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攝政大明 作者:蟲豸 (連載中)

 
mk2258 2012-8-2 01:01: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19 581905
clt.libra 發表於 2014-1-13 17:22
第二百零二章   七皇子朱和堅的算盤


無論是官場上、又或是宮廷中,總是各方眼線雲布,又相互滲透潛伏,很難有什麼秘密是可以遮掩隱瞞住的。

所以,德慶皇帝打算在朝廷官宦人家中挑選一位適齡女子許配給趙俊臣、並親自為趙俊臣賜婚的消息,還沒到第二天,就已是傳遍了整個朝野,並為此鬧得沸沸揚揚,讓人議論紛紛。

其中,朝中百官們對此最是心中在意,在聞知消息後,皆是會忍不住的暗暗推測——在德慶皇帝的親自過問下,趙俊臣究竟會與哪家豪門聯姻?而這般聯姻之後,對朝野間的局勢,又會造成怎樣的影響?

畢竟,趙俊臣如今在朝中的權勢影響,就已是讓人不容小覷了,若是接下來再與某個功勛世家聯姻,其勢力影響恐怕是還會進一步的提升,而朝野的局勢自然也會隨之變動,對朝中百官而言,正是一件萬眾矚目的大事。

而各方勢力當中,最先得到消息的,卻還是與內廷方面關係密切的七皇子朱和堅!

…………

在傍晚時候,七皇子府,朱和堅的書房之中。

此時,七皇子朱和堅在丫鬟僕從們的伺候下,正一邊神色專注的品閱著二十四史,一邊喝著滋補身體的湯藥。

朱和堅的身體一向都不是很好,尤其是近段時間以來,情況竟是有些惡化了,前天夜裡更是通宵的劇烈咳嗽,如今朱和堅只覺得胸中煩熱、喉痺咽痛,諸般的不適,讓他痛苦難熬。

只不過,七皇子朱和堅的心性最是堅韌,除了臉頰上還有些病態的蒼白之外,如今卻也不見有其他的任何異態。

突然,一名中年儒生進入到朱和堅的書房之中,並在朱和堅的身前不遠處靜靜站定,卻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等著朱和堅主動詢問。

朱和堅也不見怪,只是看了中年儒生一眼後,輕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這名中年儒生是七皇子朱和堅的心腹謀士,又一向負責收集分析情報的事情,若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卻也不會輕易露面。

中年儒生神色凝重的緩緩說道:「殿下,內廷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陛下他不知為何,突然關心起了趙俊臣的婚事,並索要了一份朝中各大功勛世家門下的適齡女子名單,看陛下的意思,這是想要親自為趙俊臣撮合婚事了。」

朱和堅眼中精光一閃,沉吟了片刻後,突然一仰頭,將手中藥碗裡剩下的湯藥一飲而盡。

湯藥的味道極為苦澀,但朱和堅在入口的時候,卻是連眉頭都不皺絲毫。

然後,朱和堅將手中藥碗遞給了身邊丫鬟,並緩聲吩咐道:「你們先下去吧,我和郭先生有事情要談。」

接著,等到下人丫鬟們陸續離開之後,朱和堅終於淡然開口道:「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趙俊臣與黃有容的這場黨爭,竟是可以佔據上風,已是出乎了不少人的預料,父皇他怕是也因此才看明白了趙俊臣的深淺究竟,知道再也不能像往常那般對待趙俊臣了,所以開始轉變了態度,這是在向趙俊臣示恩籠絡了。」

郭先生的面容古拙,總是一副不驚不喜的深沉,此時聽到朱和堅的評述後,亦是面無表情的說道:「殿下您看的明白。不過,這次的事情,對殿下而言,卻或許會是一次機會。」

「你是說……」朱和堅雙眼微眯,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郭先生緩緩說道:「年前,殿下您與涇國公之長女陳洛儀定下了婚事,雖然因為殿下身子一直不大爽利的緣故,遲遲都沒有正式成親,但涇國公與殿下您的關係卻一向密切,而據屬下所知,涇國公的膝下除了長女陳洛儀之外,還另有一位次女,名叫陳芷容,其出身家世,正是那趙俊臣的良配,如今也到了適婚的年齡,據傳容姿上佳,且聰慧可人,若是能將這陳芷容許配給趙俊臣為妻,那麼趙俊臣豈不是與殿下您成了連襟之親?」

說話間,郭先生見朱和堅若有所思,又補充道:「殿下您一直都想把趙俊臣結為在朝堂的外援,從此可一內一外、守望相助,可惜那趙俊臣雖然也曾向殿下展露善意,但態度卻是不冷不熱,讓人看不透心意,但若是日後雙方成為了連襟之親,又有陳芷容在枕邊鼓動,想那趙俊臣也只能為殿下您死心塌地的效力了。」

聽到郭先生的建議,朱和堅沉默片刻後,突然冷冷一笑,道:「死心塌地?像趙俊臣那樣的人,即使是父皇,怕也無法讓他死心塌地的效力,我如今不過是個身虛體弱的無用皇子,又如何能輕易收服於他?你的這番推測,卻是有些想當然了……不過,我如今卻也不需要他的忠心,只要他肯與我結盟,就算是不錯的結果了,你的這般計畫,倒是可以一試。」

「殿下英明。」

朱和堅下令道:「我這就寫密信一封,你馬上派人給涇國公送去,父皇他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要為趙俊臣賜婚,想來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咱們也要盡快行事,不可耽擱。」

「屬下遵命。」

見自己的主意終於被朱和堅採納了,郭先生眼中閃過一絲自得之色,並肅聲答應道。

…………

等到「郭先生」拿著朱和堅的密信離開之後,朱和堅的眼中卻露出了深思之色。

事實上,剛才那郭先生一提到德慶皇帝打算為趙俊臣選妻賜婚的時候,朱和堅馬上就已是有了借此機會與趙俊臣聯姻的主意。

只是,對於這般主意,朱和堅卻沒有開口提及,而是假裝自己沒有想到,讓郭先生主動提出。

主君不可與下屬爭功,亦不可事事都想到下屬的前面,否則,下屬們就會覺得自己沒有了用處,就會覺得自己的才華得不到施展,辦事的時候也就沒了積極性與進取心。

對於現在的朱和堅而言,他的勢力都還隱藏在暗處,像郭先生這樣的下屬也都沒法拋頭露面,更沒辦法萬眾矚目受人重視,若是讓他們再是自覺才華不得施展,甚至失去了進取心與積極性,那朱和堅苦心經營的暗中勢力,怕也就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對此,朱和堅自然是算計的很清楚。

