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臨高啟明 作者︰吹牛者 (連載中)

 
slayeroc 2012-7-31 12:38: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112 1002895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6:55
第一百六十八節 廣州的防務

   特遣隊在虎門停歇下來──過了虎門橫檔之後,連續行船三四天內就可以抵達廣州郊外了──但是陳海陽並不急於兵臨廣州城下,按照既定方針:他的主要任務是「炫耀武力」和「宣撫」。現在炫耀武力的目的已經充分達到,重點就是「宣撫」了──先要給廣州城和珠江沿岸的居民有足夠的時間來傳播領會虎門陷落的消息。

    特遣艦隊開始組建許多小分隊,每個分隊大約有一百人組成,攜帶小型火炮,配備民事人員和勘探人員。小分隊將乘坐舢板和長龍沿著密如蛛網的內河水道河汊深入到珠江沿岸的各處村落和集鎮,徵收「合理負擔」,張貼佈告。大造聲勢。當然,同時對任何企圖抵抗他們的村落進行嚴厲的懲罰。

    由於海兵人數不夠,負責這一行動的石志奇從水手中抽調了一部分人加強給小分隊。海軍的水兵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海盜出身,不但對珠江水路熟悉,幹這個更是行家裡手。當年他們也曾經跟隨各幫各股的「掌櫃」們乘著小艇深入內河,四處劫掠綁票。

    虎門陷落的消息當天就傳到了廣州城內。一時間四城震動。廣州知府急急忙忙趕來求見李逢節,詢問是否要立刻關閉城門。

    李逢節大吃一驚,他沒料到這麼快虎門即已陷落。虎門一失陷髡賊抵達廣州的也就是三二天的事情了。想到髡賊一旦攻打廣州,他的臉色都發白了。

    「城門暫時不要關,關了會動搖人心!」李逢節定了定神,「你和南海、番禹兩縣,在各城門多派人手,加緊盤查,防止髡賊混入城內!」

    「是,卑職這就去辦!」

    李逢節手上惟一的武裝是他自己的撫標。但是撫標在澄邁戰役中損失慘重,派出去的一千人不是在澄邁戰死被俘就是被困在瓊山,迄今為止一個人都沒回來。撫標眼下只有不到七百人可以用來打仗。幸好這些人是撫標中的精銳,平日裡李逢節對他們結以厚恩,關鍵的時候是一支可以依靠的力量。

    李逢節對守衛廣州並不擔心:廣州不但城防堅固,而且人口眾多。必要的時候大規模征發丁壯,發動十萬丁壯上城也是頃刻的事情。除了撫標之外,廣州城內外還有海防參將許廷發的人馬和一些零星部隊,此外尚有駐防廣州和周邊的衛所,這些衛所雖然已經破敗,但是點驗起千把人來作戰還是有得。廣州衛的達官兵當時非常有名,整個明代經常被抽調出去和苗、瑤作戰。

    這些兵力集結起來足有三四千人,作為廣州城防的守衛核心是足夠了。但是身為廣東巡撫,要考慮的不僅是廣州一城,還有珠江沿岸的各縣和村落。如果被髡賊殺掠過慘,御史彈劾起來自己一樣吃不消。

    李逢節召集城內官吏和幕僚們商議對策。眾人的意見大致是從鞏固廣州本身城防和加強沿江各村鎮自衛能力兩方面入手。

    原本劉香在珠江口活動的時候,廣東地方就在珠江三角洲各地加緊推行保甲法,鼓勵各地士紳編練團練鄉勇自衛。各縣都已經建立公所,由知縣擔任總團總,地方上有聲望願意出力的縉紳擔任副團總。各村鎮編練團勇的,官府可以借給火炮,各村也被允許自鑄火炮。各處路口、河口建立望樓和柵欄,配備銅鑼,用以傳遞警報。並且規定了多村聯保。一村有難,鄰近各村都要出動鄉勇支援。至於所需要的經費,由各村自行承擔:有的來自縉紳大戶的捐助,有的來自向全體村民的攤派。有幾個縣乾脆在田賦上加徵了一筆銀子作為全縣的團練費用。

    這個體制從去年年初就開始實施,此時已經初見成效。官員們大多認為髡賊人生地不熟,不見得敢於深入沿江的各條內河,而珠江沿江的各處村落原本設防練勇就最為積極,而許廷發的水師大致還算完整。髡賊也不至於太過猖獗。

    何誠宗提議:是守城不如守河。髡賊船堅炮利,但是兵少,不敢離開船隻太遠活動,所以完全不必擔心他們從陸路進攻廣州,官兵只要在珠江上節節防禦,和鄉勇配合作戰就能層層消耗髡賊的銳氣。最終達到迫使敵人退出珠江的目的。

    從虎門到廣州,珠江上的可供防守的要隘甚多。其中又以烏湧最為要緊。何誠宗建議將大部分兵力集中到烏湧,趕築沙袋炮台,多多調集大炮和舢板、長龍。

    「烏湧控扼省河要津。我軍在此據守,進可入珠江協防沿江各處,退可確保省城之安。是重中之重。」

    何誠宗大力鼓吹著他的烏湧定勝論。大多數官吏和幕僚也贊同他的看法。但是親眼看到髡賊強大的火力戰力的許廷發卻表示反對。

    廣州的防務須得加緊才是。」許廷發從虎門敗回之後暫時駐在黃埔,他的所部核心還算完整──原本主力就是水師,而水師在虎門之戰中只丟失了些待修的船隻。主力船隻和兵員全部退了出去。他派人沿江招撫潰兵。從虎門寨等處潰逃出來的兵丁這幾天陸續歸隊,他手中又有了近二千人的兵力。

    「沿江村寨最多能自保,不能阻髡賊上行廣州。至於烏湧,諸位大人先生以為比之於虎門如何?」許廷發說道。

    虎門炮台從萬曆年間開始營建,最近一年又大加修繕整備,不管工事堅固還是火炮的數量,都不可能是八字還沒有一撇,準備倉促修築起來的烏湧炮台可以比擬的。

    就是這樣的炮台,有著2000士兵把守,在總共不到一天的戰鬥中就崩潰了。這個心理上的衝擊對許廷發來說是極其巨大的。他看得很清楚以官兵現有的素質和武器,根本不是船堅炮利的澳洲人的對手。

    所以許廷發的建議就是直接死守廣州,把能夠蒐集到的大部分兵力集中到廣州城本身,在越秀山上增修炮台,同時在廣州東面的東盛寺和西面的鳳凰崗兩處各派駐重兵。

    至於省河沿途的其他要點,諸如獵德、琶洲、琴洲各處,是否設防全不重要,因為倉促修起來的炮台根本不可能抵擋敵人的炮擊,徒然增加傷亡而已只有廣州城本身,靠著城防牆高溝深,百年經營,又有無數民壯作為支援,大約還能在髡賊的猛攻下支撐下來「難不成就讓髡賊的炮船長驅直入,直抵我羊城城下嗎?」李息覺不滿道。他現在是作為總督衙門的代表來參加會議的──王尊德畢竟是兩省的最高軍事長官,兩廣武官都受他的節制李逢節要踢開總督談議和還成,踢開總督打仗是萬萬不可能的。

    李息覺是見識到髡賊的炮火的,所以他多少能夠理解許廷發的畏戰,但是理解之餘不免又鄙視此人,認為他貪生怕死,不肯死戰到底。

    但是他在語氣上硬不起來,首先幾天前從虎門寨逃走的時候他同樣當仁不讓一馬當先抱著馬脖子跑了;其次現在廣州周邊惟一一支像樣的人馬就只剩下許廷發的督裡廣州海防參將所部了,不能不稍稍假意顏色。

    許廷發建議與其到處修築在髡賊炮火下不堪一擊,毫無用處的沙袋炮台,不如在通往廣州的省河上選擇河道狹窄,淤積較多的地方投放木石阻塞航道,同時在江面上安置木排鐵鏈鎖江。

    「髡賊船隻多有改裝,船上兵裝甚多。吃水深重。我等堵塞江面,敵船必懼擱淺觸礁,不敢深入省河。」

    但是許廷發的建議遭到了李逢節的否定。首先他不願意讓髡賊船隻出現在省城腳下──傳到京裡會授人以柄,其次他對許廷發的所謂的髡賊「船堅炮利」認為有誇大其詞的地方:但凡打了敗仗,主事的官員和武將總要將敵人說得十二萬分的厲害,其中多有不實之詞。李逢節是當老了地方官的人,這點伎倆如何不知?他把許廷發的建議看作武將「畏戰」的表現並不在意。

    巡撫衙門會議的最終決定是加強內河的防禦,同時大練團勇「以壯聲威」。為此在廣州專設總團局一處,召請地方上熱心有力的縉紳辦理團練事務。另外,曉諭珠江三角洲各府州縣,命令各縣速設團局,辦理保甲。

    許廷發駐守烏湧這個進入廣州內河的要隘。立刻在烏湧緊急修築沙袋炮台安置紅夷大炮18位。同時按照許廷發的建議,在烏湧、獵德、二沙尾等處沉入裝滿砂石的舊船數艘堵塞航道,又僱傭民夫在江面狹窄處打入木樁。至於封鎖江面的長鐵鏈,一時無處尋覓,只好派人前往佛山星夜趕造。

    在烏湧駐兵1200人。許廷發手下的全部水師船隻40艘全部集中到烏湧附近,準備隨時待命增援。同時,在琴洲、琶洲、獵德、二沙尾、大黃滘等省河要地緊急修築沙袋炮台,安置紅夷大炮。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6:55
第一百六十九節 官府與鄉紳

    為了彌補兵丁大炮不足的問題,李息覺在會議上建議除了吩咐佛山等處「日夜趕工」之外,也可以讓其他鄰近的鐵匠鋪一起開工鑄造。另外再向葡萄牙人借助火炮。兵員方面可以招募潮州勇,取其凶悍敢戰。估計半個月至少可以招募一萬人。

    但是李逢節對他的提議不感興趣。雇勇雖然比招募戰兵來得便宜一點,一下子招募一萬人花費也不少。而且從潮州雇勇,等招募齊全再開到廣州,少不到還得一大筆路費。這筆錢李逢節可不打算拿出來──王尊德討伐臨高把藩庫裡的銀子花出去不少。

    李逢節不反對雇勇──恰恰相反,他對雇勇之事非常的熱衷。雇勇是件大有油水的事情。勇丁都是臨時僱傭,事畢即解散。所以雇勇實際到營到底有多少人,每個人實發多少餉銀和菜鹽錢都大有空子可鑽。一次雇勇,大發橫財的人不知道多少。

    他堅決要求在本地雇勇,確切的說是僱傭珠江沿岸的疍家船民。他們都是水上的居民,靠水吃水,不是船工就是漁民──對珠江水系非常的熟悉。李逢節認為,僱傭他們充當水勇有天時地利的好處。

    他的另外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當防髡吃緊之時,恐其輩被他們勾作漢奸,或為盤運貨物,利之所在,不免爭趨。仍惟收而用之,在官多一水勇,即在洋少一匪徒。」

    「此為釜底抽薪之計!」李逢節得意洋洋,「奸民髡賊彼此殺傷,以奸制奸,以毒攻毒」

    李逢節的這番話即有私心也有公心。並非全然圖利。因為幾天前的塘報裡已經有髡賊在珠江口外各島「招募水上奸民」的消息。居無定所,熟習水性,又對珠江水系非常瞭解的疍家便成了他的心腹之患了。

    官府對珠江上以船為家的疍戶、船民從來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字,大概不下有數萬人,這些人要是被髡賊勾引「充當漢奸」,後果非常嚴重。

    李息覺無法反駁的他的道理。節約開支這個帽子哪朝哪代都是最有效的理由。但是他還是嘀嘀咕咕的表示:「髡賊戰力極強,烏合之眾難以相敵。」

    何誠宗這時候出來質問:難道臨時招募來得潮州勇就不是烏合之眾了?

    李息覺無言以對。不要說這樣臨時的雇勇,就是官軍的經制之師,在髡賊面前又有什麼用處?想到這裡他暗中嘆息一聲,不再言語了。

    李逢節決定先雇勇五千人。視狀況再雇五千人。這樣便有一萬水勇隨時聽用。水勇長於舟楫,精於水性。和髡賊水戰不一定行,但是搞個放火、鑿船之類的襲擾的事情還行。反正水勇屬於沒有編制的臨時工性質,花費甚少,多傷亡幾個不會對廣東藩庫造成大大的財政壓力。

    按照現在的行情:每個水勇每個月的餉銀包括鹽菜錢給二兩,另外一次性支付安家銀二兩。見仗前再另給犒勞。

    這筆銀子,當然不是廣東藩庫支出,按照官府的傳統思路,這時候就要百姓們「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了,窮人來當水勇,餉銀就得落在無權無勢的一般有錢人身上──確切的說是商人的頭上了。

    按照幕僚們出得主意:雇勇開銷的費用包括三個月的軍餉、鹽菜錢、安家費和各種公費支出雜項共計十二萬兩,由廣州的三大商人集團:洋商、鹽商和潮州商人分攤。趕鑄火炮的經費工價,則令佛山的冶煉商人們「報效」,總額為一萬兩。

    至於水勇們需要的船隻和水師急需補充的戰船,李逢節同樣按照這個思維,命令釘封珠江上的船隻供使用。

    就這樣按照「少花錢多辦事」的方針佈置落實了廣州防禦的各項政策。諸人沒有異議,各自去經辦。

    眾人散去之後,李逢節將何誠宗留下,要他專門辦理「勸募」事宜。

    勸募的對象,當然不是「三商」──他們既然要出了一大筆錢來雇勇,事情得適可而止。新得勸募的對象是其他的行業還有廣州附近的地主老財們。按照李逢節的意思,也得拿出點來意思意思,保衛廣州就是保衛大家的生命財產,不然髡賊一來,大家玉石俱焚就什麼都剩不下了。

    「大人!」何誠宗不解道,「雖然藩庫裡銀子不多,但是眼下雇勇鑄炮的費用已經是各商募集了,再要勸募是否……」言下之意就是東家你別太貪心了。

    「老先生,這筆銀子,是為了最後的一著。」李逢節輕聲道,「如今我們做得是戰的預備,可是萬一要是敗了呢……」

    話說得很輕,但是意思已經明白了。何誠宗猛然醒悟。若是敗了,髡賊兵臨廣州城下。到時候要他們速速退兵只有行款──要行款沒有大筆的銀子怎麼使得?

