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攝政大明 作者:蟲豸 (連載中)

 
mk2258 2012-8-2 01:01: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9 581890
clt.libra 發表於 2013-9-2 20:43
第一百四十二章     周尚景的打算(上)


關於「都察院庇護太子,沿途攔截抓捕難民」的消息,晌午過後沒多久,就已是傳到了京城之中,自是又引來了朝野之間的一陣軒然。

對於這般意想不到的變化,太子一黨措手不及,甚至都想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更不知該如何應對。

但也有那麼一些人,對事情的前後變化,心中早有預料,比如親自策劃了這一切的趙俊臣,又比如一直在冷眼旁觀的周尚景!

就在新的流言在京城之中愈演愈烈之際,那親自參與了這一切的王洪,已是秘密潛回到了京城,然後換上了一身西廠檔頭的裝扮,在魏槐的帶領下,來到趙府求見趙俊臣 。

「王洪」這個名字,其實是他的偽裝,用來欺騙那些難民的。

他真正的姓名叫做姜成,原是錦衣衛的一名小旗,自趙俊臣重建西廠後,他就被魏槐選中進入西廠擔任檔頭職位,為人機靈幹練,又生有一副好口舌,所以深受魏槐的看重。

而這一次,姜成參與了這般秘密行動,也算是魏槐身邊的親信了。

所以,當姜成回到了西廠衙門後,向魏槐稟報了事情的前後經過,魏槐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姜成跟著自己去見趙俊臣。

對此,姜成頗為興奮,明白這是魏槐在提拔自己,趙俊臣是如今的西廠廠督,西廠的大小事情都是由趙俊臣一言而決,若是能在趙俊臣心中留下印象。對姜成的將來前途自是有著莫大好處。

…………

與往常一般,在這個時候,趙俊臣正在書房之中處理公務。

在趙府下人的帶領下。姜成跟著魏槐來到了趙俊臣的書房中,偷偷抬頭看去,卻見趙俊臣埋頭執筆,正在寫著一份摺子,神色專注認真,並沒有理會進入書房的魏槐與姜成兩人。

對此,姜成心中有些不安。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魏槐,卻見魏槐一如既往的神色陰沉,只是靜靜的坐在輪椅上等待著趙俊臣說話。心中稍稍安定了些,然後低頭垂手,站在魏槐身側處,也如魏槐一般靜靜等待著。

然後。有一道輕柔動聽的女子聲音。突然傳入了姜成耳中。

「兩位大人請喝茶,我家老爺正在寫一份重要摺子,明日就要呈給陛下,不願斷了思路,還請兩位稍等片刻。」

姜成抬頭看去,卻見一名氣質溫婉動人的俊俏女子,端來了兩盞茶水招待,並輕聲說道。

這名女子皓齒明眸。五官秀美,身材修長。皮膚白皙,雖是一副丫鬟打扮,但身上卻帶著一股知書達理的大家氣質,姜成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但也從未見過如此佳人,一時間竟是有些看痴了。

另一邊,魏槐點了點頭,淡聲道:「自是廠督大人的公務重要,姜成,你也坐下吧。」

魏槐的聲音,喚醒了姜成,想起眼前這名女子是趙俊臣的人,自己這麼痴痴看著,卻是極為失禮,說不定就會得罪了趙俊臣,心中一驚,連忙坐到了魏槐身旁,垂頭不敢再看,心中只是想道:「趙大人不愧是朝中權勢洶天的大人物,連府裡的一個丫鬟,都是這般的出類拔萃,京城裡的大家小姐我從前也見過不少,又有幾人能及得上她的氣質相貌?聽說趙大人府裡的那位如意夫人更是京中出名的美人,可惜無緣一見……」

就在姜成胡思亂想之間,魏槐卻是抬頭打量了這名女子幾眼,陰鷙的臉上,少見的露出一絲笑意,卻是讓人看著愈加的心中發寒。

「你就是廠督大人新收的貼身婢女楚嘉怡?」

楚嘉怡對魏槐頗是顧忌,猛一聽魏槐這特有的沙啞的聲音,身體不引人注意的微微一顫,然後輕聲答道:「正是婢子。」

魏槐又打量了楚嘉怡幾眼,然後點了點頭,卻不再說什麼了。

而楚嘉怡也不願呆在魏槐的身邊,見到魏槐不再說話後,就快步回到了趙俊臣的身邊,繼續伺候著趙俊臣筆墨。

等待之間,沒過多久,趙俊臣終於寫完了摺子,抬頭看了魏槐與姜成一眼後,向許慶彥和楚嘉怡吩咐道:「西廠的事情涉及機密,你們兩個先出去吧。」

聽趙俊臣這麼說,楚嘉怡暗中眉頭微皺,這般把她和許慶彥一同打發離開,有許慶彥在一旁看著,她卻是沒法探聽消息了。

不過,對於趙俊臣的吩咐,楚嘉怡也不能拒絕,還是答應了一聲後,和許慶彥一同離開了。

待楚嘉怡與許慶彥離開了書房,趙俊臣靠坐在椅子上,看著魏槐淡聲問道:「事情都辦妥了?」

魏槐點了點頭,但並沒有回答趙俊臣的詢問,而是向姜成吩咐道:「這件事是你負責的,就由你來向廠督大人解釋吧。」

姜成連忙起身,向趙俊臣稟報導:「回稟廠督大人,卑職按照計畫,化名『王洪』,提前到了永清縣外等待,見到那些上京告狀的江浙百姓後,資助了他們的食物,借此取得了他們的好感與信任,然後又將京城裡的種種流言說給他們聽,讓他們對都察院失了信任,不久後都察院的人來了,想要將他們控制在手中,但在卑職的鼓動下,雙方卻是起了衝突,最後都察院的人不得不把他們抓捕起來,這般情況被周圍來往的路人看在眼中,如今已是傳到了京城。」

聽到姜成的描述後,趙俊臣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做的不錯。」

神色之間,趙俊臣似乎滿意,又似乎並不在意。

事實上,對於如今這般情況,趙俊臣確實並不在意,太子一黨身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再多一些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趙俊臣之所以實施這般計畫。只是為了查明白楚嘉怡的背後之人究竟是誰罷了,至於其他的,也只是順便為之。

說話間。趙俊臣伸手一指姜成,卻是向魏槐問道:「這個人可用?」

魏槐點頭道:「這個姜成,卑職考察了不少時間,能力不錯,也算是忠心,若是提拔,倒是可以為大人分憂。」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你就看著提拔吧,有用之人就要重用才是。」

說著。趙俊臣將目光轉向了姜成,笑著說道:「你一會兒去府裡的賬上領取五百兩賞銀,記住,只要今後為我用心做事。我就絕不虧待於你。」

聽到趙俊臣這麼說。姜成不由大喜,連忙下跪行禮,並保證道:「多謝廠督大人的抬舉賞賜,卑職必是盡心盡力為大人做事,絕不會讓大人您失望的!」

趙俊臣又是一笑,說道:「你有這心思就好

說話的時候,趙俊臣看似神色淡然,但實際上。心中已經在考慮自己接下來的應對了。

但趙俊臣卻不知道,在他給太子朱和堉佈局的時候。如今朝中上下,他最為忌憚的那位首輔周尚景,卻是將目光盯在了他的身上!

…………

周尚景權傾朝野十餘年,其底蘊、其根基、其影響,都遠非現在的趙俊臣可比,京中每天發生的大小事情雖然無數,但任何風吹草動,也絕難逃過周尚景的眼睛。

事實上,無論是太子一黨在昨晚的密談,還是呂純孝連夜拜訪賈思茂,又或是賈思茂今早帶著一隊都察院衙役離京的事情,周尚景都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甚至於,連楚嘉怡的真實身份,以及她潛入趙府的理由企圖,周尚景都要比趙俊臣更早得到消息。

如今也是如此,都察院與江浙難民在永清縣外發生衝突的事情,其前後經過,以及在京中引發的種種流言,周尚景幾乎是與趙俊臣同時間得到消息。

向周尚景稟報消息的,名叫周璐,明面上是周府的一位尋常管事,但暗中卻是周尚景手下的一位情報頭子。

此時,周府書房之中,周尚景靠坐在太師椅上,聽了周璐的稟報後,突然笑了,緩緩問道:「周璐,這件事你怎麼看?」

周璐是周府的老人了,為人幹練老成,也經驗豐富,聽到周尚景的詢問,沉吟片刻後,緩聲答道:「首輔大人,依我看來,這件事怕不是意外巧合,難民們絕不會無緣無故的與都察院的人發生衝突,怕是有心人在其中挑撥了。」

「哦?那你說,是誰在挑撥?」

「是趙俊臣!」周璐的語氣極為肯定,說道:「昨日刑部傳來消息,西廠的番子曾把幾個恭安王府的人帶出了大牢一段時間,怕是那楚嘉怡潛入趙府的事情,已經被趙俊臣看穿了。之後過兩個多時辰,那楚嘉怡就離開了趙府,找到了禮部侍郎鮑文傑的府上,接著鮑文傑又連忙求見了太子,接著太子又招來了呂純孝與李成儒,再然後呂純孝又連夜見了賈思茂,再到今日賈思茂急衝沖的離京沿路尋找江浙難民,這一切怕都不是巧合。」

若是趙俊臣在此,聽了周璐的分析,怕是定會心生感慨,在趙俊臣手下,能有周璐這般心機才智的人才,即使滿打滿算,也絕對不超過十人,但在周尚景手下,周璐也僅只是一個普通的情報頭子罷了。

周尚景點了點頭,似乎對周璐的分析很滿意,輕聲自語道:「如此看來,就是那楚嘉怡被趙俊臣利用了,這個趙俊臣雖然年輕,但城府倒是可怕,竟敢把一個心懷不軌的探子養在身邊,當真不能小看。」

說話間,周尚景緩緩的閉上了雙眼,蒼老的臉上露出思索神色,喃喃道:「不過,這些日子以來,這趙俊臣左右逢源,一邊與我們這幾個老傢伙對付太子,一邊又向陛下表忠心,倒是誰都不得罪……但這個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情……」
clt.libra 發表於 2013-9-3 17:07
第一百四十三章   周尚景的打算(中)


「不過,這些日子以來,這個趙俊臣左右逢源,一邊與我們這幾個老傢伙對付太子,一邊又向陛下表忠心,倒是誰都不得罪……但這個世上,又哪有這般好事……」

聽到周尚景的喃喃自語,周璐不由微微一愣,總覺得周尚景話中有話,卻又拿捏不準,所以小心翼翼的問道:「首輔大人您的意思是……?」

周尚景悠悠道:「廟堂之上,利益取捨之間,任誰都是時敵時友,因利而聚,又因利而散,所以這左右逢源的做法,並不能說就是錯的,老夫曾做過,陛下也曾做過,任誰都曾做過。」

說著,周尚景緩緩睜開雙眼,看似昏老的雙眼,卻閃爍著睿智的光芒:「然而,這種做法,也僅只是一種手段選擇罷了,偶爾嘗試一下尚可,但絕不是朝堂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之道,若是沉溺於此,就好似玩火一般,遲早有一天,就會引火燒身,卻連自救都做不到。」

周璐雖然頗有心智,但對於周尚景的這番沒頭沒腦的話語,終究還是不能理解,不由面露疑惑。

周尚景平日裡話語不多,更少有透露自己的心思,但對於周璐這樣的親信,還是時常會提點教導一番,所以在見到周璐神色不解後,周尚景輕輕搖頭,卻是打算多說一些。

只見周尚景輕輕一笑後,突然話鋒一轉,問道:「老夫自入閣之日算起,距今已是有近三十年的時間,擔任這內閣首輔之位,也有十餘年的時間了,期間政敵無數,陛下對我屢屢打壓,名聲也算不上好,受清流敵視……這一路走來,可謂是危機重重,但我不僅屹立不倒,在朝野間的權勢影響,反而愈加的大了,周璐,依你看來,這是為何?」

關於這個問題,周璐顯然從未想過,猶豫片刻後,卻是謹慎的回答道:「這自是因為首輔大人您的心智手段,都要遠遠高於他人的緣故,即使再有什麼危機風險,依首輔大人您的心智手段,也是可以輕鬆化險為夷的。」

周尚景又是一笑,搖了搖頭,緩緩道:「這個世上,聰明人無數,老夫最多也只能算是其中之一罷了,但絕不是其中最聰慧的那一個,若僅只是憑藉一些心智手段,就能縱橫廟堂權傾朝野,那你也未免把這官場看的太過簡單了。」

頓了頓後,周尚景半是感慨半是稱述,又說道:「官場之中,廟堂之上,匯聚著世間所有的利益糾葛,聚集著世間所有的目光注意,會集著世間所有的聰慧人才。其凶險四伏、其錯綜複雜,其瞬息萬變,都要遠超世人的想像。若是自以為憑藉著些許心機手段就能夠混出名堂,自古以來,存著這般念頭的人,卻是沒一個能落得好下場。」