所以,朱和堅從不會在意,讓郭先生這些下屬們,在小事上盡情的施展自己的「才華心智」!

~~~~~~~~~~~~~~~~~~~~~~~~~~~~~~~~~~~~~

另一方面,趙俊臣如今與內廷方面還算是合作愉快,再加上如今德慶皇帝想要為趙俊臣撮合婚事,無論如何都算是一件喜事,所以內廷的太監們為了討好趙俊臣,自然也是第一時間就向趙俊臣通報了消息。

卻說趙俊臣剛剛回府後沒多久,太監張德的徒弟、養心殿的掌事太監張秀,就已是趕到了趙府求見。

「哦?陛下他竟是如此關心我的私事?不僅是親自過問,甚至還打算親自為我撮合?」

書房之中,聽到張秀的通報後,趙俊臣雙眼微眯,輕聲說道。

見趙俊臣在得知了消息後只是若有所思,卻沒有什麼開心的樣子,太監張秀不由奇怪,忍不住問道:「趙大人,陛下親自為您的婚事操心,這可是極大的恩榮啊,怎麼大人您好似並不是很開心?」

趙俊臣一笑,說道:「怎麼會?陛下賜婚,甚至親自撮合,對臣子而言,可謂是百年難遇的皇恩浩蕩,我又怎麼會不高興?自然是高興的,只是突然得到消息,有點驚訝罷了。」

說到這裡,趙俊臣搖頭自嘲道:「如今不高興的,怕是那些可能會與我聯姻的各大功勛世家了……我在朝野間聲名狼藉,如今陛下想要讓我與他們中的某一家聯姻,對他們而言不啻於被扣了一個屎盆子,對長遠發展無益,他們又如何願意?現在他們得到了消息,怕是正在惶惶不安呢吧?生怕陛下會指定了他們家的女子與我結親。」

說著,趙俊臣又是一笑:「若是等陛下為我撮合賜婚的時候,那些功勛世家卻是接連的拒絕,我恐怕就要尷尬了。」

張秀一想,以趙俊臣如今的形勢地位,雖然看似風光,但隱憂無數,這般情況還真有可能出現,卻也只好寬慰道:「大人您多心了,像您這般前途無量的青年才俊,正是那些功勛世家求之不得的乘龍快婿,他們又怎會拒絕?別的不說,就看您如今在朝中把閣老黃有容壓得喘不過氣來,是個明眼人就明白大人您的權柄之重了,如今陛下又親自關心大人您的婚姻大事,更是說明了大人您的聖眷隆重,若是能與大人您結下親事,能給他們帶來多大的好處?他們能與大人聯姻,正是巴不得呢。」

「希望如此吧。」

說話間,趙俊臣轉頭,衝著許慶彥微微點頭示意,然後只見許慶彥神色間閃過了一絲肉痛之色,又從袖中掏出了幾張銀票,來到張秀身前並塞到了張秀的手中。

「多謝公公將這件事通報於我,一點心意,還望公公可以收下。」

看到手中銀票數額,張秀臉上露出歡喜之色,接下來好話更是說了一大堆,向著趙俊臣連連恭賀討好。

…………

等到趙俊臣好不容易把張秀打發離開後,還沒等他整理好頭緒思路,不過是前後腳,方茹已是來到了書房中。
clt.libra 發表於 2014-1-13 17:29
第二百零三章   無可奈何


婚姻,人生之大事,影響涉及到了方方面面,最是需要慎重考慮。

而如今,在不知不覺之間,趙俊臣也是到了需要認真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了。

只可惜,在這個時代,又像是趙俊臣如今的身份地位,婚姻卻不再是兩個人或是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情,而是成為了某種利益結合或者某種政治結盟的保證,甚至可以說是一件需要嚴肅對待的政治事件!

而這種婚姻,也就是所謂的「政治婚姻」了——不再考慮個人的感情因素,僅是出於各方的利益驅使,甚至連延續後代都已是成了次要目的。

這種婚姻,本身已經是足夠可悲了!但更可悲的是,看德慶皇帝他現如今的意思,似乎是打算越俎代庖、親自為趙俊臣的婚事做主了。也就是說,即使這僅只是一場「政治婚姻」,但趙俊臣也全然無法自主選擇!

對此,在趙俊臣的心中深處,其實是頗有些厭惡與無奈的。

所以,剛剛在得到消息的時候,趙俊臣表現的並不是很開心。

其實,如果可以的話,趙俊臣寧願選擇方茹作為自己的妻子,方茹雖然出身不好,在心性方面也有些偏激,並不算是最佳良配,但勝在彼此性情相知,又是一心一意的痴戀趙俊臣,早已是在趙俊臣的心中留下了位置。

但很殘酷,現在的這般情況,卻是由不得趙俊臣自己選擇。

正所謂得到的越多,也就失去的越多,有時候地位越高,也就越是身不由己。

然而,相比較自己心中的厭惡與無奈,在得到消息的時候,趙俊臣其實更加擔心的是方茹的心理狀態。

到了現在,對於方茹那看似剛強但實則脆弱的心性,趙俊臣已是非常的瞭解了。

而「自己將不再是趙府女主人」的這般事實,對於方茹而言,卻不啻於一道晴天霹靂了。

所以,當看到方茹手上端著一份糕點,好似笑意盈盈的進入書房,然而笑靨間卻是帶著些許牽強意味,趙俊臣不由的苦笑搖頭。

顯然,德慶皇帝打算賜婚的事情,已是被方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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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趙俊臣剛才還打算吩咐下去,這件事要暫且先瞞著方茹,省的方茹又是忍不住的徹夜難眠、胡思亂想。

可惜,如今的方茹掌控著趙俊臣在京城之中苦心營建的情報網絡,若是只論消息靈通,恐怕還在趙俊臣之上,而德慶皇帝打算為趙俊臣賜婚的事情也畢竟不是一件小事,又如何能瞞住的?

所以,看著方茹那牽強的笑顏,趙俊臣先是輕輕一嘆,又微微搖頭,然後轉頭向一旁的許慶彥與楚嘉怡吩咐道:「你們先出去在外面候著,我和茹兒有話要談。」

許慶彥與楚嘉怡顯然也察覺到了趙俊臣的心中想法,所以在聽到趙俊臣的吩咐後,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在默默點頭後就離開了。

等到許慶彥和楚嘉怡離開,方茹緩步走到了趙俊臣的身前,將糕點放在趙俊臣的手邊,先是沉默了片刻,又突然展顏笑道:「老爺你這一天辛苦了,聽說老爺之前是在尚賢樓吃的晚餐,那裡的食物雖然可口美味,但就是太過油膩了些,所以茹兒就做了些山楂糕,吃兩塊清清腸胃,否則晚上會睡不好的。」

趙俊臣輕輕點頭,從盤子裡挑了一塊放入口中,細細品嚐後,點頭道:「味道不錯,茹兒你手藝愈發的漲進了。」

方茹笑道:「老爺你喜歡吃就好。」

抬頭間,見方茹欲言又止,趙俊臣又是輕輕一嘆,索性主動開口道:「陛下他打算為我賜婚的消息,你已經知道了?」

聽趙俊臣主動提及,方茹的面色不由微微一變,神色間閃過了一絲緊張與黯然,輕聲道:「茹兒已經聽說了,在那張秀公公來到咱們府裡沒多久,茹兒這邊就得到消息了。」

趙俊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如今你負責我手裡的情報收集,最是消息靈通,所以有許多事情,我就算是想要瞞你,卻也瞞不住了。」

說到這裡,趙俊臣卻又話鋒一轉,說道:「陛下他如今之所以會這麼做,想來是看我在朝中的勢力權柄越來越大,所以想要借此機會籠絡示恩於我了,所以我並不打算拒絕,也不可能拒絕……否則只會讓陛下心中不安,覺得我不好控制,更加的防備於我,對我日後的發展不利……我這麼說,你可能理解?」

聽趙俊臣這麼說,方茹臉上的笑意愈加的牽強了,但還是點頭道:「老爺放心,茹兒識得大體,再說以老爺你如今的年齡,早就該娶妻了,陛下他如今打算親自為老爺的婚事做主,無論於公於私,這都是好事,又關係到老爺您與陛下的關係,茹兒又如何不能理解?老爺不必顧慮茹兒的。只要老爺心中有茹兒,茹兒也就不擔心什麼了……更何況,這般情況,茹兒也早就有心理準備了,絕不會讓老爺為難的。」

趙俊臣輕輕一嘆,伸手牽住了方茹的小手,嘆息道:「話是這麼說,但看你現在的神色,又如何是不在意的模樣?其實,我也很無奈,接下來陛下他會為我找一個怎樣的女子?又相貌品性如何?我心中是完全沒譜的。若是找來一個天生的冤家,或者是心性清高嫌棄我的名聲狼藉,接下來我可就要頭疼了,但沒有辦法,人在官場,總是身不由己,有許多事情,即使再怎麼不情願,卻也只能去接受了。」

方茹輕輕點頭,見趙俊臣神色間的無奈,也明白趙俊臣心中對這種「包辦婚姻」的無力抗拒,亦是嘆息道:「委屈老爺了。」

趙俊臣苦笑道:「為了大局與將來,你我就一同受些委屈吧……不過你剛才有一句話說得不錯,只要我心中有你,又怎會讓你受到委屈?在前些日子,我曾向你許諾過,等到陛下南巡結束,我就納你為妾,但如今陛下他突然插手了我的婚事,我的婚事怕是也會因此而提前,所以我納你為妾的事情,說不得也要提前辦了,好讓你先一步進門,日後也不會受人欺負。」

聽趙俊臣這麼說,方茹不由轉憂為喜,總算是除掉了些許心結,輕聲道:「老爺這般為茹兒考慮,茹兒又還能有什麼可擔心的?」

此時,在方茹的笑靨之間,總算不再像之前那般牽強了。

只是,在轉憂為喜的同時,方茹卻也在心中暗暗盤算著柳蕊回京的日子。

當初,柳蕊帶著蝦兒去陝西尋找名醫章德承,除了為蝦兒治療眼疾之外,方茹還讓柳蕊多帶了不少銀子,意欲向那名醫章德承求一份幫助生育的藥方。

在方茹想來,在德慶皇帝的突然插手下,眼看趙俊臣即將定親娶妻,雖然趙俊臣給了她不少承諾,但若是能搶先一步為趙俊臣誕下一子半女,想來也就更加的萬無一失了。

而就在方茹心中盤算著自己的小心思的時候,另一邊,趙俊臣卻喃喃道:「世人皆以為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奸臣,是一個沒臉沒皮的弄臣,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大貪官,但其實我這個人最是心軟,許多作為雖然無所不用其極,但都只是被逼無奈,若非是情非得已,也從不願意去刻意的傷害他人,更不願去辜負那些真心待我的人……畢竟在這個世上,會真心待我的人,總共也沒有幾個,若是再辜負了,我在這個世上就當真成了孤家寡人了,而那般情景,細細想來當真可怕,而我行事雖然不折手段,但這卻是我的底線。」

說話間,趙俊臣雙目與方茹對視,笑道:「所以,我為你考慮多些,也是因為你真心待我,你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為,為我的所思所想,我盡皆看在眼裡,在這個世上,最是真心難得,我又怎會辜負?」

聽趙俊臣雖然說的平淡,卻也真摯動情,方茹不由愈加感動,垂首道:「老爺的心思,茹兒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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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方茹離開了書房,趙俊臣搖了搖頭,一時間卻也不願再深思德慶皇帝打算為他賜婚的事情,畢竟這種事情再怎麼想也沒有用,只是繼續埋頭處理公務摺子了。

只是,這一天,好似注定會多事。

趙俊臣才不過剛剛審閱了三兩個摺子,書房外面,突然叩門聲響起,然後就見一名趙府下人推門而入,並躬身稟報導:「老爺,刑部左侍郎李立德李大人求見,來的隱蔽,說是有急事。」

聽到稟報後,趙俊臣抬頭之間,目光一閃,說道:「讓他進來吧。」

大約盞茶時間之後,在趙府下人的帶領下,那李立德來到了趙俊臣的書房,神色之間卻滿是隱隱的歡喜,向趙俊臣行禮之後,連客套話也顧不上說,只是稟報導:「大人,您交代下官的事情,下官已是辦好了。」

看著李立德的歡喜模樣,趙俊臣一笑,說道:「哦?這麼說……咱們為那閆鵬飛收網的日子,已經到了?」
clt.libra 發表於 2014-1-13 17:37
第二百零四章  伏棋與收網


第二天,早朝之上。就和前幾日的情景一樣,趙俊臣一黨依舊是緊咬住刑部右侍郎閆鵬飛死不松口,態度激烈的群起彈劾;而黃有容一黨對於閆鵬飛也依舊是全力的包庇袒護,立場堅決的寸步不讓。

於是,太和殿內,以趙俊臣與黃有容兩人為首,兩黨爭執之間,也依舊是一如既往的口水橫飛、熱鬧不堪。

而對於這般情況,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適應,德慶皇帝與朝中百官都已是習以為常了,也沒誰有去阻止的打算。

就這樣,在兩派相互攻擊之間,等到早朝結束,時間又已是臨近午時了。

…………

卻說在下朝之後,黃有容雖然依舊是一臉笑面虎似的無害模樣,但眉頭微皺,眼中不住的閃爍著莫名怒火,讓那些跟在他身後隨行的門下官員們,皆是忍不住的暗暗心驚。

也難怪黃有容會如此的憋火,在今天早朝上,黃有容一派雖然再次抵擋住了趙俊臣一派的攻擊彈劾,但就這麼處於守勢,被趙俊臣壓著打,黃有容這位內閣閣老的臉面,算是已經徹底的丟盡了。

更重要的是,黃有容與趙俊臣之間的黨派爭鬥,如今已經進行了四五天的時間了,但面對趙俊臣一派的氣勢洶洶、彈劾不斷,黃有容一黨至今也沒有形成有效的反攻。

對戶部的查賬雖然還依然在進行,但任誰都知道。這注定已是要無果而終了,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暫且不提。

而這些日子以來。黃有容派人四處搜尋趙俊臣及其門下官員的罪名罪證,想要在朝堂上彈劾反擊,卻奈何趙俊臣一派早就有所準備,為了這場黨爭已是處心積慮多時,都已是藉著機會把各自的屁股給擦乾淨了!

所以,黃有容這些日子以來,雖然也確實搜尋到了不少罪證。但可以證明這些罪名的確切罪證,卻是少之又少。

如此一來,即使黃有容想要在早朝上彈劾趙俊臣及其門下官員。卻也是根本無以為繼,更無法對趙俊臣產生真正的威脅。

簡而言之,這場黨派爭鬥雖然才進行了不過四五天,但黃有容一派已是盡落下風了!

如此一來。黃有容又如何不憋火憤怒?

如今能勉強在臉上維持些許笑容。已是說明黃有容算是頗有城府了。

…………

不過,在快要走出午門的時候,黃有容思及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卻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怒火,腳步突然一頓,轉身衝著身後朋黨怒聲斥責道:「整整四五天時間了!!你們竟是完全查不出趙俊臣及其朋黨的罪名罪證!!讓老夫這些天來被趙俊臣這般小輩壓著打!!在朝中百官面前丟盡了顏面!!你們說,老夫這些年來費盡心思抬舉你們這些人!究竟有什麼用處!?」

怒斥之間,黃有容不僅沒有稍緩怒火。心中火氣反而越來越盛,聲音也也來越大:「你們看到今天早朝上那沈常茂的表情了嗎?那個老傢伙整整一上午眼睛就沒離開過老夫。一臉的奸笑,成心是在看老夫的笑話!老夫與那沈常茂明爭暗鬥了這麼多年,又何曾這般被他嘲笑過!?那趙俊臣不過是一個陛下面前的弄臣,連這個傢伙都對付不了!你們日後還能有什麼出息!?」

聽到黃有容接連不斷的大聲叱喝,又見黃有容面龐發紅、胸膛起伏不定,知道黃有容正是在氣頭上,眾官員皆是不敢反駁,只是垂頭聽訓。

只是,此時他們還沒有出宮,又正值剛剛下了早朝,周圍不斷有朝中官員路過,眼見黃有容竟是如此的失態,路過的朝中官員們雖然不敢停留觀看指指點點,但也皆是忍不住的偷偷側目。

終於,還是那少傅張誠仗著資格老些,地位也高,在嘆息一聲後走到黃有容身邊勸阻道:「黃閣老,咱們還沒有出宮,若是您心中不暢快,大不了回府中再訓斥,何必在大庭廣眾之下讓人笑話?豈不是更加讓人看輕?那趙俊臣如今雖然是佔著上風,但畢竟根基淺薄,只要繼續耗下去,最終堅持不住的一定是他。您又何必為一時長短而如此的失態?」

禮部尚書林維也是隨之勸道:「是啊,閣老大人,您消消火氣,咱們今天畢竟也沒有吃虧,又何必這般生氣?其實同僚們都已經盡力了,這些日子以來也一直都在竭盡所能的查找趙俊臣一黨的罪名罪證,只是那趙俊臣及其朋黨明顯是早有準備,皆是將把柄短處藏了起來,並不容易找到,而那戶部與工部,如今又被趙俊臣經營的如同鐵桶一般,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想要找到他們的確切罪證進行彈劾,實在是困難重重啊。」

對於張誠與林維的面子,黃有容還是要給的,冷哼道:「老夫為官三十餘年,卻從未受到過這般屈辱,被區區一個趙俊臣這樣的小輩壓著打!你們讓老夫按捺,老夫卻怕自己會被憋死了!!」

說完之後,黃有容又是一聲冷哼,然後轉身繼續向著午門外快步走去。

雖然如此,但經過張誠與林維的勸解之後,黃有容總算是沒有在當著來往百官的面向眾人發火了。

而看到黃有容這般表態,黃有容的一眾朋黨門人們皆是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又都是連忙跟上。

其中,文淵閣大學士霍正源快步走到了黃有容的身旁,輕聲說道:「黃閣老,剛才張少傅的那一番話,下官覺得極有道理,您經營朝野數十年,最是根基穩固,連首輔周尚景都無法輕易對付您,更何況是區區一個趙俊臣?咱們如今雖然形勢略有不利,但也只是因為趙俊臣突然發難而咱們措手不及的緣故。想來也只是暫時的。」

說了這麼一番言不由衷的話後,霍正源卻又話鋒一轉,繼續說道:「不過。為了盡快扭轉形勢,閣老您對付趙俊臣的手段,是不是也要稍稍變化一下?」

霍正源是黃有容一派的首席智囊,對於他的意見,黃有容也一向重視,聽霍正源的這一番話好似意有所指,黃有容心中一動。問道:「你這一番話,是什麼意思?」

霍正源解釋道:「閣老,趙俊臣如今與您之間的爭執。說跟到底,還是這個人狼子野心,仗著有陛下的庇護,想要與閣老您爭權奪勢罷了。然而。廟堂形勢平穩了這麼久,各派系利益的分配也都有默契,如今趙俊臣這般胡來,讓廟堂上的形勢生出了不少變數,這種情況想來許多人都不願意看到的,比如說周首輔和沈閣老。」

「你是說……」黃有容若有所思的沉吟道。

「趙俊臣野心勃勃,又貪得無厭,不僅對您是個威脅。甚至對內閣中的其他幾位閣老而言,也都遲早會是一個麻煩。就拿這次來說。他與閣老您的這場爭執,無論成敗與否,怕都不會滿足,接下來說不定又會與沈閣老爭執了。若是那趙俊臣仗著陛下的庇護,當真是贏了您和沈閣老,其勢力權柄,恐怕都可以與周首輔抗衡了,對於這一點,我想無論是沈閣老還是周首輔,都會看的明白,也都不願意看到這般情景發生。既然如此,閣老您何不聯合沈閣老與周首輔,一同對付趙俊臣?若是這樣的話,那趙俊臣又如何還會是咱們的對手?」

聽到霍正源的這般建議之後,黃有容沉默了。

從某方面而言,霍正源說的確實有道理。

趙俊臣如今這般在廟堂上興風作浪,讓原本穩定的廟堂形勢出現了無數的變數,對於德慶皇帝以及某些野心家而言,自然是樂見其成的。但對於周尚景、沈常茂這些既得利益者而言,卻就會是心生牴觸了。

從這方面而言,黃有容與沈常茂、周尚景兩人聯手對付趙俊臣的合作基礎,確實是存在的。

只是,黃有容冷靜思索了片刻後,卻是搖頭道:「若是平常,倒是可以這麼做,但如今這般形勢下,卻是不可。」

見霍正源面露不解,黃有容解釋道:「如今,我不僅是與趙俊臣有衝突,是沈常茂也同樣也有衝突,所以我在這個時候,是絕不可能與沈常茂聯手合作的,畢竟,我與趙俊臣的爭執雖然落入了下風,但畢竟還不是危機關頭。」

…………

霍正源畢竟是一個聰明人,一聽就明白了黃有容的意思。

自從德慶皇帝決定要南巡之後,黃有容與沈常茂就開始為了留京輔政的差事而明爭暗鬥不斷,而這般爭鬥,卻是黃有容佔著上風。

眼看著德慶皇帝在科舉殿試之後就要起駕南巡了,按照如今的形勢,留京輔政的人選,十有八九就會是黃有容了。

如此一來,沈常茂對於黃有容自然是心生不滿,即使看明白了趙俊臣所帶來的長遠威脅,但相比較於趙俊臣的長遠威脅,沈常茂在這個時候恐怕是更加願意看到黃有容吃癟難堪。

而黃有容若是想要與沈常茂聯手對付趙俊臣,以沈常茂的性格,必然會要求黃有容在留京輔政的事情上做出讓步。

但這種讓步,卻是黃有容絕對不會接受的。

如此一來,黃有容與沈常茂,至少在短期之內,是不可能聯手對付趙俊臣的。

…………

想到這裡,霍正源暗暗嘆息一聲,又問道:「黃閣老謀慮深遠,下官佩服,不過,既然咱們無法與沈閣老合作,那周首輔呢?若是咱們能得到周首輔的幫助,趙俊臣也必然是不足為慮的。」

聽到霍正源的追問後,黃有容卻是面色凝重,在沉默良久後,終於緩緩說道:「與周尚景合作,未必就會是一件好事,周尚景的勢力影響雖大,但若是他參與到了這場衝突之中,陛下怕也就不會再像今日這般不偏不倚了。陛下他對於周尚景的忌憚,想來你也是知道的。若非萬不得已。我卻也不願意與周尚景合作,否則又會增加不少的變數。」

說話間,黃有容看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霍正源。心中暗暗搖頭。

這個霍正源,雖說很聰明,行事之間也有不俗的手段,但就是差了些大局眼光。

另一邊,霍正源聽到黃有容的解釋,在思索片刻後,也終於明白了黃有容的意思。

趙俊臣雖說是德慶皇帝身邊的寵臣。但在這次的黨爭之中,德慶皇帝卻並沒有偏袒趙俊臣,只是不偏不倚。畢竟德慶皇帝也不願意看到趙俊臣年紀輕輕就掌握太大的權勢,從而越加的不好控制。

然而,若是周尚景也參與到這場黨爭之中,幫著黃有容打壓趙俊臣。那麼以德慶皇帝對周尚景的忌憚。以及對趙俊臣的寵信,也必然會隨之出手幫助趙俊臣的。

如此一來,黃有容雖然得到了周尚景的援助,卻引起了德慶皇帝的敵視,究竟是好是壞,十分難講,但形勢卻一定會脫離控制,而這是黃有容絕不願意看到的。

…………

想明白利弊之後。霍正源嘆息一聲,暗暗搖頭。心中想道:「這個趙俊臣,當真是好運氣,趕上了最恰當的時候與黃閣老發生衝突,若是他換上一個時間,黃閣老能毫無顧忌的與周首輔、沈閣老兩人聯手,趙俊臣他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與人爭權奪利,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般暗思之間,霍正源的心底深處,卻突然冒出來另一個想法。

若是,這一切都是趙俊臣早就算計好的,那又如何?

若是,趙俊臣早就預料到黃有容在這個時候不可能與沈常茂、周尚景兩人聯手,所以才抓住機會肆無忌憚的向黃有容發動攻擊,那麼,趙俊臣的深謀遠慮,是不是太過可怕了?

而趙俊臣既然如此的謀慮深遠,又敢抓住這次機會與黃有容發生衝突,是不是也就意味著趙俊臣已是有了十拿九穩的把握可以戰勝黃有容一黨?

想到這裡,霍正源突然出了一身冷汗。

若真是如此,那趙俊臣就太可怕了。

於是,霍正源自我安慰道:「不可能,趙俊臣年紀輕輕,又只是仗著陛下對他的寵信才有了今日這般地位,又怎麼可能會有如此的謀略與手段?必然只是碰巧的罷了。若是趙俊臣真有這樣的心機與手段,再配合他如今的權勢影響,我們這些人怕是就要輸定了。」