    何誠宗作了個揖:「學生明白了。」

    李逢節微微點頭:「你去辦吧。其中原委,不足為外人道。」

    「是,是。」

    一條單桅帆船,張著打滿補丁的帆,緩緩的駛入了一片河灣裡。帆船的船頭上站著一個縉紳模樣的中年人,他雖然面上故作鎮定,但是眉眼間卻不時透露出焦慮來。

    河灣里長滿了蘆葦,沿岸卻長著許多的橘子樹,掛著許多青綠的橘子。橘子樹之間卻豎立著密密麻麻的竹籬笆,有一人多高,上面削尖。

    船繼續向裡走,拐入了一條狹窄的河道,青翠茂密的橘子林間,一座高大的碉樓從樹頂浮現出現。碉樓是用磚砌得,足足有三層樓那麼高,頂部還有奇特的裝飾──那是中國傳統建築中沒有的懸空的陽台。

    陽台上,有幾個手持木槍,掛著號角的鄉勇,還掛著面銅鑼。

    中年人沒有觀看這難得一見的景象,而是注意著河道兩岸的地貌。這裡沿岸到處是橘子樹。船隻行到河道終點的時候,一座石橋橫跨兩岸。橋下,是木製的水閘門,現在正敞開著,但是河面上卻懸著一條粗大的鐵鏈,攔阻著過橋的船隻。

    橋是石頭的,很堅固。橋面上有一座過橋樓,原本是四面敞著的,如今面對河道的一面已經被磚石和木板堵塞起來,上面還留出了觀察和射擊的小窗。

    帆船落下了船帆,幾個船伕合力,將桅杆放倒。準備過橋洞了。

    幾個鄉勇或站或蹲的在橋頭放哨。看到帆船的到來,有人站了起來,拍打著衣服上的塵土和草葉。

    當他們看到船頭上掛著的用宋體字寫有的「萬曆己未廣東鄉試舉人」和「羅宅」的兩盞白紗燈籠的時候,每個人都離開恭恭敬敬的站直了身子。這是本鎮的羅老爺的回來了。

    一個鄉勇頭子張望了下,想開口問一句。看到羅老爺本人正站在船頭,趕緊大聲的呼喊對面的人鬆開纜繩把鐵鏈沉下去讓船通過。

    船伕幾篙子下去,船便安靜的穿過橋洞,進入了一片石駁岸的水塘。沿岸都是層層疊疊的房屋和街道,只有北面已然是茂密的橘子林。隱約可以看到竹籬笆。一條河流穿過街道流入水塘,河口有一處舂米的作坊,正發出轟隆轟隆的舂米聲。

    這裡就是珠江三角洲東莞縣的一個普通的市鎮──三良市,有六百多戶人家,大多種植水稻,不過正如大多珠江三角洲的村鎮一樣,這裡也被新生的商品經濟的浪潮所波及,三良市除了種植水稻之外,還把愈來愈多的土地用來種植靛藍、菸草。環繞市鎮的大片橘子林也為村民們帶來了可觀的收入。每到收穫的季節,前往縣城和集市的航船每天都滿載著農產品運出去,帶回來稻米、食鹽和各種日用品。

    雖然最近水面上不甚太平,但是此地距離省城不遠,海盜們很少會深入到珠江這麼遠的地方來進行搶掠,有的只是一些小股的水匪而已。三良市的百姓們在鎮上縉紳們的組織下辦了團練,造了火炮,還修築了竹籬笆。雖然遭遇過幾次水匪的侵擾,都沒有什麼損害。

    水塘裡,泊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這裡和大多數村鎮一樣,幾乎沒有陸路,人行貨運大多依靠水路的交通。四面環水,到處是河汊、港灣和水田,猶如一個小小的孤島。集鎮裡的房子不太規則的毗鄰著,街道也有些彎彎曲曲。這裡有三條東西街和四條南北街,街道之間還有許多小弄連接著。街的南面是一個打穀場,兼作集市用。緊挨著打穀場的就是一大片的水塘。等於是三良市的港口一般。

    街上有二家米行,三家席、一家當鋪,一座漁欄、一座酒坊和一座牙行,此外還有大大小小的酒館、飯鋪、小客棧、茶居,有肉鋪、豆腐店、藥鋪、雜貨鋪、鐵匠鋪,還有綢緞莊、裁縫店、洗染坊,打穀場邊上有木材鋪、修船坊……有說鼓書的,唱曲的,唱戲的,玩雜耍的。雖然沒有妓院,卻有十來戶「私門頭」,……每逢集日,叫賣聲、唱曲聲。吵鬧聲就像個大蜂房,匯聚成一片嗡嗡的喧囂。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6:56
第一百七十節 三良市

    三良市比不上附近縣城的繁華,甚至較之於本縣的其他市鎮也不過是中等的水平。但是相比內地邊陲的一些窮鄉僻壤處的州縣城要繁榮的多。

    今天不是集日,打穀場上沒有商販,只有幾個閒人在聊天看熱鬧。眼見著這艘船進到水塘裡,眾人都在竊竊私語。

    這位船上的羅老爺,正在本鎮的頭號縉紳,名叫羅天球。羅天球是萬曆末年的舉人,有功名在身不說,他家還是本地的老戶,不但族丁人口眾多,秀才舉人頗出過幾個,羅老爺的爺爺也中過舉人,當過幾任州縣官兒,因而家中積下了萬貫錢財,蓄養了許多家丁打手,三良市與其說是大明的江山,不如說是羅家的封土一般。

    羅家的轎子車子已經在碼頭等候,羅老爺本日裡外出回來,下船之後總要在駁岸上小站片刻,環顧四周,再跺跺腳鬆快下筋骨。然而今天他沒有這般興致,直接鑽入轎子走了。

    轎子抬過牙行街──這條街最早就是的商行就是羅家開設的牙行,羅家當年發跡就是靠著他家祖輩上暴力壟斷這裡的席草開始的。四代人的功夫,終於從一個小土棍混成了本地的數一不二的衣冠人物。

    這家牙行的房子還是在羅天球的父親在世的時候重修過得。高屋建瓴,很是堂皇。不過幾十年下來,上面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下有些發黯,羅天球心中一動:該重新鎏金了!

    羅家的大宅,在三良市的西北角,烏壓壓的一大片房子,看上去氣象森嚴。不僅有住宅,還有專門的「倉房院」、「租院」、「管事院」和「群房院」。其中倉房院專門收存各種貨物日用品。租院專司收租過秤,存儲糧食、靛藍、席草和各種農產品;管事院負責管理羅宅名下的各種產業;群房院是供羅宅的家丁、僕役、下人和夥計們居住的。房屋足足有好幾百間之多。

    青磚的門牆,門前有一大片石板鋪設的空場,此時站著幾十個管家、管事的和長隨之類的人物,一個個青衣小帽,裝束的整整齊齊。轎子一落,在領頭的管家的一聲:「恭迎老爺回府」的喊聲中,所有執事人等一起跪下請安磕頭。

    羅天球對奴僕們的慇勤問候瞧也不瞧一眼。他的面色有些憔悴,在東莞的三四天,宴飲酬酢,天天聲色犬馬,還要四處拜客送禮,身子骨還真有些吃不消了。

    他上了一頂內宅使用二人肩輿,由轎伕們抬著往內宅去了。

    羅天球這次去縣裡,是為了爭即東莞縣團練局的副團總之職。團練局的正團總是縣令,兩個副團總才是實際上團練局的主事人員。而團練局的收入讓許多人垂涎三尺:東莞縣從去年開始,在田賦上加征每畝三分銀的團練經費。全縣幾十萬畝的開徵土地,就是上萬的銀子。

    出了銀子之外,團練局還可以使用辦團的名義進行「募捐」,實際和強徵硬派沒有什麼兩樣。總而言之:收入豐厚。

    團練銀子正常用途是招募訓練團勇,購買武器,修築防禦工事用得,實則三分之二都被各級官吏和負責辦團的縉紳們侵吞。所以副團總之職一直是縣裡有力的豪紳們窺覬的對象。過去這個職務羅家爭不上,現在有一家的家主突然死去,只留下一個未成年的兒子。這個空缺立刻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

    羅天球為了爭奪這個職務,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帶了大筆的銀子到縣城去活動了。經過一番私下應酬交易,羅天球終於爭上了這個東莞縣團練局的副團總。

    照理說,副團總要在縣裡統帶招募來的一千壯勇隨時準備打仗,但是羅天球也好,另外一個副團總宋亞泗也好,都是鄉紳出身,別說統領鄉勇打仗,就是舞刀弄槍也力有未逮。他們要爭得不過權位而已。再者離開老巢去替全縣百姓打仗服務這種概念他們是沒有的。權位到手之後,倆人不約而同的都各自派遣了自家的子侄去縣裡代行職務。羅天球準備派他的一個族侄羅和英去當「代理副團總」。

    羅天球在縣裡三四天,聽到了許多不好的消息──原本一直在珠江口活動的劉香走了,自稱澳洲人的髡賊來了,還在珠江口和另外一夥海匪打了一仗得勝。乘勢又到了虎門,把虎門的官兵也戰敗了,如今正佔著虎門不去,大約是用不了幾天就會沿江而上四處搶掠了。

    海匪江匪在珠江沿岸騷擾搶掠的事情,過去也發生過。所以三良市才會變得這般戒備森嚴。但是這一次來得是船堅炮利的「髡賊」,他們的大名在本地已經是盡人皆知了,到處都在傳說他們的船是如何的快如閃電,大炮又是如何的無堅不摧。而攻下虎門更是讓羅天球產生了極大的震撼──東莞縣令樊文才最近擴建虎門各炮台,三良市也提供了不少的民夫和錢糧。羅天球親自押送民夫去虎門的時候,到過工地看到過官兵在虎門的種種佈置,當時他的認為沒有任何船隻能夠從如此密集的紅夷大炮的轟擊下安然無恙的駛入珠江。

    儘管樊文才對虎門之戰閉口不談,但是從每次一提起髡賊他就會臉色發白就知道當時的場面有多恐怖。樊文才在縣城裡和他談話的時候明顯心神不寧,他屢次打聽三良市的防務如何?距離珠江主航道近不近?大船能不能靠近三良市等等細節問題。羅天球想縣令老爺不會是想棄城逃走吧?髡賊到底是何神聖,能把樊縣令嚇成這樣?

    花了點銀子,從樊文才的一個家僕口中知道髡賊炮火極猛,虎門的幾處炮台不用半天時間就被髡賊的大炮轟得土崩瓦解,二千官兵竟同土雞木狗一般沒有起到半點作用就被潰敗了。

    「沒想到髡賊竟然如此猖獗!」羅天球暗暗痛恨道,當然,他的心中也十分害怕。三良市雖然也有一道環繞全市鎮的寨牆和二座碉樓,但是防禦主要還是靠天然地形:密如迷宮的河道,不熟悉水路環境的外來船隻會迷路,有時候甚至會擱淺。幾年前他又發動丁壯沿著河岸修築的竹籬笆--這種簡易的設施能夠有效的防禦駕駛小船深入淺水河道的水匪登陸。

    這種水平的防禦設施絕對不是澳洲大炮的對手。羅天球想,還好三良市有一點地利──不但水網複雜,河道水深普遍也很淺,太重太大的船是進不來的。

    大船進不來,大炮也進不來。髡賊就算要來,也只能是小股的散匪坐著舢板小艇。人即不會多,更不可能攜帶重炮和許多輜重。只要在本地打似乎還可以與髡賊一戰。

    羅天球這般想著到了上房,丫鬟們伺候他更衣盥洗。他的妻子聽說他回來了還沒有用過午飯,便親自帶著丫鬟提著食盒來看他。她見他將僕人打發出去,面露疲憊之色的坐在太師椅中不言聲,有些擔心,便坐在他的桌邊說:

    「老爺這次去縣裡,事情辦得不順利嗎?五百兩銀子還填不滿樊老爺的胃口?」

    「事情是很順利,」羅天球道,「樊老爺已經委我當了團練局的副團總,劄子不日就下來。只是如今去了劉香這個芒刺,又來了髡賊這根鯁骨!」

    大奶奶不知道髡賊是誰,說:「這海上的盜匪,去一股來一股。從天啟年開始就是這樣了,我們這裡離水道遠,防守嚴密,又無人做內應,海匪們就算進得了內河也斷然不敢貿然來攻打的。只是這日子一直過得提心吊膽的,一想你要當副團總去出兵打仗,我的心裡就怕得緊。」

    「不要緊,打仗的事情還用不著我親自去──打算讓和英這孩子去縣裡當這個副團總,他是武秀才,去縣裡歷練歷練也好,說不定就此能博個出身。」

    「和英這孩子倒還好。就是這樣讓他去舞刀弄槍,萬一出了事情怎麼向你九嫂交待?」

    「既然要一刀一槍的爭富貴,就不能怕死。」羅天球撚鬚道,「萬一髡賊打到三良市這兒來,丁壯們都要上陣,就算是我這個家主也不例外,到時候還不是各憑天命。」

    「唉,要是都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大奶奶四十多歲,在本時空已經是接近暮年了,她過了一輩子養尊處優的生活,所以對外面越來越亂的世道感到很是擔憂,「最近幾年一天到晚的鬧水匪海盜的,天候又不好。連佃戶們也鬧起邪來了。一個個儘是來訴苦求免得!這日子還怎麼過?不狠狠的收拾一番這伙泥腿子,這日子都沒法過了!」

    「世道怎麼亂,只要我們把定了這三良市就不礙事──照樣過日子。」羅天球說,「佃戶們就先讓他們一步,減免些也就是了──開起仗來還指著他們出力賣命……」

    「不肯出力的就抽他們的地封他們的屋,看這伙泥腿子還有誰敢不賣命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6:56
第一百七十一節 收買人心

   「婦人之見!」羅天球心中暗罵了一聲。但是他沒有說出口。大奶奶娘家也有頗有力量的鄉紳。而且平日裡持家還算賢惠,眼下外面局勢亂,第一就要「家和」才好。他只搖頭道:「如今是收買人心的時候,說抽地封門的,你也不怕給這伙泥腿子給髡賊們當內應!」

    大奶奶一想也是,只好憤憤的嘆了口氣。關照丫頭擺上飯菜,陪著他一起吃飯。一個攢盒裝得是八樣下酒菜,另外有六盤下飯。大奶奶給羅天球斟了一盞酒。酒是從託人從廣州買來的國士無雙──羅天球很喜歡這種純淨甘冽的燒酒──沒有一點雜味,酒勁醇厚。裝在清澈透明的水晶瓶裡,看著就很舒服。大奶奶還用這種酒來浸泡藥材。

    「這酒也沒多少了。叫管事的去買,說廣州那家酒坊被官府給查封了。這日子越過越亂了。」大奶奶見他喝酒,牢騷又出來了。

    羅天球笑了下:「那酒坊是髡賊的,當然是要封得。」

    「髡賊的?不是澳洲人的嗎?」

    「髡賊就是澳洲人,澳洲人就是髡賊。」

    「老天!那廣州城裡赫赫有名的裴秀莉不就是個番婆子?可大夥都說她長得俊俏……」

    「這個,澳洲人也算是華夏一種吧。」羅天球這幾天在縣城裡應酬,關於髡賊或者澳洲人的來源問題已經聽到了不少,「他們自稱是大宋崖山後裔。聽說打頭的一個姓文的還是文丞相的後人。」

    「那豈不是忠臣之後。」大奶奶吃驚道。

    「要真是崖山宋人之後,當然個個都是忠臣之後了。跟著小皇帝拋家別業的漂洋過海去海外蠻荒之地,能不是忠臣嗎?」羅天球聽了不少澳洲人的來歷的消息,此時一杯酒下肚,談興也上來了,「只是人是大宋的忠臣,和本朝沒什麼關係。」

    「忠臣總是好人……」大奶奶讀書不多,全是看戲看話本子讀來的概念。

    羅天球重重嘆了口氣:「澳洲人把臨高佔了,如今圍著瓊州。虎門也給他們破了,用不了多少天大概就要打到廣州去了!最好別上咱們這來……」

    大奶奶對能做出許多好東西的澳洲人竟然就是傳說中殺人如麻,放大炮如同打雷無堅不摧半妖一般的髡賊這件事一時間有點轉不過彎來。她對澳洲人製造的各種東西抱有極大的好感,現在聽說澳洲人又成了無惡不作的髡賊,覺得很是惋惜。

    「澳洲人要是願意招安就好了。我看朝廷把臨什麼那小地方給他們就是了。佛郎機人都借住在濠鏡呢。」

    羅天球想其實這倒是個理想的辦法,可惜朝廷裡掌權用事的人是不會同意的。他含糊其辭道:「髡賊來者不善,事情恐怕沒這麼簡單。」

    用過午飯之後,大奶奶原本要小妾服侍他休息打個中覺。羅天球睡不著:髡賊來犯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得做好完全的準備。再者秋收已經開始,收租催租的事情馬上就要提上日程。家務事也得處理一番。

    「我還是先去外院瞧一瞧再說。」羅天球擦過臉,往外宅去了。

    他專門處理家政事務的地方叫「樟茂堂」,三開間的大廳門扇全部打開著,外面一座青石板院落。他的幾個管家、管事和賬房的都肅立堂上等候他的指示。

    羅天球卻並不看準備好的賬本,也不問什麼,只是說了一句:「去租院看看!」

    羅家的租院很大,圍牆和其他院落一樣,全部是磚石砌成的。牆頭和門樓都很高──這是防備著仇家縱火,租院裡到處是稻穀、穀殼、米糠和稻草之類的東西,很容易被人點著火。高牆就是必須的防備措施。門樓很厚,有兩道厚厚的包著鐵皮的大門,裡面用碗口粗的槓子頂上,用斧子、木棍是砸不開得,門口上有小閣樓,必要的時候,家丁們可以爬上去通過射孔射擊。遇到荒年農民們起來暴動抗租或者土匪進了市鎮,大門一關院牆上弓箭、三眼銃守備著,幾百人都衝不進來。

    不僅是租院,羅家所有的院落都是按照這樣的標準修建的。各處大門關閉之後,羅家大院就儼然一個城中之城了。而羅家的各個院之間則有夾道相連。天亮夾道里的內門打開,就是連成一個整體。天黑之後各門落鎖就自成天地。

    羅天球穿過夾道,來到租院裡。租院的大門敞開著,中間是一大片的磚石空地,但是此刻空無一人──交租的時間還沒到。院子周圍是一排排房子,這是租院的賬房們辦事和居住的地方,正中是驗租的地方,帶著罩棚的三間敞廳,門前按著幾把大秤。各種籮筐、掃帚、草袋堆得山一樣高,都是為收租準備。

    羅天球看了看,覺得還算滿意。辦事的人做事情上心。他點了點頭表示滿意,又往後院而去。

    租院的後院,就是堆放糧食、稻草的的倉庫。一座座倉囤收拾的很是潔淨。羅天球問了問去年的存糧還有多少,他自己心裡另外有賬,當聽管事的報出來的數字大致和他的記憶不差的時候他感到滿意。羅天球隨意叫人打開一座倉庫,查點數字看看是不是賬庫兩清。看看存糧的種類和質量有沒有差異。

    其中有幾座庫他發覺有明顯的問題,糧食總數對,但是糧食陳化的很厲害──他記得這批糧食上年他驗看的時候並沒有太嚴重的陳化。羅天球冷笑一聲,不用說又在玩李代桃僵的把戲了。他掃了一眼哈著腰跟在身後的幾個人。「狗改不了吃屎」這句話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要說這幾個人,哪個不是受了他的大恩的?有的人還和別有「情緣」──管這幾座庫的管事孫玉霖原本是他的書僮兼孌童,當年他很是寵愛這「小玉兒」,倆人親暱過於夫妻。後來「小玉兒」年齡大了,才出來當了這糧庫裡的優差。沒過五年的功夫,原本俊俏的青年變得又肥又粗不說,監守自盜的本事也學得差不多了!

