拔菩薩不遠處,沒有說話。
拓拔菩薩輕輕歎息一聲,站起身,平靜道:“沒意義了,走吧。”
李密弼點了點頭。再空耗下去,等到徐偃兵趕到,就要淪為給人甕中捉鼈的地步。
拓拔菩薩在轉身前,望向那個也已經站起身的年輕人,笑道:“哪怕北涼鐵騎死得一乾二淨,也不論你如何山窮水盡,只要你徐鳳年開口,我都可以與你單獨一戰!”
徐鳳年提刀而立,默不作聲。
當拓拔菩薩和李密弼兩人出城北歸,城外也有一道紫虹片刻後向東遠去。
大戰過後,徐鳳年手中的那柄涼刀不堪重負,斷作兩截,彎腰撿起那截斷刀後,率先放入刀鞘。
雪蓮城以北直行了三十餘裡,兩人折向西方,李密弼終於開口,搖頭笑道:“這北涼王年紀輕輕,心機倒是深沉。”
拓拔菩薩突然問道:“先生知道為什麼要昨夜沒有搏命,而是只跟他做心境之爭嗎?”
李密弼想了想,仍是想不通,或者說不願意相信那個真相。
拓拔菩薩笑道:“拿氣數轉為與境界無關的實力修為,身在寶山的徐鳳年隨時都可以肆意揮霍,但是他依舊很有分寸,只做到了保證不死的地步,徐鳳年在小巷那起始一刀,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事實,讓我們不要逼人太甚。如果僅是拼命,比拼氣機消耗,他徐鳳年不但不會輸,而且你我之間,說不定會有一個被留下。只不過他大概是想著多留一些家底,留給他那個搖搖欲墜的北涼。”
李密弼唏噓道:“氣數,北涼的氣數。”
拓拔菩薩沉聲道:“我先不去流州,跟先生回一趟南朝,提醒一下陛下和太平令。”
李密弼突然惱火冷笑道:“總說我北莽江湖算不得真正的江湖,那他徐鳳年作為離陽首屈一指的大宗師,連打一架都如此不爽利,何曾行事瀟灑了?!曹長卿顧劍棠等人也是如此,就剩下個鄧太阿還算名副其實。”
拓拔菩薩臉色不變,伸手抹去從鼻子流淌出的鮮血,淡然道:“可憐人自有可恨處,可笑人自有可敬處。所以我希望徐鳳年死在我手上,而不是像西蜀劍皇那樣死在亂軍馬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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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蓮城中,一個佩刀的年輕人站在賣肉饢的小鋪子前,愁眉苦臉。
鋪子掌櫃等了半天也沒見這傢伙掏出錢袋子,翻著白眼,久而久之,也就不搭理這個囊中羞澀的窮光蛋了。咋的,老子一個大老爺們,又不是那些年少犯癡的小娘和如狼似虎的婦人,你以為長得人模狗樣就能吃白食了?腰間挎把刀就是大俠高手了?嚇唬誰啊!只是沒過多久,趕來鋪子幫忙搭手的媳婦和女兒,欲語還休更羞地使勁偷瞥著這個年輕男人,讓賣肉饢的漢子一陣頭疼外加牙疼,正想要拿個最小的肉饢打發這傢伙,好讓他趕緊滾蛋,只是自己那個沒臉沒皮的敗家娘們,已經搶先一步給了自家女兒兩張羊肉丁分量最足的肉饢,使了個眼色,然後女兒也不害臊地搖晃腰肢,站在那年輕王八蛋面前,怯生生遞出肉饢,笑著說不收他銅錢。漢子狠狠轉過頭,眼不見心不煩。他娘的,老圌子年輕的時候比你小子英俊多了好不好!就在年輕人笑容燦爛伸手去接肉饢的時候,他身邊響起一個憤憤嗓音,“你要不要臉?!”
然後她瞪著那個鋪子少女,“多少錢?”
少女愕然回答道:“一隻羊肉饢六文,兩隻五文錢。”
她轉過身,背對年輕人,從一隻錦繡錢袋子裡小心翼翼摸出一把約莫七八枚祥符通寶,一文的小錢居多,折二錢也有兩枚,大樣錢不多。在祥符年間發行的通寶,都算是新錢,跟那些可供收藏的前朝“名泉”八竿子打不著,她自顧自在那裡嘀嘀咕咕,最後是實在不捨得交出去五枚一文小泉,也捨不得拿出那枚面值十文的銅錢,因為她錢囊中就只有這麼兩枚,成雙成對的,拆散它們不好。最後她只好皺著眉頭,遞給那少女一枚小泉和兩枚折二錢,剛好五文錢,買兩個羊肉饢。她臉上那種糾結的神色,就像是親眼看著女兒出嫁一般,看得鋪子少女和婦人哭笑不得,五文錢而已,至於這麼難以割捨嗎?
年輕人攔下她,柔聲笑道:“行了行了,不用你花錢,收起來吧。”
這個佩刀的公子哥轉頭望向遠處,招了招手,很快就快步跑來一個神態敬畏的魁梧漢子,年輕人問道:“身上有銀子嗎?”
那人也算是雪蓮城有數的一流高手,面對此人仍是戰戰兢兢點頭,一股腦把身上所有銀子掏出來,恨不得把性命都交出來的恭敬架勢。
年輕人只要了一粒碎銀子,交給少女,拿過肉饢,微笑道:“不用找了。”
為那個笑臉而心神搖曳的少女嬌滴滴道:“謝公子。”
而他身邊的她則撇過頭,放回銅錢後,嘴唇微動,滿臉不屑神色,看嘴型應該正是“謝公子”那三個字。
年輕人笑著分給她一張新鮮出爐的香噴噴肉饢,然後說道:“我就不送行了,記得別禦劍離城,光天化日之下也很嚇人的。”
背著紫色匣子的年輕女子拿著肉饢,徑直轉身走向城門。
他等到她的身影緩緩消失在眼簾,這才與她背道而行。
那個魁梧男子,身在雪荷樓作為宋夫人貼身扈從的拂水房死士,一直低眉順眼,不敢多看他們一眼。
他低頭張口咬在肉饢上。
肉饢上滿是猩紅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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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高如九天的雲端之上,霞光萬丈,衣袂飄搖的女子站在大涼龍雀之上,禦風而行。
渾身沐浴在金黃色中的她雙指捏著一枚銅錢,舉在頭頂,癡癡望著。
他騙她,她知道。
她突然有些懊惱,猛然間禦劍拔高不知千百丈,憤憤道:“應該找回些銅錢的!”
本帖最後由 xox 於 2015-3-25 23: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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