~~~~~~~~~~~~~~~~~~~~~~~~~~~~~~~~~~~~~~~

而就在霍正源暗思之間,黃有容帶著一眾朋黨,已是出了午門,來到了皇宮之外。

在霍正源恭送著黃有容上轎的時候,只見黃有容在上轎之前,突然好似想到了什麼,轉頭向霍正源吩咐道:「你今日就先不要去我府中議事了!若是我那邊商議出了什麼結果,自會派人通知於你。那收買陳東祥的事情,是咱們如今的重中之重,你先抓緊去辦了,咱們對付趙俊臣的辦法不多,接下來究竟能否扭轉頹勢,就看你能否成功的策反陳東祥了!」

對此,霍正源卻是信心滿滿,向黃有容信誓旦旦的保證道:「還請閣老放心,昨日我與陳東祥一番密談,眼見陳東祥已是動心了,只是事關重大,他還無法下定決心罷了,但只要他心中產生了動搖,就證明他對趙俊臣的忠心漸失,不怕他不會投靠咱們。今日下官會再次約見於他,想來今明兩日之內,就會有確切結果了。」

聽到霍正源的保證,黃有容終於露出滿意之色,向霍正源點了點頭後,就坐入轎子回府了。

而後,黃有容的朋黨也紛紛坐轎跟上。

這幾日因為與趙俊臣的黨爭,黃有容及其朝中朋黨幾乎每日下朝後都會到黃有容府中商議對策,卻是連朝中公務都顧不上了。

霍正源卻因為有策反陳東祥的任務,並沒有隨同眾官員去黃府。

然而,當霍正源來到自己的轎子位置後,卻見等候在轎子旁的長隨霍仲,快步迎到他的面前,向霍正源輕聲稟報導:「老爺,在您上朝的時候,那陳東祥陳侍郎的長隨,曾偷偷塞給我一封密信,說是要我轉交給老爺,還請老爺閱覽。」

說話間,霍仲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件交給了霍正源。

霍正源微微一愣,轉頭看了周圍,見無人留意後,就拆開了信件認真查看。

待看到信中內容之時,霍正源突然身體一震,然後面露狂喜之色!

原來,陳東祥的這份信件當中,不僅表明了他願意背棄趙俊臣轉而投靠黃有容,更是列舉了許多趙俊臣門下官員的罪名罪證!

而這些罪名罪證,對於如今正亟需反擊的黃有容一黨而言,不啻是最好的投名狀了。

將信件細細審閱一邊,見毫無破綻後,霍正源滿是歡喜的向霍仲下令道:「快,我們去黃閣老府上!我有一件大喜事要向黃閣老稟報!」
clt.libra 發表於 2014-1-13 17:45
第二百零五章 成為最終勝者的可能性! (上)


當霍正源收到了陳東祥的密信後,自以為找到了反敗為勝的手段與機會,並幸喜若狂的乘轎向著黃有容府中趕去的時候,趙俊臣也正好帶著一眾朋黨出了午門來到了宮外。 看著霍正源在上轎時的歡喜神色,工部尚書左蘭山眼中閃過了一絲精芒,並若有所思的向趙俊臣提醒道:「大人,看霍大學士的歡喜模樣,似乎是遇到了什麼喜事啊。」

另一邊,詹善常也是眉頭微皺,輕聲道:「是啊,這幾日咱們與黃有容一黨在爭鬥之間,雖說戰果還不算很多,但也畢竟是佔盡了優勢,按理說霍正源此時應該憂心忡忡才對,怎麼剛才在離去時的神色竟是如此的歡快?難道他竟是發現了什麼轉機所在?」

而聽到左蘭山與詹善長的提醒後,一眾「趙黨」官員之中,除了趙俊臣與陳東祥之外,所有人皆是露出了擔憂神色。

畢竟,黃有容在朝中掌權已久,又積威已深,即使目前在黨爭中處於下風,但「趙黨」官員們終究還是不敢心生小覷,總會下意識的擔心黃有容的反撲,。

而趙俊臣指使陳東祥潛入黃有容門下的事情,如今除了趙俊臣與陳東祥兩人之外,其他人並不知曉。所以見到原本應該憂心忡忡的霍正源竟是神色歡喜異常,在不明原因究竟的情況下,自然是有所擔憂,擔心會不會是黃有容一派已經找到了反敗為勝的手段。

不過,對於霍正源的心情轉變。其他人雖然想不明白原因究竟,但趙俊臣自然是知曉原因所在,畢竟陳東祥送給霍正源的那封密信。完全是出於趙俊臣的指使。

只不過,趙俊臣並不打算為他們解釋原因。

趙俊臣對於自己的諸般計畫,只會讓門下眾官員們知曉他們應該知曉的那一部分,但對於他們權責與任務之外的事情,卻總是隱而不說,只讓他們成為計畫中的一部分,而不是計畫的關鍵與全部。唯有趙俊臣一人知曉全部計畫,也唯有趙俊臣一人才可以統攬全局。

對趙俊臣而言,這是一個利弊各半的習慣。

有利的地方在於。如此一來,趙俊臣可以牢牢的控制住門下勢力,在黨派之中,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趙俊臣的領導地位。

甚至於。長此以往的話。隨著趙俊臣在黨派中的威望逐漸增加,而黨派中的眾官員又養成了依賴趙俊臣的習慣,那麼到了將來,即使趙俊臣在朝中一時失勢,卻也依然可以保持在派系中的領袖地位。

但這般手段的弊端在於,一旦若是趙俊臣本人出了什麼意外,短時間內無法主持大局,那麼趙俊臣在朝中苦心經營的黨派勢力。怕是很可能就會瞬間崩解、一朝盡喪,即使趙俊臣日後再次復出。卻也無法再像從前那般風光了。

對此,趙俊臣心裡很明白,所以在為人行事之間,也一向最是小心謹慎。

而此時,聽到了左蘭山與詹善常的擔憂與提醒後,趙俊臣微微一笑,淡然道:「兩位大人不必擔心,我會去派西廠探子去查探究竟的,若是那霍正源霍大學士當真是遇到了什麼喜事,咱們作為朝中同僚,也應該想辦法恭賀一下才是。不過,想來在如今的朝中局勢下,黃有容一黨也翻不出什麼大浪了。」

見趙俊臣信心滿滿,一副淡定模樣,眾「趙黨」官員也隨之心中一定,紛紛稱是。

「若是有大人洞察萬里,又有西廠衙門代為稽查,自然是萬無一失。」詹善常亦是抓住機會討好恭維道。

趙俊臣微微點頭,然後向周圍眾官員說道:「既然如此,各位大人就別聚在這裡了,就回各自的衙門辦公去,這幾日朝中雖然紛爭不斷,但各位大人也不可耽誤了各自的職責才是,否則本官在陛下那邊,卻也不好交代。」

這場黨爭之中,和黃有容一黨每日在早朝之後都要聚會密議、連各自在朝中的公務都顧不上理會不同,趙俊臣及其門下官員卻是絲毫沒有把各自的公務拉下,依然是盡心盡責的處理各自衙門的事務,卻是顯得更加的遊刃有餘。

如此一來,這般情況落入他人眼中,不論是德慶皇帝還是朝中百官,也皆是不由得對趙俊臣及其朋黨們高看一眼。

而聽到趙俊臣的吩咐後,眾「趙黨」自然是紛紛答應,然後就各自去衙門辦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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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趙俊臣告別了一眾朝中朋黨,乘轎回到府中,然而才剛剛下了轎子,還沒等進入府中,就見一名府中管事急衝沖的來到趙俊臣面前,好似是遇到了什麼要緊事情。

來到趙俊臣身前後,那管事輕聲稟報導:「老爺,在您上朝的時候,咱們府中來了客人,自稱是三邊總督梁輔臣梁大人門下的幕僚,也帶著梁大人的名帖,說是有要事想要求見老爺,小人不敢怠慢,就把他迎入府中招待著,如今他已是等待老爺您多時了。」

聽到管事的匯報,趙俊臣微微一愣,問道:「三邊總督梁輔臣的人?來找我幹什麼?」

管事垂首道:「這個小人也不清楚,更不敢隨意詢問……老爺您要不要見他?」

趙俊臣原本也只是隨口一問,並不指望能從這名府中管事的口中得到答案。而聽到管事的詢問後,趙俊臣點頭道:「自然要見,梁輔臣不管怎麼說都是地方上的封疆大吏,在朝中的品階也不下於我,他的人來見我恐怕是有什麼大事,我又怎能不見?」

答話之間,趙俊臣眉頭微皺。眼中閃過思索之色,暗暗回想著三邊總督衙門、以及三邊總督梁輔臣的諸般資料。

三邊總督這一職位,是由嘉慶年間設立的。其目的是為了防備蒙古諸部落南侵,協調陝甘諸軍鎮的調配,並以此來鞏固明朝的西北邊疆安定。

也正因為如此,三邊總督的權職極大,總覽陝西、甘肅、延綏、寧夏的軍政事務,有統領陝西三鎮軍民之權責,雖然陝西之地並不富裕。但三邊總督卻絕對是明朝最有權勢的封疆大吏了。

事實上,自從三邊總督這一職務設立以來,就最是受歷代帝王重視。而歷任的三江總督——比如楊一清、秦紘、王瓊、曾銑等等,也皆是明朝歷代以來有名的重臣,更皆是經由這一職位之後,才開始出將入相、位極人臣的。

而現任的三邊總督。則正是梁輔臣了。

以德慶皇帝的帝王心術。能讓此人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並統領精銳邊兵十餘萬人,自是說明了此人深受德慶皇帝的信任;而這些年來西北邊疆一向安定,雖然蒙古諸部落依然是每年入秋後就會南下劫掠,但卻少有聽聞西北的戰事出過什麼紕漏,卻也足以說明此人的能力。

可以說,若是不出意外的話,那麼等到梁輔臣在三邊總督的任期結束之後。回到朝廷中樞必然會有進一步的高昇,即使入閣稱相也不讓人意外。

所以。聽到是梁輔臣派人求見,趙俊臣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

但與此同時,趙俊臣卻也在心中疑惑,他與那梁輔臣一向沒什麼交情,彼此的權責也沒什麼交疊的地方,為何梁輔臣會突然派人來求見自己?難不成西北邊疆出什麼變故了?