    羅天球沒有當場發作,他這個人陰毒狠辣,但是從來不輕易的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最近二年他沒有像過去一樣對手下看得緊了──水至清無魚。何況世道漸漸有了亂相,對下人過於苛刻只會招引小人的記恨。萬一有人就此起了歹心勾引匪盜作內應,後果就會非常嚴重。

    這事情,他得另外悄悄的解決。他打定了主意卻只是默不作聲。接著又要去租院的西偏院。

    「老爺,您去哪裡做什麼?又髒又臭的……」管家的詫異的問道。

    「去看看。」羅天球簡單的說道。

    西偏院對外叫「催問所」,其實是羅傢俬設的牢房公堂。交不出租子的和欠債的佃戶百姓會被捉到這裡拷打關押。

    西偏院的院門很小,鎖閉著,門口坐著幾個跨刀拿著哨棒的家丁,見家主到來趕緊打開緊閉的大門。裡面的管事也趕出來迎接了。

    院子很大,四周的群房裡關押著百多號欠租欠債的百姓,有人在哀哀哭泣,也有人發出傷痛的呻吟。

    院子當中刑凳上還捆著一個屁股大腿上鮮血淋漓的人,正在發出大聲的哀叫。地上丟著幾根打裂的竹板。兩三個光著上身的家丁正坐在一旁喝水。

    羅天球原本對這種事情是不管的,但是現在狀況不同了。髡賊近在咫尺,自家宅子裡還關押著這許多的人,萬一哪家的家眷起了壞念頭去勾引髡賊來攻打三良市就不好辦了。

    「這人是怎麼回事?」

    「回老爺的話!這是郝生可。去年的租子就沒交全,寫了甘結的,今年還是沒交出來。要他拿老婆押到府裡做工幾年抵債,他推說已經把老婆給休了──這不是明擺著欺騙老爺……」管事的一邊說一邊惡狠狠罵道,「打了幾板子就裝死!」

    「老爺,小的不敢啊……」郝生可一看是羅老爺來了,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西偏院這地方打板子當場打死人的事情都是有過得,保不定這羅老爺臉色一變要下辣手,縱然不被打死也得半殘。顧不得傷疼一個勁的哀叫求饒:「不是小的有意抗繳,實在是去歲老娘生了一場重病,拉下了虧空!還望老爺寬限幾個月,小的一定連本帶利繳清……」

    「是郝生可麼,算了,他也是好幾代的老佃客了。」羅天球慢悠悠的說道,「你是為老娘治病,也算是孝行!老爺我就網開一面,這頓板子算是抵了你的舊欠了。」說著他朝著管事的一努嘴,「給他收拾收拾,放他回去!」

    管事的一愣,片刻才回過神來,趕緊招呼人過去把人從刑凳上鬆開繩子。

    「你小子運氣好!老爺今天大發善心了!」

    郝生可卻愣著了,直到被放到地上又被管事的踹了一腳才回過神來,趕緊趴在地上磕了幾個頭被人帶下去。

    「這西偏院裡管著的人,都給清一清。」羅天球命令管事的,「事不大的都放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6:57
第一百七十二節 三良市的準備

    管事們一個個目瞪口呆,羅家大約是以為土棍出身的關係,就算是成了紳士,家主行事也多半心狠手辣,羅天球更是不讓乃祖,當初和人爭田地的時候,暗中指使人打死對手的事情也不止幹過一次,至於私設公堂,私刑拷打拘押幾個泥腿子真不算什麼。遠近幾十里,誰不知道羅家的催問所是個「閻王殿」、「二衙門」。

    「老爺!這,是不是太便宜他們了!」西偏院的管事樊進口吃起來,「這,會不會損了我們羅家的威風……」

    「叫你放人就放人,你是老爺還是我是老爺。」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羅進見羅天球面無表情,知道他說話越是淡越有可嫩隨時發作。趕緊連滾帶爬的去放人了。

    一會功夫,從催問所裡放出了百來號人──人數實在多了點,羅天球默不作聲,他知道這裡有許多是手下人私下抓來的。手下得力的管事隨從們,在這一帶個個都是無法無天,有私下放債的,有聚賭的,也有包攬詞訟的……個個都不是善茬。羅天球一貫秉承自己吃肉,下人們喝湯的思路,只要他們不鬧出人命來,就隨他們去,有時候事情鬧到了官府,他還會親自遞帖,送保狀來維護奴才們。過去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幾個泥腿子還怕他們鬧出花樣來?當官的是他都擺平的了,泥腿子沒錢沒勢,打官司打上一百年也贏不了。就算遇到災荒年鬧事他也不怕,光家丁他就有一百多人,還有三良市的鄉勇,小規模的暴亂他自己就能鎮平,大規模的他把鎮門一關,泥腿子們也根本攻不進來,用不了多久就給官兵滅了。

    然而現在來了這伙澳洲人。他從縣裡聽說了許多澳洲人的事情,知道他們軟硬不遲,油鹽不進,攻城拔寨易如反掌,而去特別擅長「招引奸民」。羅家這些年在周圍結下的大大小小的仇怨多如牛毛,萬一出了幾個不知死活的奸民去煽動澳洲人來攻打三良市就麻煩了。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露出了不快的神情。他甚至有一種腳下的根基正在搖晃的感覺。然而此時他即不便發作也無法發作。畢竟他家百十年來一直在這樣幹,有其主必有其僕。這點上羅天球還是很清楚的。

    想到這裡,他愈發痛恨髡賊,髡賊猶如一場猛烈的颶風,將他家幾代人營建的高樓一下吹得搖搖欲墜起來。而這樓裡的人只怕也起了異心,稍有波動就會一個個奪路而逃。

    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幾個家丁正在收拾。忽然外面一陣嘈雜叫罵怒喝的聲音,眾人不解。只聽得其中混有家丁頭子羅白威的怒吼聲,期間還夾雜著女子的聲音:

    「……你憑什麼抓人……」

    羅天球正要叫人去問,忽然西偏院的大門一開,湧進來一大群人。二十幾個家丁鄉勇,個個手持刀槍棍棒,虎視眈眈。還有人牽著馬,挑著擔子的。中間押進來的四五個人,一個個衣服撕破,有的臉上還有血跡。

    這幾個人為首的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子,不高不壯,然而模樣精悍,雖然被人驅趕推推搡搡,下盤卻極其穩當,一看就是個練武之人。只是面色蠟黃,氣喘吁吁,似乎有病在身。

    扶著他是個年輕女子,生得模樣俊俏。一身平常女子不穿得緊身小襖窄裙。衣服已經被也被扯落了幾塊,露出裡面的貼身小襖,小襖上密密麻麻都是針腳。羅天球知道但凡長途行走在外的女子,貼身的小襖褲褂都是用針線縫死,以防路上被人強暴。另外幾個男女也一律是短打扮,模樣精悍。再看他們帶有馬匹,還有許多刀槍傢伙,羅天球已然明白──這是一夥跑馬賣解的人。

    羅白威大約沒料到在西偏院裡會見到老爺,不由得一愣。趕緊跪下請安。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

    「回老爺的話!」羅白威站起來道,「這一夥是來鎮上跑馬賣解得!就住在客棧裡,二個月前染了病,將身上的錢花光了,就用馬匹行李抵押,從錢鋪裡借了四兩銀子,言明二個月還清的,到現在一個子也沒還……」

    「你胡說!」年輕女子怒道,「本錢早就還清了,利錢你們今天一個算盤明天一個算盤,我們每天賣藝的錢都給了你們,你們總說不夠,反而越滾越多……」

    「你還敢嘴硬!」羅白威怒喝道,他的額頭有烏青,大約是吃了虧,「看老子一會把你剝光了仔細問!」

    大約被「剝光了問」這幾個字嚇到了,女子的口氣軟了下來,但是依然不服:「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辱人清白!官府能容你老天爺也不能容你!」

    羅白威因為老爺在場,不便叫罵訓斥,只是對羅天球說既然他們還不清利錢,就要把馬匹行李作為當頭扣下。沒想到這伙賣藝的堅決不肯,今天一早居然想偷偷的溜走。被把守寨門的鄉勇發現,雙方一場爭鬥之後才全部拿下得。

    「……欠錢不還偷偷逃走,逃走不成還要打人!小的這才將他們全部拿下押到這兒來,教他們懂點規矩!」羅白威表功道。

    羅天球知道這裡面的實情無外乎錢鋪搞花樣額外盤剝欺負外來人。別得不說,光這匹蒙古馬,雖然算不得什麼神駿,在這廣東之地也能值六七十兩銀子。這種重利盤剝巧取豪奪的事情不足為奇,他也從不過問。然而今天已經是大發慈悲,無妨再發一次慈悲。

    「把人放了。」羅天球面無表情的說道。

    「老爺──」羅白威看了一眼羅天球,知道老爺不想說第二遍,趕緊打了個手勢,叫人給被抓來的人鬆綁。

    羅白威不甘心就這麼收場:「馬得留下。」

    「馬是人家吃飯的飯碗,還給他們好了。」羅天球說,「本金既已還清,利息就算了!」

    眾下人一時目瞪口呆,不知道這老爺是不是吃錯了什麼藥,今天居然如此大發慈悲起來──要知道當年他可是親自去抽地封門,把抗租不繳的幾個佃戶全家抓到催問所裡,擺下種種酷刑拷打,打死打殘了好幾個。今天怎麼忽然轉了性?

    正在吃驚的當口,忽然女子發出一聲尖叫。原來一直被綁著的老頭子鬆了綁之後氣血一活居然暈倒了。

    「爹──」、「師父──」

    幾個男女一窩蜂得撲到了暈倒的老頭子身上,又哭又喊起來。

    「混蛋!」羅白威大怒,又要打人。

    「慢!」羅天球制止了他,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這些人。

    羅天球從西偏院裡出來之後去了市裡的團練公所,查看鄉勇的武器和訓練。如果大明有「基層團練建設評比專項活動」的話,三良市肯定能奪得東莞縣第一的稱號。

    按照肇慶總督衙門發出的《關於在全省範圍內加強團練建設的通知》,從省城巡撫衙門發出的《全省團練建設的幾點指導意見》和縣衙門發出的《我縣團練建設綱要》這三個文件的指示精神,三良市的團練建設可謂是走在全縣的前列。

    當然,在這個時空沒有叫這三個名字的文件,但是類似內容的文告、札子之類的東西還是有得。從巡撫衙門發來的札子詳細的闡述了各村寨應該怎麼組織團練:每戶的16~60歲的男丁都要登記入冊,三丁抽一丁參加常備軍事訓練,男丁少的家庭可以幾家推舉一丁。甲長要起到「先鋒模範」作用,也就是說,每個甲長要充當「練頭」,親自帶領勇丁打仗。各村鎮都要設立公所,由當地縉紳出任公所團總。鄉勇們每天要操練,白天巡邏,晚上站崗,對周邊的河道和道路嚴加監視。同時規定了各村之間的聯絡信號,一聲號炮是提醒各村有可疑裝快,兩聲是髡賊即將到來,三聲就是敵人已經到達。

    所有沿海沿江的村落都要修築防禦工事,工事的圖樣和標準也發到了各公所。大致是要求深溝高堤,溝必須深12尺,寬20尺。堤岸高30尺,任何有可能的地方,其堤岸上都要安裝竹籬笆,竹籬笆至少要6尺高,頂部必須削尖。凡是要修築牆壘的,牆高不能少於12尺,厚度不能少於12吋。溝渠上要架設吊橋利於百姓出入。修築籬笆或者圍牆的,要修築可供守衛的大門供出入等等細節一應俱全。

    三良市的團練公所掌握的的操練鄉勇有三百人。加上市鎮上各家大戶的家丁僕役,有五百多人可以隨時廝殺。這些人每天都進行操練,每月還有一兩銀子的安家費,雖然沒有見過仗,但是士氣很旺。

    這部分人之外,必要的話把全市的百姓裡16~60歲男丁全部武裝起來還能有好幾百人可以守寨。至於刀槍弓箭之類的武器公所儲備了不少,鐵匠鋪也能繼續打造。

    三良市從縣裡買了幾門大炮,後來羅天球嫌縣裡的大炮質量太差價錢還貴,乾脆買了鐵料讓本鎮的鐵匠自己鑄造火炮。七七八八的也造了四五十尊大大小小的火炮。放在各處寨牆上。又造了許多單眼銃、三眼銃。這裡靠近澳門,羅天球從廣州還搞到了幾支葡萄牙人的火繩槍。

    只是沒有鎧甲──這東西屬於禁品,就算羅家也沒膽子私藏得。若是縫製棉甲,廣東這地方大多數時候又實在沒法穿用。不過有沒有鎧甲羅天球並不在意。這裡地形複雜多水面,穿著鎧甲打仗反而不方便。

    至於壕溝籬笆圍牆之類,三良市早有預備,時時加以修繕加固,又從全鎮征銀,修了四座堅固的碉樓。這碉樓的底座全用石塊,防著被掘洞,上層用青磚,除了頂部稍有木料之外,全都用石塊磚石。碉樓有水井,儲備有糧食武器和火藥,不但可以居高臨下的瞭望和炮擊進攻的海賊土匪,萬一鎮子被攻破,還能讓人進去躲避繼續堅守。

    羅天球出面和鄰近的幾個村落結成了聯保,言明一處預警,各處都來增援。三良市因為兵強馬壯,附近的村落都願意和他結好。所以周邊十來個村莊都和三良市進行「聯保」。一旦有事,各村可以集結起幾千人來。

    這一番佈置雖然稱不上固若金湯,在東莞縣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了。他在公所裡和充任委員的士紳們一起談話,又見了統帶鄉勇們的頭目和各家的子侄,說了些勉勵的話。最後,又單獨和羅和英單獨見了一面,告訴他明日到縣裡去統帶鄉勇。羅和英聽說有這樣的好事,連連給這位族伯請安道謝,說了一筐子奉承話。

    雖說看起來整個三良市沒有什麼讓他擔心的地方。惟一讓羅天球擔心的是能夠帶領鄉勇打仗的人不多。公所有聘請鄉勇教頭之類的人物,但是這教頭上個月突然發急病死了。如今還沒有人來接替。各家士紳大戶的子弟裡能舞槍弄棒勇悍敢戰的人也有幾個,卻沒有經過什麼真陣仗──僅僅能打還不足以帶領鄉勇打仗。至於鄉勇的頭目,大多是各家的家丁之類的人物,不見得有多少真本事。沒有一個經驗豐富有實戰經驗的武師打頭,他實在放心不下。

    「開出了十八兩銀子一個月的價錢,倒是來了不少人,」公所的團練委員,本鎮的一個鄉紳袁開榜嘆道,「一試射箭的功夫都不行。個個都是混飯吃的廢物。」

    袁開榜也是個武秀才──不過明末的武科舉流於形式,徒有虛名的成份很大,即使是武舉人也沒有人多少看重。一般孔武有力的大戶鄉紳子弟,花幾個錢弄個武秀才、武舉人之類的功名並不難。