聽周尚景如此反駁,周璐不僅沒有生氣,反而一副恭聽教誨的模樣,畢恭畢敬的問道:「周璐愚鈍,卻是想不明白,還望首輔大人提點。」

周尚景點了點頭,好似很滿意周璐的態度,淡淡的說道:「在官場之上,想要安身立命,最重要的,不是心機手段,甚至不是權勢影響,而是對自己的定位!唯有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才能找到與自己相契合的利益階層,有了與自己相契合的利益階層的支持,才能擁有真正的穩固根基,也唯有如此,才能夠在官場上進一步的發展下去。與此相反,若是找不準自己的定位,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左右搖擺蛇鼠兩端,那就是根基不穩,就是無根之萍,即使一時得勢,也不過是沙子構成的城牆,看似龐大雄偉,卻是一推就倒。」

聽周尚景這麼說,周璐神色之間若有所思。

聲音稍稍大了些,周尚景接著說道:「而老夫能夠在朝堂上屹立不倒,就是因為老夫自入閣那日起,找準了自己的位置,那就是成為臣權的代表!而與老夫相契合的利益階層,就是這滿朝上下的百官!」

說話間,周尚景神色間閃過了一絲譏諷,悠悠道:「自古以來,皇權打壓臣權,臣權抗爭皇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彼此相爭不斷,沒有一刻消停。就以我朝為例,太祖廢除宰相,是皇權在打壓臣權,其後內閣的崛起,是臣權對皇權的抗爭,再然後內廷二十四監權大,是皇權再次壓過了臣權,到了今日,則是皇權與臣權的平衡對峙……所謂『君臣相合』,所謂『君慈臣忠』,都不過是漂亮的場面話罷了。而老夫正是看準了這一點,自入閣之日起,就為朝中百官爭取利益,擴大著他們的權勢,為他們抵抗著皇權的打壓,又以此換得了他們的擁護支持……」

說到這裡,周尚景又是一笑,接著說道:「所以,老夫雖然政敵無數,但他們奈何不了老夫,你別看黃有容、沈常茂他們平日裡與我相爭相鬥,但這只是臣權內部的爭鬥罷了。若是今後老夫一旦有了閃失,除非他們的權勢影響已經可以與老夫相抗衡,否則不僅不會落井下石,還要想方設法的為老夫解難,因為老夫一旦倒了,對他們而言,就是倒了一顆平日裡為他們遮風避雨的參天大樹,陛下的目光就會集中在他們身上,到那個時候,在陛下的打壓之下,他們的權勢還不一定能比得上今日。」

頓了頓後,周尚景又說道:「同樣的道理,陛下他雖然是天下至尊,對老夫我也是多有不滿,但因為老夫是朝中臣權的代表,代表著滿朝臣子的利益,卻也不敢輕易的針對於我,否則,就是在針對滿朝臣子的權益,朝中百官就會心生疑慮,民間百姓就會人心不穩,這天下江山就會生出亂子……至於名聲不佳,清流敵視,對老夫的威脅,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周尚景說了這麼多,周璐終於明白了,神色間滿是敬佩,讚歎道:「首輔大人目光深遠,遠非常人所及。」

周尚景卻是神色淡然,只是話鋒再轉,又問道:「那麼,周璐,你如何看趙俊臣這個人?」

clt.libra 發表於 2013-9-3 17:08
第一百四十四章    周尚景的打算(下)


「那麼,周璐,你又如何看趙俊臣這個人?」

周璐正在思量著周尚景剛才提到的那些道理,聽到周尚景突然話題轉變,不由就是一愣。

但周璐畢竟是一個聰慧之人,心中一想,很快就明白了周尚景的意思。

「首輔大人您是說……」周璐遲疑著問道:「這個趙俊臣,並沒有找準自己在官場裡的位置?」

周尚景卻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是沒有找準位置,而是他根本就沒有找到自己的位置。」

說到這裡,周尚景的神色之間,竟是露出了些許惋惜之色:「這個趙俊臣,自當初從潞安府賑災回來,心性為人就有了極大轉變,不似從前那般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不僅學會了隱忍與城府,還有了不容小覷的手段心機,不過短短幾個月時間,就在朝中自成一派,權勢影響皆是大為增長,當真是了不起……」

頓了頓後,周尚景卻是嘆息一聲,又說道:「然而,對老夫而言,想要對付他反而更加容易了。從前的趙俊臣,雖不過是陛下身前的一個寵臣罷了,除了理財的手段,也不見有什麼其他本事,但老夫若是想要對付他,馬上就會引來陛下的庇護與干預,一時之間也是無從下手;反倒是如今,他看似權勢增長了,但就憑他這些日子以來做的那些事情,只要老夫稍稍挑撥一下,到時候只怕是都無需老夫親自動手,陛下就會第一個放不過他!」

周璐不由贊同。點頭笑道:「首輔大人所言極是,這個趙俊臣,近些日子以來雖說是權勢大漲。升了戶部尚書、有了西廠權勢、也網羅了不少黨羽,但說跟到底,這所有一切終究還是靠著陛下對他的扶持,然而他與陛下並不是一條心,各種陰奉陽違的事情做了不少,還和首輔大人以及其他幾位閣老一同對付太子,若是這些事情讓陛下得知。這個趙俊臣恐怕是下場堪憂。」

聽周璐這麼說,周尚景終於點頭表示贊同,淡聲說道:「這就是趙俊臣他拿捏不準自己的位置。在臣權與皇權之間搖擺不定。他若是把自己定位為依附皇權的寵臣,一心一意的為陛下辦事,那麼至少在陛下駕崩之前,他都會富貴無憂。即使日後太子登基。考慮到他的擁護之功,就算是太子再怎麼厭惡趙俊臣,也會留下他的一些後人,不至於讓他趙家斷絕了血脈。」

搖頭之間,周尚景繼續說道:「若是他不甘心受制於當今陛下,擔心自己日後會被太子誅殺,那麼就應該趁早脫離身上的皇權烙印,轉而依附於臣權。與朝中百官共同進退,這樣做雖說會有些風險。卻也可以讓他擺脫控制,可以明火執仗的與太子相抗衡,然而他卻又下不了這個決心,最終也只能像如今這般蛇鼠兩端左右逢源,一邊暗中給太子下絆子,一邊又在陛下的指使下支持太子一黨的程遠道入閣,看似兩邊討好,但實際上卻是將兩邊都得罪了。」

周璐點頭補充道:「是啊,據我得到的消息,自趙俊臣成了西廠廠督之後,其他兩位閣老與他的關係就漸漸疏遠了,而前日趙俊臣支持程遠道入閣之後,那兩位閣老更是心中不滿,背後頗是說了不少趙俊臣的閒話。」

周尚景一笑,說道:「這是必然的,西廠存在本身,就是皇權套在朝中百官脖子上的一副枷鎖,趙俊臣成了西廠廠督,黃有容與沈常茂那兩個老傢伙又如何不防範趙俊臣?至於程遠道入閣的事情,更是讓趙俊臣直接得罪了他們……從前的趙俊臣,勢力未成之前,想要左右逢源,在夾縫中討好,任誰也不會在意,但如今的趙俊臣權勢漸漸變大了,從前的夾縫,已是根本容不下他了,再像從前那般在夾縫裡蛇鼠兩端左右討好,只會讓大家都覺得不舒服,不僅黃有容沈常茂他們如此,陛下也是如此,這些日子以來針對太子的種種變化,已是讓陛下有些防範他了,把駱家後生派到西廠做事,就是明證。」

說到這裡,周尚景眼中閃過一絲精芒,聲音低沉,緩緩說道:「其實,又何止陛下、黃有容、沈常茂他們覺得不舒服……如今連老夫我,也都覺得有些不舒服了……」

…………

周尚景若是不舒服了,那麼讓周尚景不舒服的人,就必定會要倒霉了。

至少,在周璐看來,這是一條真理,幾十年來,從無一次例外。

這般想著,周璐不由的有些為趙俊臣嘆息。

其實,在不久之前,周尚景對於趙俊臣,還是頗為欣賞的,甚至有過合作的打算,還曾親自提點過趙俊臣關於陣營站位的問題。

然而,趙俊臣卻一直脫離不了德慶皇帝的控制,反而在不知不覺間,對德慶皇帝依附更深了。

若僅只是這樣,也就罷了,但趙俊臣在依附德慶皇帝的同時,卻也幫著德慶皇帝擴大了皇權,打壓了周尚景所代表的臣權!

自趙俊臣成為戶部尚書之後,戶部錢糧已是受德慶皇帝隨意支控,周尚景這位內閣首輔,反而很難插手干預;而趙俊臣擔任西廠廠督之後,更是直接擴大了德慶皇帝手中的廠衛權勢,更不要說趙俊臣被德慶皇帝逼迫著支持程遠道入閣的事情了。

所以,正如周尚景所說,趙俊臣如今的存在,已是讓他有些不舒服了。

其實,周尚景也心中明白,趙俊臣這麼做,絕大多數時間都是情非得已,以德慶皇帝的手段,趙俊臣也絕難逃脫德慶皇帝的控制。

但明白歸明白,立場歸立場,周尚景身為臣權代表,卻也不能眼看著皇權漸漲。最終把臣權徹底打壓下去的情況發生。

前些日子,周尚景與趙俊臣一同合作對付太子,形勢未定之前。周尚景還在隱忍,並不會刻意針對趙俊臣。

但如今,針對太子的佈局已是完成,接下來有沒有趙俊臣都沒有太大區別,所以,周尚景的注意力,也終於轉移在了趙俊臣的身上!

…………

另一邊。聽了周尚景的話後,周璐也終於明白,為何周尚景一向寡言。今天卻又與他說這麼多話了。

身為周府老人,對於周尚景的一些習慣,周璐是非常清楚的。

每當週尚景要真心對付一個人的時候,與身邊親信之人的言語討論。就會格外多些。

這麼做。即是讓辦事之人明白周尚景的心思,也是讓周尚景自己理清思路。

所以,周璐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請示道:「首輔大人,您想要怎麼做?」

詢問之間,周璐自己也在考慮著該如何對付趙俊臣。

畢竟,趙俊臣如今的權勢影響不小,想要對付他。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向德慶皇帝透露趙俊臣陷害太子的事情?恐怕不行,這件事情周尚景也有參與。一旦暴露出來,所有人都有麻煩,反而會幫著太子朱和堉脫身。

利用楚嘉怡的身份做文章,說趙俊臣窩藏欽犯?也不行,畢竟恭安王的案子就是趙俊臣親手辦的,德慶皇帝不會因此而懷疑趙俊臣,趙俊臣只要表示自己不知道楚嘉怡的身份,就不會有任何麻煩。

彈劾趙俊臣貪贓受賄、結黨隱私?怕是更加不可能,太子朱和堉已是用這些罪名彈劾趙俊臣無數次了,但在德慶皇帝中,這些只是小節,根本不會在意,也無礙趙俊臣分毫。

……

將所有的辦法都想了一遍後,周璐突然發現,雖然按照周尚景剛才的描述,趙俊臣好似很容易對付,完全是一副岌岌可危的樣子,但實際上,趙俊臣做事卻又很懂得分寸,頗是小心謹慎,事情雖然做了不少,卻沒有留下任何把柄破綻,想要對付他,一時間竟是無處下口!

