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64
本帖最後由 Aidan 於 2012-11-14 17:55 編輯


書名: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
作者:血歌華章
 
作品簡介:
技術帝艱難的異界基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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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dan 發表於 2012-11-14 16:02


第一章

雲深從褲兜掏出鑰匙,對準鎖孔插了進去,拖著出國歸來疲憊的身體,他一邊走進去一邊伸手觸摸燈光開關。

但進門第一腳就完全踏空了,整個身體在這一刻驟然下落。雲深只來得及抱緊手中的筆記本,本能地蜷起身體,閉上眼楮繃緊神經等待著觸地那一刻的疼痛,結果卻遲遲不來,而身體仍然在向下墜落。吃驚的雲深睜開眼楮,觸目所及已經不再是人間的景象,他彷彿落進了一個巨大的深淵之中,四周是看不到盡頭的深邃黑暗——這種說法有些奇怪,但當那些細密的光點從黑暗中浮起的時候,情況似乎說明黑暗確實是有深度的。雲深睜大眼楮,看著那些比繁星更璀璨的各色光點漸漸拉長,彷彿沒有邊界的光之絲雨,輕柔而不可阻擋地向他灑落。第一道光線,然後是無數道光絲落下,接觸他,然後穿過了他,織成無邊無沿的幕簾,在他身邊游移變化,宛如極光。

這是一個普通人一生都難以見到的景色,雲深的瞳孔倒映著那些美麗的光線在純黑色的底幕上盛大的演出,一時間以為自己陷入了幻夢,直到懷中的筆記本差點從手中鬆脫,他一把抓住它,才驚醒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

雲深抬頭向上看去,除了光與黑暗一無所見,腳下也是如此,如果不是仍然有風自下而上有力地拂動他的皮膚,他可能覺得自己其實已經靜止在這片幻景之中。

雲深將手腕抬到眼前,手錶的指針已經停止了,想起自己還帶著手機,雲深從褲兜裡把它抽了出來,信號當然沒有,時間也和手錶停在了同樣的時段,雲深腦子裡閃過學生時代看過的許多科幻小說的片段,然後延展到了各種秘境怪談,接著是那位趣味獨特的友人曾經和他談起的一些話題——但大腦中那些可憐的儲備並不能幫助他稍微理解眼前的困境,擺脫的方法更加渺茫。

雲深茫然了好一會兒,墮落的過程似乎永無止境,如果在哪裡有個終點,如此漫長的墜落,不管落到哪種介質上,都足以把他拍成一灘慘不忍睹的奶油,或者終點並不存在,他會被固定在這裡,直到不可知的某個時刻?

在雲深開始相信他可能真的會這麼死去的時候,一切忽然停止了。

和開始一樣突然地,穿過他身體的光絲縮了回去,變成背景上明亮的點綴,始終處於失重感之中的身體頓了一下,雲深動了動,才確定腳下傳來的觸感是真實的,雖然除了一片漆黑,他看不到任何實體的物質。四週一片黑暗,身體的細節卻清晰無比——雲深抬頭看去,入目的是一片寬廣得毫無實感的星空,星辰密集得像是宇宙之初,它們看起來和他如此接近,又比夢更遙不可及。

然後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緊急防護啟動,打撈完成……處理系統切入,信號接入中……請等待倒計時……5,4,3,2,1……你好,時空管理局客服終端124——7230——2895已經接入,將在接下來的地球時30分鐘內為您服務。」

「時空管理局?」雲深喃喃,看著幽靈一樣浮現在面前的影像,白銀的長發,黃金的瞳孔,大理石的肌膚,這位女士美麗非凡,卻和她那悅耳的聲音一樣,有種金屬般的冷酷感。

「時空管理局成立於公曆5777年,是四維碳基文明地球區設立的時空事務管理部門,承擔維護空間隧道,防範打擊時空走私犯罪活動,維護各維度時空秩序等工作。」

「……」雲深啞然,「請問這和我今天的遭遇有什麼關係?」

「兩個地球標準時之前,躍遷空間中爆發罕見的位面黑潮現象,使用和建設中的空間通道受到不同程度的衝擊,防護體系部分被侵蝕,造成了一定時空範圍內的異常擾動,您因為溶蝕效應也被捲入了此次災害事故中。」