就在這般暗思之間,趙俊臣已是來到了府中客堂,抬頭看去,卻見一名中年儒生此時正坐在客位上,待見到趙俊臣出現後,這名中年儒生顯然是認出了趙俊臣的身份,也連忙起身相迎,神色之間恭敬異常。

…………

「在下徐文清,乃是三邊總督梁大人門下幕僚,見過趙尚書,並代我家梁大人向趙尚書您問好。」

說話之間,徐文清已是下跪叩首,竟是趕在趙俊臣阻攔之前就行了大禮。

趙俊臣快步走到徐文清的身前,將他扶起身來,並滿是客氣的笑道:「徐先生客氣了,咱們如今只是私下相見,沒什麼尊卑之分,切不必行此大禮,你我隨意就好。來來來,坐下說話。」

客套之間,見徐文清的神色愈加的恭敬,趙俊臣卻暗暗想道:「這個徐文清雖只不過是梁輔臣的門下客僚,但畢竟是代表著梁輔臣而來,如今對我如此的客氣,怕是這次梁輔臣派他來見我,是有事要求我了。」

這般暗思之間,趙俊臣已經與徐文清分賓主落座,又吩咐府中下人上茶之後,趙俊臣向徐文清笑道:「說起來,我與梁大人他已是神交已久了,對於他這些年來在西北的功績,更是頗為敬佩,奈何分屬中樞與地方,梁大人他又是公務繁忙少有回京,卻是不方面聯絡情誼,為此我一向是引以為憾的。如今梁大人他派徐先生來見我,想來梁大人他心中還是有我趙俊臣的,卻也讓我足以為慰了。」

徐文清連忙客氣道:「趙尚書您實在言重了,我家梁大人和您的心思是一樣的,也是早就有心與您深交,也敬佩您在朝廷裡的所作所為,奈何見面的機會實在不多,卻也無法得償所願。本來在今年陛下壽辰之時,梁大人他是有機會回京的,當時還念叨著要與趙尚書您相見,沒想到北蒙韃靼有了異動,卻也不敢輕易的離開,也因此而錯過了與趙尚書您相交的機會,梁大人他對此頗是遺憾,至今還時常會為此抱怨。」

趙俊臣點頭一笑,端茶淺飲一口後,卻是終於問到了正題:「卻不知梁大人他此次派徐先生來見我,是為了什麼事情?」
clt.libra 發表於 2014-1-13 17:52
第二百零六章  成為最終勝者的可能性! (中)


「卻不知梁大人他這次派徐先生來見我,究竟是為了何事?」

聽趙俊臣終於問到了正題,徐文清不敢怠慢,頓時面容一正,起身行禮道:「不敢隱瞞趙尚書,這次梁大人他派在下前來,是有事相求趙尚書。

對於徐文清的這般回答,趙俊臣早就猜到,卻並不意外,只是將手中茶盞放到一邊,神色認真的問道:「哦?梁大人他督師陝西,總覽西北三邊軍民,又深受陛下的信賴,更是我朝數一數二的封疆大吏,如今究竟是何事?竟是連梁大人也無法解決,還要向我求助?」

說了這麼一句後,見徐文清神色略有遲疑,趙俊臣又笑著補充道:「徐先生不必顧忌,這裡沒有外人,但說無妨就是!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就決不推辭。」

言語之間,趙俊臣的態度頗是誠懇。

梁輔臣身為三邊總督,不僅權勢極大,手裡還掌握著十餘萬精銳邊兵,待日後回到朝廷中樞,怕還有進一步陞遷的可能,對於這樣的人,趙俊臣是從來都不敢輕易得罪的。

如今梁輔臣派人前來求助,在趙俊臣看來卻是機會難得,自然存著一份趁機交好的打算。

在官場之上,「人情」二字往往最是難還,若是趁著這次機會送給梁輔臣一份人情,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回報。若是還能借此而加深雙方情誼、甚至結為奧援盟友,日後更是好處無數。

所以。自從猜到徐文清的來意後,趙俊臣就根本不打算拒絕,只要這般求助不會危害自身安危。趙俊臣就必然會傾力相幫。

另一邊,見趙俊臣神色誠懇,徐文清也終於放下心中顧慮,嘆息一聲後,向趙俊臣解釋道:「哎,實不瞞趙尚書,在下倒不是有什麼顧慮。而是接下來的話題,不僅事關重大,又著實有些尷尬。說出來就怕趙尚書您笑話。」

趙俊臣沒有接話,只是露出傾聽神色,並點頭示意徐文清繼續說下去。

見趙俊臣如此,徐文清愈加的放開顧慮。問道:「大人雖是文臣。但總覽天下財政,想來對我朝的兵源來歷,也有些瞭解?」

為了日後可以插手明朝的軍務,趙俊臣對此還真有用心研究過,此時聽到徐文清的詢問,也是點頭道回答:「有些瞭解,但並不詳細。」

徐文清解釋道:「還教尚書大人得知,我朝自太祖開國之後。考慮到唐宋兩朝的『募兵制』所帶來的財政困難、尾大不掉,就一向是以『軍戶世襲制』為主。並輔以屯田制度,以世襲軍士保證兵源充足,又以士兵屯田保證軍隊自給,以減輕朝廷養兵的負擔。按規定,每個軍丁授田五十畝,並由朝廷供給耕牛、農具和種子,每年收穫所得,交於軍倉六石,其餘則自取使用。」

說到這裡,徐文清搖頭一聲嘆息,又繼續說道:「然而,但因為種種原因,軍士們實際上分到的田地,卻僅僅只有二十畝左右,如此一來,軍士們即使辛苦勞作,在上交軍倉糧食後,剩下的卻是連維持生活都很困難,如此一來,自然是士氣低落,且戰力低下。無奈之下,我朝在正統年間,再次恢復了募兵制,以軍餉的方式招募民間青壯,與軍戶世襲制度並行,如此才勉強恢復了軍隊的士氣戰力。時值今日,我朝的軍士,已是有一半為招募而來……然而,接下來卻又因此而生出了其他的問題。」

趙俊臣也是跟著一聲嘆息,說道:「是啊,我近些年來掌管戶部,對此也有所瞭解,募兵固然可以保證軍隊的士氣戰力,然而卻不似世襲軍戶那樣可以屯田自給,每年耗費的餉銀更是數倍於軍戶,如此一來,朝廷財政的負擔大增,且每年都有所增加,時至去年,戶部轉給兵部的募兵糧餉,已是高達兩千餘萬兩,即使這些年來我朝也算是風調雨順歲入有增,並沒有什麼大的戰事耗費,卻也漸漸有些難以為繼了。實不瞞徐先生,每年為了給兵部湊足這些糧餉,我都要花費很大一番心思,著實苦不堪言。」

徐文清的神色愈加苦澀,竟是搖頭道:「趙尚書,其實問題還不僅僅只是糧餉耗費而已。」

趙俊臣畢竟不大瞭解軍務,聽了徐文清的反駁,不由一愣,問道:「怎麼?聽徐先生的意思,竟還有其他更嚴重的問題?」

徐文清點了點頭,然後一字一頓道:「正是如此,那就是歷年來的軍戶逃兵!」

「軍戶逃兵?」趙俊臣又是一愣。

徐文清苦笑道:「三邊軍鎮,原本應當有邊兵十八萬七千人,其中軍戶兵十一萬餘,募兵七萬餘,但這只是兵冊上的數字罷了,但大人可知,如今三邊軍鎮的兵力,真實數目還有多少?」

趙俊臣雙眼微眯,隱隱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知曉一個驚天隱患了,不由沉聲問道:「多少?」

徐文清咬牙道:「根據我家梁大人的統算,如今的三邊軍鎮,所剩下的邊兵數目,已然不足十萬人了!這還只是一個大概的統算,實際上的兵力,恐怕還要更少!」

「什麼!?」

趙俊臣猛然站起身來,滿臉震駭,大聲反問道。

…………

即使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趙俊臣卻也沒有想到,擔負著抵禦蒙古部落南侵之重任的西北三邊軍鎮,實際上的兵力竟然只剩下了冊目上的一半左右!這是一個何等觸目驚心的數字!?

這個數字已經遠遠超過了趙俊臣的想像極限!

即使趙俊臣從來沒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高尚情懷,但得知了這般數字後。還是會下意識的一身冷汗,忍不住暗暗心驚!

三邊諸軍鎮的兵力竟然已經薄弱至此!一旦日後蒙古諸部落大舉南侵,那麼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同時。趙俊臣也終於明白,徐文清剛才在答話的時候,為何會如此的遲疑猶豫了,這件事情一旦暴露,必然會震驚朝野!

震驚片刻後,趙俊臣終於平復了心緒,緩緩坐回椅子上。並用前所未有的認真神色,雙眼直視著徐文清,凝聲詢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事情怎麼會如此的嚴重?你詳細說來!」

見到趙俊臣面色肅穆、雙眼炯炯。竟是氣勢逼人,徐文清心中不由一驚,只覺得此時趙俊臣的威勢還遠在久經戰事的三邊總督梁輔臣之上,不由身體一震。更不敢有絲毫的怠慢。連忙回答道:「大人,實際上,這般情況是多年積累而成,並非是我家梁大人的原因,更不僅僅只是我三邊諸軍鎮才有的隱患,只是這般情況在西北諸軍鎮最為嚴重罷了,還請尚書大人明察!」

說了這麼一句推脫之語後,見趙俊臣不可置否。只是等著他詳細回答,徐文清長吸一口氣後。詳細解釋道:「尚書大人,在下之前就已是說過,我朝的軍戶雖有田產,但每年要上交六石糧食於軍倉,剩下的連維持基本生活都困難重重,如此一來,自然是士氣低下,但無論如何,生活總算還有保障,又可以免去許多勞役,所以還能勉強維持下去。

然而,近百年來,隨著民間的百姓日漸富裕,募兵們的糧餉又數倍於軍戶,諸般對比之下,那些世代軍戶們自然是心思浮動。再加上有許多不良軍官,屢屢侵佔軍戶田產,又視軍戶如奴僕,使得軍戶們徭役極重,更是讓軍戶們心中不平,不甘再受那世襲軍戶的身份束縛,如此一來,不僅僅只是西北三邊軍鎮,我朝各地軍鎮,其實每年都有大量的世襲軍戶逃亡。

而時至今日,僅只是西北三邊軍鎮,近百年的累積下來,大概已是有七成左右的軍戶在逃了,雖然在冊目上依然是有十一萬餘的軍戶,但實際上的數字,卻恐怕只剩下三萬餘,而且剩下的這些軍戶,也大都是沒能力逃走的老弱病殘,根本沒有絲毫的戰力。再加上募兵那邊也有許多軍官都在吃空餉,所以西北三邊軍鎮的邊兵數量,實際上也只剩下不足十萬人了!」

頓了頓後,徐文清見趙俊臣面色陰沉,生怕會連累到身後的三邊總督梁輔臣,又繼續解釋道:「而這般情況,之所以在西北三邊軍鎮最為嚴重,卻是因為西北田地貧瘠,遠不如南方那般收穫豐厚,所以西北軍戶們的生活,也因此而更加困苦,再加上西北多戰事,軍戶們的傷亡也更加嚴重,所以與其他地方相比,西北三邊軍鎮下的軍戶逃亡情況,卻也更加的嚴重。」

雖然徐文清的話語之間,屢屢為梁輔臣摘脫干係,但趙俊臣如今卻也顧不上理會這些,只是沉聲追問道:「既然每年都有這麼多的軍戶逃亡,為何沒有人去追捕?更沒有人通報朝廷?」

徐文清苦笑道:「這正是癥結所在了。尚書大人您有所不知,那些負責管理軍戶的千戶、百戶們,不僅不會防備軍戶逃亡,反而還鼓動軍戶逃亡,並在軍戶逃亡後千方百計的為他們遮掩,因為軍戶在逃亡之時,那些軍官們不僅可以收到一筆賄賂,在軍戶逃亡之後,更是可以得到軍戶名下的田產房產,對他們而言,這是無本萬利的買賣,又怎會有人再去追捕那些逃亡軍戶?而各大軍鎮的督軍們,或是收到了下面的軍官賄賂,或是會擔心引起下面的軍官反彈,也都不敢輕易揭露此事!」