不由得,周璐對趙俊臣竟是有些敬佩了。

這般暗思之間,周璐輕輕搖頭,不再多想,只是認真聽著周尚景的吩咐。

周璐知道,自己雖然拿趙俊臣沒辦法,但周尚景不同。

雖然之前被周尚景反駁了,但周璐依然認為,周尚景的心智手段,絕對是當朝第一的。

果然,周尚景心中早有了方法,聽到周璐詢問後,只是淡聲說道:「趙俊臣如今被陛下倚為臂膀,卻也不能一口氣就把他扳倒,否則只會引來陛下反彈……先行試探一下吧,順便離間一些趙俊臣與陛下之間的關係。」

說著,周尚景微微抬頭,向周璐確認道:「聽說,各地來京告狀的難民,在路上都受到過『悅容坊』開辦的粥棚救濟?」

周璐點頭道:「是這樣的,若不是這些『悅容坊』的粥棚救濟,怕是許多難民在來京的路上就會被餓死了。」

周尚景輕輕一笑,說道:「看來,這趙俊臣的心性轉變,倒是比我想像中更大,竟是比從前心軟了許多,而且也比從前更加在意自己的名聲好壞了。」

頓了頓後,周尚景聲音微冷,緩緩說道:「既然如此,咱們就不妨幫一幫趙俊臣,你馬上派人到那些難民當中傳些流言,就說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這些衙門雖然不願意受理他們的案件,但趙俊臣與太子一向敵對,必是會為他們做主的,順便再告訴那些難民,這一路上『悅容坊』的粥棚救濟,也是趙俊臣的意思。」

聽了周尚景的吩咐,周璐不由一愣,問道:「首輔大人,您這麼做是……?」

周尚景聲音更冷:「你想想,太子如今因為這些難民而聲名敗壞,但趙俊臣卻藉著這批難民建立了好名聲,陛下他會怎麼想?又會怎樣看待趙俊臣?甚至於,陛下他允許趙俊臣扭轉自己的狼藉名聲嗎?」

周璐眼中一亮,躬身道:「首輔大人高明!」
clt.libra 發表於 2013-9-4 01:34
第一百四十五章   僅是本心


只有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周尚景不僅站的很高,而且站的很穩。

當今廟堂之上,周尚景是臣權的代表,不僅權傾朝野,而且根基穩固,即使是德慶皇帝,對他也是輕易奈何不得。

所以,周尚景總是可以安心的站在山峰之巔,用冷靜甚至冷漠的目光,把腳下的一切盡收眼底,然後從容應對。

至於在山腳下、在山腰處,那些戰戰兢兢向上爬行的人們,對周尚景而言,也僅只是風景中的一處罷了。

但趙俊臣不同,他站的沒有那麼高,站的也沒那麼穩。

而且,和周尚景一樣,趙俊臣從不敢小覷這官場上的複雜與凶險,也從不敢高估自己的手段心機要比旁人更加高絕,更不敢認為自己只需憑藉一些心機手段就能夠玩轉整個官場。

有許多問題,趙俊臣即使發現了、想到了、甚至看透了,但礙於時機與實力,卻也根本無法改變什麼。

所以,趙俊臣也只能忍耐著,走一步看一步,先顧著眼前,這麼做或許有些目光短淺,或許有些不夠決絕,但趙俊臣並沒有其他選擇。

說跟到底,趙俊臣僅只是這天底下無數凡人中的一個,並不比誰更加高貴,也並不比誰更加聰慧,沒有為了將來而不顧眼前的勇氣,也沒有只顧眼前而無視將來的豁達。

…………

也正因為趙俊臣僅只是一個凡人,所以,和常人一樣,他的心中,有光有暗,複雜而又矛盾。

為了讓自己可以活下去,趙俊臣會不擇手段,會不惜犧牲他人,這是趙俊臣的本心。

但對於自己所造成的各種災禍慘劇,趙俊臣也會心生愧疚,會想辦法補償,這也同樣是趙俊臣的本心。

如今,針對太子的佈局已經完成,大局已定,剩下的也只是具體實施罷了。

所以,在這般時候,面對在自己的策劃、推動、與慫恿之下,所造成的諸般人間慘劇,趙俊臣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來稍稍彌補一些自己心中的愧疚心思。


不久前,魏槐帶著姜成前來趙府求見趙俊臣的時候,趙俊臣正在書寫的那份摺子,其實就是趙俊臣請求德慶皇帝下旨,讓朝廷安撫賑濟各地受貪官迫害的百姓,並商議如何善後的摺子。

這份摺子其實很好寫,只要講明白利害關係,再說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就好了。

但具體實施起來,無論安撫賑濟,還是善後處理,都是需要銀子的。

所以,在魏槐與姜成離去之後,趙俊臣又找來了戶部員外郎蔣謙。

得知趙俊臣要召見自己,蔣謙不敢怠慢,很快就到了。

蔣謙是趙俊臣的親信,對趙府也是熟門熟路了,被人領到書房中後,也沒有什麼緊張神色,只是麻利的向趙俊臣行禮,口中說道:「蔣謙見過尚書大人。」

此時,趙俊臣正在檢查著手中摺子,看看是否有錯漏之處,聽到蔣謙的聲音後,抬頭笑道:「這裡又不是戶部衙門,不用多禮,起身坐下吧,嘉怡,給他上茶。」

「多謝尚書大人。」

蔣謙笑嘻嘻的站起身來,又坐到了一旁。

另一邊,楚嘉怡也是動作利落的為蔣謙端上了茶點招待。

這個蔣謙也沒有別的嗜好,就是好色,可謂是色中餓鬼,這般猛的見到楚嘉怡的美貌後,樣子比剛才的姜成還有不如,只是愣愣的盯著楚嘉怡的臉龐,眼睛眨也不眨,連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見到蔣謙這般模樣,楚嘉怡秀眉微蹙,眸子中閃過一絲厭惡,在擺放茶點的時候,手腳也稍稍重了些,發出一陣茶盞碰撞的叮噹聲,喚醒了蔣謙的失神。

然後,楚嘉怡用稍重的語氣說道:「這位大人請喝茶。」

接著,楚嘉怡也不停留,只是快步回到了趙俊臣身邊。

隨著楚嘉怡這般態度,蔣謙也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不由面露尷尬,害怕趙俊臣的怪罪,連忙岔開的話題,問道:「不知大人喚下官來,是為了何事?」

趙俊臣深知蔣謙的性子,對於蔣謙的失態,也不在意,只是淡聲問道:「近些日子以來,京城裡發生的那些事情,你可都知道了吧?」

蔣謙連連點頭,並幸災樂禍的笑道:「如今京城中正是流言紛紛,下官自是知道的,由太子負責的南巡籌備出了紕漏,各地難民紛紛來京告狀,連帶著都察院也臭了名聲……嘿嘿,太子他這次算是麻煩了,看他今後還如何敢擺著一副道貌岸然的嘴臉與大人為難!」

蔣謙是趙俊臣的親信,平日裡也沒少受到太子一黨的刁難,如今太子有了麻煩,他卻是比趙俊臣還要更加高興。

趙俊臣卻是神色淡然,緩緩道:「本官這次叫你來,就是為了這些事情,如今南巡出了紕漏,自京城到江浙,有不少地方的百姓都因此而流離失所,受損嚴重,無論日後情況如何,朝廷對這些百姓的安撫善後,總歸是要進行的,咱們戶部負責天下錢糧運轉,卻也需要未雨綢繆提前準備才是。」

蔣謙連連點頭,說道:「大人想的深遠,所言極是,不過還請大人放心,這些安撫善後的銀子,畢竟只是小數目,咱們戶部還是能拿的出來的,下官回去後自會準備妥當,到時候絕不用大人操心就是。」

聽蔣謙如此的肯定自信,趙俊臣反而有些愣了。

戶部雖說是掌管天下錢糧,但銀錢收支皆有定數,僅僅俸祿、養兵、河道這幾項,就已是佔了十之八九,如今又要負責德慶皇帝的南巡的開銷,也是一大筆銀子。如此一來,戶部所剩的銀子,怕已是見底了。

怎麼在蔣謙口中,這善後救濟的銀子,戶部竟還可以輕鬆拿出來?

所以,趙俊臣不由皺眉道:「哦?這次南巡籌備出的紕漏極大,僅只是因為失了房田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各地加起來,就由近兩千戶之多,如今又已是耽誤了農時,接下來一年都沒了著落,僅只是對這些人的安撫善後,怕就需要兩三萬兩的錢糧支出,至於其他方面的林林總總,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小數,如今戶部的情況我也是知道的,拋開為陛下南巡準備的銀子,剩下的錢糧已是近乎見底了,怎麼還能拿出這麼多銀子?」

聽到趙俊臣這麼說,反是輪到蔣謙吃驚發愣了。

南巡籌備出了紕漏的消息,傳到京城不過才幾日時間,怎麼趙俊臣就已是對百姓們的具體損失有了大致的估算了?就好似早已知情,並且一直都在盯著一般!

不過,對於這般情況,蔣謙也不敢多問。

實際上,真正讓蔣謙發愣的,還是趙俊臣口中的數字。

「大人,哪裡需要這麼多銀子!?難不成咱們還要真管吃管住養他們整整一年不成!?」蔣謙吃驚反問道:「這般安撫善後,從來都只是面子功夫,別看這件事如今鬧得沸沸揚揚,到時候只要朝廷懲辦幾個貪官,還了他們田產,讓他們覺得有了公道,再每戶補償幾兩銀子,分幾石糧食,讓他們能夠暫且夠活下去,那些百姓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了。」

聽到蔣謙的描述,趙俊臣目光一凝,眉頭不由皺的更緊了。

正如蔣謙所說,對朝廷而言,只要懲辦了貪官,平息了影響,還了百姓公道,剩下的善後與救濟,也只不過是面子功夫罷了,那些受地方貪官迫害的百姓,只要不會馬上餓死,接下來無論是死是活,任誰都不會在意,皇帝不在意,百官不在意,甚至連清流們也不會在意。

然而,趙俊臣卻不願意這麼做。

雖然趙俊臣知道,這麼做已是朝廷的慣例。

另一邊,見趙俊臣沉默,蔣謙眼睛一轉,卻是想到了什麼。

「原來如此!」只見蔣謙突然一撫掌,讚歎道:「朝廷歷來的賑救錢糧,最是一筆糊塗賬,怎麼用的,又用在了哪裡,卻是任誰也說不明白,大人您是想虛報些數目,然後……」

說話間,蔣謙眉開眼笑,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

聽蔣謙這麼說,趙俊臣已是有些後悔把他找來了。

趙俊臣門下的這些官員,對於貪贓枉法的事情,最是熟門熟路,甚至還能「不點即透」,但若是想要與他們商議些正經事情,卻是很難成為助力。

所以,趙俊臣也不多解釋,只是沉聲問道:「我只想知道,如今咱們戶部,究竟還能拿出多少銀子賑濟百姓?」

見趙俊臣面色嚴肅,目光逼人,不似往前那般和善,蔣謙不由的身體一顫,不敢再胡亂揣摩趙俊臣的心思,認真考慮片刻後,卻是答道:「回大人,下官估算了一下,戶部如今能用的閒銀,大約還有一萬兩左右。」

「只有一萬兩?」

趙俊臣的眉頭不由又是一皺。

戶部只剩下這麼點銀子了?

蔣謙連忙點頭,解釋道:「是啊,大人,咱們戶部的銀子收支,一向都是定數,拋開那些必要開銷支出,剩下的不過四五萬兩余銀,但戶部總歸要留下幾萬兩銀子備用,以防不時之需,也不能把所有銀子都用來賑濟不是?所以能拿出來賑濟的銀子,只有一萬兩左右,這已是咱們戶部的極限了。」

趙俊臣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問道:「前些日子,太子他不是把南巡籌備的銀子省下了七萬多兩嗎?那些銀子哪裡去了?」

蔣謙提醒道:「大人,這些銀子不是都補到陛下南巡時的儀仗上面了嗎?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大人您親自操辦的。」

趙俊臣一愣,然後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這些日子事情太多,是本官忘了。」

見趙俊臣神色不滿,蔣謙小心翼翼的問道:「大人您認為,咱們戶部應該拿出多少銀子賑濟?」

趙俊臣嘆息一聲,然後帶著一些無奈,緩緩說道:「這麼多的百姓流離失所,沒了生活依仗,若是想要讓他們活下去,並幫著他們修繕受損田屋,至少也需要五萬兩銀子。」

聽趙俊臣這麼說,蔣謙大吃一驚,下意識的反駁道:「大人,不過是為了一些草野百姓,何必耗費這麼多銀錢?他們是死是活與咱們戶部何干?」

說話間,見趙俊臣面容一冷,蔣謙又連忙苦著臉說道:「更何況,這麼多銀子,咱們戶部實在拿不出來啊!」

明白蔣謙說的也是實話,趙俊臣也是無奈,只是沉默不語,考慮著這筆銀子究竟該怎麼挪出來。

但蔣謙還以為趙俊臣這是不滿意自己的表現,轉念之間,又小心翼翼的請示道:「大人,要不咱們從其他地方挪用一些?比如工部現在唯大人您馬首是瞻,咱們少往工部支些銀子,這筆銀子也就出來了。」

趙俊臣搖了搖頭,說道:「不可,工部的銀錢不能缺,工部上下剛剛投靠於我,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委屈他們,更何況,咱們缺了工部銀子,工部就要在河道、堤壩、城牆這些上面缺減銀子,不能因小失大。」

而經過蔣謙的這番「提點」,趙俊臣突然發現,戶部或許當真是拿不出銀子了,不僅是因為每一筆銀子都有去處,更還因為每一筆銀子都牽扯到各方各面的利益,都是不能輕易挪用的。

這般想著,趙俊臣緩緩坐靠在椅背上,微閉著雙眼,也不知再考慮著什麼。

而蔣謙,則小心翼翼的等待著趙俊臣表態之餘,心中卻又疑惑不已,不明白趙俊臣為何會對救濟百姓的事情如此上心,而且看樣子還是真心想要救濟,而不是藉著賑濟的幌子貪墨銀子。

更何況,自從趙俊臣借鑑後世的做賬手段,改了戶部的記賬方法後,若是想要貪墨銀子,只需要改改戶部賬目即可,沒誰能查的出來,又何必這般麻煩。

另一邊,趙俊臣沉思良久之後,也終於想到了辦法。

戶部確實沒銀子了,但趙俊臣的府上,銀子可是多的都用不完了。

更何況,這些百姓被貪官如此禍害,說跟到底,趙俊臣就是幕後主使之一,如今的賑濟善後,由趙俊臣出些銀子,也是應該的。

「慶彥。」趙俊臣緩緩睜開雙眼,向許慶彥吩咐道:「你從府裡賬上拿出十萬兩銀子,在三天之內交給戶部。」

然後,趙俊臣也不理會許慶彥一臉的吃驚,又向蔣謙吩咐道:「這筆銀子就交給你了,你想辦法把這筆銀子記在戶部賬上,然後存著準備用來賑濟各地百姓,切不可再讓人挪用了。」

蔣謙聽趙俊臣這麼說,只覺得趙俊臣發傻了,趙俊臣一向都是從戶部往自己府裡搬銀子,怎麼今日竟是從自己府裡往戶部搬銀子了?