「……我可以回去麼?」

「非常抱歉,」客服回答,雲深看著她紅銅般艷麗的嘴唇開合著,「您在過去的兩個地球標準時內,完全暴露在暫時封閉的時空通路中,黑潮的餘波恰好掃過,根據您目前的狀況,可以判斷已經對您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

雲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即使他的視力不算很好,也能夠清晰地看見皮膚之下骨骼的陰影,「——我會死?」

「不,黑潮並非致命的。您只是已經無法回歸原位面,假如您要勉強回歸,被黑潮沖刷過的身體也無法以原本形態存在,同時您攜帶的擾動波將對原位面的法則造成影響,在時空管理局相關制度中,這被認可為一級犯罪。」

雲深臉色蒼白地看著她,「那我能去哪裡?留在這裡?」

「根據有關規定,時空管理局有義務為您進行必要的體質調整,然後為您尋找適應生存的位面世界,提供有關幫助,並將您安全送達。」客服說道。

雲深深呼吸了幾口氣,「那我在我的世界的一切……就要這麼放棄?」

「關於這一點,時空管理局將為您提供可暫時代替您在原位面行動的影子,您可以操作它處理原位面的善後事宜。此外根據有關規定,您屬於低級行為能力者,前往未知世界缺乏必要的生存保障,時空管理局為您這樣的受害者提供了定向保險,您可以在許可範圍內提出3個以內的補償要求。」

雲深微微抬起了頭,看向冷酷又美麗的客服,「我還有多少時間?」

「地球時20分鐘。」

雲深站在原地呆了一會兒,然後嘆了一口氣,放下手裡的筆記本,盤腿坐了下去,「……那我們來談一談吧。」
Aidan 發表於 2012-11-14 16:03


第二章

範天瀾和他的族人們已經在山坡上從清晨等候到了午後,連夜行動和饑餓會消磨人的意志,長途的奔跑和長久的蹲守卻並未讓他們露出疲倦懈怠的模樣。在他們的腳下,是已經完成搜刮的邊境警衛隊必經之處,眼神銳利的男性們注視著現在還很平靜的小路,安靜地,專注地,忍耐地等待著,像一群饑餓而冷酷的林狼。

在崗哨位置上的族人動了一下,微微轉過身,向著身後的同伴們做了一個手勢,原本放在各人身側的武器開始被一一握緊,在這條山間小道的盡頭之處,明亮的陽光映照著人馬移動揚起的煙塵。

獵物,以及仇敵即將來到。範天瀾眯起了眼楮,心髒搏動著,血液似乎和陽光一起變得灼熱起來。

現在該我們給你們一點回報了,年輕的戰士想。

雲深艱難地爬下這塊巨大的石頭,落地時踉蹌了一下,登山包沉重地壓著他的背,差點把他壓趴到滿地的碎石上。

喘了幾口氣,雲深拄著登山杖直起身,托了托身後的大包,繼續向前邁步。對原本生活在都市的鋼鐵森林中的中產階級來說,這一身裝備是有點超出負荷了,不過在這片深廣的山脈中,真是再多的準備都會嫌不夠。雲深已經在窮山惡水中跋涉了3天,至今沒有見到一個人影,野獸之類的倒是見了不少,並且一點兒都不比地球上的缺少危險性——實際上,和環境幾乎被人類開發殆盡的地球比起來,這里的生物帶著更為強悍,荒蠻以及肆無忌憚的氣息,雲深一路心驚膽戰走來,不是沒有遇過險境,最危險的一次是被一群類狼的生物圍攻,當其中一頭向著雲深撲過來的時候,雲深能做的只有抱頭滾地,背後巨大的登山包像個龜殼一樣嚴重妨礙了他的規避動作,卻讓他目睹了這頭四肢著地都能有他肩膀高的猛獸重重磕到某個看不見的屏障上,狼狽摔回去的畫面。