說到這裡,徐文清的神色愈加的苦澀,接著說道:「實不瞞尚書大人,自五年之前,我家梁大人擔任了西北三邊督師後,發現這般情況時,也正如大人今日這般驚駭異常,本是打算馬上通報朝廷,然而不僅西北各大軍鎮的軍官們屢屢阻撓,連西北之外的那些軍鎮督師、甚至朝廷中樞的某些大員,都是連番送來密信勸阻,稱這件事情一旦揭露,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其後還出現了軍隊騷亂不受控制的情景,無奈之下。我家梁大人只能隱而不報,卻也是迫於無奈。」

聽到徐文清的解釋後,趙俊臣沉默片刻後。緩緩嘆息道:「這些年來,梁大人督師西北,力保西北邊疆的安定,卻也著實不容易。」

徐文清深有同感的點頭道:「是啊,尚書大人您也知道,每年入秋之後,北邊的蒙古部落就會南下劫掠。然而西北邊兵已是逃亡近半,又有許多是沒有戰力的老弱病殘,我家梁大人這些年來為了抵禦蒙古諸部落。可謂是絞盡了腦汁,用盡了所有的辦法,如此才保證了西北近年來的安寧,但時至今日。卻也漸漸到了極限了。」

趙俊臣點了點頭。並問道:「所以,梁大人他才會派徐先生來見我了?」

徐文清又是猶豫了片刻後,終於答道:「梁大人他為了西北安危,打算在入秋之前,從民間徵募三萬左右的青壯充入軍中,然而募兵所耗費的銀錢實在太大,而西北三邊的庫府又實在窘迫,根本拿不出這麼多的糧餉。所以想請求尚書大人您從戶部撥調一些銀糧。以解西北三邊的燃眉之急!」

按照明朝的規定,募兵在入伍之後。一般都是三到五兩的月餉,梁輔臣打算招募三萬左右的青壯,再加上軍裝兵器以及糧食,每年的耗費大約就是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左右。

這筆銀糧的數目雖然巨大,但以如今的戶部情況,趙俊臣在諸般挪轉之下,倒是可以幫著湊出大半。

按照趙俊臣原先的想法,借此賣梁輔臣一個人情,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但徐文清在請求之間,某些隱含的意味,卻是讓趙俊臣不由遲疑了。

所以,趙俊臣看了徐文清一眼後,緩緩問道:「哦?聽徐先生的意思,是要戶部直接把這筆銀糧撥給西北三邊軍鎮,而不是通過兵部轉交?這未免有些不合規矩了?戶部雖說統管朝廷的銀錢收支,但軍餉這一塊,卻一向不能插手,而是轉由兵部分配的。」

徐文清聽趙俊臣這麼說,卻是面露懇求之色,解釋道:「還請尚書大人多多通融一下,本來確實應該按照規矩行事,但我家梁大人那邊,確實有不得已的苦衷。若是通過兵部轉撥,先不說周轉之下兵部那幫人會截取多少銀糧,我家梁大人也實在不好向朝廷解釋募兵的苦衷與緣由,更何況……我家梁大人與如今的兵部尚書,往年頗是有些恩怨,若是走兵部的流程,恐怕會受到不少刁難。」

聽到徐文清的解釋,趙俊臣微微一愣,又問道:「哦?梁大人與王尚書不合?」

兵部尚書王壽,是一個體態白胖的中年人,趙俊臣對他的印象並不深刻,因為這個人在早朝上少有發言,也從來都不會參與到黨爭之中,沒什麼存在感,又總給人一種庸庸無為的感覺。

事實上,恐怕也正因為如此,這個王壽才能穩坐兵部尚書的位置。

但趙俊臣卻沒有想到,這個一向低調的王壽,竟然會與梁輔臣不和。

另一邊,聽到趙俊臣的詢問,徐文清沉默片刻後,解釋道:「當年我家梁大人和王壽王尚書,分別擔任兵部的左右侍郎,後來兵部尚書位置空缺,曾經有過一番爭執,最後樑大人他成為了西北三邊督師,領尚書銜,而王壽王大人則成為了兵部尚書。」

這一番話,算是默認了梁輔臣與王壽之間的不和。

然而,卻也正因為如此,趙俊臣反而更不敢輕易的答應梁輔臣的請求了。

畢竟,既然王壽與梁輔臣算是政敵,那必然相互間盯的很緊,所以梁輔臣那邊的動作,怕是極難瞞過王壽。

一旦趙俊臣私下撥調銀糧幫助梁輔臣私募邊兵的消息被王壽捅到德慶皇帝面前,梁輔臣會有怎樣的下場不知道,但趙俊臣這般私交封疆大吏,甚至暗中資助封建大吏私募兵士的事情,卻是足夠促使德慶皇帝對趙俊臣下死手了!

所以,在沉吟片刻後,趙俊臣並沒有答應,卻也沒有回絕,只是不可置否的答道:「徐先生你一路辛苦了,先在我府中小住幾日,這件事畢竟事關重大,容我考慮一段時間。」

見趙俊臣沒有答應,徐文清不由著急,連忙再次起身,打算再說些什麼。

然而,趙俊臣身邊的許慶彥,卻是最瞭解趙俊臣的心思,見徐文清還打算繼續糾纏,已是向前邁了一步,擋在徐文清的身前,並搶先開口道:「徐先生,我來為您安排府裡的房間住宿,請跟我來。」

聽到許慶彥突然插話,徐文清微微一愣,又見趙俊臣坐在椅子上神色平淡的飲茶,態度不冷不熱,卻明顯不想再深談什麼,知道自己再糾纏也是無用,不由面露失望之色,終於還是跟著許慶彥離開了。

…………

當許慶彥帶著徐文清離開之後,趙府正堂之中,只剩下了趙俊臣一人坐在主位,一邊靜靜飲茶,一邊若有所思。

徐文清今天帶來的消息,對趙俊臣而言,著實震駭,卻是無論如何都無法想像,大明朝的各地軍鎮,竟然已是糜爛至此!

雖然朝野間早就有相關傳聞,朝廷也偶爾會出台一些相關的政策,但一向沒人敢去深究,而趙俊臣如今卻也總算是知道原因為何了。

雖然徐文清在解釋的時候多有遮掩,但言下之意卻很明白,如今大明朝的軍戶制度,早已是變成了一顆被無數蛀蟲所吸食的參天大樹!而這些蛀蟲們為了維護各自的利益,又結成了一個利益集團,各大軍鎮的百戶、千戶、監軍、督師、乃至於地方上封疆大吏,更乃至於朝廷中樞的一些大員,皆是這個利益集團的成員。

這個利益集團,勢力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連梁輔臣這樣的朝廷大員、德慶皇帝的親信大臣,都不敢與之對抗,只能妥協!

這般情況,背後所蘊含的種種危機,越是細想,越是讓人覺得心驚!

不過,隱隱之間,趙俊臣卻又覺得,這般情況,若是處理得當,或許會是一次機會!

一個能夠讓趙俊臣成為最終勝者的機會!
clt.libra 發表於 2014-1-13 18:05
第二百零七章  成為最終勝者的可能性! (下)


時至今日,從某方面而言,趙俊臣也算是把德慶皇帝徹底看透了。對德慶皇帝而言,趙俊臣的存在,只是一個為他背黑鍋、吸引仇恨與矛盾的弄臣,只是一顆為他平衡朝廷局勢的棋子,並利用趙俊臣的理財能力為他的內帑斂財、以滿足他諸般的窮奢極欲與好大喜功!

但也僅此而已!

德慶皇帝雖然看似把趙俊臣視為寵臣,在百官面前對趙俊臣多有維護,但卻絕不允許趙俊臣在朝野間的名聲有任何的好轉,否則,又讓誰去為他背黑鍋、吸引朝野間的仇恨與矛盾?

對於趙俊臣的貪墨、結黨、以權謀私,德慶皇帝總是視而不見,甚至採取著放任默許的態度,這是因為德慶皇帝早已經有了對趙俊臣做好了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準備!

而對於趙俊臣與太子之間的矛盾衝突,德慶皇帝更總是假裝不知,甚至會時而推波助瀾,這是因為德慶皇帝早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讓太子朱和堉在將來繼位之後,拿趙俊臣開刀,以此來為朱和堉樹立威信,平息朝野間的不滿,在抄了趙俊臣的家產後,還能讓朝廷國庫收穫一大筆銀子!

這就是德慶皇帝,頗有些聖人無情視萬物如芻狗的味道,絕不會因為趙俊臣的功勞苦勞與百般討好而改變心意,在他眼中所有人都是可以利用的棋子,乃至死後都要為他以及大明江山創造各種價值!

而這段日子以來,趙俊臣所有的費盡心思、辛苦經營,說跟到底,也只是為了避免這種被德慶皇帝利用至死卻也無力抗拒的悲慘結局罷了!

…………

然而,有許多時候,在夜深人靜、輾轉難眠之間,趙俊臣總是會忍不住去想,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諸般努力、化盡心血,究竟值不值得?

遍觀中國歷史。歷朝歷代,一直都是中央皇權在不斷強化的過程。

自南北朝之後,就再無權臣可以威脅帝王的威信,而自北宋以後,也再無強力藩鎮可以與中樞相抗衡。

到了明朝,這種中央皇權更是達到了頂峰!

在明朝歷史上,無論內廷還是外朝。權傾朝野的大權臣與大太監無數,其中心智、能力、勢力等方面比趙俊臣更強的不知凡幾,但又有誰可以對抗明朝帝王?

魏忠賢號稱九千歲,威赫一時,黨羽無數,但也不過被崇禎皇帝幾句話就拿下了!

嚴嵩在擅專國政達二十年之久。其權勢之盛,在明朝歷史上只在張居正之下,但也照樣是世宗一句話就定罪了!

如此一來,趙俊臣在諸般的謀劃與經營下,將來即使真能夠權傾朝野、朋黨天下,甚至不下於今日的周尚景,但那又能如何?德慶皇帝想要對付他。怕依然是輕而易舉!

原因無他,明朝的兵權與軍隊,一向都只是掌握在帝王手中,文臣根本無權插手、武將不能隨意調動!

然而,若是沒有軍隊的支持,像趙俊臣這樣的文臣,即使權勢聲望再大,對帝王而言也不過與螻蟻無異!

前些日子。通過恭安王的案子,趙俊臣雖然控制住了龍驤衛指揮使關武元,但也僅僅只是控制住了關武元這麼一個人罷了,至於關武元麾下的龍驤衛,卻絕不會為趙俊臣賣命!更何況,這龍驤衛也只是京城二十六衛之一罷了!

如此一來,面對德慶皇帝已經打定了主意的過河拆橋。趙俊臣又如何能夠抗拒?

德慶皇帝手中的兵權,就好似一柄懸首之劍,讓趙俊臣心驚膽顫之餘,卻又無可奈何、無力抗拒!

所以。有許多時候,趙俊臣總是覺得,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為,根本都只是無用功罷了!

更有許多時候,趙俊臣總是會忍不住去想——只不過是為了那不過萬一的勝算,自己何必這般的辛苦糾結?不妨就按照德慶皇帝為他設計的道路,學著歷史上那些奸臣弄臣的模樣,窮奢極欲隨心所欲的過日子,享盡人間的榮華富貴後無憾而死,也不算轉世一場,反正最終結果都是注定的!

近些日子,這種衝動時常都會浮現至趙俊臣的心頭,並且越來越強烈!

只是,到了最後,趙俊臣總會將這般衝動按在心底深處,因為趙俊臣深知,若是自己真的抱著這樣的想法,怕是連那萬一的機會都沒有了。

…………

而就在這般時候,梁輔臣的這次請求、所透露的消息,讓趙俊臣心驚於大明軍鎮的糜爛之餘,卻又隱隱覺得,這般的糜爛情況,對他而言,未嘗不是一次機會!

按照徐文清的說法,如今的大明朝各地軍鎮,實際上都已經爛到了根子上!

像是西北三邊軍鎮,在有北方蒙古諸部落的威脅下,身負邊防重任的軍官們,為了一己之利,甚至不惜削弱邊防、荒廢軍備、鼓動軍戶逃亡!竟是完全都沒有想過一旦蒙古破關,他們會迎來何等的悲慘下場!

這是何等的喪心病狂?!

但是,既然這些軍官們是如此的喪心病狂,為了錢財甚至連命都不要了!既然大明朝的那些世襲軍戶們,待遇是如此之低,以至於為了擺脫軍戶身份,甚至不惜放棄家產成為逃兵!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只要趙俊臣謀劃得當,在付出足夠的好處後,就能夠收買、控制這些軍官軍戶?!

趙俊臣並不奢望自己可以控制太多軍隊——他也沒有這樣的能力——但只要能夠控制住京城周圍的一兩處軍鎮,那就意味著趙俊臣終於有了與德慶皇帝背水一戰的資格!

如此一來,只要策略得當,日後扭轉乾坤、反敗為勝,成為朝堂上的最終勝者,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過,究竟該如何收買控制這些軍鎮,卻還需要趙俊臣好好的考慮一番!