更何況……

「大人,您不是說只需五萬兩左右,就可以賑濟百姓嗎?怎麼竟是往戶部挪了十萬兩銀子?太多了!根本用不了這麼多!」

蔣謙雖然不明白趙俊臣的想法,但也正因為如此,卻也不敢反對,只是連連擺手道。

趙俊臣輕哼一聲,說道:「一旦經了你們的手,我這十萬兩銀子當中,能有五萬兩銀子用來賑濟百姓,就算是不錯了。」

蔣謙自然明白趙俊臣的意思,如今大明朝貪官遍地,這筆賑濟百姓的銀子,經了那些貪官的手後,肯定會被截取貪墨的。

所以,蔣謙又是連忙擺手,說道:「這筆銀子既然是大人您支到戶部賬上的,戶部上下又有誰敢動?還請大人放心就是,若是有人膽敢貪大人您的銀子,下官第一個不放過他。」

趙俊臣譏諷一笑,說道:「就算戶部的人不敢動,那些地方官員就未必了,更何況,用來賑濟的銀子多一些,總不是壞事。」

說到這裡,趙俊臣也不打算再多說什麼,再次坐靠在椅子上,向著蔣謙一揮手,說道:「你這就去安排吧,順便也幫我盯著些。」

蔣謙怪異的看了趙俊臣一眼後,只覺得趙俊臣今日好生奇怪,但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答應一聲後,就離去了。

…………

待蔣謙離去後,一向都是守財奴性子的許慶彥卻受不了,猶豫了一下後,卻是哭喪著臉問道:「少爺,咱們真的要用府裡的銀子幫著戶部賑濟百姓?那可是十萬兩銀子啊!」

趙俊臣一笑,帶著些自嘲,笑著說道:「咱們府裡難道還缺這十萬兩銀子不成?我是聞名天下的大貪官,十萬兩銀子,九牛一毛罷了……這也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了……」

許慶彥最是瞭解趙俊臣,見趙俊臣這般神色,知道說服不了趙俊臣,不由長嘆一聲,神色痛苦,臉拉的老長。

另一邊,楚嘉怡看著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雖然一直沉默不語,但心中著實震撼,只覺得自己有生以來的所有觀念,都被顛覆了。

趙俊臣這般自己掏銀子幫戶部賑濟百姓,又哪裡是一個貪官所為?怕是那些清官清流們也無法做到。

不過,那些清官清流們,也根本不像趙俊臣這般,可以眼都不眨的拿出十萬兩銀子就是了。

能拿出十萬兩銀子,本身就說明趙俊臣的貪官之名絕對是名不虛傳了。

所以,楚嘉怡覺得自己愈加的看不透趙俊臣了,對於趙俊臣的心中想法,也愈加的好奇了。

小嘴微張,楚嘉怡剛準備說些什麼,但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卻是又沉默不語了。

然而,楚嘉怡神色間的怪異,卻是沒能逃過趙俊臣的眼睛。

「怎麼了嘉怡?」趙俊臣突然一笑,然後問道:「是不是在想,我這個名滿天下的大貪官,為何會突然做了善事?甚至不惜用了自己的銀子?」

聽到趙俊臣突然說話,楚嘉怡心中一驚,連忙說道:「婢子不敢。」

趙俊臣搖頭笑了笑,輕聲自語道:「不過是偽善罷了。」

說話間,趙俊臣站起身來,執筆寫下了一個「偽」字,悠悠說道:「不過,這個偽善的偽字,若是拆開,竟是『人為』二字,倒是有趣。由此可見,無論是真是偽,該做的,終究還是要做……」

這番話說的沒頭沒腦,許慶彥不明白趙俊臣再說些什麼,楚嘉怡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明白,露出思索神色。

趙俊臣並沒有在意他們的想法,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心中思緒已是飄到了其他地方。

掌管天下錢糧的戶部,如今竟是連幾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了。

原因多方多面。自從趙俊臣擔任了戶部尚書後,德慶皇帝為了節省內庫裡的銀子,就屢屢從戶部支取銀子,讓戶部平白多了一份開支,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戶部在趙俊臣的經營下,遍是貪官蛀蟲,自趙俊臣擔任了戶部尚書,又將戶部的記賬方法改變之後,雖然趙俊臣不再挪用戶部銀兩,但這群貪官蛀蟲們,卻是變得更是肆無忌憚了。

「或許,戶部也該整頓一下了……」趙俊臣喃喃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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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戶部


其實,對於戶部衙門,趙俊臣一向最是放心,說這個衙門是趙俊臣的自家後院也不毫為過。

這些年來,戶部被趙俊臣經營的如鐵桶一般密不透風,從上到下的官員,都是趙俊臣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對趙俊臣也是忠心耿耿。

前段時間,德慶皇帝為了挑起趙俊臣與周尚景的敵對爭鬥,給兩人相互間摻沙子,把周尚景的親信馬森調到戶部擔任戶部左侍郎,又把趙俊臣門下的李成儒調到吏部擔任吏部右侍郎。

馬森為官多年,本身就不是善茬,能力經驗與心機手段皆是不缺,又有內閣首輔周尚景作為靠山,可謂是來勢洶洶,但來到戶部後,前後不過幾日時間,甚至無需趙俊臣親自動手,就被戶部上下官員聯合起來架空了,如今他在戶部地位雖尊,但也就是一個擺設罷了。

當然,李成儒在吏部的待遇也是一樣。

不過,由此也可看出,趙俊臣對戶部的掌控能力之強,以及戶部上下對趙俊臣的忠心耿耿。

然而,忠心與否只是一方面,順心與否則是另一方面。

現如今,趙俊臣已經不再是原先的那個趙俊臣,不似從前那般目光短淺、視銀錢如性命,反而更加重視自身的名聲,也更加重視將來的發展與安危。

然而戶部的那些官員,卻依舊如從前一般貪污受賄如狼似虎,依仗著有趙俊臣的庇護,屢屢私吞挪動戶部錢糧,行事愈加的肆無忌憚。

如此一來,造成戶部銀錢虧損,使得趙俊臣想要做些正經事時,總是有些束手束腳,甚至有心無力,這還僅只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只要這些人依舊肆無忌憚的貪污受賄,只要趙俊臣依舊庇護著這些貪官蛀蟲,那麼趙俊臣想要改善自己的名聲,扭轉自己所面臨的形勢,就根本無從談起。

說跟到底,戶部上下雖然對趙俊臣忠心,但相互間的心思卻不一樣了。

相對於帶給趙俊臣的好處,他們帶給趙俊臣的害處,也越來越扎眼了。

…………

暗思之間,趙俊臣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後,輕聲喃喃道:「世人皆言『上行下效』,自我返京以來,就從未再動過戶部的銀糧,完全是一副清官做派,雖然從未明說,但他們也該看明白我的心思轉變了,怎麼也不跟著我學一學?反而愈加的肆無忌憚了!」

趙俊臣的聲音雖輕,但依舊落在了許慶彥和楚嘉怡兩人的耳中。

這句話依然說的沒頭沒尾,許慶彥也依然聽不明白;倒是楚嘉怡,想到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的做派為人,好似明白了什麼,偷偷看著趙俊臣的臉龐,若有所思。

就在幾人心思各異間,書房裡突然響起了幾道敲門聲。

然後,就聽方茹的聲音傳來。

「老爺,我可以進來嗎?」

聽到方茹來了,趙俊臣原本有些抑鬱的心情,不知為何竟是好轉了一些,笑道:「進來吧。」

方茹推門而入,手中卻是捧著一個木盤,木盤上又擺放著兩碟點心。

笑靨儀態,一如既往的嫵媚妖嬈,卻是不經意的看了楚嘉怡一眼。

「老爺這段時間朝務繁多,也是累了,又聽說老爺近幾日很是喜歡桂花糕與棗糕,我就去廚房自己動手做了一些,帶來為老爺解解乏,老爺嘗嘗可還好吃?」

說話間,方茹繞過書桌,來到趙俊臣身旁,將兩盤點心放到趙俊臣的手邊,然後用兩根白嫩的蔥指夾起一塊桂花糕,遞到了趙俊臣的嘴邊。

此時書房中並沒有外人,見方茹這般依戀嬌憨模樣,趙俊臣搖頭失笑,也不在意,只是接過桂花糕放入口中。

仔細的嘗了兩口,趙俊臣點頭道:「不錯不錯,沒想到茹兒你還有這般手藝,比府裡廚子的手藝好多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方茹笑的極是開心,豔若桃花,媚態橫生。

其實,為了做這兩盤點心,方茹從昨夜起就開始準備了,費心費力,著實下了一番功夫,一直忙到現在,也只是為了贏得趙俊臣的這兩句誇獎。

雖然,如今擺在趙俊臣面前的僅只有兩碟點心,但方茹之前丟棄在廚房裡的「失敗作品」,卻不下兩三十碟。

不過,聽到趙俊臣的誇獎後,方茹卻覺得自己一切的辛苦忙碌都是值得的,不久前在廚房裡的手忙腳亂,滿身滿臉的麵粉,如今想來,竟好似也成了甜蜜回憶。

然而,開心之餘,方茹又在不經意間輕聲問道:「老爺喜歡就好,就是不知我的手藝比之楚姑娘如何。」

聽方茹這麼說,楚嘉怡垂首道:「夫人您親手製作的點心,自然是極好的,婢子哪裡敢相比。」

對於楚嘉怡的話,方茹並沒有理會,只是一雙俏目看著趙俊臣,等著趙俊臣的回答。

其實,這句話一說出口,方茹就有些後悔了,楚嘉怡製作的糕點方茹自己也嘗過,說是手藝不下於宮中御廚也絕不誇張,雖然方茹不願意承認,但楚嘉怡的手藝確實比她好多了。

但是,方茹還是想聽到趙俊臣的回答。

哪怕是哄人的假話也好。

但趙俊臣正有心事,卻完全注意到方茹的心思,只是不在意的實話實說道:「這可不能比,你的手藝也算是不錯了,但嘉怡做糕點的手藝,怕是連宮中的御廚也不能比。」

聽趙俊臣這麼說,方茹神色間有失落神色一閃而過,原本明亮的眸子,也暗淡了一些。

但接著,方茹已是恢復了尋常的妖嬈模樣,不願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又見趙俊臣眉頭微皺,似乎在為什麼煩心,於是蓮步輕移,走到了趙俊臣的身後,兩根玉指按在趙俊臣的太陽穴上輕輕揉動著。

「老爺可是在為什麼事煩心?」

方茹一邊為趙俊臣按摩著頭部,一邊輕聲問道。

趙俊臣靠坐在椅背上,雙眼閉合,享受著方茹的按摩,同時抬手微揮。

見趙俊臣這般表示,許慶彥與楚嘉怡知道,趙俊臣這是要與方茹說些私密話,或多或少皆是有些不願,但終究不能違抗趙俊臣的意思,還是很快離開了。

等到許慶彥與楚嘉怡離開後,書房中只剩下趙俊臣與方茹兩人。

趙俊臣沒有開口,只是享受著方茹的按摩,而方茹也沒有催促,只是神色專注的為趙俊臣按摩頭部。

良久之後,趙俊臣終於開口,緩緩說道:「哎,我這是在為戶部的情況煩心。」

方茹輕聲問道:「戶部出什麼事了?」

「什麼事都沒出,一如既往,正因為如此,我才感到煩心。」

說著,趙俊臣嘆息一聲,又把戶部如今連三五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的事情說給方茹聽,然後感嘆道:「戶部再怎麼窘迫,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般模樣,戶部上下的官員,著實已經被我縱容壞了。這幾年來,戶部的錢糧運轉原本已是好轉了不少,我也不再貪墨戶部銀子了,陛下他雖然一直盯著戶部銀子,但畢竟有百官在旁看著,也不好做的太過明顯,所以這戶部的余銀,怎麼可能只有這麼一點?剩下的哪裡去了?還不是被那些人給貪墨了!」

說到這裡,趙俊臣又是一聲嘆息。接著說道:「從前,我還指望著這些人幫我看著戶部穩固後方,又顧唸著他們對我也還算是忠心耿耿,所以對他們的那些小動作,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不大理會。但如今,隨著我在朝中站穩了位置,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卻是愈加的看著礙眼了,對我而言,更已是弊大於利,只要這些人還在,我想要扭轉名聲的打算,也注定是鏡花水月罷了。」