    他還不算是徒有虛名的,至少他的大刀功夫從小受過名師指點,揮舞起來頗有功架。而且頗有一股勇悍不怕死的勁頭。幾年前一次與小股水匪的衝突中他手刃三人之後名聲大噪。因而袁開榜頗為自得,自詡為三良市的「長城」。在鎮子上橫行霸道,連羅家的人對他也要禮讓幾分。

    羅和英在團練局裡常和這二楞有摩擦,羅天球把他舉薦到縣團練局去,即是提攜他也包含著把這兩個對頭分開。免得摩擦愈來愈大。

    當鄉勇教頭不但要能帶著鄉勇廝殺,而且武藝要高,各種器械都會幾手,首重腰刀功夫和步射能力。鄉勇一般用不著排兵佈陣的廝殺,最重小群混戰和守禦寨子。其中又以守寨為重,弓箭是鄉勇們的首要武器。

    但是一般的江湖武師,耍刀弄槍還那得出手,步射的功底就不行了。即使實戰武藝精嫻的鏢師,因為護鏢的性質決定,多用殺傷力不大的小弓小箭和彈弓,很少有人對步兵強弓有造詣的。公所裡招募幾個月,還是沒找到合適的。

    「人還在嗎?」

    「都留在客棧等您老人家定奪。」袁開榜眨巴著一對小眼睛,「世伯您說現在是用人之際,就算不合用也可以留下一用。」

    羅天球說:「只要有真本事的就留用幾個。每人每月八兩,吃住都是公所的。」

    「好,準定這麼辦。」

    「好,好。」其他的團練局委員也隨聲附和。團練局裡的委員都是本鎮的鄉紳大戶,他們長期對羅家是馬首是瞻,羅天球說什麼就是什麼,特別是現今髡賊的入侵迫在眉睫,大家都指望者羅天球當「中流砥柱」,所以對他的要求一概予以贊成。

    羅天球接著又和幾個委員一起商量公所的開銷,如今養著許多鄉勇,又要製造購買兵器和火藥,又要修築各種工事,開銷極大。縣裡徵得的團練銀子本村本鎮又留不下多少。為此羅天球提議額外徵收一筆團練費。

    眾委員面面相覷,縣裡每畝征三分銀子負擔已經很大,再要征錢糧,眾人很是肉疼。然而沒有人敢出來反駁羅天球的意思。

    看著眾人一副含著黃連又不敢說苦的臉孔,羅天球冷笑一聲道:「你們以為這錢是給誰徵得?這三良市又都是誰得?要鄉勇們賣命,要打仗,沒有銀子喂飽了怎麼成?」

    「一個月一兩,也不算少了。」

    「一個月一兩要你提刀上陣,你願意不願意?」羅天球說道,「太平無事,一個月一兩,等髡賊真來了,你出十兩銀子人都未必願意去打仗。泥腿子們就一條賤命,你們諸位可都是有家有業的人物,寨子一破全都化為飛灰。到底哪個核算?」

    眾人不敢言聲。這話當然是沒錯。但是從去年開始,各家大戶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勸募」,幾家大戶心疼銀子,手面愈來愈緊。這也是為什麼羅天球乾脆不提什麼「勸募」,直截了當的要求在每畝地上直接加征錢糧。

    最終大戶們還是答應:整個三良市,每一畝土地,按照上等地八十文,中等四十文,下等二十文的標準徵收團丁錢。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6:58
第一百七十三節 巡航支隊

     陽光從窗櫺上照射進來,躺在床鋪上的老者動了一下發出了一聲呻吟。在床邊或坐或站的幾個人呼啦一下全部站了起來。

    就伏在床沿的女子猛得抬起頭來,扶住床上的老者。老人眼神恍惚,似乎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這是……哪裡……」

    「在客棧裡。」女子趕緊道,「羅家把我們放了。」

    「哦,」老人閉起了眼睛,似乎是鬆了口氣,「這是……人家的地盤……他們硬是要馬……給他們就是了……鬧起來,我們外路人肯定要吃虧的……」

    「爹,您放心好了。羅老爺沒要馬,讓人把我們一行又送到客棧來了。」

    「哦,」老人鬆了口氣,忽然眼睛又睜了開來,露出焦急的神情「他沒有要你去……」

    「沒有──」女子的說著話已經淚眼模糊,「羅老爺什麼也沒說,就讓人把我們送回來了。」

    「哦。」說著話老人似乎是放心了,又昏睡過去。

    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道:「老爺子身子看起來還是不好,要馬上啟程麼?」

    「他這個身子骨,怎麼上路?非死在路上不可。」屋子裡的中年女子說道──模樣倒還算周正,只是面色憔悴。她和年輕的女子一樣,也穿著短打的褲襖,是個賣解女子。

    「我怕不走夜長夢多。」裡面唯一的年輕人說道,「萬一羅家的人沒安好心怎麼辦?那羅老爺萬一對師姐起了歪念頭。」

    「羅家是這裡的土霸王,還不是要做什麼做什麼?要動你師姐的歪念頭剛才就能動了──抓到他府裡還不是任他擺佈,用不著把我們放出來再使壞。」中年漢子道。

    「誰知道他有什麼壞水。這伙有錢人,沒一個好東西。」年輕的小夥子臉上有一道傷痕,大約剛才挨了不少鄉勇的拳腳棍棒,憤憤不平道,「看他手下的狗腿子就知道這老爺也不是什麼好人。」

    中年女子神情緊張的看了看窗外:「好人壞人,不干我們的事。還是讓老爺子調養幾天,能上路了就動身吧。只是身上沒了錢,我們帶著馬匹傢伙,非得雇艘大些的船才能走。這幾天還得去賣藝。」

    這次在三良市染上時疫,全班人輪流病倒,不能賣藝不說,住店請大夫抓藥把平日裡積攢下來的一點積蓄全部花光──要不是這樣當初也不會落入錢鋪的高利貸陷阱裡去。

    「這三良市倒是個好盤子,看得人多,打一次錢不少。可現在遇上這麼件事。做生意也不安心。」中年人嘆了口氣。

    年輕人張嘴道:「我看師姐不能再出去賣解了!難保再生出事情來。」

    屋子裡一干人都默然不語。小夥子的話說得在理,但是他們一行人跑馬賣解的活招牌就是這年輕女子──本名小霞兒,江湖藝名賽青霞。她是家傳的賣解功夫,不但馬術出神入化,射箭打彈舞劍乃至頂碗走繩無一不會無一不精。雖說其他人也有自己的真功夫,但是有女人,尤其還是一個長得算是不錯的大姑娘跑馬賣解,一個場子下來,打得錢也要多出五六成來。

    現在要是再沒有賽青霞出場,不知道要多少時候才能湊齊路費動身。何況老爺子的病情也很難說是好轉了,住店吃藥哪個不要錢呢。

    青霞抬起頭來說:「賣藝我還是要去!這市鎮上的事情如今我們多少知道了──羅家是老虎,既然老虎沒吃了我們,把我們從虎口裡放了出來,其他餓狼土狗也未必會來招惹我們了。」

    「師姐!」小夥子著急道,「……」

    「小鎖子,你不用勸了。」青霞下了決心,「我是這班子裡的招牌,我不去賣解,錢來得慢,我們就更走不脫了。」

    蔣鎖嘀咕了幾聲,還想表示反對,但是屋子裡其他人都展開了眉眼,他們出來走江湖賣藝為得就是討口飯吃,難得這個地方買賣不錯,要是台柱子不出場,光他們和幾個小孩子怎麼支撐得起場面?

    第二天,一干人繼續在打穀場上跑馬賣解。廣東這地方雖然自萬曆年以來天災也有幾次,大大小小的騷亂匪患此起彼伏,但是總體比北方中原好得多,百姓的日子還過得,農村很少娛樂活動,有大姑娘跑馬賣解,不光是本地的鎮民,臨近村子鄉民閒人,有空暇的時候也來瞧瞧熱鬧。第一天的生意就很不錯。而且也無人來騷擾。

    看到市面如此的號,大家都卯足了勁的表演。為了多打錢,青霞決定把一般不演的箭術業拿出來現一現。這是她家代代相傳的本事,青霞雖然是女子,開不了太強的硬弓,但是一般的步弓射起來堪稱百發百中,尤其是她有一手馬上射金錢的本事,是她家的祖傳的絕活。

    這手本事一顯,頓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四鄉來觀摩的人愈來愈多。鎮上的幾個鄉勇教頭看了也暗中稱讚:說這是真功夫,不是花架勢。

    錢是打了不少,但是老爺子的病反而愈發沉重起來了。鎮上的幾個大夫都請遍了,雜七雜八的藥也吃了不少,依然毫無起色。眾人漸漸心焦起來──他們在這裡待了快三個月了。跑馬賣解賣上一個月就差不多了,現在只是靠著幾手絕活拉暫時住了場子。在這樣下去,很難維持生計。

    正在徬徨無助之際,一個可怕的消息在鎮上傳開了:髡賊來了。

    在虎門駐紮休整的陳海陽已經接到報告:官兵在烏湧重點設防,不但大修炮台還集結了重兵,所以他給支隊長的指示是暫時不要進入省河範圍──也就是說,不要經過烏湧。他準備在敵人的兵力集結的差不多之後再來一次一鍋端的戰鬥,徹底摧毀廣州的抵抗決心。

    在此之前他下令巡航支隊四面出擊來進一步削弱廣州士民官紳的士氣。

    巡航支隊以英文字母排序。每個支隊獨立行動,儘管支隊長都被授權允許獨立展開行動包括軍事進攻。但是陳海陽還是嚴令禁止任何支隊未經許可進行滅村和集體屠殺。恩威並重是他的指導方針。為了確保支隊不遭到敗績影響形象,每個支隊被要求儘量採用和平的手段達到目的,而非單純的軍事行動。

    文德嗣自告奮勇的帶了一支支隊深入珠江沿岸去了──儘管陳海陽對他的安危表示關切,但是文總很是勇敢的表示:這點危險算不得什麼。

    「怕死不革命嘛,在我們的事業當中不能僅僅坐在辦公室裡看文件下指示,要真刀真槍的去和舊勢力幹!」文總豪情大發的在虎門的臨時碼頭上對陳海陽等人說道。說罷大步流星的向自己的坐船走去。

    他帶領的d支隊扯起風帆,在帆和船櫓的推動下緩緩向上游駛去。

    d支隊由十艘舢板和五艘長龍組成。二百多名海兵和水手,還有十來個民事人員。帶了一門火炮和若干工兵器材。長龍比較大,可以儲存物資運載火炮。當然也能供人舒舒服服的睡覺。文德嗣的「旗艦」就設在一艘長龍上,不大的船艙經過精心的佈置裝修,安全指數和舒適度都相當高。

    特遣隊一共組建了6個支隊,他們分頭前往東莞、新安、順德、香山、南海、番禹各縣境內的鄉鎮,四處張貼佈告,勒索「合理負擔」。一時間廣州全府震動。

    許廷發的消極避戰使得各支隊在珠江內河近乎無人之境。各支隊在熟悉水路的舊海盜人員的指引下,分頭深入各處河道。舊海盜人員對周圍的情況地形瞭如指掌,知道哪裡的村鎮富庶,哪裡設防嚴密,鄉勇凶悍敢戰是「硬地」,哪裡勢單力孤是「軟地」。

    d支隊的目標是順德。支隊沿河航行,向各村鎮發出文告,到處建立「合理負擔」制度,這種行動幾乎不費什麼力氣,澳洲人的威名之下多數村鎮不敢抵抗支隊,只能接受佈告和「合理負擔」。

    凡是不予抵抗的村鎮,支隊不但沒有騷擾勒索,而且一切徵收物資使用人力全部支付現款,合理負擔的額度也是很通情達理的,並沒有超出村裡的承受範圍。有的還相當的輕。

    d支隊第一次遭遇抵抗發生在三扇。在要求被拒絕之後,文德嗣下令發動三扇村的進攻。長龍上架設的一門12磅榴彈炮很快在村民們修築的竹籬笆上打開了一個寬達十幾米的缺口,竹籬笆後面的鄉勇們聚攏起來朝著缺口射出密如雨點的弓箭,企圖阻止士兵們突破,期間幾門土炮相繼打響,不過因為距離尚遠,沒有打中任何人,士兵們從遠處用米尼步槍和12磅山地榴朝著突破口猛烈轟擊,很快就把聚集在竹籬笆後準備廝殺的鄉勇們打得潰不成軍,丟下了一地屍體。隨後士兵們用隨船攜帶的工兵專用輕便橋迅速在溝渠上架起通道,進入村莊。

    三扇村裡已經是一片混亂,婦女老幼們爭相逃跑,滿地都是丟棄的鞋子、包袱和各種物件,但是原先保護村落的壕溝和竹籬笆阻擋了他們的逃走。d支隊在幾個出入口設下封鎖線,將全村男女老幼全部堵在村內。

    隨後,在村裡的打穀場召開了全村大會,村民們被驅趕到打穀場上聽候發落。黑壓壓的人頭攢動。四周的海兵和水手們一個個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或者舉著大砍刀,刀光閃閃。

    打穀場中間樹起了一座村民們沒有見過的新鮮玩意,一個寬寬的木框子,上面掛著一個個的繩圈。

    被抓到的俘虜一個個萎靡不振的跪在一旁。其中不乏村中的頭面人物,能夠組織起團練的,都是有些身家的人物。多半身上有個功名,起碼也是有錢有地的大戶。

    按照文德嗣的一貫思維,對抵抗是要進行嚴厲的處置的,但是這次進入珠江並非建立長期的根據地,處置過嚴反而容易激發當地百姓的抵抗意志。所對地方勢力的抵抗是採取「適度懲罰,分化群眾,打擊豪強」這三方面來實施的。

    作為抵抗澳洲人的報復,本村率領鄉勇作戰的團總、練頭和鄉勇教師除去已經被打死的、下落不明的之外,凡是被抓獲的全部在全村村民面前絞死,同時沒收其全部財產。至於普通人:百姓和勇丁們──民事宣傳人員宣佈,大家都是被財主大戶們利用強迫的,所以這次收繳武器之後一概不問,以後再有攻擊澳宋人員,拒絕接受合理負擔的就要進行「更嚴厲的報復」。

    即使是現在的報復也嚴厲的,死罪可免,活罪還是要受得。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三扇村最後由全體村民支付了相當於一千兩銀子的金銀、布帛、稻米和其他財物。當然,給他們核定的的合理負擔也按照三倍來計算。

    d支隊在三扇停留一晚之後,繼續沿河前進。先後佔領了馬洲、三山和平洲,這些地方的村民知道了三扇的下場,沒有一個敢於抵抗d支隊。合理負擔制度被很容易的建立起來。船上很快裝滿了收穫的貢品。接著,d支隊抵達了灣,砂灣地勢對防禦者有利,四周環水,樹木茂密,當地村民還在沿岸修築了堤岸,埋下了許多竹籤。

    d支隊在砂灣前下錨過夜,第二天一早,文德嗣發現在砂灣沿岸已經密密麻麻的聚集的大量的鄉勇,可謂刀槍如林,各種奇怪的旗幟在河岸上飄揚。

    支隊的船隻剛一移動,砂灣的鄉勇們便齊射排炮,十幾門土炮一起開火聲勢驚人。煙霧籠罩了整個河岸,但是發射出來的炮子大多是鐵釘、鐵片、瓷器碎片和小石子。飛不出十幾米就紛紛掉在河裡,一點殺傷效果都沒有。