時空管理局固然官僚又冷酷,但好歹是未來機構,條例還算細致,給了他這樣弱不禁風的人類暫時免受適應陌生環境的過程中可能遭受的各種傷害的庇護,一個月的新手保護期中,他會受到貼身保護,任何外來的攻擊都不能對他造成傷害。而那群野獸不死心地嘗試了十幾次,無一例外地敗倒在毫無破綻的防護罩下,才終于不情不願地讓這個弱小而奇怪的獵物狼狽地離開。雲深對自己的未來頗感悲觀,如果不開無敵,他一個星期都堅持不了就會葬身利齒,狩獵和戰斗的本能早已在承平日久的現代人身上消失了,或許盡早離開這片蠻荒之地,接觸這個世界的原住民會好一點——好那麼一點點,從時空管理局提供的即時投影來看,擁有大致相當于中世紀水準文明的這個世界也和地球的中世紀一樣人類爭斗不休,有過幾年國外工作經驗的雲深非常清楚,一個異鄉人要融入文化和習俗完全不同的地方有多麼困難。

但不論如何人都是要生存下去的,未來的困難還未來到,就應該先解決眼前的問題,而眼前離開這片無人區才是必要的。

雲深慢慢走下山谷的緩坡,水聲從腳下的灘地傳來,輕快得像一首歌,白色的水花輕輕拍打著大小不一的卵石,在處處熟得快要干掉的秋景中,只有這里還留著一道隨著流水延展的綠色。雲深隔著兩個山頭發現了這里,然後花了半天時間才到達。有水的地方就有人的聚居地,這條處于枯水期的河流是雲深這幾天看見的唯一一道活水,他知道順著水向下游走去,他總能夠找到人跡。

用河水簡單給自己清潔了一下後,雲深看了看手表,以這幾天他記錄的晝夜長來看,再過大概兩個小時,夜晚就將帶著濕重的寒冷降臨,在現在尋找宿營地和再走一會兒路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這個決定給他帶來的結果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風順著河谷的方向吹送著,帶來微微的水汽,雲深停下了腳步,風不僅帶著季節和水的氣息而已,還帶來了一種雲深並不算陌生的氣味,在幾年前的一個夜晚,醫院的白色燈光下,再濃烈的消毒水味道都無法掩蓋的血腥味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了難以抹消的烙印。雲深看著眼前的方向,河灘形成了天然的道路,就在不遠的前方,這條道路順著山脊來了一個明顯的折角,在這個角度,折角背後的景象是完全看不到的。

雲深的腳步只停頓了一下,仍然繼續向前,不多時他就走過了那個折角,一片更為寬廣的平地出現在他面前,河床只佔了中間那部分,土地向兩邊延伸,一側到一片陡峭的山壁為止,一條小路從山壁中延伸出來,連接了一道陳舊得讓人覺得幸好現在是河流的枯水期的木橋,過橋之後,路的另一頭掩入一片黃葉的樹林,但雲深的目光沒有留在他所期待的通向人間的道路上,他的目光落在另一個地方。戰馬伏地,長劍斷折,血肉散亂在木橋邊,就像剛剛發生過一場殘酷的戰斗——簡直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幾經躊躇之後,雲深還是走了過去,只是腳步的底氣虛弱了不少。相對來說,雲深的心理素質算是不錯了,不過這也是有限的,面對眼下的景象,他算是知道了什麼叫不忍卒睹,卻又必須讓自己去觀察。畢竟死者已經是死者,他要做的就是尋找一些能給他帶來幫助,讓他更了解這個世界的東西。