方茹靜靜聽著趙俊臣的抱怨,並沒有插嘴,只是也跟著柳眉微蹙,思考著應對之策。

而趙俊臣則繼續抱怨道:「人們都說,官場之上,最是上行下效,怎麼到了我這裡卻是行不通了?我自從潞安府回來,又何曾再動過戶部銀子?這般轉變,他們怎麼就看不明白?別說是跟著效仿了,如今隨著我成了戶部尚書,又改了戶部的記賬手段,這些人反而更加的肆無忌憚了,這不是逼我對他們動手嗎!?」

方茹問道:「老爺您這是想要整頓戶部了?」

趙俊臣說道:「有這個想法,戶部如今確實有些成了累贅,雖說最是忠心,但用起來總是不順手。然而我又不知該如何整頓,戶部已經爛到根子上了,若是想要整頓,非要大範圍清洗才可,但這般大範圍清洗了,我又要從哪去找人代替他們?就算是找到人替換他們,我對戶部的忠心反而會不放心了。」

說著,趙俊臣苦笑搖頭,又說道:「說跟到底,戶部上下之所以對我忠心,是因為他們在我的庇護下,能夠放心大膽的貪墨銀子,若是我不讓他們再貪墨銀子了,這忠心也就不再了。更何況,這貪婪之心最是成癮,又哪是那麼容易可以轉變的。」

方茹沉默片刻後,突然說道:「老爺,你剛才提到了上行下效之言,而老爺你這些日子以來,雖說也確實不再拿戶部裡的銀子了,但實際情況,怕是與老爺你所想的有些不同。」

聽方茹這麼說,趙俊臣不由一愣,睜開雙眼問道:「怎麼回事?」

方茹嘆息一聲,說道:「老爺您這些日子以來,眼中只盯著朝中大事,卻是忽略了府中收入,我雖是與老爺說過,但老爺你也從不在意……老爺你可知道,在年關時候,咱們府裡收到了戶部上下官員多少孝敬銀子?」

「多少?」

「足足有二十一萬兩之多,比往年多了一倍有餘。」方茹解釋道:「當時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若是咱們拒絕了他們的孝敬銀子,他們這些人怕是會心中不安,以為老爺您要拋棄他們,所以也就收下了,但如今想來,咱們這麼做,竟是讓他們心生誤會了。」

趙俊臣沉吟片刻後,問道:「你是說,我雖然不再直接貪墨戶部裡的銀子了,但在戶部上下看來,我只是換了一種方式而已,只是不再直接伸手,而是改從他們貪墨的銀子裡分成了?」

「大概就是這樣。」方茹點頭道:「畢竟老爺你以前的作風……讓他們印象太過深刻,若是不與他們明說,他們又怎會想到老爺你竟是想要改善名聲,不再貪銀子了?」

頓了頓後,方茹接著說道:「除此之外,怕還有『悅容坊』的原因。」

「悅容坊?」

趙俊臣又是一愣,詫異問道。

如今趙俊臣雖然經歷了宦海歷練,心智眼光皆是成長了不少,但畢竟不是真的貪官,對於貪官心思,遠不如方茹瞭解。

所以,有許多事情,還需要方茹提點才能明白。

方茹輕輕點頭,說道:「戶部的銀子,用處支出,大都是定數,剩下可供他們貪墨的余銀,其實並沒有多少。即使再怎麼貪墨,所得收益,也是比不上『悅容坊』每天入賬千餘兩的收益。然而,老爺你開辦了悅容坊之後,卻只是把悅容坊的股份分給了那些新投靠於你的官員,比如左蘭山、詹善常他們,但並沒有顧及戶部上下的老人,戶部的那些人最是瞭解悅容坊的收益,眼見如此,自是心中有想法了。」

「你是說,他們心生不滿了?」趙俊臣皺眉道。

當初,趙俊臣與閣老溫觀良結了怨子,相互間的黨派爭鬥一觸即發,為了拉攏溫觀良的門人,讓他們樂意投靠自己臨陣倒戈,趙俊臣拋出了悅容坊股份這一殺手鐧,正是釜底抽薪,也讓趙俊臣迎來了對溫觀良的完勝。

但是,正因為當時的趙俊臣對戶部上下太過信任放心了,也就沒想過把悅容坊的股份分給他們。

自古以來,人們的心思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對貪官們而言也是如此,這般想來,卻是趙俊臣疏忽了。

方茹卻搖頭道:「他們對大人還算是忠心,心生不滿倒是不至於,但幾乎是同一時間,老爺您也不再從戶部貪墨銀子,恐怕也讓他們心中誤會,以為老爺你是把這些銀子留給了他們,以此來安撫他們,從今往後只是從中分成。這般誤解之下,他們自以為明白了老爺的心思,自是肆無忌憚了。」

趙俊臣沉默片刻後,點頭嘆息道:「原來如此,還是你看得明白。原來一切都是因為我讓他們誤會了……」

方茹笑道:「哪裡是我看的明白?只是老爺您眼裡看的是朝廷大事,對於下面人的這些小心思沒曾多想罷了。」

頓了頓後,方茹卻是說道:「不過,既然戶部如今不宜大動干戈的整頓,那麼老爺您也要分給戶部上下一些其他方面的利益,轉移他們的心思注意才是。先讓他們不覺得自己會有損失,然後再和他們明言不可再貪墨戶部銀子,如此才能讓這些人心中信服,今後若是還有人手腳不乾淨,老爺您再懲辦他們,也算是師出有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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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承諾


聽到方茹的話後,趙俊臣若有所思。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又皆為利往。

司馬遷的這句話,可謂一語道破本質。

這天底下,有什麼能讓貪婪成性的貪官們不再貪污受賄?

答案很簡單,那就是比貪污受賄更多的利益!

正如方茹所說的那樣,想讓戶部上下官員不再像如今這般如狼似虎的貪污受賄,唯有先給予他們與貪污受賄相當或更多的利益,然後趙俊臣才能與他們名言「不可再貪污戶部裡的銀兩」云云。

否則,別看戶部上下如今對趙俊臣忠心耿耿,若是趙俊臣什麼都沒做,只是強令他們廉潔奉公,他們一樣要造趙俊臣的反!

因為,這些人對趙俊臣的忠心,本身就是建立在趙俊臣能為他們帶來好處的基礎上。 . .

趙俊臣並不相信這個世上會有純粹的忠誠,依趙俊臣看來,這「忠誠」二字,總是建立在各種各樣的利益之上。

即使那些清官清流們的忠誠,也是為了心中的志向,若是原先效忠的領袖無法滿足他們心中的志向,不一樣有「禽擇良木而棲,臣擇明君而侍」的話語嗎?

更別說那些貪官污吏了。唯有實實在在的好處,才能換來他們的忠心。

這般想著,趙俊臣輕聲說道:「你說的有理,如今若是既想要穩住戶部,又想要讓他們干淨一些,也唯有如此了……不過。悅容坊的股份,卻不能再給他們了。」

方茹點頭道:「確是如此,當初為了拉攏那些溫觀良的門下官員。讓他們臨陣倒戈投靠老爺,『悅容坊』已是分給了他們四成股份,如今掌握在老爺手裡的,也只有不到六成的股份,確實不能再分了。」

趙俊臣和方茹這麼說,並不是在意「悅容坊」股份帶來的那些銀子收益,以趙俊臣如今的身家而言。就算再怎麼揮霍,也足夠他揮霍好幾輩子了。趙俊臣和方茹在意的,是這些股份對「悅容坊」的掌控權。

如今。左蘭山、詹善常他們對趙俊臣的忠心,很大程度就是建立在「悅容坊」的利益上,唯有趙俊臣繼續控制著「悅容坊」,他們的這種忠心才能得到保證。

若是趙俊臣繼續往外分派「悅容坊」的股份。趙俊臣手中的股份一旦不足。這「悅容坊」將來由誰做主,怕就不好說了。而左蘭山、詹善常他們的忠心,也就不好說了。

…………

「不過……」方茹蹙眉道:「除了『悅容坊』的收益,咱們手中也沒其他好處分給戶部的人了,卻是有些為難。要不咱們再置辦些賺錢的生意?不過能像『悅容坊』這般的賺錢生意,又哪裡是那麼好找?」

趙俊臣突然笑了,皺了良久的眉頭,也終於舒展開來。

見趙俊臣如此。方茹也是一喜,問道:「老爺你怎麼笑了?可是心中有辦法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說道:「辦法確實是有,雖說是要等一段時間才能辦到,但我笑卻不是因為心中有了主意,而是突然想到,若是此時與我商量事情的是慶彥,知道了我又打算往外分好處後,定是會火急火燎的蹦起來。」

想起許慶彥的貪財性子,方茹撇了撇薄唇,不屑道:「許慶彥這個人不學無術,又目光短淺,除了對老爺還算忠心之外,簡直是一無是處,哪裡又能為老爺你思謀深遠?以咱們趙府如今的身家積蓄,就算是吃金喝銀,也足夠幾輩子的開銷了,又何必還要到處撈錢?唯有多考慮一些老爺您在朝堂中的經營發展才是正道。這些事情那許慶彥又哪裡明白?!」

趙俊臣拍了拍方茹的素手,笑道:「他有忠心也就夠了,我整日和人勾心鬥角的,不得片刻安穩,也唯有面對誠心待我的你與慶彥,才能稍稍放鬆片刻。」

方茹突然笑了,鬆開了為趙俊臣按摩頭部的雙手,用雙臂環抱著趙俊臣的脖子,頭靠在趙俊臣的肩膀上,身體的親密接觸下,方茹露出了滿意與放鬆的表情,微閉著雙眼,幽幽道:「若是老爺見到茹兒後真能夠稍稍輕鬆一些,那茹兒也就開心了。」

總覺得方茹話中有話,趙俊臣想了一下,卻又摸不著頭腦。

趙俊臣自然無法明白,隨著他的身份地位越來越高,方茹思及自己的出身卑微,心中所產生的那些不為人知的不安感。

趙俊臣只是覺得,自己只要待方茹好,也就足夠了。

但趙俊臣卻不清楚,有時候,一句對將來的保證,要比什麼都有用。

所以,想不明白後,趙俊臣也不再多想,只是問道:「對了,同濟廟那邊的情況如何?」

聽到趙俊臣提及正事,方茹也收起了環抱著趙俊臣的雙臂,轉而為趙俊臣按摩肩膀,同時回答道:「同濟廟那邊我已經吩咐過去了,讓他們趁著各地難民來京告狀的機會,開辦粥棚救濟,順便向那些難民們宣揚教義,如今同濟廟在京城之中已是小有聲勢了,趁著這次機會,正好可以把影響擴散到京城以外,張道全明白輕重,已是趕忙去安排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說道:「那些難民當真可憐,我礙於形勢卻也不好相助,只能讓同濟廟去做了。尤其是最先入京告狀的那些山東菏澤難民,被三法司相繼拒絕受理案件,在京城之中孤立無援正是尷尬難堪,又被所有人的目光盯著,若是同濟廟趁著時機出手救助,最是容易擴大影響。」

方茹點頭嘆道:「那個張道全,在傳道方面倒也算是一把好手,就是小心思多些,也沒什麼長遠眼光。這般時候了還要老爺為他出主意謀劃,當真沒用。卻是苦了老爺。朝裡的事情已經夠老爺操心了,還要為他們同濟廟分心。

趙俊臣又笑了,說道:「不是還有你幫忙嗎?自你接手同濟廟的事情後,那同濟廟也總算是有了用處,如今通過同濟廟,咱們在京中的情報網,也總算是建成了。」

方茹笑了笑。剛準備謙遜幾句,突然看到書桌上自己帶來的那兩碟點心,思及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幫趙俊臣建立情報網的辛苦費心。而趙俊臣卻是「嫌棄」自己做的糕點沒有楚嘉怡的好吃,心中不由湧上來些許委屈。

「我做的點心不如楚嘉怡的好吃,也只能在這些事情上幫老爺分憂了。」

話一出口,方茹就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話裡帶了些酸氣。生怕會引起趙俊臣生氣,連忙向著趙俊臣看去。

而趙俊臣,此時也正轉頭看向了方茹,目光之中若有所思。

隨著方茹酸氣微洩,趙俊臣也不是木頭,聯繫到方茹今天突然親手做了點心送來,以及那些不經意的話語,心中總算是明白了方茹的心思。

隨著楚嘉怡的出現。即使明知楚嘉怡只是一個被趙俊臣利用的敵方奸細,但因為楚嘉怡本身的品貌太過出眾的原因。以及方茹對自己出身的自卑,讓方茹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與不安感,害怕楚嘉怡會分了趙俊臣對她的關注與寵愛,甚至擔心楚嘉怡某一天會替代了她在趙俊臣心中的位置。

「僅僅一個楚嘉怡而已,明知道她只是一個探子罷了,竟還是讓方茹如此的心中不安,原以為她性子精明幹練,必也是個心性堅強的女子,但如今看來,卻是要比我想像之中脆弱的多……也是了,方茹她一顆心撲在我身上,她所表現出來的『堅強』源自於我,而不是源自於她的自身,這種因為他人而存在的堅強,自也會因為他人而變得脆弱……」

趙俊臣暗暗想到。
clt.libra 發表於 2013-9-6 20:41
第一百四十八章   這是理所當然的


在這個時代,「侍妾」與「側室」的差別,絕不僅僅只是地位的提升,更是有著本質的不同。

侍妾的地位,也就和尋常丫鬟相似,不過是家中男主人的性玩物,招之即來,揮之則去,沒有任何名分,即使擁有了子女後代,也不能親自撫養,甚至不能與子女相認,更沒有任何的繼承權。

但側室則是封建家庭中的一員,擁有了一定的地位,可以親自撫養後代,還擁有了一定的繼承權。若是再有家中男主人的寵信,甚至可以與府裡的正妻相抗衡。

所以,趙俊臣才打算把方茹提升為側室。

然而,方茹竟是拒絕了!