    長龍上的火炮和米尼步槍同時開火,瞬間就清掃了河岸上的防禦陣地,隨後在炮火的支援下,舢板載運著海兵向河岸邊划去,岸上的鄉勇們大聲吶喊,胡亂的開著槍炮,但是很快他們就被米尼步槍準確的射擊驅散了。當鄉勇們發覺髡賊在很遠的地方就能開槍擊中他們,而他們就算用大炮也打不到敵人,這個可怕的現實使得士氣立刻動搖。接著一門土炮突然炸裂,十幾個人傷亡。火炮炸膛的意外造成了砂灣鄉勇的總崩潰。儘管率領鄉勇的本地團總粱科髮帶著自家的家丁企圖抵抗,但是他和他的家丁們很快被海兵的刺刀刺倒。隨後被殺被俘的還有十多名各處村鎮的團總、副團總、練頭、鄉勇教師等人。這些骨幹人員當初為了鼓舞士氣都站在前頭,在潰敗的時候大多沒有跑掉。

    d支隊用了早晨的一個半小時就擊潰了附近六個村鎮聯合派出的一千多鄉勇,在擊斃和俘虜了其中三分之一的人之後,砂灣和附近的村鎮隨後派人來表示屈服,不但按照每名俘虜一兩銀子的的價格贖取了俘虜,還繳納了幾千兩銀子的「賠償」。文德嗣下令按照三扇的舊例,處決了一批被俘的充當團總、練頭的當地紳士大戶,沒收了他們的浮財。對一般百姓既往不咎,而且作戰中部隊嚴守紀律,不劫掠不放火不姦淫,紀律嚴明。這樣寬嚴相濟,區別對待的做法使得百姓們抵抗伏波軍的興趣大為減少。士紳大戶們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不敢再打武裝抵抗的主意。

    文德嗣率領支隊在順德境內的水道裡橫衝直撞的同時,石志奇帶領的e支隊在珠江主航道上縱橫恣肆,如入無人之境。他連續焚燬了沿岸的多處河泊所、巡檢司所之類官府機構,在連續攻佔了企圖抵抗伏波軍的到滘、大汾兩島之後石志奇帶領部隊攻佔了香山南面的一座縣裡正在修建的炮台,驅散了守衛炮台的數百鄉勇,接著將炮台拆毀,隨後兵臨香山城下。儘管石志奇只有不到二百人,十幾條船,被他的一路縱橫無敵所震驚的香山縣令迫於無奈,也因為縣裡被嚇破了膽子的士紳們的竭力反對,最終放棄武裝抵抗的打算。派出了幾名士紳到他營中商量條件,最後以香山縣交出五千兩銀子的贖城費換取了石志奇從城下退兵。這次的經驗給了元老們新得認識──地方官在很多時候是願意尋找委曲求全的方法的。

    各個支隊在珠江沿岸的行動都很順利,即使發生了少量戰鬥傷亡也很輕微。支隊長們秉承指示:絕不遠離河道戰鬥──只要靠近河道,就能得到安裝在長龍上的火炮的有效支援;不在當地村落過夜,寧可野營或者直接住宿在船上──後者是吸取工作隊在儋州的教訓。

    石志奇返回了一次虎門──卸下了他在這次巡航中獲得的戰利品、俘虜和極少數的傷員。在重新裝載物資,同時更換了部分人員的情況下,他率領支隊向東莞縣進發了。這一次,他的目標正是三良市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6:58
第一百七十四節 珠江戰役中的一段故事

    賽青霞的賣解班子在這一打擊下再次陷入了困境。接到髡賊已經抵達距離三良市不遠的江面的消息使得整個三良市和周邊地區陷入了恐慌狀態,髡賊的恐怖和強大使得人們惶惶不可終日。連過中秋都沒了興致。當然也沒有興趣來看什麼跑馬賣解。不但賺不到錢作為旅費,還在不停的支出食宿和抓藥的費用。整個班子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

    眼看著鎮上一片紛亂,許多村子的大戶和士紳紛紛拖家帶口的避難到三良市來,鎮上的空房轉眼就住滿了,客棧也很快爆滿。房價更是翻了十倍。客棧的老闆有這樣的大好賺錢機會,當然不願意他們這十來個人還佔著三四間房子外加一處馬廄。當下給了他們最後通牒:從即日起漲房錢。不僅房錢漲,連栓馬的馬廄也得要算錢──這錢比以前的一間大北房還要貴幾成。

    「馬廄也收房錢,天下哪有這樣的規矩!」蔣鎖憤憤不平道。

    「規矩?這裡的規矩是我定的,多少人拿著白花花的銀子求著住我的馬廄呢。」客棧老闆一臉油汗,滿不在乎的說道──危機對某些人來說是機遇,對著客棧老闆來說,這突如其來的發財機會讓他五迷三道。如今誰要阻礙他賺這橫財他連殺人的心都有了。

    不管江娘和周叔如何的說好話懇求寬限幾日,客棧老闆就是一句話:要麼從今天起按照新的價錢支付房費,要麼收拾行李馬上滾出去。

    蔣鎖少年氣盛,還要和客棧理論,青霞知道和他們再說也無用,只好答應搬出去。

    只是一時半會鎮上已經擠滿了人,沒奈何間只好搬到了鎮東的關帝廟中,這裡已經擠滿了四鄉來避難的窮苦百姓。一行人勉強佔據了一處廊下安頓了下來。

    即不能賣解,又無法安神。青霞的爹病勢雖沒有惡化,卻也不見好轉。一行人困坐破廟,沒有收入,漸漸得坐吃山空起來。人人唉聲嘆氣──他們是真正的遠客,在這裡無親無故,家鄉遠在中原。別說現在回轉家鄉,就是要去廣州重振旗鼓都做不到了。

    青霞的父親病倒之後,青霞等於是班主。她的心情十分苦悶。整個班子除了他們父女,江娘、周叔和蔣鎖之外,還有三個半樁孩子。都是一個村裡的,此次還有點沾親帶故。這一班人的安危等於都壓在她的身上。

    她怕班裡的人著急,每天依然天一亮就出去,在空地上打把子,練武,遛馬。這匹蒙古馬雖然不是神駿,卻是她賣解時候的好夥伴。即使沒有了馬料,只在荒地上啃食野草,使得馬匹很快就瘦了下去。這讓她很是心疼。但是手裡的錢一點一地啊難道少下去,別說買馬料,連吃飯都快成問題了。

    青霞知道大家拿她當主心骨,自己不能公然的露出焦慮之色來,然而每天半夜醒來的時候總是暗中哭泣──賣藝原本過得就是苦中求生的日子,如今陷在這樣的困境中使得她愈發感到前路茫茫。

    江娘也暗中出過主意:不管旅途的路費夠不夠,先離開了一片絕地再說,用手頭幾個錢雇一條船,大夥往廣州方向走,能走多遠就多遠,換個太平點地方做生意,說不定還能賺幾個錢維持路費開銷一直走到廣州。但是青霞害怕自己父親經不起路上顛簸,而且髡賊逼近的消息也使得他們不敢輕易離開,生平一旦離開了寨牆的保護,半途中被髡賊抓了去。

    團練局裡,鄉紳們一日三驚。本鎮和附近村鎮守望的鄉勇們常常被一條船的突然出現或者附近來了幾個打柴的外人就打起告警的鑼聲和鳴放號炮。

    在這樣在驚慌不安的草草了事的過了中秋節。要在平日裡,羅宅和其他各家大戶的中秋少不得有一番節日的點綴,還要從廣州專程買來各種月餅餌食。現在誰也顧不上過這幾個節了。

    又過了七八天,終於傳來最新的消息:髡賊抵達了石港,石港是三良市的聯保村鎮。接到告急的消息之後,羅天球當即命令袁開榜和幾個新聘的鄉勇教師帶著二百鄉勇去增援石港。其他參加聯保的村鎮也派遣了增援。

    第二天一早就從石港方向出來了激烈的槍炮聲──百姓們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猛烈的槍炮轟鳴。槍炮聲持續了差不多一個時辰。團練局的委員們一個個心焦難安,除了派人去打聽,乾脆上了碉樓,看看遠處是不是有新得動向。

    中午時分,第一批鄉勇出現在視線中,他們一個個疲憊不堪,有的徒步,有的坐船,紛紛亂亂的從石崗方向退了下來。每個人都是垂頭喪氣,有的人被人攙扶著或是躺在船上,許多人沒有了武器,衣服撕破了,身上血跡斑斑。

    從石崗退下來的鄉勇們不僅把石崗戰敗的消息帶了回來,同時還帶回了袁開榜的屍體。這個自詡為「長城」的壯漢被打掉了半邊頭顱,一條胳膊,殘餘的軀幹被燒得半焦。這是一發12磅榴彈的擦過的結果。

    前往石崗增援的二百名鄉勇中有五十多人沒回來,除了袁開榜之外,同去的「練頭」和鄉勇教師也死了七八個。回來的人一個個失魂落魄。

    從逃回的人口中知道,聯保的鄉勇隊伍最後集結了八百多人在石港迎戰髡賊。髡賊只有二百人,但是他們的炮船很厲害,一個排炮過來就打死一大片。鄉勇們連接戰都沒來得及就被從河岸邊擊潰了。然後髡賊就用梯子很快的登上無人把守的河岸,雙方在石港的柵欄口進行了一次面對面的交戰,二百多鄉勇愣是被三十多名拿著裝了短劍的鳥銃的髡賊打得潰不成軍。

    「髡賊人人會放掌心雷──」一個嚇得面色慘白的鄉勇對委員們說,「看到我們人多,他們抬手一揮,就把我們炸死一片……」

    各種關於髡賊的可怕傳說一下在鎮上傳開了。特別是髡賊的鳥銃火炮射程極遠的消息讓團練局的委員們意識到自己的防備措施很可能都是無用之物。如果敵人能夠在己方火器弓箭的射程之外開火,他們就能從遠處驅散防守的一方,然後從容的拆毀或者越過防禦工事。在石港髡賊就是這樣做得。

    羅天球召集全鎮的士紳、大戶、牌甲、生員、商會和主要宗族的族長在團練局召開會議,商議如何抵禦髡賊的進攻──石港被攻克之後,三良鐵定是下一個目標了。

    三良雖然號稱是羅家的「鐵桶江山」實際上內部矛盾是非常尖銳的,不僅大戶士紳們之間素來不和,百姓對羅家和依附於他們的大戶在三良橫行霸道也極其不滿。只不過礙於平時羅家的淫威,不敢表露過甚。髡賊大敵當前的時候,這種矛盾開始浮現出來。許多人認為抵抗髡賊毫無用處,不過是白白死人而已。至於牌甲和商人們,他們早就聽說過髡賊對付的是大戶士紳。百姓們只要不抵抗,稍微出一點什麼「負擔」就能平安無事。要額外掏錢他們當然不願意,問題是在羅家的統治下,為了「抗擊髡賊」,攤派和強制性「募捐」已經不止一次的落在他們頭上。每個人都覺得既然花了大錢武裝起來的鄉勇,修築的工事一樣抵擋不了髡賊,不如就接受「合理負擔」讓髡賊滿意平安無事來得好,起碼不用死人。

    會議上,眾人各懷鬼胎,不論羅天球如何的舌燦蓮花,眾人依然對新得抵抗對策缺乏興趣。在羅天球再三提醒眾人,其他各個與髡賊打過仗的村寨陷落之後大戶士紳有什麼樣的下場之後,士紳大戶們才算勉強呼應他的要求,答應繼續整備防務。

    在勉強取得一致意見之後,羅天球再次行動起來。為了爭取一般百姓的支持,他命令免去羅家房產內居住的百姓們三年的房租,免去租用羅家鋪面的商戶一年的房租,同時給每個見仗的鄉勇二兩銀子的犒勞。掛綵的給四兩,陣亡的每家給二十兩。凡是出丁的人戶佃種羅家土地的,免租一年。他不但自己這樣做還要求羅氏宗族裡的其他大戶一體倣傚。同時建議其他大戶也這樣做,以儘可能的拉攏民心。

    幾個大戶在他面前哭窮,羅天球陰森森的冷笑道:

    「你們別一個個的哭窮喊難。髡賊總不能天天待在這裡。等他們走了之後一樣是大明的朗朗乾坤,泥腿子們還不是要他們長就長,要他們短就短?吃了的叫他吐出來!」

    為了拉攏讀書人,他以科場前輩的身份,召集鎮上和附近鄉村的生員、童生,說了許多好話,又大造了一番所謂髡賊玩弄奇巧淫技,詆毀孔孟之道的「惡行」的謠言,又大談「華夷之別」,同時指出髡賊冒稱崖山宋人後裔首先是無憑無據,宋末元初各類書籍筆記上均未見提及有此事,其次就算真有其事,所謂「夷人入華夏則華夏,華夏入蠻夷則蠻夷」。用這套「華夷之辨」激發起讀書人的「衛道」思想。把幾個見識不多的年輕讀書人煽動的熱血沸騰起來。當下就有個生員提出建議:抵達髡賊的優勢火器,只有阻塞河道。

    髡賊全靠船隻機動,何況這裡也幾乎沒有陸路。髡賊大炮沉重,只要堵塞了河道。髡賊就只能依靠徒步接近三良市,沒了大炮的支援,他們的鳥銃再犀利也打不開寨牆,總不至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大炮轟,毫無還手之力。

    打下木樁,沉下堵塞物的地點,最近的地點距離三良寨有大約二里地,每條河道至少三道阻塞。確保髡賊無法踰越。

    儘管這個辦法被一部分人罵成「絕後計」──沒人有把握說等髡賊走了之後能把河道里的阻塞物再取出來。河道被堵塞之後,以後河道里的行船又該如何。但是團練局已經是病急亂投醫,羅天球覺得這個辦法很好,當下發動民夫,在離通往三良寨的各條河道里打下木樁,沉下裝滿沙石的破船。

    羅天球又命令給湧入三良的附近的逃亡百姓安置臨時住所──辦法很簡單,就是除了鎮上的廟宇之外,讓各家大戶開放祠堂的多餘房屋,暫時供窮苦百姓居住。又計口授米安撫難民。原本團練局的人認為難民是不安定的因素應該全部予以驅逐,但是羅天球認為這些難民都是本鄉本土之人,熟悉當地情況,驅逐出去反而會迫使他們去勾引髡賊。不如暫時留在寨中,也好增加些防禦的人手──好在鎮上存糧很多。

    這樣一系列的工作做下去,三良市原本已經動搖的民心又穩定下來。各處守衛愈發嚴密,民夫鄉勇們日夜在河道里釘木樁,投石塊,同時派出許多探子去探查髡賊的動向。

    青霞一班人也得了羅天秋的好處。羅天球知道這一班人身上有些真功夫,又是中原口音,絕不會是髡賊的坐探內應,眼下正缺少本領高強的鄉勇教師,便加意籠絡,吩咐人給他們送藥。又安排他們住到羅家祠堂的一處空屋之中,還不時讓人送些錢米去接濟。條件也很簡單:幫忙寨子中操練鄉勇。

    青霞原本想推說自己是個賣解的女子,不配做教練鄉勇之職,然而所謂無功不受祿,自己受了對方的恩德,總要報答的。用自己的武藝去報答總比其他方法來得堂堂正正。於是青霞、江娘和周叔都成了鄉勇教師,每天在打穀場上教授武藝。江娘不擅射箭,但是有一手飛刀的功夫,周叔的單刀也很拿得出手。

    只有蔣鎖,覺得這是羅家又在出壞主意,騙人給他賣命。不願意去當鄉勇教師。青霞也不勉強:父親身體尚未復原,班子也需要照應,就留他在住處照看一切。

    不知道是羅家的藥好還是病原本就要好了,自從搬到新住所之後,青霞的老爺子身子就漸漸好了起來,這讓青霞對羅天球從原本的即疑又懼變得感激起來。特別是看到這位羅老爺為了市鎮的防務每日奔忙,不辭辛苦的親臨各處檢查工程,督促練兵之餘還不忘關照安置賑濟難民之後。

    青霞是河南人,明末的河南是中原匪患最嚴重的省份之一。大小匪股桿子多如牛毛。當地大戶修寨子招鄉勇守寨御匪的事情她見得多了。但見三良市裡經過羅天球的一番奔走整頓,市井安堵,原本鬧哄哄亂糟糟,擠滿逃難百姓的街道變得井然有序。各項守禦措施進行的有條不紊。最令她佩服的是能在短短幾天裡讓打了敗仗,猶如驚弓之鳥的的鄉勇重新振奮起了士氣,軍容整肅,戒備嚴密。這使她對羅天球很是欽佩。

    自此之後,青霞對教練鄉勇的事情愈發上心。儘管一開始大家對一個跑馬賣解的女人來教授抱著嗤笑的心態,期間還有人說些輕薄的笑話。但是青霞的百步穿楊的箭術讓鄉勇們漸漸的轉變了看法。對她佩服起來。這使得她在鄉勇們中間也有了一定的威望。而青霞平日裡也時常上寨牆和碉樓轉轉。一是查看有沒有守禦的漏洞,二來也尋找合適的射箭位置。食人之祿,忠人於事。傳統習武人家的觀念在她的心中佔據著主要地位。即使這位羅老爺有過許多惡行,此時在她的心目中也變得無所謂起來。甚至在她的內心深處還有了一點點對這位羅老爺的愛慕情懷。