…………

思及於此,趙俊臣雙眼間精光閃爍,喃喃自語道:「雖有些冒險,但也有必要一試,不過卻需要考慮妥當,要不引人注意,更不能留人把柄才是。」

「少爺,你在說什麼?」聽到趙俊臣的喃喃自語,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回到客堂的許慶彥,疑惑的問道。

趙俊臣微微一愣,抬頭看了一眼許慶彥後,問道:「哦?你已經回來了?徐文清的房間住宿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許慶彥點頭道:「回少爺,都已經安排妥當了。我見少爺你好似很看重梁輔臣,而徐文清是梁輔臣的人,自然不能怠慢,就把他安排到府裡招待貴客的上房住下了。剛才回到正堂,但見少爺你正在想事情,專心致志根本沒有注意周圍,所以也就沒敢打擾。」

聽到許慶彥的答話,趙俊臣眼中閃過一絲欣慰,經過這些日子以來的歷練,許慶彥的跋扈囂張性子雖然沒有太大轉變,但辦事的時候終究是干練了一些。

這般想著,趙俊臣略有沉吟後,向許慶彥吩咐道:「如今『悅容坊』發展的不錯,也頗是幫著我培養了一些人才,你回頭從『悅容坊』裡挑選幾個能幹且忠心的管事,把他們招來見我,我打算從中挑選一個人去辦些事情。」

考慮了這麼長時間,趙俊臣覺得若是由自己親自去收買那些軍鎮裡的軍官軍戶們,是必然不妥當的,絕對會引起各大勢力的注意以及德慶皇帝的猜疑,倒不如專門成立一家商行,藉著為各地軍鎮採辦物品的名義行事,不僅更加隱蔽,也更容易成事!

正好,如今的『悅容坊』經營了這麼長時間,倒也頗是培養了一批商業人才,而且各個性子玲瓏,正是用得上的時候。

許慶彥微微一愣,問道:「少爺,悅容坊那邊如今是方茹在負責,悅容坊那邊有怎樣的人才,也是她更加瞭解,這件事何不讓她去辦?」

趙俊臣卻搖頭道:「不用,接下來我有一個計畫,不僅事關重大,而且還要務求隱蔽,所以這件事我不打算讓茹兒插手。倒不是不信任她,只是她太聰慧了,做事有時候也太過決絕,這固然是優點,但在有些時候,卻不一定是好事。」

方茹固然是一個好幫手,但正因為她太聰明也太能幹,又總是一心想在趙俊臣的面前證明自己,所以在有些時候,她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擅自改動趙俊臣的計畫,這卻是趙俊臣如今不願意看到的。

這次的計畫,趙俊臣希望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下進行。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許慶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也沒追問趙俊臣計畫為何,只是點頭答應了。

而趙俊臣見到許慶彥答應後,卻是站起身來,說道:「接下來,卻是要處理梁輔臣的事情了。」

見趙俊臣突然岔開話題,許慶彥又是一愣,問道:「少爺你打算同意那梁輔臣的請求?從戶部撥銀糧幫他募兵?」

趙俊臣搖頭道:「自然不會,這件事他雖有他的苦衷,我也願意幫他,卻不能把自己陷進去,戶部私自撥派銀糧幫助封疆大吏募兵,這件事若是被人揭發了,我怕是有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楚。」

「那……?」許慶彥疑惑道。

「備轎,帶上名帖,和我去周尚景周首輔的府上求見。」趙俊臣吩咐道:「這般時候,無論如何都該和周首輔商量一下了。」
clt.libra 發表於 2014-1-13 18:31
第二百零八章  權謀與治國是完全不同的兩門學問 (上)


「備轎,帶上名帖,隨我去周尚景周首輔的府上拜見。趙俊臣吩咐道:「這般時候,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該和周首輔他商量一下了。」

聽到趙俊臣的吩咐,許慶彥頓時就是一驚!

說起來,自從趙俊臣回京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打算與首輔周尚景單獨會面。

「少爺,梁輔臣的這件事情……你竟是打算與周尚景一起商量?合適嗎?」。

許慶彥忍不住開口詢問道。

趙俊臣一笑,淡然道:「有什麼不合適的?周尚景是當今首輔,朝廷裡的諸般政務,無論如何都繞不開他,而梁輔臣這次的請求,又事關重大,既不是我一個人就能解決的,出了問題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承擔的,既然如此,自然是需要找周尚景商議一下了。」

「但是……」許慶彥卻遲疑道:「周尚景這個老狐狸太過老謀深算,咱們與他商量事情,總是擔心會被利用。更何況,這次是三邊督師梁輔臣求到了少爺你這邊,若是少爺你能獨自幫他把事情解決了,就正好可以藉著這次的機會把梁輔臣拉攏到咱們這邊。但若是找了周尚景商議,這份人情不免要分給周尚景許多,將來那梁輔臣究竟會與誰親近,卻就說不準了。」

聽到許慶彥的疑慮,趙俊臣先是略有欣慰的看了許慶彥一眼,然後卻又搖頭道:「你能想到這些,看來你這些日子當真是成長了不少。但卻仍然有失大局考量了。我與周尚景兩人,固然在朝中分屬不同派別,然而平日裡的黨爭歸黨爭。但對於朝中大事——尤其是那些關係到江山安危的重要問題,卻還是需要拋開心防相互合作的。若是眼中僅僅只是盯著黨派之分,卻因此連朝廷的利益都拋在腦後,只知道爭權奪利而不干正事,那我和周尚景的位置,也就算是做到頭了。

剛才徐文清的那些話你也聽到了,三邊軍鎮擔負著西北邊防重任。但如今的情況竟是如此糜爛,只讓人覺得觸目驚心,將來一旦出了問題。對我、對周尚景、對整個大明江山,都沒有任何好處,若是想要解決,卻正需要我和周尚景齊心合作。這個時候若是再心存私欲。最終只會害人害己,這個道理我明白,我想周尚景也一樣明白,否則他也就不會穩坐首輔之位這麼長時間了。自從周尚景擔任內閣首輔之後,我朝形勢一向穩固,卻也絕非偶然的。」

這一番話,卻也算是趙俊臣如今的真實想法。

在知曉了三邊軍鎮的真實情況後,趙俊臣固然會考慮自己可以借此情況獲取怎樣的利益與好處。但與此同時,趙俊臣卻也會為整個大明朝的安危而擔心不已!

畢竟。一旦北蒙破關而入,西北諸省上千萬百姓都會面臨滅頂之災,不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這也是趙俊臣為人與為官的基本良知與底線。

所以,在得知了梁輔臣的請求後,從一開始,趙俊臣就打算找周尚景商量對策。以西北三邊軍鎮如今的糜爛狀況,怕也唯有以周尚景的老謀深算與權勢影響,才有可能得到解決。趙俊臣若是想要獨力應對,怕只會迎來吃力而不討好的結局!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後,許慶彥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又遲疑道:「但若是少爺你借周尚景之力幫著梁輔臣解決了三邊軍鎮隱患,那梁輔臣最終卻又因此而投靠了周尚景,那咱們豈不是出力卻又什麼好處都沒有得到?」

「不會。」趙俊臣搖頭道:「說根到底,向周尚景求助的人是我而不是梁輔臣,將來欠周尚景人情的也是我而不是梁輔臣,如今為此而奔走出力的依然是我,那梁輔臣也依然會感念我的好處而不是周尚景,這層關係與因果,即使將來梁輔臣考慮不清楚,我也會向他提醒的。」

聽趙俊臣這麼說,許慶彥終於解開了心中疑慮,並若有所思的點頭同意。

而就在趙俊臣與許慶彥主僕二人問答之間,已是來到了趙府之外,在那裡,準備前往周府的轎子,已是準備妥當了。

~~~~~~~~~~~~~~~~~~~~~~~~~~~~~~~~~~~

周尚景與趙俊臣同為朝廷大員,按照京城裡「東富西貴」的慣例,兩人同是住在京城西區,相距並不是很遠,所以趙俊臣所乘坐的轎子,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周尚景的府邸,位於京城裡的「學士胡同」,不過時至今日,民間百姓更習慣將這處胡同稱為「三萬兩銀子胡同」!

這是因為,周尚景在朝野間的權勢影響實在太大,每天前往周府拜見的朝中官員與民間巨賈,始終是絡繹不絕。然而,周尚景一向是性喜清淨,如今又年紀大了精力不濟,所以在他回府之後,除非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則對於諸般訪客,周尚景皆是一概不見。

在這般情況下,想要讓周府裡的管家、管事們,即使冒著被周尚景訓斥的風險也要幫忙轉交名帖、通報來意,訪客們卻至少需要三萬兩銀子來上下打點!而「三萬兩銀子胡同」的名字,也由此而來!

不過,這般情況也是分人的。

如今趙俊臣身為戶部尚書、西廠廠督,是朝中僅次於周尚景的幾位權臣之一,從某方面而言,與周尚景的地位已是近乎平等,想要拜訪周尚景,顯然不需要這麼麻煩,更不需要用銀子上下打點,只要把名帖送給門房就行了,面對趙俊臣這樣的權臣來訪,周府的管事們也絕不敢有所怠慢。

事實上,來到周府門前,趙俊臣剛剛下轎露面,就已是被周府的門房管事辨認了出來。

…………

此時,在周府門前,如傳言一般,正是一副車水馬龍的樣子。來往求見的客人正排著長隊進出周府的門房,以留下名帖通報來意。而他們所乘坐的轎子與馬車,更是浩浩蕩蕩的擺滿了整條胡同。

在這般紛亂的情況下,趙俊臣的到來,原本應該不會有人注意才對。

然而,周府的管事們,顯然是訓練有素,對於朝中重要人物的相貌特徵、身邊長隨、乃至於轎子款式全都記在了心中。

當正在周府門前望風的一名周府管事,看到趙俊臣的轎子緩緩而來,還有許慶彥跟隨在轎子旁邊,頓時面色一變,連忙指使身旁的下人前往府中通傳準備,然後快步來到趙俊臣的轎前迎接。

當趙俊臣走下轎子後,這名管事已經恭敬的候在了一旁,在親自確認的趙俊臣的模樣後,向趙俊臣躬身行禮道:「小人周府管事周善人,見過趙尚書!趙尚書您此行可是為了拜訪我家的首輔大人?」

見自己好似還沒下轎就被周府的一個管事認出了身份,趙俊臣暗中眉頭微皺,但表面上卻是微笑點頭,說道:「正是如此,本官有緊要事情求見首輔大人,還請通傳一下。」

說話間,一旁的許慶彥,已是從懷中掏出了趙俊臣的名帖,並轉交給了周善人。

對於趙俊臣這樣的人物,周善人顯然不敢讓他在府外等候,恭敬的接過名帖後,伸手向府中一引,滿是謙順的說道:「還請尚書大人隨小人前往府中客廳稍候,小人馬上就向首輔大人通報您的到來。」

正在為許慶彥有了些許成長而欣慰不已的趙俊臣,如今再看周府的一個尋常管事就已經是如此的進退有度,正所謂「人比人氣死人」,心中不由暗暗搖頭,但表面上卻是不動神色,只是舉步跟著周善人進入周府了。

與此同時,眼見趙俊臣先是被周府管事親自迎接,然後又無需通報就被迎入了周府之中,那些為了進入周府門房都還需要排隊的客人們,自然是猜到了趙俊臣的身份恐怕非同小可。

其中,更有一些人已是認出了趙俊臣的身份,見到趙俊臣竟是突然毫無預兆的前來拜訪周尚景,心中不免吃驚,更是為此而猜測紛紛。

於是,「趙俊臣突然與周尚景單獨會面」的消息,不到晚上,就已是傳遍了整個京城官場。

…………

而就在趙俊臣進入周府的同時,正在書房練習丹青的周尚景,已是得到了下人的通傳,知曉了趙俊臣的到來。

「趙俊臣?他怎麼來了?倒是難得,難不成出了什麼事情?」

聽到稟報後,周尚景若有所思的放下手中兔毫,喃喃自語道。

在旁邊伺候著的周府總管周璐——暗中是周尚景手下的情報頭子之一,此時聽到周尚景的詢問後,躬身答道:「首輔大人,正要向您通報,剛剛得到了消息,三邊督師梁輔臣的幕僚徐文清,在今天早朝後秘密拜訪了趙俊臣,然後就直接在趙府住下了。但兩人究竟談了些什麼,卻沒有得到消息。不過那梁輔臣的幕僚剛剛拜訪了趙俊臣,趙俊臣就跟著來求見您,兩者之間恐怕會有些關聯。」

「哦?」聽到周璐的稟報後,周尚景看似昏花的老眼閃過了睿智的光芒,喃喃道:「看來,趙俊臣這次求見老夫,不是小事啊,既然如此,即使如今正值時機敏感,卻也不能不見了。」
clt.libra 發表於 2014-8-10 18:42
第二百零九章   權謀與治國是完全不同的兩門學問(中)


坐在周府客堂之中,趙俊臣神色平靜的等待著周尚景的到來,一邊悠然品著香茗,一邊打量著周尚景府中的修飾擺設——這還是趙俊臣第一次來到周府拜訪,心中自然是存著一份好奇。

打量之間,趙俊臣眼中不由的閃過了一絲訝然。

無他,不同與周尚景為人處世時的低調內斂,周府的裝潢竟是出乎意料的奢華貴氣,即使比之趙俊臣如今的府邸,怕也是猶有過之而無不及,眼前的一桌一椅,一花一瓶,盡皆是市面上難尋的珍品,僅只是客堂之中的這些裝飾擺設,加起來的價值怕就在十萬兩以上。

而這般的奢華貴氣,更是處處皆在暗示著這裡的主人究竟有多麼的富貴與高人一等,若是心中少了一些自信,怕是剛剛進入這裡,就會不自覺的感到拘謹。

「原以為這周尚景的府邸,會是素雅樸實一些,卻沒想到竟是與想像中完全相反。」

趙俊臣輕輕搖頭,喃聲自語道。

趙俊臣本只是隨意一說,但陪在身後的許慶彥卻是耳尖,竟是聽到了趙俊臣的自言自語。

只見許慶彥撇了撇嘴角,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彎身向趙俊臣說道:「少爺,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那周尚景雖說權傾朝野,又是什麼文壇大儒,但本身可不是什麼清官,這些年來明裡暗裡聚斂的銀子,比咱們可多得多了,只不過他權勢太大。所以沒人敢去說他罷了,而且這個周尚景可是出了名的講究和喜歡享受,他的府邸又如何能差了?」

這裡畢竟是周尚景的府邸。周圍雖然沒有旁人,但任由許慶彥這般評價周尚景,若是被周尚景府中人聽到了總歸是不好,所以聽到許慶彥的話後,趙俊臣眉頭輕皺,就打算訓斥幾句。

卻沒想到,不待趙俊臣訓斥。接下來這許慶彥竟是根據他那無師自通的「貪官理論」與「小人哲學」,還硬是說出了一番道理。

「要我說,少爺。你自回京之後,日子過得也太樸實了,完全配不上你的身份和身家,不僅平日裡毫不在意吃喝派頭。更還讓府中人把府裡那些價值不菲的擺設器物全都收了起來。這可是不好,要我說,你也應該像周尚景這樣,排場、派頭都儘量擺出來,府邸也要儘可能的奢華貴氣,如此才能讓底下人信服與安心啊。」

趙俊臣微微一愣,問道:「什麼意思?」

許慶彥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解釋道:「少爺您想啊。這世人之中聰明人能佔幾成?怕是半成也沒有吧?大都只是愚鈍勢利之輩罷了,對這些人而言。少爺您唯有平日裡的派頭足了、排場大了,他們才會覺得少爺權高勢大,由此才會產生敬畏與攀附的心思,然後有了這些人的攀附與敬畏,少爺你的權勢才能更大更強。若是少爺你只是一味的低調行事,那些愚笨之徒怕是會以為少爺你權勢低微,反而會小覷了少爺。」

頓了頓後,許慶彥又說道:「更何況,少爺您如今在朝中也不是孤家寡人了,朋黨與依附者也算是不少,對於那些朋黨與依附者而言,您可不僅僅是他們的靠山與首領,更還是他們的榜樣,唯有少爺你平日裡過的奢華些,他們那些人看在眼中,才能明白跟著少爺有肉吃的道理,若是連少爺你都過的如尋常老百姓一般簡樸,好似無利可圖,他們跟著少爺你又還有什麼奔頭?」

說到這裡,許慶彥總結道:「少爺,咱們如今在朝野間的名聲也就這樣了,日後再怎麼低調簡樸的過日子,怕也根本沒法扭轉,既然如此,還不如索性高調一些,反而好處不少,排場、派頭、官架子,這些玩意本來就是擺給別人看的。」

聽許慶彥這麼說,趙俊臣詫異之餘,竟也是無法反駁。

許慶彥的這些「貪官理論」與「小人哲學」,雖然聽起來令人不齒,但必須要承認的是,它本身確實存在著能夠自圓其說的基本邏輯。

畢竟,「小人哲學」也是一種哲學,「貪官理論」也是一種理論。它們能夠在朝野之間歷經千百年而盛行不衰,自然是因為它們很管用。

一時間,趙俊臣竟是生出了想要和許慶彥細細探討一番的想法。

正所謂「三人行必有我師」,許慶彥雖然不學無術,但對於小人與貪官們的心思,確實要遠比趙俊臣更加瞭解。

不過,還未等趙俊臣開口,在客堂之外,卻突然傳來了陣陣腳步之聲。

按照時間,應該是周尚景來迎接趙俊臣了。

所以,趙俊臣也來不及與許慶彥細談,只是轉頭間瞪了許慶彥一眼,示意他接下來不要亂說話,然後起身向著客堂門口處迎去。