趙俊臣很清楚方茹對自己的痴戀,現如今也明白了她心中的不安緣由,本以為自己把她提為側室,方茹應該會很開心才對。

但沒曾想到,方茹一開始確實表現的很開心,但開心了不過片刻功夫,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竟是拒絕了趙俊臣的提議。

這明明應該是方茹朝思暮想的事情才對!否則,方茹也不必在暗地裡讓趙府上下稱呼她為「夫人」!

「怎麼?你不願意?」

趙俊臣微微一愣後,問道。

方茹垂下了秀首,輕輕的搖了搖頭,聲音柔弱,緩緩道:「老爺這是為茹兒著想,是在抬舉茹兒,茹兒開心還來不及,怎麼會不願意?」

「但是……」方茹抬起頭來,原本嫵媚而明亮的杏眼中。不知何時已是蓄了淚水:「老爺你在朝中地位高貴,如今又正是改善名聲的關鍵時期,又如何可以在這個時候把茹兒提為側室?」

說話間。方茹自嘲一笑,幽幽:「茹兒出身低賤,不能登大雅之堂,老爺如今這般的寵愛茹兒,已是惹人非議了,若是再把茹兒提為側室,世人又會如何看待老爺?老爺想要扭轉自己在朝野間的名聲。怕是會更加的難上加難!」

然後,方茹將小巧嬌嬈的身子,輕輕靠在趙俊臣的胸口處。聽著趙俊臣的心跳聲,臉上露出一絲滿足,呢喃般說道:「老爺能為茹兒這般考慮,證明老爺你心中有茹兒的位置。只要知道這些。茹兒就很滿足了。但老爺為茹兒考慮,茹兒也要為老爺考慮,不會壞了老爺的大事,也不能拖了老爺的後腿,與老爺如今心中的大計相比,茹兒即使受些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只要老爺心中有茹兒,茹兒是侍妾還是側室。又有什麼區別?」

說到這裡,方茹抬頭。衝著趙俊臣輕輕一笑,笑容之中含義複雜,也不知究竟是幸福還是淒涼。

她這一番話,即是在勸解趙俊臣,也是在說服自己,說到後面,語氣比之剛才,竟是愈加的堅定了。

而聽到方茹的這一番話,趙俊臣垂頭看著方茹,看著方茹原本是精明潑辣的神情,如今換成了柔弱可憐,不由的心生憐惜。

沒想到方茹的拒絕,竟還是為了自己考慮,趙俊臣更是心中感動。

抬起雙臂,將方茹抱在懷中,輕輕嗅了嗅方茹的髮香,趙俊臣突然笑了。

然後,趙俊臣按著方茹的雙肩,讓方茹直面自己的雙眼,神色認真,問道:「茹兒,你以為我是誰?」

不待方茹說話,趙俊臣已是自問自答道:「我是這滿朝上下最是聲名狼藉的大貪官!是這天下間人所共知的大奸臣!難道還會怕別人對我的一些閒言蜚語?像我這樣的大貪官大奸臣,就應該肆意妄為的行事!若是連自己想要做的事情都不能做,平白承擔著身上的臭名聲,那我不免也活的太委屈了!」

說話的時候,趙俊臣的神色之間,淡然中又帶著猖狂,好似在一刻,天下間無論任何事情,都不能轉變他的念頭。

方茹竟是看痴了。

「不過,老爺你的名聲……」

痴痴的看了趙俊臣片刻後,好不容易回過神來,方茹依舊遲疑道。

趙俊臣又笑了,依舊是帶著猖狂的淡然,說道:「茹兒你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這廟堂之間,決定一切的終究還是利益與權勢,仇視我的那些人,不會因為我沒有娶你而對我印象改觀,投靠我的那些人,更不會因為我把你提為側室就敢小瞧於我;至於民間的那些百姓,總是人云亦云,又總是健忘,就算會有一些流言蜚語,我順手之間也就扭轉了。」

說著,趙俊臣拍了拍方茹的香肩,淡聲道:「茹兒,別把自己看的太重要,這天下太大了,人也太多了,你我很難去改變扭轉什麼。但同時也不要太看輕自己,許多時候,多為自己謀劃考慮一些,並不是壞事。」

頓了頓後,趙俊臣的聲音溫柔了一些,繼續說道:「其實,想要把你提為側室,並非是我一時興起,而是早有考慮的。如今以我的年齡,早應該迎娶正妻了,對於這件事,就算是陛下也是多次過問,怕是再也拖不得了。然而將來一旦正妻過門,你的性子又強勢倔強,必會有些衝突,但你不過是一個侍妾的身份,又怎麼能鬥得過府裡正室?必是要吃虧的……然而,你真心待我,我又怎能容你受委屈?所以,將你提為側室,也是我早就打算要做的事情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方茹心中感動,險些就答應了,但考慮到趙俊臣的名聲,終究還是有些猶豫。

趙俊臣說的很輕鬆,但方茹知道,事情根本沒那麼簡單。

趙俊臣如今在朝中地位高貴,所有人都盯著,卻尚未迎娶任何的正妻與側室,如今終於要有第一位側室了,竟是青樓女子的出身,必然會迎來一場軒然大波,恐怕即使是德慶皇帝,也會特意過問,這般影響,又怎麼能夠輕易平息?

趙俊臣的寬慰,終究也只是寬慰罷了。

另一邊,見到方茹依舊在猶豫遲疑著,趙俊臣明白只是這樣的話根本說服不了方茹,於是聲音之中卻是突然多了些強勢,哼聲道:「在這個府裡,終究還是由我當家作主,我既然說了要把你提為側室,你也拒絕不得。」

然後,趙俊臣也不等方茹拒絕,只是一揮手,說道:「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果然,方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撲在趙俊臣身上,面對趙俊臣的強勢,她根本拒絕不得。

所以,在聽到趙俊臣的話後,帶著些許糾結,又帶著些許後悔,但更多地還是開心,方茹突然哭了。

「茹兒……多謝老爺……」

方茹泣聲道,撲進了趙俊臣的懷裡,雨帶梨花。

對於趙俊臣的提議,側室的身份,她終究還是非常想要的,之前只不過是強自按捺著罷了。

感受著懷中方茹嬌柔身軀的顫動,以及那自己無法瞭解的複雜思緒,趙俊臣笑了,笑的很開心。

自來到這個世上,這或許是第一次,趙俊臣做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趙俊臣明白,在這個世上,他不可能有紅顏知己,哪怕是方茹也不會是。

至少,對於他穿越的秘密,趙俊臣根本不可能告訴任何人,所以也不可能有任何人真正的理解他。

不過,能有一個真心對待趙俊臣、全心全意的為趙俊臣考慮、並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撲在趙俊臣身上的女子,這要比一個紅顏知己更加可貴。

所以,趙俊臣也會珍惜這一切,為這個女子多做些什麼。

這是理所當然的。 本帖最後由 clt.libra 於 2013-9-6 20:44 編輯

clt.libra 發表於 2013-9-10 01:24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事前


兒女情長的東西,總是最容易讓人沉溺其中。

當方茹帶著半是開心半是憂慮的心情,離開了書房後,趙俊臣依舊目視著方茹離去的方向,良久不能回神,嘴角掛著一絲會心笑意。

自來到這個時代後,趙俊臣做過很多事青,其中有大事也有小事,有好事也有壞事,但所有的這些事情,基本上都是趙俊臣被形勢所逼迫,所作所為大都不是出自本心。

但如今,總算做了一件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無需在意形勢影響,也無需在意利弊變化,趙俊臣心中的暢快,其實並不會比方茹差多少。

…………

片刻之後,許慶彥與楚嘉怡回到了書房。其中,在許慶彥的臉上,猶自掛著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就在剛才,方茹在走出書房的時候,竟是對著許慶彥含笑點頭示意,表現的頗為客套和氣——這是自方茹進入趙府以來,就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另一邊,楚嘉怡雖然不動聲色,但也是心中不解,許慶彥與方茹之間的相互敵視,是趙府中人盡皆知的事情。方茹剛才的態度,連她也覺得心中奇怪。

所以,一進入書房中後,許慶彥就迫不及待的問道:「少爺,剛才你和那方茹都說了些什麼事情?我看她的樣子好是怪異。」

許慶彥的詢問,喚回了趙俊臣的心神。

轉頭向許慶彥看去,趙俊臣笑著問道:「怎麼怪異了?」

許慶彥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想了片刻後,才說道:「她剛才離開的時候,竟然對著我點頭打招呼了,少爺你也知道,從前她若是見到我,沒有出言譏諷就算不錯了,今天怎麼……」

趙俊臣正是心情不錯,不由笑著打趣道:「哦?你是說,方茹這麼猛不丁的對你態度好些,讓慶彥你有些受寵若驚了?」

趙府裡的其他人會敬畏趙俊臣,因為趙俊臣是這裡的主人,決定著他們的一切。哪怕是方茹在見到趙俊臣後,也是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先三思而後行。

但許慶彥與趙俊臣從小玩到大,他的父親更是趙俊臣的恩人和啟蒙恩師,這些年來也總是形影不離,名為主僕實為兄弟,在沒有外人的時候,卻是絕不會與趙俊臣太客氣的。

所以,聽到趙俊臣的打趣後,許慶彥雙眼一瞪,大聲嚷嚷道:「我會因為方茹受寵若驚!?少爺你也太看低我了吧?方茹雖說受了少爺你的寵信,但說跟到底也就是府裡的一個區區侍妾罷了,我能看她兩眼就已是看在少爺你的面子上了,又怎會因為她受寵若驚!?」

說著,許慶彥連連搖頭。

趙俊臣也是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慶彥,我已經決定要把她提為側室了,這件事剛才也告訴她了,所以她現在的心情格外好些,恐怕任是見到誰也會笑臉相迎,你也不必奇怪。」

然而,正如趙俊臣所料,在聽到趙俊臣的解釋後,許慶彥身體一震,先是愣了,接著卻是強烈反對!

「側室!?少爺你要把她提為側室!?這怎麼可以!?」許慶彥大聲道:「方茹的出身誰不知道!?少爺你如今又尚未娶親,若是把她提為側室,豈不是要讓天下人看笑話!?少爺,這絕對不行,若是要讓她成為咱們趙府裡的半個主母,別人不說,我許慶彥首先就不認她!」

言辭激烈,態度決絕。

聽許慶彥這麼說,趙俊臣也不生氣。

對於許慶彥和方茹之間的關係,趙俊臣最是瞭解,這兩人相互看對方不順眼,說是視對方如仇寇也不為過。

從前,許慶彥是趙俊臣的親信長隨,方茹是府裡的得寵侍妾,兩者地位相當,誰也壓不過誰,還好說一些。

若是方茹當了趙俊臣的側室,成為了府裡的半個女主人,地位就會徹底壓過許慶彥,許慶彥自然是不願意的。

更何況,許慶彥也是為了趙俊臣考慮,以方茹的出身,一旦成為了趙府側室,確實會引起軒然大波。

但趙俊臣雖然理解,卻並不會認同許慶彥的說法,只是問道:「慶彥,我且問你,在我的府裡門下,擁簇朋黨雖然無數,但除你之外,還有比方茹對我更忠心的嗎?」

聽趙俊臣這麼說,許慶彥不由一時無語。

他雖然看不慣方茹,但也必須要承認,方茹確實是一門心思全部撲在了趙俊臣的身上。

「但僅只是忠心,又何必……」

許慶彥心中猶自不甘,還打算繼續反駁。

但趙俊臣卻揮手打斷道:「僅此也就夠了。方茹既然對我忠心耿耿,我就要對她有所回報。我意已決,這件事就這麼定了。」

見趙俊臣態度堅定,許慶彥總算不再說些什麼了,只是依舊面帶不甘,嘴中不斷低聲嘟囔著什麼,隱約可以聽到「就憑她」、「根本不配」、「出身低賤」之類的話語。

看到許慶彥的這般模樣,趙俊臣不由失笑,繼續打趣道:「不過,你若是擔心方茹她成了府裡側室後,會百般的欺負你,讓你反抗不得,那我也可以重新考慮,畢竟,我總不能見你吃虧不是?」