    這一天她在碉樓上,正在目測著碉樓到寨牆外的河道上的距離。羅天球帶著人正好登上碉樓,查問守望的鄉勇防備的部署。他問得很是仔細,許多她從來沒想過的細節也考慮到了。可以稱得是考慮周全,不禁心中讚道:「真是位有本事的人!」她看見羅天球比二十天前第一次見到時候時消瘦多了,只是眉宇間依然勃然有力;兩隻眼睛的眼白上雖然有不少血絲,但仍然精神奕奕,不由得看得有些痴了。

    說起來這位羅老爺才不過四十出頭,正值壯年。平日裡練練拳腳劍法,身體精壯。不似一般地主大戶要麼虛胖浮腫,要麼骨瘦如柴。相貌當然也堪稱堂堂。尤其是他的風度舉止:鎮定果斷,處事言行又非常的強悍。使得這位年過二十,當時已經堪稱老姑娘的青霞對他微微動了情愫。

    青霞過去在本鄉定過一門親事。但是她一直跟隨父親走南闖北四處賣藝。等到十六歲回到村裡尋人去談過門的事情,這未婚夫已經死在土匪攻寨的混戰之中了。雖然這夫婿她從來就沒見過,但是也著實為他哭了幾場。

    這以後她就一直沒有再想終身大事的事情:她已經是班子裡的台柱子,搖錢樹,全班的生計大半維繫在自己身上,嫁人之後無法再做這個營生;再者班子賣藝走南闖北,居無定所,普通的人家也不願意與她定親。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6:59
第一百七十五節 前往三良鎮的道路

    蔣鎖是她的師弟,她知道這位師弟對自己很有意思。但是師弟小她四歲,只能算是個半大的小夥子。她不願意嫁給一個比自己小的男人。就這樣一直耽擱下來。

    然而這點情愫她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哪怕平日裡最為親近的江娘在內。這不但是痴心妄想,就算能成事也落個不好的下場。同行的姐妹被大戶士紳貪戀美色納妾的也有過,結果大多不好。不是被人嫌棄是江湖女子只能忍辱度日的,就是被玩膩之後拋棄。

    三良的備戰如火如荼,石志奇卻在石灣過著優哉游哉的日子。石灣攻克之後,他沒有繼續進發──這一帶水路錯綜複雜,又沒有現成的航行圖。從當地百姓和俘虜的鄉勇口中又瞭解到離這裡不遠的三良鎮守禦嚴密。石志奇便讓支隊在石灣駐紮下來,一面清算組織鄉勇的大戶,一面核定「合理負擔」查抄「敵對分子」的財產。

    他把支隊司令部設在石灣東頭,靠近港灣的一處大戶人家的祠堂裡,這裡房屋整齊,還有一處花園。不但起居舒適方便,而且靠近部隊便於指揮──一有風吹草動立刻就可以登船出發。石志奇派出了許多探子去四面打聽消息──這些探子大多是最近一個月才投靠的珠三角地區的窮苦人。支隊每到一處,除了要求各村鎮承擔「合理負擔」之外,都會拿出繳獲的米銀賑濟災民,收容孤兒和貧民,許多窮得過不下去的人幹脆就跟著支隊走了──不管髡賊不髡賊,跟著去了至少能吃飽飯,穿上件像樣的衣服。這些人愈來愈多,以至於每隔十幾天,石志奇就得派船把這些人運往虎門,再由虎門轉運到港島的淨化營。

    其中一部分人留在隊中隨軍行動。他們被單獨編為一隊,用繳獲的刀槍武裝起來,隨軍充當勞工,比較機靈的,忠誠度有一定保障的派出去充當探子,四處收集各種消息。

    本地的探子活動起來有很多優勢,起碼在言語上沒有破綻。縱然在行動中損失幾個也無關緊要。石志奇靠著探子們的活動,將方圓幾十里地方的動向民心都掌握的清清楚楚。

    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人湧向他的指揮部。他們大多是貧苦百姓來請求澳洲人去「打大戶」的,也有的是來告狀舉發的──自從他們絞死了好幾個地方上有名的劣紳惡霸之後,來告狀舉發的百姓大大增加,有的甚至從百多里外的地方趕來,祠堂門口每天都人山人海,要見「澳洲大頭領」。

    有人不但帶來了狀紙,還隨身帶來了血衣、血刀之類的「證據」,有些人揣著寫著密密麻麻字樣的紙張,上面全是某個大戶名下的字號幾何,田地多少,藏有多少財寶等等。看起來就讓人垂涎三尺。石志奇每次看到這種紙片,心裡就忍不住想親自帶人去「打土豪」。倒不是他貪圖錢財寶貝,而是許許多多財貨從眼前搬運出來的情景讓他產生由衷的滿足感。而且繳獲越多,戰後的評功的時候自己的功勞值就越打。

    但是查抄大戶財產有政策的限制,政務院嚴格禁止超範圍「打土豪」,除了團練的組織者和領導者之外,主要是嚴厲打擊當地的惡霸地主之類的人物。所以可打擊的範圍不大。

    百姓們來告「惡霸地主」狀的人倒是不少。石志奇一開始對當「青天大老爺」很有興趣,但是見了一天的人之後再也不願意搞什麼「現場辦公」了,百姓們來告狀的、舉發的、通風報信的,不但消息來源龐雜難以判斷真偽,而且其中也不乏想藉著澳洲人的力量來挾私報復的。石志奇弄不清到底是辦好還是不辦好。乾脆把事情推給民事和情報人員,自己躲到後院裡優哉游哉,專門接見四鄉來的地主──他們都是畏懼「髡賊」的可怕威力,紛紛前來送禮討好的。

    石志奇覺得,與其面對一群破破爛爛,滿面仇恨的百姓聽他們爭先恐後的控訴什麼,不如舒舒服服的坐在太師椅裡和滿面堆笑的大戶們說說話,喝喝茶,順便看看他們的禮單再收下。精神物質的雙豐收。

    送來得東西堆積如山,從金銀財寶、古玩字畫、綢緞布帛到大米豬羊,乃至婢女童僕,都有人奉上。石志奇照單全收。雖然要全部交公,但是被重視的感覺令人愉悅。各種財物堆滿了祠堂的各個院子的廊簷下,只等著船隻轉運。

    由於支隊的船隻和人員大量被用來轉運戰利品和人口,針對三良開展的軍事行動又推遲了幾天,直到十月二十五日這天,石志奇的e支隊才正式展開軍事行動。

    這時候,參加作戰的e支隊得到了一定的兵力加強,支隊兵力超過三百人,有二十多艘舢板和長龍。因為聽說敵人在河道里進行堵塞作戰,所以吃水最淺的無甲板的小型舢板多帶了若干,用來通過堵塞地段。

    石志奇的船隊從石港出發之後,走了四五里路,就轉入了前往三良的河道。這裡的地形讓石志奇大吃一驚。河道變得狹窄,平均不到20米,沿岸有大量的水生植物,不時還會遇到成片的小樹林。他意識到這一帶的地形十分有利於敵人在河岸上組織對船隻的進攻──敵人完全可以隱蔽的從河兩岸同時接近河道,然後用弓箭和火器攻擊狹窄河道中的船隻,給他們以重大的殺傷。

    「命令各船樹起防護板!」

    防護板是最近才為舢板配上的設備──這是針對前一階段各支隊在內河作戰時遭遇到近距離的弓箭和炮銃類武器射擊而製造的防護設備。

    外形類似大型的長方形盾牌,有支架和鉸鏈可以密集的排列在舢板和長龍的兩側船舷。用來保護船上的水手和士兵。這種防護板外包裹有鐵皮,能夠抵擋所有的弓箭、鳥銃和大部分小型土炮發射的散子。士兵們藏身在防護板後面可以有效的保護自己的軀幹部位,同時不妨礙射擊和觀察。

    不過,支起了防護板之後,航行的速度就大打折扣,船隻變得笨重,划船前進也要花更大的力氣。所以一般只有在臨戰的時候才會支架起來,如果敵人投射火力不強,指揮官們寧可不使用這種防護以使得船隻行動更為靈活。

    石志奇的判斷沒有錯,羅天球在幾名武師的建議下,專門從鄉勇們中間選拔出若干擅長射箭鄉勇,由專人帶領,潛伏在河道兩岸,伺機襲擊髡賊的船隻作為襲擾。而在沉船和打下木樁堵塞河道的地方,羅天球埋伏了帶著小炮、鳥銃和弓箭的小隊鄉勇。大家認為髡賊未必會清理堵塞無──因為他們有許多舢板,很容易穿過堵塞地段。但是他們在經過這些地方的時候必然會減慢速度,這個時候埋伏在近旁的鄉勇就一起開炮放箭,給予船上的髡賊大量殺傷。

    「派出尖兵組,在河兩岸進行搜索,掩護船隊通過!」石志奇下達了命令,隨後關照人把他的鋼盔拿來──要是這時候河岸邊飛出一支箭來,送命的可能性很大。

    四組尖兵在河道兩岸登陸,在河岸搜索著交替前進,掩護船隊通過。他們很快和蘆葦和樹林中埋伏的鄉勇發生了交火,尖兵的偵查、潛行和觀察訓練使得他們在很遠的距離上就能發現毫無知覺的鄉勇,並且予以迅速的殲滅。由於此次行動並非秘密的偷襲,所以石志奇並不要求清除工作保持安靜──他要得只是迅速安全的掩護船隊通過河道。

    這樣,尖兵一旦發現有埋伏著的鄉勇就從遠距離上使用步槍射擊,在零星的槍聲中,兩岸的鄉勇很快就被肅清。活著的人不敢繼續待在岸邊,紛紛往回逃去。

    在彎彎曲曲的河道里走了二個多小時之後,尖兵們終於第一次和大股的鄉勇遭遇,在船上的大炮支援之下,這股鄉勇很快逃走,還丟下了若干門小土炮。石志奇發現自己沒法繼續前進了。舢板已經擦到了底──他們遭遇了第一道堵塞線。

    船上水性精熟的水手下水去探摸,發現這裡的河道上已經訂下了一道有三排木樁組成的堵塞點,木樁很粗大,幾乎露出水面。即使是舢板也只能勉強木樁頂部拉過去。有時候船上的士兵還不得不下船以減小吃水線。

    「在木樁上套上繩子,然後用力劃!」

    這種做法很簡陋,但是曾經在實戰中起到過效果。16世紀西班牙人征服墨西哥城的時候就曾經用過這樣的辦法來清除墨西哥人在墨西哥城周圍湖水中打下的木樁的。

    繩索被迅速的套在木樁上扣緊,然後幾艘舢板同時划槳。繩子被拖得筆直,舢板的船尾都半沉了下去,木樁依然紋絲不動。

    隨後他們嘗試了好幾根木樁,沒有一根能夠像當年西班牙人那樣被拔起來。倒是有一艘舢板差點翻了船。

    「奇怪,西班牙人不是這麼幹得嘛?」石志奇撓著腦袋,覺得有點丟面子。他這個知識是聽人說來得,沒有看原著,所以不知道西班牙人拔木樁的時候用得是噸位大得多的雙桅帆船。

    眼見浪費了一個多小時沒有取得一點進展,石志奇決定不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了。他既沒有合適的工具也沒有足夠的人手來清除水下的障礙,只能直接越過障礙繼續前進了。但是這麼一來所有的長龍就只能留在障礙外,只有舢板可以繼續前進了。而火炮全部是假設在長龍上的。

    石志奇怪命令把12磅山地榴分解開來,分散放置在舢板上,舢板吃水太淺,無法攜帶太多彈藥,因此2門炮只帶了40發炮彈,實心彈和霰彈各一半。隨後他命令留下少數人留下看守船隻,其他人將舢板逐一拖過木樁之後繼續前進。

    又走過二里多路之後,尖兵再次和守衛阻塞線的鄉勇發生了交火,這時候火炮無法射擊進行支援,只有一個班的尖兵們很快就抵擋不住一百多名鄉勇用弓箭和土炮的猛烈攻擊,被迫後撤。鄉勇們一直衝到了離舢板很近的地方才被舢板上的步槍火力擊退。但是他們並不退出封鎖線,只是退出了米尼步槍的有效射程之外,伺機繼續攻擊。

    石志奇一度想讓部隊上岸行軍,免得在船上不能有效的發揮火力,而且難以隱蔽──簡直就是活靶。但是他親自登上河岸之後大吃一驚。這裡根本沒有什麼成片的陸地,到處是河道、水塘、稻田。有些河汊口和堤岸上看得出曾經架設過簡易的便橋,但是此刻已經全部拆除。部隊棄船登岸光徒步行軍光一路架設渡橋就要花去許多的時間。他別無選擇,只好命令部隊繼續乘船前進。

    這樣不斷的在互相射擊中前進,遭遇到的抵抗愈來愈激烈。大約是發現髡賊無法使用火炮,鄉勇們也猖狂起來。當舢板企圖越過封鎖線的時候,鄉勇們就用土炮和弓箭猛烈射擊,直到海兵登上河岸發動衝鋒才把他們趕走。穿越河道封鎖線的戰鬥接二連三,鄉勇們利用每一次船隊被堵塞物遲滯,停留在河面無法發揮火力的機會發動一次次的攻擊,弓箭和鳥銃土炮發射的炮子雨點般的打來,儘管沒有有多少殺傷,卻大大延誤了支隊前進的腳步──總共不到十里的水路,支隊走了差不多個上午。期間一人死亡,十人受傷。還有一艘舢板在拖過木樁的時候被擦破艇底,漏水沉沒。

    石志奇臉色鐵青,這個糗也出得太大了!e支隊投入珠江沿岸戰役一來,一路攻村拔寨,還沒有人員陣亡,船隻損失的事情,現在居然被鄉勇打死了一個士兵,還弄沉了一條舢板!回去面子上也太難看了。

    正在這時候,前面的舢板又開火了。他趕緊舉起望遠鏡。前導的幾艘舢板已經被米尼步槍發射時的濃煙所籠罩。只看得見煙霧中的步槍發射時的噴射出的火焰。河岸上鑼鼓震天,許多人在吶喊尖叫,一片喧嘩聲。忽然樹叢中升起了一團濃煙,霹靂一聲,河面上噼裡啪啦的掀起了許多小水柱。有些鐵片直接打到了舢板上的防護板上,發出叮噹聲。

    「朝濃煙方向開火!」附近舢板上的士官們呼喊著,指引著射擊方向,十幾支米尼步槍同時朝著冒起煙霧的樹叢中開火,槍聲、子彈穿過枝葉發出的撕裂聲。人的慘叫聲混成一團。石志奇緊張的拿著望遠鏡觀察著河岸,幾艘舢板不待命令已經向河岸邊划去,讓海兵登陸驅逐敵人。

    從樹叢中飛出了密密麻麻的羽箭,海兵們把頭縮在防護板後面羽箭密密麻麻的插得防護板上到處都是。不時還響起幾聲鳥銃的轟鳴。鐵子打在防護板上「砰砰」直響。海兵們從防護板後面探出槍口不斷的還擊。幾分鐘的交火之後,岸上漸漸不再射擊,慢慢沉寂下來。

    驅走鄉勇之後,船隊慢慢的通過了堵塞線,前面是有一處河道的拐彎。河面狹窄起來。水流湍急。兩岸變得陡峭。第一艘舢板為了避開河道中心的水流,把船靠近了河岸,正在這個時候,河岸上的草叢裡突然跳起幾個人影,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猛得推到了舢板上。

    石志奇還來不及驚叫出聲,第一艘舢板冒起了一團濃煙爆炸了。

    幾乎在同時,後面的舢板同時開槍了,草叢被打得枝葉亂飛,一個鄉勇從河岸上中彈栽倒在河裡。

    其他舢板趕緊靠攏上去。被炸的舢板依然漂浮在水面上。兩側的防護板和一部分船體被炸飛了,船上的十多個海兵和水手七倒八歪的倒在船底,一個個鮮血淋漓。有一個人大概是爆炸物正好在他懷裡爆炸,肚子上被炸開了一個口子,暗紅色的五臟六腑都露了出來。一股血腥的焦臭和煙火氣瀰漫著。