死去的人大部分屬于同一個陣營,或者說一支軍隊?雲深不是很確定這些裝備相近的男性是否能算軍隊,但他們手中的武器有一樣的標記,而同樣死去的他們的敵人數量卻少得多,交換比甚至達到了1比3,這個數據足夠令人驚訝了,尤其是在他們的裝備同樣處于明顯劣勢的情況下,不過雲深隨後注意到了,他們帶有弓箭——地球的歐洲軍事史上,弓弩一度被貴族們認為是卑鄙而無恥的武器而限制使用,因為它們的存在使低賤的農兵也能夠奪取高貴騎士的生命。雲深不知道這個世界是否也有這樣不可思議的規則,雖然死去的戰馬和一部分明顯死于骨折和箭簇的死者讓事實傾向這個解釋,不過他的注意力被發現的另一件事吸引了。

區別雙方陣營的不僅是裝備而已,似乎人種也能成為一道分割線,高鼻深目,發淺的膚色和發色——以及黑發,和籠統來說,可以概括為黃色的皮膚……

雲深感到背後有點發涼,一時腦中有無數念頭涌動,卻又在下一刻全部凍結了。

整個背都僵硬得像一塊鐵板,雲深用了點力氣再提了提腳,還是動不了……被什麼東西拽住了,他冒著冷汗看下去,一只因為失血而顯得蒼白的手不知何時抓住了他的登山靴,順著那條手臂移動視線,雲深對上了一雙從蓬亂的黑發中透出鋒芒的眼楮。
Aidan 發表於 2012-11-14 16:04


第三章

範天瀾因為一陣難以抗拒的香氣醒來。

那是肉類的香味,但他從未體驗過如此美妙的,簡直能把人的腦子融化的香氣,無論那是什麼東西,僅僅憑藉氣味就足夠令人墮落了,而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因此死於饑餓而不是受傷……受傷!範天瀾猛地睜開眼楮,定定地看了一會軍綠色的穹頂,他還活著。

傷口是疼痛的,卻是一種活潑的疼痛,比他記憶中的輕了許多,就像經過了精心的救治,身體的力量因此恢復了一些,他試著撐起身體,柔軟而溫暖的毯子從身上滑下,範天瀾發現自己確實得到了極為仔細的治療,腰部被纏上了嶄新的潔淨布條,還能嗅到一種濃烈的藥物氣息,其他的細小傷口也得到了處理,被有著奇特粘附能力的規則布條覆蓋了,治療極為有效,除了太大的傷口,其他地方幾乎感覺不到那些細微的痛感——這一切絕不是俘虜能得到的待遇,他身上沒有任何枷鎖或者束縛,甚至躺在一個相當舒適的墊子上。柔和的火光照在他身上,範天瀾抬頭看向光源,這頂對他的身材來說狹小了些,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樣式和材質的帳篷開著一側,火光在不遠處跳躍著,那股難以抗拒的肉類香氣也來自這個方向。

淡色的火焰在一個小小的金屬容器中規矩地燃燒——除了魔火,範天瀾不知道還有什麼火源能夠如此精巧地存在,並且元素精純。很少有人在旅途中使用魔火,更不用說將珍貴的火種用於烹煮食物,架在火焰上的圓形器皿傳出咕嘟聲,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還是能看見豐富的肉質在粘稠的介質中顫動,腹中開始不受控制地絞動,範天瀾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看向坐在火邊打開了如果不是動作起來,他幾乎沒發現的男子,當這個埋頭在一個巨大而複雜的黑色包裹中尋找著什麼的人抬起頭來時,範天瀾吃驚地睜大了眼楮。