果然,聽趙俊臣這麼說後,許慶彥又是雙眼一瞪,大聲反駁道:「我會怕她欺負我?她哪裡有這個能耐!這個世上除了我爹和少爺,又還有誰能欺負我!?」

趙俊臣哈哈一笑,說道:「這不就對了?那你又何必擔心什麼?至於那些流言蜚語,更不用擔心,以我如今的朝野名聲,正是死豬不怕開水燙,又何須在意這些。」

如此一來,許慶彥雖然依舊不甘心,但總算是被趙俊臣說服了。

其實,收方茹為側室,本只是趙俊臣的私事,根本無需說服許慶彥。

但趙俊臣把許慶彥視為家人兄弟,正因為是私事,所以也更需要他的理解與支持。

另一邊,見到許慶彥沉默不語,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楚嘉怡突然一笑,插話道:「說起來,咱們府裡對老爺您的稱呼,可是有夠亂的。駐紮在府裡的那隊西廠番子稱呼老爺為『廠督大人』也就罷了,我等尋常下人稱呼老爺為『老爺』,許大哥卻是稱呼老爺您為『少爺』。如今老爺有了側室,成家與立業皆是有了,許大哥對老爺的稱呼,也該變一變才是。」

楚嘉怡的這番話,輕鬆轉移了許慶彥的注意力。

只聽許慶彥倔強道:「自從當年我跟著少爺赴京趕考的時候,就已是這般稱呼了,又有什麼不妥當的?再說,少爺他年紀又不大,府裡如今也尚未有後嗣,又何必急著要改變?你們這麼稱呼就好,我可不願意改。」