    「萬人敵!」一個海軍軍官叫了起來。

    萬人敵是中國土產的火器:用陶土罐子做得炸彈,裡面放上七八斤乃是幾十斤黑火藥,外加各種鐵子、小石頭和瓷片之類的殺傷破片,使用的時候點燃導火線從城頭丟下來,殺傷效果按當時的標準來說非常可觀,是守禦城寨的利器。但是「萬人敵」十分沉重,根本不能當手榴彈用。沒有人想到鄉勇門會在野戰中使用。

    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利用河岸斷崖的這個地勢上的特點,等船隻經過直接把萬人敵推了下來,不偏不倚的炸了個正著。在人擠人的小舢板上這玩意一爆炸。威力可想而知了。

    舢板上的十一個人全部在這次偷襲中送命,武器全毀。損失慘重。海兵登陸之後只在附近找到幾具被亂槍擊斃的鄉勇屍體。

    「靠!」石志奇憤憤的把指揮刀一揮,「殺進三良市!雞犬不留!」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05
第一百七十六節 突破防禦

    e支隊突破重重阻攔,終於在當天下午16點抵達了三良市的外圍河道。海兵們驅走了在河岸上守衛最後一道堵塞線的鄉勇。一路上,支隊已經前前後後消滅了三四十人,但是石志奇依然很不滿意。

    「三比一!這個傷亡率回去非被人批鬥到死不可。」想到元老院裡的屁大的事情都要開質詢會、聽證會。石志奇的腦子都快大了。就算立刻攻下三良市,光死亡12人這個這損失數字就夠難看了。

    沿途被擊潰的鄉勇陸陸續續的逃回到寨子裡,他們一回到寨子裡,喝上幾口水就會被帶到公所裡,由委員們和鄉勇教師詢問具體的戰鬥狀況。

    戰鬥的情況並不理想,在每一條堵塞線上,鄉勇都按照計畫發動了襲擊,但是沒有料到的是敵人會同時派遣人馬在河岸上搜索掩護船隊。

    「髡賊神出鬼沒的,小的們躲在樹林裡,沒想到髡賊從岸上偷偷的摸了上來,一排鳥銃就放過來,把弟兄們打死了大半……」一個腿上纏繞破布的鄉勇哭喪著臉說道。

    一個委員不相信:「你們就沒瞧見髡賊?」

    「小的不敢撒謊,真得沒瞧見。」鄉勇分辨說,「他們就這麼悄悄的過來,一里地外就放了一排槍……」

    「放屁!大炮才能打一里多!」有人壓根不相信髡賊的火器有這麼厲害。

    「聽聞髡賊的鳥銃是比咱們的打得遠,打得準。」羅天球說,「不要緊,你繼續說!」

    「他們打放一排鳥銃,再放一排,弟兄們就抵擋不住了。有時候乾脆只聽到鳥銃響,不知道在哪裡在放……」

    預備好的土造虎蹲炮之類的小型火炮在戰鬥中沒有起到作用,很多來不及點放就丟了,最多也就放了一二響而已。至於有沒有打到什麼人,沒有鄉勇說得明白。只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這些炮最後全部丟了,這讓委員們很心疼。這麼一門小炮,鐵料、木炭和鑄工也得七八兩銀子。

    鄉勇們的報告大同小異,共同點是髡賊沒有多少損失──最多就死了二十來個人,因為舢板上都有護板,看不到有人中箭。不過那個萬人敵確實是結結實實的炸在了舢板上了。

    這點戰果讓委員們不滿意,堵塞河道花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加上鄉勇的沿河攔截,髡賊不但損失輕微,而且還是突破了堵截,一路往三良市來了。唯一起了些作用的只有個「萬人敵」。

    「大家說說吧,這事怎麼辦。」委員中一個本地的鄉紳,名叫陸德義的悶著聲說道,「髡賊的火器無堅不摧,無寨不拔。等他們一到三良市的寨牆下,我們這團練公所怕是立刻就得散夥!」

    「散了伙就等抄家吊脖子吧!」羅天球拍了下桌子,獰笑道,「你們都忘記了?石港的劉老爺和他兒子,這會正吊在盪鞦韆呢,你們也要跟著一塊盪鞦韆?」

    眾人都被他這番氣勢嚇得不敢言聲了。

    「你們一個個都放明白些!髡賊是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哪個也別想跳船走人──你就是想跳也來不及了,除非髡賊發善心!」羅天球用摺扇一個個指著他們,「這會大家只有和衷共濟,打退了髡賊才能保住我們的身家性命!」

    寨子裡的氣氛也陡然緊張起來。團練公所裡已經發出命令,要寨內所有丁壯集結準備打仗。牌甲們在大街小巷裡敲鑼,成筐的火藥、鐵子被呼哧呼哧的抬到寨牆下面。堆在牆根的磚頭、滾木、火把,灰瓶被挑上寨牆,有人挑上來成桶的臭氣熏天的糞便,倒在大陶土罐子裡,下面架起火來燒。一時間惡臭瀰漫在空氣中。

    青霞和班子裡的人也都上了寨牆,連蔣鎖也不例外──這會只要是站得起來走得動的人,人人都得去準備打仗,不管你願意不願意。誰不願意就先當成探子砍頭。蔣鎖牢騷再多也不敢違礙,只好拿著柄單刀裝束停當,準備跟著師姐上了碉樓,必要的時候好保護師姐。

    祠堂裡,青霞和其他班子裡的成人正在裝束,準備武器。

    青霞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緊身箭袖衣,頭髮上抱著黑色的帕子。黑色耐污耐血跡,而且混在人群中不顯眼,和她以往賣解越顯眼越好是不同的。

    她拉了下弓,試了試弓力。她原先在教練鄉勇的時候用得是公所發的硬弓──班子裡帶著得賣藝的弓是軟弓,後來羅天球看她箭術嫻熟,弓力也很強,就命人從庫裡另外給她找了一張上好的弓。弓背是桑木的,弓弦是用關外的干鹿筋做得,一對牛角也是上品。試了試足足有二十個力。這比她能開的最強弓要少三四個力。不過射箭除了講究精遠,還有個持續性的問題,臨陣射箭不能射上五六箭就用脫了力。就這點來說,羅天球為她選得這張弓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想到這裡,她的臉上就微微泛起了一絲紅暈。下意識的摩挲著手裡的弓。

    江娘是過來人,青霞最近的神情變化她都看在眼裡。原本她想找個無人的時機勸她一勸,早斷了這痴心妄想的念頭,免得越陷越深。然而眼看著髡賊就打了過來,這一仗打完,大家還能不能留得性命還難說,這男女之事不談也罷。便微微嘆了口氣不言語了。

    江娘穿得是一身新做的青布箭袖衣,左右腰間各帶了四柄飛刀。她的飛刀功夫堪稱一流,但是在戰陣上沒什麼用處。雖然她的單刀也練得不壞,畢竟是女流,力量上有很大的欠缺,所以江娘最有殺傷力的武器是要加的一柄彈弓。三十步內百發百中。她一直隨身帶著泥丸以作表演和護身之用,這次全部換上了鐵彈丸。在守寨這樣的近距離戰鬥中能發揮點用處。

    至於周叔和蔣鎖,用得都是他們本門的兵器。周叔是槍,蔣鎖是單刀。他們不願為羅家賣命廝殺,便一直在祠堂裡磨蹭,免得被頭一個叫去帶隊出寨廝殺。

    倒是三個半樁孩子,很是興奮,一個個拿了.個力的軟弓,背著箭袋,吵吵著要上碉樓去射箭。在他們看來這倒是一場很好的遊戲!青霞的父親雖然身體已經復原,到底很是虛弱。他很不讚成班子去給羅家打仗。但是此時此刻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再者班子落到現在這個處境,和他的久病不癒也有極大的關係。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受了羅家的大恩。沒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了。

    他只好再三告誡眾人,要見機行事,不要死拼硬打。

    「咱們只不過幾個人,要是大家都跑了,你們也不用硬挺著──趕快跑。」他說著嘆了口氣,「這都是我連累的了你們,到時候事情危急的時候,你們只管自己跑路!我一個老頭子,又是個賣藝的,髡賊不會要我的這條命的。」

    「班主,您別這麼說,」江娘溫言安慰,「髡賊也不見得就能打進來。這三良鎮守得好,壯丁又多。大不了最後大戶們拿點銀子出來打發他們走就是。」

    幾個人又說了一番話,外面催著上寨牆的鑼聲又響了起來。外面腳步聲多了起來,不時響起催促的聲音。他們不敢再多留,一起出了祠堂登上了碉樓。

    他們上得碉樓是石橋旁的一座,是守衛者良市的水上門戶。石橋上已經堆起了許多沙袋,架上了小炮,很多是臨時用木頭和竹子做得大號抬槍一類的東西,鄉勇們趴在沙袋後面,手裡拿著竹槍和大刀。

    橋洞下除了展覽,又橫著鎖了四五條船,把橋洞塞得嚴嚴實實的,上面同樣堆著許多沙袋和木炮竹炮。

    碉樓上,已經架起了大炮和鳥銃,鄉勇們緊張的從垛口間窺視著外面的河道。

    「來了」、「來了」。一陣小聲的騷動如同風吹水面一樣在人群中泛起漣漪。遠處的河道里,第一艘舢板出現了……碉樓上連放三聲號炮,宣佈髡賊已經兵臨城下。

    e支隊在距離石橋頭大約500米的距離上開始登陸,這裡河道兩岸都是密密麻麻的竹籬笆和竹籤,幾乎沒有辦法上岸。拆除障礙物很花了一番手腳。幸好舢板上帶有一些工兵專用的工具,特別是鋼口的特製長柄工兵斧子和手鋸使得他們的工作省力了不少。在他們拆除籬笆的時候,一股鄉勇悄悄的通過樹林摸了過來。看到髡賊正在河岸上忙忙碌碌的拆除籬笆,周圍只有十來個人端著鳥銃警戒,帶隊的鄉勇頭子知道機會來了。從樹林到河邊,總共只有四丈的距離,一聲吆喝,轉眼就能撲進敵群,髡賊完全來不及開槍,只要近身肉搏,髡賊失去了火器的優勢就一定會敗。

    一聲梆子所有人一起吶喊的從樹林裡衝殺出來。負責掩護拆除籬笆的海兵迅速放了幾排槍,將已經逼近到10米外的鄉勇大部分擊倒,餘下的衝過來亂揮大刀的也很快被海兵們的刺刀刺殺在地。

    花了半個小時之後,河岸上的籬笆被拆開了一個大口子。士兵和火炮終於得以大批登岸。火炮被很快的組裝起來,石志奇決定不再拖延,下令立刻開始進攻。

    2門12磅山地榴的射出沉重的實心彈,一發就打掉了石橋下面的柵欄門。炮彈掀飛了橋洞裡堆在船上的沙袋,連著撕扯下七八個人的胳膊、腦袋和軀幹之後它在水面上彈跳了一下,直挺挺的飛進了磨坊,將在裡面守衛的二個家叮噹場打死,然後掉在了石臼裡,把整個石臼砸了個粉碎。

    接下來的幾發炮彈打垮了石橋橋面上的堆積的各種防禦措施:沙袋、磚牆和籬笆,守衛在後面的鄉勇和壯丁們發出恐怖的喊叫聲,連滾帶爬的從石橋上逃走了。至於遠遠超過了人手一具水平的大量竹炮木炮,不是被炮彈引爆,就是未發一次的被丟棄了。

    海兵們立刻劃動舢板,向石橋駛去。失去了掩護的防禦措施不過是一堆可以隨時拆除的違章建築而已。海兵們佔領了石橋之後,就在步槍手的掩護下從容的拆除了橫在水面上的鐵鏈,又把堵塞在橋洞裡的破船一艘一艘的拉出來拖到岸邊。在整個過程中,水塘周圍的二百多名鄉勇和壯丁除了吶喊和隨意的點放火器之外,沒有採取任何進攻手段來組織澳洲人的行動。在見識了澳洲人火器的厲害之後,沒有人願意再次嘗試一下。

    羅天球聽說石橋已經失守,親自率領一部分壯丁前來增援。他知道命令鄉勇壯丁反攻絕無可能,便下令燒燬水塘內的所有船隻,形成一道火得封鎖線。然後死守水塘沿岸各處,同時下令將水塘周圍通往鎮內的道路全部堵塞。

    水面上的火焰暫時擋住了支隊進攻的腳步,石志奇無奈,只好命令部隊就地宿營,只等第二天發動猛攻。

    第二天一早,他們卻遭到了來自附近多個村莊的鄉勇的聯合進攻。石志奇是被喊殺聲驚醒的。當他匆匆掛上手槍站起來的時候,傳令兵已經跑了過來,神情緊張的報告說四面的河道里出現了其他村寨的鄉勇。他們正一路吶喊放炮。各路鄉勇打著旗號從鎮內,從鎮外,從四面八方的湧來,一時間喊殺聲震天。

    外來的鄉勇是是羅天球星夜聯絡來的聯保各村的鄉勇和壯丁。加上三良市本鎮的人馬,參加反擊的人數多達一千人。

    石志奇臨危不亂。他用望遠鏡觀察了一下發現來得增援大多是普通的壯丁,連合適的武器都沒有,使用的不過是削減的竹竿而已。人雖然多卻亂哄哄的毫無章法,亂糟糟的互相擁擠推搡,反而把四面原本就狹窄的河道陸路全部堵塞了。

    石志奇當機立斷,親自率領一個海兵連以堅決的動作直撲離他們最近的一隊鄉勇,海兵們對敵人的聒噪跳動毫不在意,在齊射一次排槍之後,挺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朝著已經亂哄哄的人群發動反衝,十分鐘之內就這股人馬全部解決。被刺刀戳死砍傷的鄉勇和壯丁滿地都是,把道路都塞了起來。

    接著他率領海兵連迅速的轉向河道邊,居高臨下的朝著河道中正慢吞吞的向三良鎮進發的鄉勇船隊,亂槍齊發,將河道中的船隊打得人仰馬翻,三條舢板當即沉沒。其他舢板慌了手腳,匆忙的丟下船上的死人逃走了。

    石志奇帶著這個連,以優良的組織性和紀律性,跑步機動,連著擊退了四股企圖從外圍合圍過來的各村鄉勇。從三良鎮裡衝出來的由鄉勇教師率領的一百多名鄉勇被佈置在橋面上的2門12磅山地榴彈炮迎頭髮射的霰彈打得潰不成軍,立刻倒下了四五十人。餘下的鄉勇再也不肯衝鋒,一路潰逃下去。

    支隊打退了鄉勇們的反攻,隨後發動反攻拿下了水塘周圍的建築物,特別是河口的磨坊──這座磨坊用青磚砌成,十分堅固,裡面據守著羅家和其他各家的家丁五六十人,比起鬥志不高的鄉勇,他們的作戰意志很是頑強,從窗洞屋頂不斷的發射竹炮木炮,射出密集的羽箭。海兵們把山地榴推過來,從150米外的直瞄射擊。三發實心彈在牆壁和大門上打出了幾個大缺口,海兵們乘機躍進,接二連三的向缺口投擲手榴彈,磨坊裡頓時煙霧瀰漫,慘叫聲和爆炸聲交織在一起。

    幾分鐘之後,磨坊被佔領了,其他各處抵抗相繼瓦解,只有碉樓還在頑強的抵抗,雖然海兵裡的特等射手使用j+標誌的高精度米尼步槍成功的壓制了碉樓頂部和陽台上的鄉勇,迫使他們不能再露頭,但是他們從射擊孔和投彈孔裡不斷的丟擲磚塊、萬人敵,發射火器和弓箭。海兵們前後傷亡了十來個也沒能靠近這個石塊和青磚修築成的堅固堡壘。

    「同志們,把這個封建地主的堡壘給我狠狠地打!」石志奇眼看著這仗打得不順,已經是怒火中燒。他爬上磨坊二樓的屋頂,親自指揮趴在屋頂上的射手們集中火力壓制碉樓的射擊孔。

    這裡離碉樓只有一百多米,已經在碉樓的弓箭射程之內了,海兵們在屋頂上堆起沙袋和木板,在後面射擊。在屋頂指揮的軍官看到石志奇毫無掩護的站在屋脊旁揮舞指揮刀,趕緊把他拉回到沙袋後面。