黑色的短髮。他還有完全昏迷之前的記憶,這並不讓他意外,讓他意外的是所見之處,這個年輕的男子身上沒有任何奴隸的印記。

自己所處的環境,讓他以為自己也許是落在了什麼貴族或者法師的手中——而且很可能性情古怪,因為居然會留下他的性命。他從未想過自己將見到一個黑髮的人類,看起來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在「光明神的榮耀眷顧」的地區,這簡直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即使是他們這些「化外之族」,為了能夠繼續艱難地生存,也必須接受赫梅斯家族立下的許多限制。而這個人穿著樣式十分奇怪,但看得出來十分精細而結實的服裝,領口和袖口露出皮膚光潔而白皙,說明對方八成長久生活在優渥的環境之中,這種人會出現在洛伊斯山脈本來就是稀奇的事情,何況其他。範天瀾看著那人找出了一把閃閃發亮的銀勺,用一塊布擦拭之後探進火上的圓罐中攪動著,面對邊境軍官也難得享受的用香料調製過的食物,對方的表情甚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對方忽然把頭轉了過來,範天瀾看到了一張線條非常溫和的面孔,火光在他同樣的黑色眼楮中跳動著。

雙方都一時之間都沒有說話。沉默持續了一會兒之後,那個看起來神秘莫測的男子試探著開口說了句什麼,範天瀾皺眉,他聽不懂對方的語言,然後那人似乎又換了另一種語言,但範天瀾仍然不能理解,雖然兩種發音方式有些似曾相識,仍然和他所知的語言有很大的區別,範天瀾緊緊地盯著對方,看著他露出有些苦惱的表情。

這不是一個複雜的人,範天瀾能夠判斷得出來,這不等於沒有危險,即使範天瀾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還有什麼利用價值,他受了傷,虛弱,疲憊,而且是受人排斥的「魔族」,邊境警衛隊只會把他的腦袋砍下來掛在軍營前的標竿上,普則法師對禁魔體質的他們不屑一顧,對他們有興趣的只有亡靈法師,然而那是在他已經是屍體的前提下。對方看起來像是同族,只是短短的照面,範天瀾卻已經知道,對方和自己有本質的不同,哪怕看起來蒼白又弱小,連受了傷的自己也有數十種方式將對方致死,但這個年輕的男人更可能是一個來自異域的神秘法師,否則一個非貴族的個體不可能擁有如此豐富而從容的裝備。這樣一個人救了他——而這將意味著什麼,範天瀾只有等待著。

失敗的溝通之後,對方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後低下頭不知在想什麼,從醒來就覺得乾渴難耐的喉嚨讓範天瀾忍不住咳嗽了一聲,對方抬起了頭看著他,有些猶豫地,那人拿出了一個瓶子,在過去的傭兵歲月中,範天瀾也沒有見過哪位貴族能擁有這樣透明得像空氣一樣的水晶容器,雖然在美觀上十分欠缺,而在這個珍貴的瓶子裡晃動的透明液體……似乎只是水?那位(準)法師又說了什麼,慢慢把瓶子放到帳篷和外界的界限上,然後退開,對他做了一個仰頭喝下去的手勢。

範天瀾看了看那個瓶子,他不是在想如何抗拒,而是看自己能對此忍耐多久,最終他挪動身體,夠著了那個瓶子,拿起來對著光滑的瓶口,一飲而下。流入乾燥的口腔的液體居然是溫暖的,又帶著泉水特有的甜美滋味,他已經很久沒有喝過純粹的水,因此幾乎是無法忍耐地將最後一滴倒入了喉嚨,放下之後他才發現這個瓶子輕得像空氣,根本不是所以為的水晶容器。將瓶子放回安全的中間點,範天瀾回到最開始的位置,繼續觀察著對方。

看到他把水喝了下去,對方臉上露出了稍微輕鬆的表情,轉頭望了一眼火上的食物後,對方傾身靠近了帳篷,範天瀾不知道他做了什麼,只聽到嗒一聲輕響,帳篷裡忽然明亮起來。範天瀾被嚇了一跳,死死盯著頭頂被固定在某個法器之中的光明術——難道這個人還是一位煉金術師?!