聽著許慶彥與楚嘉怡說著閒事,趙俊臣微微一笑,繼續低頭審閱戶部與西廠的摺子了。

說起來,當初在赴京趕考的時候,趙俊臣尚無家無業,又年紀不大,許慶彥只能以「少爺」稱呼趙俊臣。但如今的趙俊臣的地位越來越高,家業也越來越大,許慶彥再是這般稱呼,確實有些不妥,但許慶彥叫慣了這般稱呼一時間改不過來,趙俊臣也不在意。

~~~~~~~~~~~~~~~~~~~~~~~~~~~~~~~~~~~~

就在趙俊臣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審閱摺子的時候,旁邊的許慶彥突然想到了什麼,向趙俊臣稟報導:「對了,少爺,剛剛門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一些來京告狀的難民,不知怎麼回事,竟是在咱們府門外陸續聚集起來,好似要讓少爺為他們做主。」

聽到許慶彥的稟報後,趙俊臣微微一愣,抬頭問道:「怎麼回事?」

許慶彥解釋道:「聽門房的稟報,好像是那些難民不知從何處聽說,『悅容坊』是少爺你開辦的產業,而他們在來京告狀的路上,『悅容坊』在各地的分店又經常開辦粥棚救濟他們,所以讓他們心中存了好感,以為少爺你是個好官,所以就想要求少爺你來為他們做主了。」

趙俊臣皺眉道:「我管的是戶部與西廠,又不是刑部與大理寺,如何能為他們做主?更何況,任是誰來我這府前一看,見到我的府邸如今奢華,就知道我定不是一個清廉官員,他們又怎會對我心存期望?」

聽到趙俊臣的反問,許慶彥茫然搖頭。

反倒是楚嘉怡,心中有了猜測,說道:「以婢子想來,這些難民來京告狀,卻接連被三法司所拒,在京中正值徬徨無助,再加上『悅容坊』對他們的沿途救濟,以及老爺您與太子之間的關係人盡皆知,卻是讓他們心中存了一些念想吧。畢竟他們如今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

趙俊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楚嘉怡的解釋,倒也說得通。

但趙俊臣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以趙俊臣如今的聲名狼藉,在百姓心中已是根深蒂固,若不是有人在強力鼓惑,這些難民又如何會相信趙俊臣這樣的大貪官大奸臣會為他們做主?

但是,又是何人在鼓惑這些難民?他們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所以,趙俊臣猶豫了一下後,卻是說道:「慶彥,你馬上派人把在府外聚著的難民全部趕走,別動粗,但態度大可以惡劣一些。然後再派秦威去通知西廠,讓西廠的人查明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件事情來的突然,我總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見趙俊臣說的慎重,許慶彥不敢怠慢,點頭答應後就去安排了。

另一邊,經過之前的對話,楚嘉怡在趙俊臣面前,總算不再那麼拘謹小心了,在許慶彥離開後,卻是遲疑著問道:「老爺,您之前為了救濟補助這些難民,可謂是費盡了心思,甚至不惜動用府中的銀兩補助戶部,想來老爺您對他們也是心存憐惜,然而如今這些難民親自求到了咱們府外,老爺您為何又要趕他們離開?」

趙俊臣看了楚嘉怡一眼後,嘆息一聲,緩緩解釋道:「有些事情,即使要做,也要先看時機,再看對錯。若是時機不對,許多事情即使是對的,也絕不能做。如今正是這場風波的緊要關頭,又涉及了太子的朝野聲望,若是我在這個時候救助了那些難民,改善自己名聲的同時,卻又讓太子的聲名進一步敗壞,陛下他……恐怕就要多想了……」

楚嘉怡聽到趙俊臣的解釋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另一邊,許慶彥已是回來,說是府外聚集的那些難民都已被趙府中人趕走了。

在聽到許慶彥的稟報後,趙俊臣也就不再在意了,繼續埋頭處理著桌子上的摺子。
clt.libra 發表於 2013-9-12 01:51
第一百五十章   盲女蝦兒


第二天,凌晨寅時。

外面的天色,尚還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尋常的百姓人家,這個時間大都還在屋中睡著。

但趙俊臣因為要上早朝的緣故,已是被枕邊的方茹喚醒,然後被方茹和丫鬟們伺候著更衣洗潔,收拾儀表,吃食早餐,為接下來的早朝做準備。

當一切都準備妥當後,時間已是寅時將半。

又飲了一杯參茶提神醒腦,趙俊臣也就不再耽擱,辭別了方茹,舉步出了正堂,一邊與許慶彥說些閒話,一邊向著府外走去。

趙府佔地雖大,但閒話之間,沒過多久,藉著下人手中燈籠的些許光亮,趙府的大門已是出現在趙俊臣的眼前。

然而,眼看著就要出府了,但趙俊臣的眉頭,卻是突然一皺。

往常這般時候,趙府門房裡那些管事與下人,應該已經在這裡恭候著趙俊臣,迎送趙俊臣上早朝了。

但此時,卻不見有任何門房裡的管事下人出現。

而且,雖然尚還有一段距離,但趙俊臣分明聽到,此時在趙府之外,正有陣陣的爭執吵鬧聲傳來。

將兩者聯繫在一起,趙俊臣心中暗想:「難不成,府外竟是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沒有得到消息?」

與此同時,許慶彥也是察覺了不妥之處,皺眉道:「怎麼回事?聽著府門外面好像有人在爭吵,也不見門房的人在這裡候著,難不成還有人敢在咱們趙府門前鬧事?!這個時間,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又能出什麼事?」

趙俊臣搖了搖頭,說道:「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說話間,趙俊臣已是當先向著府門外走去,許慶彥和秦威等人,也是提著燈籠連忙跟上。

然而,來到府門外後,眼前的情景,卻是讓趙俊臣不由的愣住了。

…………

只見在趙府之外,正有二十餘名難民聚在一起,又圍成一圈,似乎正在保護著什麼,但又好似理虧,一副忍氣吞聲任打任罵的模樣。

而與他們爭執的人,是四五名下人裝扮的漢子,卻不似趙府中人。他們人數雖少,但態度卻是囂張跋扈,不住衝著那些難民踢打叫罵著。

至於趙府門房的那些管事下人們,此時竟是正站在一旁看著熱鬧,絲毫沒有要插手的意思。

見到這一幕,趙俊臣不由輕哼一聲。雖然還不知道事情原由,但上早朝前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已是心中不快。

另一邊,許慶彥更是怒聲說道:「門房的人是怎麼辦事的!?竟是任由外人在咱們府門前喧鬧!?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丟了咱們趙府的顏面?!還有,這些難民怎麼還留在這裡?不是說在昨天就被趕走了嗎?」

與此同時,趙俊臣的出現,也是被趙府門房的人發現了。

為首的門房管事,更是面色一變,連忙小跑著來到趙俊臣面前,帶著些許怯懦,向著趙俊臣行禮道:「小、小的見過老爺,這邊出了些亂子,但還請老爺放心,小的馬上就處理好。」

趙俊臣卻沒有絲毫放心的樣子,只是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見到趙俊臣面色不快,門房管事更是心中驚慌,連忙解釋道:「回、回老爺,這些難民沒臉沒皮,忒是難纏,昨天小的我明明已經把他們趕走了,但今早打開府門後,發現他們竟是又回來了,小的正打算再趕他們,省的他們留在這裡礙眼,但還沒來得及說話,黃閣老黃府裡的人就來了。」

趙俊臣一愣,問道:「你是說,與這些難民發生爭執的,是閣老黃有容府裡的人?」

詢問之間,趙俊臣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黃有容那富態的臉上,總是笑裡藏刀的「和藹」模樣,眉頭不由皺的更深了。

門房管事連連點頭,繼續解釋道:「黃府裡的這些人,好像已經搜尋這些難民一晚上了,也是剛剛找到咱們這邊,雙方一碰面就發生了爭執,好像是要從這些難民手中搶奪什麼東西,但我去問他們究竟,他們也不答,只說是馬上就會解決,絕不讓咱們趙府為難。因為事情涉及了黃閣老,小的也是為難,不好插手,只得先讓他們解決爭執了。」

聽了門房管事的解釋,趙俊臣終於瞭然,為何會有人敢在自己府前鬧事,而趙府的門房又為何沒有插手阻止了。

黃有容府裡的下人,仗著黃有容的庇護,自然敢在趙府門前胡鬧,倒是趙府的門房中人,顧忌著趙俊臣與黃有容同朝為官,又在朝中權勢相當,卻是反而不敢輕易得罪。

不過,黃有容府裡的下人,為何會尋找這些難民整整一晚上?這些難民手中,又有什麼東西值得黃有容去搶奪?

不過,無論如何,黃有容府裡的人這般表現,已是有些不把趙俊臣放在眼裡了。

想到這裡,趙俊臣冷笑道:「黃閣老一向貪權,爭奪之間,連首輔周尚景的面子也不給,如今卻是愈加的威風了,都開始爭搶難民手中的東西了!」

另一邊,許慶彥更不會顧及黃有容的權勢如何,只是手指著門房管事罵道:「你這個沒用的東西!難不成黃有容的人就能在咱們趙府門前鬧事了?傳了出去,還要讓人以為咱們趙府畏懼黃有容的權勢呢!若是讓少爺因此而丟了顏面,你擔待的起嗎?!」

門房管事卻是沒有想到這一點,面色不由一白。

趙俊臣卻不再理會這個沒用的門房管事了,只是抬頭向著衝突處看去。

…………

「我們黃府的人你們也敢搶?活的膩歪了?!」

「信不信爺們這就讓順天府的人把你們抓到牢裡面?」

「快把她給交出來!我們還能考慮放你們一馬,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只聽到黃有容府裡的人正在不斷叫罵著,不僅叫罵,而且拳打腳踢,一副囂張至極的模樣。

至於那些難民,依舊是圍成一圈,任由黃有容的人打罵他們,雖然面帶慌亂,卻是動也不動,就這麼擋在外面,似乎要保護著圈子裡的什麼人。

雙方爭執之間,卻是都沒有注意到趙俊臣的出現。

趙俊臣見到這般情景,眉頭又是一皺,抬頭看了看天色,見還有時間,就向門房管事吩咐道:「讓他們兩邊帶頭的人來見我!」

門房管事正是心驚膽顫的等著趙俊臣發落,聽到趙俊臣的吩咐後,不敢怠慢,招呼一聲後,就帶著門房的人去拉架了。

而這一次,門房管事卻是再也沒有客氣,一心要找回趙府的威風,竟是一邊爆著粗口一邊拉扯兩邊分開,有一名黃府下人沒反應過來,又正值興起,依舊在打罵著難民,卻是被這個門房管事一腳踹到了地上。

領頭的黃府中人,見到這般情況,顧慮到趙俊臣的權勢,如今又在趙府門前,卻是反而不敢主動衝突,只是將其他人攔在身後,然後冷著臉向門房管事問道:「這位兄弟是什麼意思?這些難民搶了我們黃府的東西,我們如今要搶回來,是我們黃府自己的事情,難不成你們還要插手?」

門房管事冷哼一聲,說道:「就算是你們府裡的事情,也不能在我們趙府門前胡鬧!跟我過來一趟吧,我家老爺要找你問話。」

然後,這名門房管事一轉頭,又沖著那些難民喊道:「你們也出來一個領頭的,我家老爺有事要問。」

聽到這名門房管事的話後,難民們與黃府中人,才發現了出現在趙府門前的趙俊臣,皆是面色一變。

其中,那些難民們見到事情有了轉機,大都是面帶歡喜,反倒是那些黃府中人,皆是面色一變。

在趙府門前鬧事,這些黃府中人本是存著速戰速決的心思。但沒想到這些難民性子倔強,讓他們遲遲沒能達成目的,不僅耽誤了時間,更是被出府準備上朝的趙俊臣給遇到了。

不過,趙俊臣有召喚,他們也不敢不聽,黃府的領頭之人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跟著門房管事來到了趙俊臣面前。

另一邊,難民們的代表,卻是一名老漢,老漢來到趙俊臣身前的時候,手中還牽著一名年齡大約只有八九歲的小女孩。

…………

見到雙方領頭之人來到身前後,趙俊臣也沒有問事情究竟,只是打量了雙方幾眼後,緩聲說道:「是誰給你們的膽子,讓你們敢在我的府前鬧事?」

那黃府的領頭之人聽到趙俊臣的質問,語氣雖淡,但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壓迫不容小覷,不由面色微白,剛準備說些什麼,那名老漢突然撲通一聲跪在了趙俊臣面前,大聲哭喊道:「大人您可千萬要為我們做主啊!」

老漢哭喊的淒涼,但趙俊臣卻依舊沒有理會,只是繼續盯著黃府中人的領頭者。

在趙俊臣的冰冷注視下,黃府的領頭之人不由有些緊張,慌忙解釋道:「還望趙大人見諒,實在是這些難民無禮,竟是搶了我家黃閣老的東西,我們這是為了搶回來,絕不是有意冒犯,還請趙大人你多多見諒,多多見諒!」

「哦?黃閣老竟是被這些難民搶了東西?我倒不知道這些難民還有這般出息,那你倒是說說,他們搶了你家黃閣老什麼東西?」

趙俊臣輕哼一聲後,冷聲問道。

然而,聽到趙俊臣的詢問後,黃府的領頭之人卻是面色尷尬,竟是遲疑著沒有回答。

另一邊,老漢依舊在不住哭著,又有些頭腦不清,顛三倒四的只是求趙俊臣做主。

一時間,竟是沒人回答趙俊臣的問題。

就在趙俊臣漸漸有些不耐的時候,一道清脆好聽的女童聲音傳來。

「不是爺爺搶東西,是他們要搶蝦兒,蝦兒一直都跟著爺爺,不是他們的東西。」

聽到這道聲音,趙俊臣微微一愣,低頭向著聲音來源處看去。卻發現說話之人,正是那名被老漢牽在手中的小女孩。

顯然,小女孩口中的「蝦兒」,就是她自己了。

女孩的小臉上,帶著灰塵,顯得有些髒亂,但依舊可以看出她的精緻五官、清秀面容,顯然是個美人坯子。

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小女孩的一雙大眼睛,眼睛很大,卻又黯淡無神,似乎正在抬頭「看」著趙俊臣,卻又有些摸不準趙俊臣的具體位置。

趙俊臣突然一伸手,在小女孩眼前晃了晃,但小女孩的眼睛卻是動也不動。

這個小女孩,竟是個瞎子!

不過,看到小女孩精緻的面容,趙俊臣已經有些明白,黃有容的人與這些難民會發生衝突的大概緣由了。

黃有容在朝野之間,有三點最是出名,其一是貪權,其二是笑裡藏刀,而其三,則是黃有容對幼女的特殊癖好!
clt.libra 發表於 2013-9-14 20:58
第一百五十一章   攻訐(上)


近些年來,黃有容或許是年紀大了,漸漸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竟是對幼女的稚嫩身體產生了特殊癖好,許多讓人噁心的相關事蹟,趙俊臣也是時有聽聞。

趙俊臣絕不是一個好人,但也不是一個純粹的惡人。

有些事情,礙於時機與實力,趙俊臣並不會去主動阻止,只是視而不見,但這並不表示,對於這些事情,趙俊臣就會理所當然的坦然接受。

想起這些年來被黃有容摧殘的那些年齡不過八九歲的小女孩,趙俊臣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這般想著,對於自己府外的這場衝突,趙俊臣心中已是有了決定,沉吟片刻後,突然一指蝦兒,向著黃府的領頭之人問道:「你剛才說,這個小女孩,是你們黃府的人?」

黃府的領頭之人,名叫黃齡,別看他剛才面對難民時態度囂張跋扈不可一世,但見到趙俊臣的時候,想到趙俊臣在朝中的權勢影響絕不遜色於黃有容,若是得罪了趙俊臣,就算趙俊臣命人把他打殘了,黃有容怕也無法為他做主。而趙俊臣言語之間,態度又有些偏向於那些難民,黃齡覺得自己此行恐怕討不了好,心中已然慌怯了。

然而,聽到趙俊臣的詢問後,黃領卻是誤會了,還以為趙俊臣礙於黃有容的面子,不再與他為難了,連忙賠笑著點頭道:「正是正是,這個女孩,是我黃府在昨天花了足足五十兩銀子買來的,結果沒想到銀子給了,這個女孩卻是被這些難民搶走了!我們黃府又何曾受過這般恥辱?腦子一熱,做事也就衝動了些,竟是在趙大人您的府前胡鬧,這是我們的不對,還請趙大人您多多擔待,放過我們這一次,只要讓我們把這個女孩帶回去,想來我家黃閣老也是會感謝趙大人您的。」

聽到黃齡的解釋後,趙俊臣似笑非笑,又似信非信,卻是轉頭向那個依舊在哭嚎的老漢問道:「他是這麼說的,那你來說,是不是這麼回事?」

老漢腦袋有些不清楚,但也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辯解,連忙說道:「大人啊!絕不是這麼回事啊!」

然後,老漢總算是停止了哭喊,將事情的前後經過,斷斷續續的向趙俊臣解釋了一遍。

老漢頭腦有些混沌,口才也不好,說話顛三倒四的,趙俊臣耐著性子聽了半天,總算是明白了前後經過。

…………

老漢名叫萬土,來自於山東菏澤,正是前幾日難民們在都察院衙門前告狀時的領頭人。

但蝦兒卻不是他的親孫女,準確的說,蝦兒年紀雖小,卻還是這些難民的恩人。

當初,因為南巡籌備的事情,山東菏澤的百姓受到地方貪官的壓迫盤剝,不少人家都因此而流離失所,蝦兒更是因此而家破人亡,她的父親不知是誰,母親卻因為反抗官府徵地,被毒打了一頓,沒幾日就死了。

老漢萬土決定上京告狀的時候,因為蝦兒無依無靠,看著著實可憐,若是無人照顧,怕是遲早都會餓死,一時心軟,就把蝦兒帶到了身邊。

本以為蝦兒會是個拖累,卻沒曾想到,蝦兒雙眼雖盲,卻天生的一副好嗓音,即使只是唱些鄉間小調,也是清脆動人。

而這些菏澤難民來京的路上,就是靠著蝦兒一路的小調賣唱,雖然艱難,但竟也沒有太過挨餓。

再加上蝦兒本身也是乖巧懂事,所以這些難民對蝦兒頗為照顧,疼愛有加。

只是,昧良心的人哪裡都有,在難民當中也不會缺。

尤其是這些難民們自來京以後,被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接連拒絕了受理案件冤屈,讓他們沒了指望,一些人的心思,也因此有了變化。

在昨天,蝦兒被一名菏澤難民帶到一家酒館門前賣唱,指望能賺點銀子為眾人購買食物,沒曾想到,正好有一名黃府管事路過,看到蝦兒的相貌後,又聽了蝦兒的動人歌聲,想到黃有容的特殊癖好,卻是動了心思,向那名難民提出了用五十兩銀子買下蝦兒的提議。

那名難民卻是沒良心,一聽五十兩銀子的好處,馬上就忘了蝦兒的恩情,很快就同意了,然後把蝦兒帶到黃府後,領了五十兩銀子的好處後,就私自逃了。

接著,那名黃府管事急於討好,馬上就帶著蝦兒去見黃有容,黃有容見到了蝦兒後,更是喜歡,馬上就命人為蝦兒清洗打扮一番,讓蝦兒為他在當晚「暖床」。

蝦兒面對這般命運,根本反抗不得,只是哀求著黃有容,要見萬土他們最後一面,把事情說清楚,省的難民們擔心。

黃有容覺得不是大事,就好似疼愛孫女的慈祥爺爺一般,笑眯眯的同意了。

然而,連蝦兒自己都沒想到,她被黃府的人帶著去見到萬土他們後,這些菏澤難民思及蝦兒的恩情,以及黃有容的特殊癖好,竟是鼓噪之間,就把蝦兒給搶回來了。

搶回來蝦兒後,難民們也知道黃有容不會善罷甘休,竟是來到了趙俊臣的府外。

然後,才有了黃府中人連夜搜尋難民,並在趙俊臣的府外發生衝突的事情。

…………

在老漢萬土解釋的時候,趙俊臣一直看著蝦兒,卻見蝦兒很安靜,乖巧的站在萬土身邊,好似萬土所說的那些悲慘經歷,完全與她無關一般。

不知為何,趙俊臣總覺得,這種安靜,帶著些許憐人。

總算聽完了老漢萬土的說明,趙俊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然後,趙俊臣突然開口說道:「來人,從府裡支取五百兩銀子,交給黃府的人。」

接著,趙俊臣冷眼看向黃齡,說道:「你們是用五十兩銀子買的蝦兒,如今我用五百兩銀子把她買走,從今往後,蝦兒就是我趙府的人了,你們拿了銀子就走吧。」

黃齡卻沒想到事情竟是這般變化,不由一驚,磕磕巴巴的說道:「可……趙大人,可是我家黃閣老要的是這個女孩,不、不是銀子……」

趙俊臣一笑,緩緩問道:「怎麼?你不滿意?」

詢問之間,趙俊臣的面容似乎很和氣,但眼神卻冷的嚇人。

另一邊,許慶彥更是冷笑著應聲道:「我家少爺花了十倍的銀子,已是夠給你們黃府面子了,若是你們再不知足,可就是不給我們趙府面子了!」

「可、可是……」

黃齡想要反駁,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趙俊臣聲音一冷,說道:「本官也不管你滿意不滿意,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若是你還是不滿意,就讓你家黃閣老找我說話,就憑你,還不配與本官討價還價。」

說著,趙俊臣又向老漢萬土說道:「一會你就去府裡辦下手續,蝦兒就交給我們趙府了,若是讓蝦兒繼續跟著你們,你們怕也護不住她,反而多生事端。」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老漢萬土卻是同樣驚住了,愣愣的看著趙俊臣,張著口想要說話,卻又不知自己該是同意還是反對。

只是,也不待老漢萬土反駁,趙俊臣看了看天色,見時間不早了,也就不再耽擱,向著一旁已經等候多時的轎子走去。

因為這件事,趙俊臣已經耽擱了太多的時間,若是繼續耽擱,怕是早朝就要遲到了。

而趙俊臣之所以從黃有容手裡保下蝦兒,一來是因為蝦兒的經歷確實可憐,讓趙俊臣心存憐惜;二來也是黃有容府裡的人在趙府門前鬧事,不管原因如何,終究是損了趙俊臣的顏面,趙俊臣如今保住蝦兒,也是要把這顏面給找回來。

顏面的事情,看似不重要,但在官場之上,面子關係到聲望,聲望又關係到勢力,卻是絕不容有失的,所以,對趙俊臣而言,若是損了顏面,就要想辦法找回顏面,並非意氣用事,而是牽一髮則動全身。

為此,趙俊臣就算是得罪了黃有容,也無所謂,畢竟是黃有容理虧在先。

…………

另一邊,見到趙俊臣向著轎子走去,許慶彥、秦威、以及門房管事,連忙跟上。

卻說趙俊臣,在坐入轎子裡後,又突然掀開轎簾,向著正在躬身相送的門房管事吩咐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無論是黃府的人,還是那些難民,全部把他們趕走,別和他們繼續糾纏,至於那些蝦兒……就交給府裡的柳蕊看管。」

本來,趙俊臣是想把蝦兒交給楚嘉怡,但想了想,卻還是覺得柳蕊更合適。

門房管事聽到吩咐後,連忙保證道:「請老爺放心,小的馬上就把他們趕走,絕不讓他們繼續在府外礙眼!」

趙俊臣冷哼一聲,說道:「好,我就再信你一次,若是等我回府的時候,事情還沒有解決,你也就別在府裡呆著了。」

說著,趙俊臣放下了轎簾,隨著許慶彥一聲「起轎」,轎伕們抬起轎子,向著午門趕去。

…………

路上的情況不提,卻說趙俊臣坐著轎子緊趕慢趕,終於趕在點卯之前來到了午門外。

下了轎子後,卻發現戶部侍郎詹善常帶著都察院副督察御史顧全,正在神色焦急的等待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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