~~~~~~~~~~~~~~~~~~~~~~~~~~~~~~~~

當趙俊臣迎到客堂門口處,抬頭看去,果然正是當朝首輔周尚景,此時正帶著一眾隨從向著客堂走來。

周尚景雖說是當朝首輔,權勢、資歷與地位皆遠在趙俊臣之上,但對於趙俊臣的突然來訪,卻並沒有拿捏架子。

「竟是俊臣來了,當真是稀客,說起來,老夫與俊臣同朝為官許多年,俊臣你卻還是第一次來老夫府中做客,當真是歡喜不盡。」

也不待趙俊臣行禮,周尚景已是遠遠的大聲笑道。

聽到周尚景的客套,趙俊臣微微一笑,行禮道:「晚輩趙俊臣,見過首輔大人,冒昧來訪,打擾了首輔大人休息,還望首輔大人勿要見怪。」

隨著趙俊臣話聲落下,周尚景已是來到趙俊臣身前,看向趙俊臣的眼神好似欣賞至極,將趙俊臣扶起身之後,又笑道:「俊臣這是哪裡的話,卻是與老夫愈加的生分了,你我既然同朝為官,今後大有攜手合作的機會,相互間的關係亦只會越來越密切,又如何這般客氣?來、來、來,隨老夫到客堂中坐下談話。」

說話之間,周尚景已是拉著趙俊臣來到客堂中分賓主落座,待周府下人再次奉上了香茗之後,周尚景端起茶盞輕飲一口後,抬眼看了趙俊臣一眼,見趙俊臣神色之間略有凝重,終於不再客套,問道:「俊臣你這次突然來訪,神色之間似乎又有些凝重,可是朝中出了什麼事情?」

說到這裡,雖然已經收到密報,明知道趙俊臣的來意恐怕是與西北三邊有關,但是為了防止萬一,周尚景還是又緩緩補充道:「不過,這兩日俊臣你與閣老黃有容在朝中相爭正酣,竟是大佔上風,讓老夫不由對俊臣你刮目相看,但若是為了這件黨爭事宜,就不必來過問老夫了,老夫年紀大了,精力難免不濟,如今只是一心為朝廷辦事,對於朝中的黨派爭鬥,卻是有心無力了。」

趙俊臣輕輕一笑,說道:「晚輩近些日子與黃閣老之間確實有些不愉快,但這些不過是小事情,又如何敢煩勞首輔大人您?晚輩這次求見首輔大人,卻是剛剛得知了一件緊要的事情,想要問問首輔大人您的意見。」

聽趙俊臣這麼說,周尚景看向趙俊臣的神色,竟是愈加的親切了一些。

隨著德慶皇帝南巡的日期越來越近,時機也愈發的敏感,周尚景並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參與趙俊臣與黃有容之間的爭執,所以趙俊臣這次找他如果是為了黨爭的事情,周尚景必然會婉轉拒絕。但趙俊臣如果是為了西北三邊的事情,周尚景倒是願意藉機與趙俊臣合作一番,為雙方下一次的合作打好基礎。

「哦?卻不知究竟是何事,竟是讓俊臣如此看重?」周尚景一副訝然的樣子,再次明知故問道。

趙俊臣並不知道,周尚景已經通過密報得知了在今天早朝後三邊總督梁輔臣門下幕僚徐文清曾拜訪與他的事情,還以為周尚景是真的不知,所以就將徐文清拜訪他的事情、三邊總督梁輔臣的請求、以及如今西北三邊的糜爛現狀,一一解釋給周尚景聽。

解釋了一遍後,趙俊臣神色凝重,繼續說道:「首輔大人,那徐文清是三邊總督梁輔臣的親信幕僚,而梁輔臣也絕不是那種危言聳聽之人,再過一兩年那梁輔臣就要回朝了,到時候必然會受到陛下重用,如果不是事非得已,想來也絕不會求到我這裡欠我人情,恐怕三邊防務,如今確實已經糜爛到讓人膽顫心驚的地步了!首輔大人,三邊防務關係重大,而北邊異族又一向虎視眈眈野心勃勃,一旦出現了什麼意外,恐怕就是整個神州中土的浩劫啊!」

聽到趙俊臣的解釋後,周尚景的神色也是愈加的嚴肅。

畢竟,從某方面而言,周尚景和趙俊臣是同一種人,他們平時會貪污受賄,會結黨營私,但總算還能分得清大是大非與輕重緩急,心底深處,在為己牟利之餘,也從一直都存在著各自為人為官的底線。

所以,和趙俊臣一樣,在得知了西北三邊軍務的現狀後,周尚景馬上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clt.libra 發表於 2014-8-10 19:40
第二百一十章   權謀與治國是完全不同的兩門學問(下)


當周尚景也同樣意識到了西北邊防的糜爛現狀後,一時之間,在周府客堂內,所有人都不說話,盡皆肅靜。

只見周尚景花白的眉毛微皺,神色間滿是肅穆,在認真思考著對策,而趙俊臣則是靜靜坐在一旁,一邊品茶,一邊等待著周尚景的答覆。

對於大明朝的政治局勢,周尚景是何等的眼光老辣?雖然趙俊臣只是粗略的解釋了一些西北三邊諸軍鎮的現狀,但裡面所蘊含的的種種內情、那三邊總督梁輔臣的真實想法、以及趙俊臣的顧慮與來意,周尚景自然是一點即透。