再看向對方時,那人又將新的東西放到了他的對面,是剛剛還在火上的食物,而那支魔火已經熄滅了。那人再度看向他,做了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進食動作,範天瀾僵硬了一會兒,拖動身體湊過去,拿起他有生第一次使用的銀質餐具,慢慢把一勺香氣襲人的食物送進了嘴裡,饑餓已久的腸胃發出歡迎的轟鳴,為了這次行動,他在兩天裡只就著水嚥下過5塊皮革般單薄而堅韌的肉塊,這卻已經是族人所能提供的極限了。

軟糯而鮮美的粥食滑進食道,肉粒也已經被煮得足夠酥爛,對於如影隨形的饑餓來說,滾燙算不上多大的問題,溫和的食物慢慢地撫慰了一直在空磨的胃袋,範天瀾已經很久沒有如此充足地享用過,雖然對他來說這份量充足的一罐也不過能給他一個半飽。他後來的動作已經算得上狼吞虎嚥,因為最後的尊嚴,他才沒有在那個人的面前把罐底最後的一點余汁都舔盡。

對方什麼都沒說地把餐具收走了,範天瀾看著他的動作,然後又低頭看著自己手上被包紮完好的傷口,一陣難以排解的痛苦慢慢湧上他的胸口。他忽然感到了羞愧,因為在剛剛的享受中,他絲毫沒有想到已經死去的同伴們。

被同樣地壓迫,掠奪,同樣地戰鬥和流血,心中充滿同樣的仇恨和希望,為了爭取生存而奮不顧身的那些同伴們大多已經死去了。他還記得戰鬥的每一個細節,這份鮮明的記憶成為痛苦的源泉,即使他作為首領竭盡所能地戰鬥到了最後一刻,但他畢竟活了下來,在一個足夠舒適的環境中,被人精心照顧,這彷彿是一種背叛。

沉重感壓墜了他的身體,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那個人正在看著他,他抬起頭,對上對方憂慮的眼神,沙啞著聲音問道,「你是誰?你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那人眨了眨眼,臉上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伸手自指,用他的語言說道︰「——雲深。」

「雲……深?」他輕聲重複,對方臉上露出一個微笑,點頭再把那個發音重複了一遍,那應該是他的名字。

「我的真名是——範天瀾。」他看著那雙黑曜石般的雙眼,慢慢地說。
Aidan 發表於 2012-11-14 16:04


第四章

你真是一朵奇葩。

雲深的朋友曾經對他如此評價,雲深大驚失色,不知自己何時虧欠了他,讓他如此評價。懶懶的坐在輪椅上的朋友卻露出邪氣的笑容,伸手一把把他扯了過去,看著他的眼楮,像念台詞一樣對他柔和低語。

「你只要繼續這樣就好了。你愛和信任的人,也是值得你去愛和信任的。」

音容笑貌彷彿仍在眼前,卻在這次強迫穿越之前已經再也不能相見。

親人朋友總是不可阻擋地離去,雲深從很久以前就知道如何面對孤獨,卻沒有學會隔絕感情。在那個血腥氣重得讓人腦袋發暈的地方,面對那個昏迷過去還扣著他的男子,雲深在糾結了一下之後,還是從那個血腥的地方歷盡艱辛地把唯一的倖存者帶到了一個隱蔽的角落,對於一個很少拿比筆記本更重的東西的準宅男來說,這還真是不容易。

所幸的是他救的人生命力十分頑強,不辜負他一番辛苦。只不過過了一個晚上而已,那個男人已經可以自己站起來慢慢走動了,雲深想起那些可怕的傷口,不由由衷地讚嘆起對方強大的身體素質,而他所讚嘆的對象此時披著他的衝鋒衣外套,站在清晨的涼風中遙望著某個方向,有著凌厲線條的面孔上一片深思。因為曾經被塵灰滿佈的臉上一雙狼一般的眼楮驚嚇過,雲深在處理他的傷口時順便給他做了下清理,忍耐住不去妄動那頭雜草般的半長發,在給對方擦乾淨臉還刮了鬍子之後,一副連同性的雲深也覺得印象深刻的容貌露了出來,看起來比預想的年輕一些,以原來世界的標準,是和他差不多的25,6歲,軀體傷痕纍纍,強韌又營養不良……並且對陌生人戒備萬分。