    「首長,這兒太危險了。你趕快下去。」

    「不要緊!」石志奇滿面通紅,嘶吼著,「推大炮來,給我把它轟平!」

    「炮彈不多了,實心彈還有十發了。」軍官報告道。這裡只是開頭,下面不知道還有多少工事和建築需要用實行彈。

    「打光再說!」石志奇把頭盔往腦後一推,「一會派人去石港──」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支羽箭出其不意的嗖得射來,正中他的胸口。石志奇慘叫一聲,從磨坊的屋頂上滾落下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5-6-10 17:08
第一百七十七節 劉德山的後院

     石志奇中箭之後戰鬥暫時停止了片刻,但是很快又恢復了進攻,按照指揮順位,由第2海兵連的連長接替全支隊指揮。他觀察了下周邊,碉樓四邊不靠,周圍全是大片空地,要隱蔽的接近是完全不可能的,守軍看來投射武器非常的充足,而且當初修築碉樓的時候,為了防止被人採用掘洞戰術,碉樓的底基大約有一人高都是厚重的石塊石條砌成的,非常堅固,12磅山地榴彈炮也未必能在上面打出口子來。唯一的弱點就是碉樓的大門──很厚重,包著鐵皮,鑲嵌著粗大的門釘。這扇門是碉樓底部的最大弱點──再厚的目標也抵擋不住12磅山地榴射出的實心炮彈。

    2門榴彈炮被拖到碉樓的南面,海兵們用刺刀肅清了在這一帶街道上負隅頑抗的少量鄉勇和家丁,把大炮從街道上拖了過去。一個從陸軍借調來的炮手爬上屋頂,觀察了片刻,決定把街上的一家民居的後院作為火炮陣地。

    這家民居的主人叫劉德山,是個按照當時標準來看高大健壯的漢子,留著絡腮鬍子。外形很有北方大漢的氣質,但是此時此刻他躲在自家的內宅深處,聽著外面的炮聲和喊殺聲一個勁的唸佛。巴望著髡賊也好,鄉勇也好,都不要光顧他這所雖然不大,但是還算舒服的小宅子。這小小的宅院保護的不僅是他的性命,還有他堆在廂房裡的各色山東的土特產貨物。這是他千辛萬苦,千里迢迢從山東運來的,準備在三良這裡發賣,賣得錢再在本地販運各種草編製品和廣東的土產到山東──此地是東莞縣的一個重要商品集散地,他在這裡經商多年。大致是半年山東半年廣東,買賣做得有聲有色。他生平最痛恨土匪響馬之類──因為他的經商生涯裡好幾次貨物都損失在這些人手裡,弄得他差點要上吊。

    髡賊要來打三良市,劉德山原本想帶著貨物跑路。髡賊來得卻很快,各式各樣的謠言到處流傳,一會說髡賊到了哪裡,一會又說髡賊佔了哪些村鎮。劉德山不敢造次,只好留在鎮裡。

    「我滴個娘。」劉德山躲在後堂裡,身邊縮著幾個僕傭夥計,一起跟著打哆嗦,「這遭瘟的髡賊,賣你的澳洲貨就完了──還幹起土匪來了……」

    有個夥計問道「髡賊就是澳洲人?」

    「沒錯。就是做澳洲貨的澳洲人,」劉德山喃喃自語,「也不知道中了什麼邪當起土匪來了……」

    「聽說是官逼民反……有省裡京城裡的大佬瞧上了他們的產業。」

    「這伙當官的,真是個個黑了心腸的只管撈錢,最後都是我們小百姓倒霉……」劉德山的話音未落,忽然外面轟隆一聲炮響,大概炮子掉落到屋頂上,一陣噼裡啪啦聲。劉德山又是一哆嗦。聽著外面的喊殺聲、槍炮聲和跑動的聲音愈來愈近,知道多半戰場在向這一帶移動,想到髡賊要是衝進來,自己不但財貨不保連小命恐怕都要丟了,頓時渾身如同篩糠一般。

    他身邊的幾個僕人也在哆嗦,他的一個夥計鑽在條幾下面,抱著頭一動不動,來個顧頭不顧腚。劉德山罵道:「你們一個個熊樣……」

    剛說了這句話,前院裡就響起了雜亂的人聲和腳步聲,接著「砰」的一聲,外面的院子門也被打開了,劉德山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除了又說了一句「我滴個娘。」之外就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了。

    院子裡的腳步聲密集起來,接著又有人在喊把院子的門檻鋸掉。劉德山想搶劫還帶要鋸門檻的。沒等他的腦子轉過彎來,房門就給人猛得撞開了,跳進來三四個穿著對襟藍布短褂的身影。

    這大約就是髡賊了,劉德山雖然被嚇得要死亡,但是忍不住偷偷的打量這群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髡賊了。只見他們腦袋上都頂著個火盆似得鐵帽子,手裡端著澳洲鳥銃,一個個面色烏黑,氣喘吁吁,但是看上去精神非常旺盛。

    海兵們卻顧不得和他們廢話,稍加檢查周圍環境之後,有個人忽然喊了起來:「一切正常!」

    「好,大家趕快去後院!」帶隊的髡賊身量不大,但是說話聲音非常洪亮。他左手提著一柄手銃,右手拿著一柄奇怪的佩刀,大聲的命令著。說完這話他又對滿地篩糠般發抖的一干人說道:「你們不用怕,我們要借地方放炮,你們待在屋子裡不要出去,免得誤傷!」

    說完這話他急匆匆的提著刀出去了。劉德山這才稍稍放下心來。他見人出去之後門敞開著,趕緊爬過去將門重新掩好。自己趴到能看到後院的窗戶上偷窺著。只見後院裡已經聚集了二三十個髡賊正在忙碌,還把圍牆推倒了一段。圍牆缺口的地方堆滿了瓦礫碎木,幾個髡賊正趴著後面朝著院牆外面的碉樓放鳥銃,聲音即響亮又清脆。接著有人打著號子,把一門雙輪火炮推了進來一直推到了缺口的地方。

    「我滴個娘。這是要炮打碉樓……」劉德山港剛說了一句,覺得自己被人推了一下,發覺剛才還在和他一起發抖的夥計僕傭們這會一個個看西洋鏡一樣的都趴在窗戶探頭探腦了。

    「你們這群廢物!」劉德山忍不住罵道,「白養活你們……」

    忽然他的臉一下變得僵硬起來了。他看到有幾個髡賊正搬著成捆的草蓆,還有裝滿了土產的草包往院子裡運,看起來倒不像是要搶劫,而是在拿它們堆積起來墊炮台。

    劉德山尖叫一聲:「我滴個娘。我的陳皮!我的驢皮膠!我的草蓆……」

    還沒等他羅列完自己即將慘遭荼毒的貨物,剛才那個衝進屋子來提著刀的髡賊小頭目喝止了手下的人的搬運行為。似乎又訓斥了幾句話,髡賊們又這些東西就往回搬。劉德山鬆了一口氣,但是一想一定是髡賊頭目怕手下人糟蹋東西,所以不許他們用來墊炮台,這會大概是要搬出去當戰利品了……劉德山的心又沉了下去,他想到自己藏在臥室的床鋪下面的方磚地下還有五百兩銀子,髡賊要是逼他拿出銀子怎麼辦?劉德山聽說過許多兵匪勒索綁票的事情:有在馬桶裡點了蠟燭強迫人坐馬桶的,有吊在樹上用火烤腳的……種種折磨不一而足。自己存著這麼多的貨物,肯定有銀子,髡賊要是想到了這點就非要逼問他不可……想到這種種恐怖的手段,劉德山的尿都快出來了。正想著要不要找個地方躲一躲,院子裡的大炮開炮了。

    12磅山地榴噴射出一團濃煙,地動山搖,牆壁、窗戶乃至地皮都逗在抖動。劉德山一瞬間甚至覺得沒法呼吸了。紅色火光中他恍惚看到一個黑色的鐵球飛了出去。看上去很重的雙.炮竟然跳動著往後倒退了二丈多。

    炮彈沒有命中大門,但是擊中了大門上方的凸出的懸樓。磚石飛濺,厚厚的磚牆四分五裂的坍塌下來,從裡面掉下了二具面目全非,殘缺不全的屍體,大約懸樓裡本身有火爐,屍體上著了火。

    空氣中除了硝煙的辛辣,還一股濃烈的惡臭味──原來懸樓裡正煮著一大罐糞便,只要人衝到門樓下,上面的人拉到罐子,滾開的糞便、開水或者熱油就會順著磚道倒下來,把下面的進攻者燙得皮開肉爛。

    大門上面露出了一個空洞,立刻有鄉勇拿著木桶土袋企圖來填塞缺口,有的鄉勇在缺口上不顧死活的探出身子放箭放銃,不斷有人中了槍彈從上面墜落下來。

    小個子的軍官擄起了袖子,把刀一揮:「再來一炮!打準點!」

    接下來的一炮正中大門,堅固的大門被頓時打得四分五裂,接著又是一發實心彈,從門洞直挺挺的打了進去,一路飛行翻滾,把聚集的在門洞裡準備和衝進來的敵人決一死戰的鄉勇打倒了一大片。

    衝鋒號響了起來,海兵們乘勢猛撲過去,瞬間就攻佔了碉樓的第一層,鄉勇和家丁們不肯投降,繼續從樓梯口投擲萬人敵和磚瓦下來,海兵連長下令在底樓放火。碉樓裡原先就儲存著許多火器:硫磺、火藥包和萬人敵。海兵們又從各處堆了些易燃物在底樓再放了一把火。濃煙和烈火很快充斥碉樓底樓,火藥不斷的爆炸著,白色和黑色的濃煙直往上冒,很快整個碉樓的每個窗口和孔道都在往外面冒煙了。

    碉樓裡的人失去了抵抗的能力,紛紛從二樓往下跳,一些人摔斷了腿,一些人摔死了,大部分人總算逃出了一條命,當了俘虜。

    碉樓被攻佔之後,髡賊從院子裡把大炮拖了出去。有個年輕的髡賊還到他們的屋子談了下頭:

    「對不住老爺你了,把你家的牆拆了一段。」

    「哎,沒事沒事,原本我也就拆得……」劉德山語無倫次的說道。

    「還有你那邊屋子上的瓦片,我們的同志踩壞了不少。怕是會漏雨。」

    「沒事情,瓦片……壞了就壞了……漏雨更好。」

    「還有那門檻──」

    「我早就想鋸掉了。」

    「老爺您說話可真有意思。你放心好了,過幾天都幫老爺您修好。」年輕人笑了下,背著槍走了。過來一會,院子裡已經完全沒了動靜,劉德山等人還不敢出去,劉德山擔心貨物安危,便狠狠的踹了一腳夥計的屁股:

    「快!去看看髡……澳洲人走了沒有……」

    夥計愁眉苦臉的去了。過了一會他回來報告說澳洲人全走光了。連大門都幫他們關了起來。

    劉德山趕緊出去一看,果然人都走空了。兩處堆放貨物的廂房,一處門鎖完好,另外一處門鎖被砸開了,又臨時貼了封條--漿糊還沒幹,劉德山嚇了一跳,以為是查封了他的貨物,再一看上面寫著「私人財物,原主所有,不得擅啟」的字樣,趕緊關照人啟開封條。

    因為裡面的不少貨物剛才被海兵們搬出去砌炮壘,後來又在頭目的命令下送回來,所以有些擺放凌亂,但是粗粗一看,大致沒有缺損。劉德山鬆了一口氣,渾身竟然像脫力般的癱軟了下來。差點沒喜極而泣。

    沒想到自己遭了兵火卻沒有一點損失。這簡直讓劉德山有死裡逃生的感覺。對髡賊的害怕和恐懼忽然又變成了感激涕零了,至於拆掉的圍牆和踩壞的瓦片,那根本就是無足掛齒了。

    「澳洲人的軍隊也算是仁義之師了,大約做起生意來信譽也不會壞。」劉德山商人的腦筋立刻轉動起來了。

    劉德山趕緊關照夥計們,先把後院的圍牆缺口用磚石暫時堵塞起來,又把鋸下來的門檻用根木條釘子固定住──不然門關不嚴實。隨後他讓人燒了開水,又把隔年的陳茶葉全部倒了進去。

    「老爺,現在就送去給澳洲人?」一個夥計問道。

    「暫時不要。」劉德山眼珠一轉,心想這事情自己不宜做出頭鳥。還是等三良市的戰鬥結束,局面完全清楚之後再去「慰問」來得好。

    攻克碉樓之後,三良鎮的防禦已經瓦解了大半,臨時征發的壯丁們已經沒了鬥志,許多人丟棄武器逃回家去,只剩下團練公所。另外兩處碉樓和羅家大院還在抵抗中。這幾處都是鄉勇和各家的家丁在守衛,他們的鬥志比較頑強,加上各家的家主此刻不惜許諾大筆犒勞,防禦的非常頑強。

    支隊一面組織打掃戰場,收集火藥──經過激烈的戰鬥,支隊的火藥已經所剩無幾,山地榴彈炮的炮彈也快用完了。代理支隊長讓人一面護送傷員回石港去調運彈藥,一面收集鄉勇們丟棄的火藥火器。準備逐一清理各處負隅頑抗的敵人。

    碉樓上的蔣鎖和青霞沒有被抓,青霞在戰鬥中差點沒有機會展露她的射術。髡賊隱蔽的很嚴實,走動的時候都是低姿態的一路小跑,不時還會突然隱蔽,讓她一下失去了准頭。而密集的彈雨又使得她不敢露出頭來瞄準,甚至不敢長久的躲在垛口後面的射擊孔查看──一個鄉勇就是被穿過射擊孔的子彈當場打開了腦袋。她只能抽冷子在射擊孔裡瞅準目標大致射一箭。直到石志奇爬上屋頂揮舞指揮刀的時候她才抓住了機會,一箭將人射倒。

    原本以為髡賊折損了一員大將之後會暫停進攻,甚至就此偃旗息鼓而去,沒想到髡賊繼續有條不紊的展開攻擊,似乎有沒有這個人毫無關係。青霞又胡亂了射了十幾箭,也不知道射中了沒有。

    大門被大炮砸開的時候,青霞知道碉樓已經守衛不住了。當下和蔣鎖奔到東北角上。蔣鎖早有預備,藏下了一卷繩索,這會他從碉樓上下繩子,沿著繩子滑了下來,乘著海兵封鎖不嚴的機會漏了出去。

    此時三良鎮上已經是家家閉戶,街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倒是七零八落的丟滿了各種武器,間或還有幾具屍體橫在路上。

    「師姐!我們現在去哪裡?」

    「我去羅家祠堂,把爹接出來!」,青霞說道,「你快去北面把幾個孩子還有周叔他們都找到!我們到客棧匯合。」

    「好!」蔣鎖點了下頭,把刀往身後一插,快步跑了。

    青霞一路狂奔,眼看著就要到羅家祠堂了,前面的街道上已經密密麻麻的了有了許多髡賊士兵,她的心頓時沉了下去──羅家祠堂就在羅宅旁邊,現在羅宅是髡賊進攻的主要目標了。

    一想到爹就陷在裡面,生死不明,青霞焦急萬分。只見前面槍炮聲不斷,殺聲震天,知道自己硬要闖進去就是個死──髡賊鳥銃的厲害她剛才已經見識到了。

    她趕緊退了回去,繞了個彎,從另外一邊的街道過去。

    但是所有的路口都被髡賊佔據者。青霞不敢再在街道上停留,深怕被髡賊發現了自己無法解釋。她趕緊回到客棧。

    客棧裡,老闆已經不知去向。蔣鎖滿臉是灰塵,驚慌不安的說只有江娘回來了──帶了傷。據她說,他們在在髡賊打進來的時候帶著鄉勇陷入了混戰,她好不容易才突出來,但是周叔下落不明。至於另外三個半大孩子,陷在了團練公所裡,剛才聽說團練公所已經被攻陷了,裡面的人死傷很多,剩下的被抓了俘虜,正往打穀場上押送。

    「我沒敢湊上去看,髡賊已經下了命令:街上見人格殺勿論,他們這會是見人就開槍,我差點也挨了槍子……」蔣鎖說著話的時候身子在發抖,顯然剛才受驚非淺,見青霞是孤身一人到得客棧,問,「怎麼,師父呢?」

    「爹也陷在羅宅了!」青霞說著已經落下淚來──周叔不見了,三個小徒弟下落不明,江娘也帶了傷。一時間天就像塌下來了一樣。她眼前一黑,頓時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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