但也正因為如此,周尚景才會愈加的謹慎小心。

~~~~~~~~~~~~~~~~~~~~~~~~~~~~~~~~~~~~~~~~~~

在這般安靜肅穆的氣氛當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周尚景緩緩嘆息一聲,輕聲道:「自太祖以來,朝中就有規矩,文臣不可干涉軍務,武將亦不可私自行事,否則就會犯了大忌!朝廷的軍士招募、軍隊調度、軍餉發放、軍官升降,無論大事小情,歷來皆是由帝王親信負責,又有廠衛在旁監督,若是沒有陛下的旨令,老夫即使身為當朝首輔,怕也根本插不上手。這件事雖然事關重大,但老夫卻也是無能為力啊!」

趙俊臣雙眼微微一眯,聽周尚景話裡的意思,他對於三邊防務的事情,竟然並也不打算插手?!

難道。周尚景要眼睜睜的看著西北三邊防務繼續糜爛下去,最終釀成大禍?

根據趙俊臣對周尚景的瞭解,這只城府深沉的老狐狸雖然並不是什麼清官直臣。但也絕不應該如此沒有擔當才是。

於是,趙俊臣同樣皺起眉頭,說道:「首輔大人,恕晚輩直言,我等身為臣子,既然承蒙陛下信任、領取朝廷俸祿,自應盡臣子之責。如今那西北三邊的防務現狀,竟已是如此糜爛不堪,讓人觸目驚心。所轄軍戶已是逃亡了十之七八,所剩下的也只是些老弱病殘!在冊軍士理應有十八萬七千餘,但實際數目卻只剩下十萬不到!我等又怎能放任不管!?再想到那北方蒙古諸部落一向都是對我大明的富饒垂涎三尺,每年入秋後皆會南下劫掠。將來一旦出現了什麼變故。咱們這些朝中重臣,可都會是千古罪人啊!」

聽到「千古罪人」四字,周尚景花白的眉頭,不由的微微一皺。

他如今已然位極人臣,執掌朝政數十年,又已是年過古稀,自然是開始不自覺的尋求自己的歷史定位問題。所以,這「歷史罪人」四字。在落入周尚景的耳中後,確是讓他有些心中促動。

但僅僅只是如此。想要說服周尚景參與這麼大的一件麻煩事,卻也不夠!

只見周尚景再次沉默了片刻之後,突然輕輕一嘆,話鋒一轉,問道:「俊臣,你也算是朝中少有的見識卓著之人,那麼老夫問你,你覺得,想要解決這西北三邊諸軍鎮的糜爛狀況、乃至於改變我朝軍戶制度的種種弊症,其最大的障礙,當在何處?」

聽到周尚景的詢問,趙俊臣微微一愣,答道:「依晚輩看來,這最大的障礙,應當是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反彈了。軍戶制度雖然弊症明顯,但這些弊症卻是我大明所有軍官的利益所在!那些軍中的千戶百戶在轄下軍戶逃亡後,不僅能夠得到一筆來自於軍戶的賄賂,更能得到逃亡軍戶們的土地屋房,所以他們不僅不會防備軍戶逃亡,反而會諸般鼓動,如此才造成我大明軍隊的情況糜爛,若是咱們貿然想要改變,影響了他們的銀錢收入,恐怕會引起各大軍鎮的動盪不安……」

頓了頓後,趙俊臣眉頭微皺,又說道:「除此之外,這些千戶百戶們獲得好處後,又會賄賂軍鎮裡的上層軍官,乃至於廟堂裡的中樞大員,這些人利益連結,已是形如一體,同進同退,勢力影響皆是不可小覷,我等若是想要改變現狀,牽一髮而動全身,若是被這些人反咬一口,恐怕即使是首輔大人與晚輩,到時候也只能退避三舍了。」

說到這裡,趙俊臣輕輕搖頭,又是一聲輕嘆,似乎無可奈何,又似乎意有所指,繼續說道:「不過,既然事關我大明江山的百年安危,晚輩身為臣子,為朝廷、為百姓、為陛下,無論有沒有首輔大人的支持,都應當想辦法盡力一試!奈何,首輔大人您也知道,如今晚輩正與黃有容黃閣老有些不愉快,若是貿然插手,就會給予黃閣老可乘之機,到了那個時候,晚輩怕是連自保都來不及,更別說為陛下效力盡忠了,所以,為了大局考慮,晚輩只好向首輔大人您討教主意。但若是連首輔大人您也不肯為朝廷主持大局,那晚輩卻也只能乾瞪眼了。」

趙俊臣的這些話,裡外暗示的很清楚,三邊軍鎮的諸般隱憂,若是周尚景打算親自處理,他會全力配合,甚至不介意讓給周尚景一些好處。但若是周尚景不打算插手,那趙俊臣也只會裝作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樣子毫不理會,將來若是真出了什麼事情,那大家就一起承擔後果。

所言所語,雖然冠冕堂皇,但內中含義,卻是潑賴無比。不過官場之上,這也算是常事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即使城府深沉如周尚景,也是不由的苦笑搖頭,說道:「俊臣如此忠君愛國,老夫深感欣慰。不過,俊臣你卻是想錯了。咱們若想要改變西北三邊軍鎮的隱患,乃至於想要改變大明軍戶制度的諸般弊症,最大的阻礙,不在於那些既得利益的軍戶,而在於當今陛下!也正因為如此。老夫才會心存顧慮、猶豫不決啊。」

周尚景的這番言論,實在過於敏感,竟是隱隱在指責德慶皇帝。趙俊臣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片刻後,謹慎道:「晚輩不明白首輔大人您的深意,可否請您為晚輩詳解?」

見趙俊臣又把球踢給了自己,周尚景先是深深的看了趙俊臣一眼,然後輕輕一揮手,只見那些正在旁邊伺候著的周府下人們紛紛向著周尚景行禮。接著就利落的離開了周府客堂。

與此同時,猜到周尚景想要與自己談些敏感話題,趙俊臣也是向身後的許慶彥點頭示意。許慶彥也跟著周府下人一同離開了。

一時間,周府客堂之中,只剩下了趙俊臣與周尚景兩人。

然後,周尚景突然問道:「俊臣。如今這裡也沒有旁人。你可以和老夫說實話,依你看來,咱們這位陛下,為人如何?又為君如何?」

趙俊臣眼神微凝,卻是說道:「陛下無論為人為君,自然皆是完美無缺、千古少有,說是聖人也不為過。」

聽趙俊臣這麼說,周尚景蒼老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冷笑。滿是譏諷,卻不接話。只是目光炯炯的看著趙俊臣。

周尚景如此作態,反而讓趙俊臣略略有些尷尬,猶豫片刻後,終於實話實說道:「陛下為人,看似寬厚,實則心思多疑,處事之間頗為無情;而為君則精於帝王心術、權謀之道,然而又過於看重這些,再加上性子有些好大喜功,所以會常常因小失大了。」

聽趙俊臣這麼說,周尚景神色間終於露出滿意之色,緩緩點頭道:「這裡就你我二人,一些平時有些大逆不道的話語,卻也不必太過顧忌,更不用擔心別他人抓住話柄……不過俊臣你說的這些,倒也算是中肯。陛下他……在權謀方面,確實有些過於沉溺而不可自拔了。」

接著,周尚景嘆息一聲,又道:「可惜,權謀只是權謀,與治國無關。權謀之術是為了穩固權勢,治國之術是為了國泰民安,兩者對帝王而言,雖然相輔相成,卻也是完全不同的兩門學問,咱們這位陛下的權謀之道、帝王心術,在歷朝歷代的帝王當中,確實是超群拔類,但若論治國的本事,卻就是另一回事了。」

說到這裡,周尚景突然起身,一掃原先那垂垂老矣的氣色,原本有些虧弱的聲音也突然響亮了許多,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樣子,隱隱間又有些無可奈何:「我朝的軍戶衛所制度,其諸般弊病,老夫又如何不知?然而,太祖當年設立軍戶世襲制度,卻並非只是為了節省軍費開支,更是為了確保帝王對朝野江山的絕對掌控力!俊臣你要明白,我大明兵制,所謂的軍戶世襲制度,所包含的可並非只是那些處於軍隊底層的普通軍士,更還包括了五都將軍府裡的那些將軍、以及各大軍鎮裡的那些千戶、百戶!」

聽周尚景這麼說,趙俊臣下意識的眉頭一揚,心中隱有所悟,卻沒有插話,只是繼續安靜的聽著周尚景的評論。

而周尚景又是一聲嘆息,繼續說道:「這些將軍校尉、千戶百戶,其官職權利,也大都是同尋常軍士一般由世襲而來,雖是開國時的勳貴之後,但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養尊處優,自生下來就已是身份注定,卻再也沒有他們先祖般的能耐,如今已經與蛀蟲無異,俊臣你先前所說的西北三邊的糜爛情況,也正是因為有這些人在從中作祟!……

……然而,這些人雖然無能且只會壞事,但他們的權利富貴因皇權而來,離開了皇權他們什麼都不是,所以對皇權也是最為擁護,反過來講,我大明朝的歷代帝王,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的擁護,所以才能牢牢的掌控軍權,由此而獨斷朝綱!……

……對此,以陛下他的帝王心術,又如何不知!?所以,陛下對那些將軍校尉、千戶百戶們,也必然會處處維護,對於他們的貪污受賄視也會而不見,卻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改變現狀,哪怕這般現狀已是糜爛不堪!」

說到這裡,周尚景似笑非笑又似乎無可奈何,只是看著趙俊臣,問道:「老夫說到這裡,俊臣你可明白了?」

趙俊臣沉吟片刻後,接口道:「所以,咱們若是扭轉西北三邊諸軍鎮的糜爛狀態,乃至於改變軍戶制度的諸般弊病,首先就要觸動那些世襲將軍與軍官們的利益、削弱他們的權勢與影響,然而這般動作一旦落入陛下眼中,就會變成了我等包含禍心、意圖不軌、覬覦陛下手中的軍權!?」

周尚景點頭,緩緩道:「以陛下的心性,他必然會這麼想,陛下他過於看重帝王心術了,所以他不會看到我大明邊防的糜爛現狀,只會看到咱們這麼做會動搖他手中的軍權!到那個時候,你我不僅僅是與朝中的所有將軍校尉、千戶百戶、乃至於被這些人所收買的高官貴胄作對為敵,更是會被陛下他視為仇寇,欲除之而後快!」

趙俊臣沉默片刻後,不得不承認周尚景說的有道理。

帝王心術與治國之道,完全是兩碼事,對德慶皇帝而言,尤其如此!

如果德慶皇帝更偏重於治國之道,,那麼只要趙俊臣向他稟明西北三邊防務的糜爛現狀,德慶皇帝為了大明江山、百姓安危,必然會想辦法做出改變!哪怕這麼做會略微削弱皇權的影響力。

可惜,德慶皇帝更看重的是帝王心術,所作所為,一切是以鞏固皇權為目的!若是某些政策雖然有助於國泰民安,卻又會降低帝王的權勢影響,那麼德慶皇帝一定會竭力否決,並懷疑提出這些政策的臣子包含禍心!

事實上,也正因為如此,在得知西北諸軍鎮的糜爛現狀後,趙俊臣的第一反應才會是找首輔周尚景商量對策,而不是向德慶皇帝稟報。

對德慶皇帝而言,只要他依然掌控著朝中大局,那麼即使將來北方蒙古破關,神州百姓因此而蒙難,但只要沒有兵臨京城,那也只是尋常事件!一樣可以粉飾太平!甚至,藉著這般情況,德慶皇帝還可以以此為理由處理一些他看不順眼的臣子,進一步的增強皇權!

但若是「僅僅」只為了鞏固邊防、增強軍備,就要削弱大明帝王對朝野的掌控力、甚至將手中的軍權讓出一部分交給臣子,那麼即使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德慶皇帝也必然會輾轉難眠,日夜擔心自己及後世子孫是否會皇位不穩!

趙俊臣瞭解德慶皇帝,所以很清楚,這種情況一定會發生!

只是,趙俊臣終究還殘留著一些底線,所以即使想明白了,但猶豫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向周尚景問道:「首輔大人,難道我們明明知道大明邊防不穩,這樣下去日後必然生變,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as000538 發表於 2014-8-24 07:27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不同的底線(上).

    「首輔大人,難道我們明明知道大明邊防不穩,這樣下去日後必然生變,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

    聽到趙俊臣的這句詢問,周尚景微微一愣,然後頗有深意的看了趙俊臣一眼,目光之中滿是探尋,似乎還帶著些許意外。

    不得不說,趙俊臣的這句詢問、以及內中所蘊含的深意,有些出乎了周尚景的意料之外。

    或者說,周尚景沒有想到,在趙俊臣的心底深處,竟然還殘留著一些僅屬於「政治家」的良知與單純!

    …………

    事實上,在當初趙俊臣回到京城之前,為了今後的自保,也為了不受他人擺佈成為棋子傀儡,曾立志要成為一名「政客」,而絕非一名「政治家」——這是趙俊臣為自己所選擇的道路與方向。

    對趙俊臣而言,「政客」與「政治家」,是截然不同的兩種身份,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選擇與道路,雖然經常會有人把它們搞混。

    所謂「政客」,總是成熟理智,眼中只有利益,至於國家的安危、百姓的生活,在政客們的眼中,都只是可有可無的點綴,一切作為,全只是為了讓自己爬的更高,走的更遠,並獲取更多的好處。

    而所謂「政治家」,則是擁有著崇高的情懷,一心只是為國為民,必須時候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其所作所為,也只是為了實現自己心中那些近乎不切實際的理想與抱負。他們是完美主義者,完美的有些單純。

    但在歷史上,「政治家」們雖然大都流芳千古。但也大都死不瞑目,而那些「政客」們,或許有些會比如今的趙俊臣還要聲名狼藉,但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活的很滋潤。

    所以,自從瞭解了兩者的不同之後,趙俊臣就立志做一名自私自利的「政客」。而不是一名高尚偉大的「政治家」——因為他並沒有改變這個時代的野心,也不覺得自己有這般能力,他只想自保。只想在這個時代可以舒舒服服、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所以,他只能、也只想成為一名「政客」、一名自私自利的「政客」!

    …………

    而周尚景,作為當朝首輔、大明朝歷代以來最為成功的權臣、沉浮宦海數十年而屹立不倒,自然是一位最為成功、也最為純粹的政客——對於政治家與政客的區別。周尚景的理解也要比趙俊臣更加深刻。

    在周尚景的眼中。區分一名官員究竟偏向於一名政治家還是偏向於一名政客,其實很簡單,只要看這名官員在遇到事情的時候,究竟會做出怎樣的選擇就好。

    選擇一般會有兩種:

    第一種,是「在這件事情當中,我究竟能做到些什麼?」

    第二種,則是「在這件事情當中,我究竟能得到些什麼?」

    兩種選擇。在表達上只有一字之差,但含義卻是天差地遠!

    選擇前者的官員。是高尚偉大的政治家,在遇到事情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會是付出——不管這份付出對他本身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麼!

    而選擇後者的官員,則是自私自利的政客,在遇到事情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只是利益——只屬於他自己的利益!

    …………

    原本,根據周尚景這段時間以來對趙俊臣的觀察,還以為趙俊臣如今已是一位合格的政客了——至少,這些日子以來,趙俊臣可以面不改色的向德慶皇帝溜鬚拍馬,可以毫不猶豫的對朝中的清流清官們栽贓陷害,可以為了爭權奪利而不擇手段——所作所為,皆是與道德無關,一切都只是為了為自己爭奪權利、利益以及地位。

    所以,如今聽到趙俊臣的這句詢問後,周尚景才會如此的意外。

    趙俊臣的這句詢問,意味著在趙俊臣的心底深處——至少在這件事上——立場竟然更偏向於「我能做些什麼」,而並非「我能得到些什麼」。

    這是趙俊臣下意識裡的本能反應,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更做不了假!

    西北三邊防務如今的糜爛現狀,雖然讓人觸目驚心,但若是想要扭轉,就必然會觸犯德慶皇帝的忌諱,甚至是會被德慶皇帝日夜猜疑,也就是說,對趙俊臣而言,這完全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但周尚景卻沒有想到,自己明明已經把事情的利弊說的這麼清楚了,但趙俊臣在下意識裡,竟然還打算為此去做些什麼!

    至少,在聽到趙俊臣這一句下意識的詢問後,周尚景已是明白,至少在這一刻,至少在這一件事情上,趙俊臣的心態並不像一個合格的政客,他忘記了趨利避害的政客本能!

    …………

    「原以為趙俊臣是一個心性涼薄之人,又歷經了這些日子以來的宦海起伏,早已是心硬如鐵,卻沒想到在得知了西北邊防的危機之後,他心中竟然還會產生一些良知和衝動,卻是出乎老夫意料之外了,看來他並非像這些日子以來所表現出來的那般自私自利……日後對此子要重新估量了……不過,他的這般心態,若是利用好的話……」

    聽到趙俊臣的詢問後,周尚景心中這般暗暗想著,原本昏花的老眼之中,也有笑意一閃而過。

    趙俊臣如今雖然根基資歷暫淺,但這些日子以來在朝中的勢力卻是發展迅猛,先是吞併了前閣老溫觀良的大部分勢力門人,如今又對著現任閣老黃有容窮追猛打盡佔上風,照這樣發展下去,將來或遲或早,終究會成為周尚景在朝中不可小覷的對手。

    既然是對手,能藉著機會更加瞭解一些必然是一件好事。

    所以,雖然並不打算插手西北防務的事情,但對於今天與趙俊臣見面的收穫,周尚景很滿意。

    ~~~~~~~~~~~~~~~~~~~~~~~~~~~~~~~~~~~~~~~

    另一邊,趙俊臣下意識的詢問之後,卻發現周尚景並沒有回答之後,只是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自己,眼中還閃過了一絲笑意,也頓時意識到了問題出在哪裡。

    這一句下意識間的詢問,落在周尚景這隻老狐狸的耳中,卻是顯示了自己對於解決西北邊防糜爛現狀的急切心態,竟是把自己的真實心思給暴露了。

    終究,和周尚景比起來,趙俊臣還是略微稚嫩了一些。

    後悔間,趙俊臣剛準備說些什麼,周尚景突然開口了。

    「方法未必沒有……但就看俊臣你敢不敢去嘗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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