至於他們昨晚是怎麼度過的,雲深覺得自己就像對待一個大型猛獸一樣,只能一步步靠近。毛毯給了對方,而他自己並不太想裹著睡袋躺在帳篷外硌人的地上,忍耐夜晚的寒氣,在確定那人不會太過反應劇烈之後,雲深終於挨進了自己的帳篷,不久之後就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醒來時,那個不安分的傷員正打算邁過他離開。睡在外側的雲深給他讓了路,隨即被打開的帳篷外透入的寒氣激得清醒了不少,看著對方光裸的上半身,他順手拋了一件外套過去,居然沒被拒絕。

簡單地洗漱之後,那位還沒有離開的意思,雲深開始收拾東西,這個地方離昨天的戰場還是太近了,實在不適合繼續停留。經過這段時間的鍛鍊,雲深已經能夠比較熟練地給自己的家當打包了,75升的大包被裝得滿滿噹噹,帳篷和睡袋懸掛在外,背起來只能在他背後看到兩條腿。打上最後一個結後,雲深想自己必須在一週之內找到一個落腳點,安全暫時是無虞,但他對自己的體力和耐力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活動了一下身體,雲深剛想背起背包,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面前攔住了他,那個名字尾綴發音實在困難的的俊男不知何時走了回來,而且看起來是想給他代勞這份差事。

雲深看看他身上的繃帶,搖了搖頭,對方應該是看懂了,手還是放在登山包一側的肩帶上,雖然固執起來雲深有不向任何人妥協的硬氣,不過也不必非得用在這裡。僵持一會兒之後,他還是將一部分負重分給對方,兩個人一起上路了。

人和人之間如果沒有惡意,即使語言不通,溝通起來也不算特別困難。走出他們昨夜藏身的凹灣之後,雲深停了下來,看向那個如非必要絕不開口的男人,無聲交流了一會兒之後,男人從雲深的肋下拿過速寫本和鉛筆(這是他特別隨身攜帶的),翻開一頁,刷刷畫了起來——值得一提的是,這位以地球審美來看頗為英俊的男人對雲深帶來的一切有著出乎意料的接受力,雲深也是昨晚才想到用速寫本來代替語言,今天早上這人就能夠淡定無比地自行操作起來。

難道智商和外表成正比?雲深走神中。

接過速寫本之後,雲深看了一會兒才明白對方畫的是地圖,面癱臉很有欺騙性,他最初的幾筆完全當得起「力透紙背」一詞,雖然隨後就調整了筆觸的力道,但這支鉛筆的筆尖已經差不多要被他磨平了,至於畫工什麼的更不必期待。雲深打量著這幅圖,看到兩個疑似人形站在右下角,曲折的路徑向兩側延伸,而決定向著哪個方向前進的權力男人顯然是交給了雲深。想了一下之後,雲深將本子和筆都遞迴去,在紙面上劃了一個圈,然後指向對方。那人似乎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皺起了眉,雲深坦然地對上他的視線。

讓對方選擇將他這個陌生的救命恩人帶向何方,雲深還是有所考量的,一來他自己算不上有什麼目的地,二來這個從屍體中生還的男人雖說帶著血腥的氣息,卻並不暴戾,眼神銳利而不陰暗,應該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以雲深對這個世界大略的認知來說,這不算多麼普遍的事情,聰明,冷靜,對自己沒有敵意……作為加入這個世界的切入點,雲深認為能遇到這個對象已經非常完美了,就算走眼到天邊發生最糟糕的狀況,他的無敵狀態還夠自保20多天的。

男人在原地考慮了一下,此後就不再為方向猶豫過了。雲深與他前行,甚至能夠感覺到那股堅定的意志,他要去的是早已決定的某個地方,也許是家園?——雲深猜想。這兩天通過各種方式進行溝通之後,雲深發現語言方面的情況比他想像的要好一些,在男人和他的交流中,雲深意外地發現這個人使用的語言在源頭上居然和故鄉的一系語言極為相似,一旦掌握語言的本源,它的旁支要熟悉起來就容易得多了。不過就算能說點什麼,雲深還不認為現在適合跟對方這麼交談。

山區的路崎嶇難行,他們這兩個人一個有傷在身,一個體力不足,一路上還要磕磕絆絆地學習對方的語言,因此速度並不算快。雲深已經習慣對方每天朝著一個方向企望,不久之後,他們又走了一天的路,即將宿營時,習慣性地張望的男人神色突然變得鐵青。

「範,怎麼了?」雲深用對方的語言問道,因為發音總是不對勁,最後他還是選擇了這個對方名字的簡稱。

「燒起來了……」範低聲說,「我們走。」

收拾好自己帶的那部分行李後,範走過去直接接手雲深手裡的那份工作。他們在路上這段時間,東西陸續增加了一些,範曾經看著雲深莫名地拿出完全不在原本裝備中的物品,卻從來都不會追問。負累增加了,範自然地承擔了一部分,而且很快學會了如何使用登山扣,在打包方面他比雲深熟練了不知多少,不過直接插手雲深的行動還是第一次。

此時已經快要入夜,雲深察覺到他身上那種緊繃的氣氛,沒說什麼地和他一起繼續前進了,範的步伐快了很多,就像這一天的行程沒花他多少力氣一樣,雲深費了不少功夫跟上他。在越過又一個山頭之後,雲深看到了黑色的夜幕之下的那片火光。

「範,你的,家?」

「是我的家鄉。」範低聲回答。

範加大了腳步,因為雲深跟不上他,他乾脆把雲深那個登山包也背了過去,讓他空手跟上,但黑暗之中趕路有許多不便,雲深一腳絆在某個石塊上,接著一頭栽了下去。

一陣天旋地轉之後,雲深暈頭漲腦地爬起來,勉強在漫天的星光下發現自己翻進了某條山溝,周圍一片被壓折的野草灌木,抬眼看去,甚至能分辨出他一路碾壓的路線,這番動靜可不小,還驚動了一些夜行生物,雲深有些驚悚地聽著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散去的悉索聲,然後更大的聲響朝著他過來了,如果是動物這塊頭也太大了……

……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他面前,雲深抬起頭,使勁眨了眨眼,終於辨認出這頭「怪物」是背著一堆行李的範——這人好像跑得比他滾得還快。而微微喘著氣的男人跪到地上,一聲不吭地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尤其是腦袋和手腳的骨頭,然後才沉聲問,「哪裡受傷了?!」

「沒……」雲深說,一邊動動手腳,完全防禦依舊完美,他好像在被包裹在一個空氣球裡面,除了有些暈眩,連皮都沒磕破,「我很好。」

對方不太相信地看著他,雲深忽然想起來,從褲兜裡拿出了一根冷光棒,綠色的螢光比星光明亮得多,確認他確實完好的範稍稍放鬆了一點,雲深拍拍衣服站起來,說道,「好了,我們走吧?」

範還半跪在地上,仰頭深深地看著他,雲深遲疑了一下,「範,你受傷了?」

範搖了搖頭,站起來低聲說,「我沒受傷,我們走吧。」

雖然後來已經是範帶著雲深走,他們還是差不多半夜才趕到那個被焚燒的村莊。火勢應該是非常猛烈的,因為當他們到達時,雲深已經看不太出原本村莊的模樣了,大火已經把這裡燒得幾乎什麼都不剩,火焰仍然在廢墟之上烈烈燃燒,映照著發紅的灰堆。

範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雲深抹了一把臉,轉頭看向他雕像般的側臉,但範的神色比雲深想像的平靜得多,甚至可以說還是一貫的面癱。看了一會兒火場之後,雲深跟著他從頭到尾把村子的廢墟走了一遍,就著微弱的火光發現了幾具燒得漆黑的屍骸,不過即使是雲深也發現那應該是牲畜,至少絕不屬於人類。

謝天謝地,不是再一次的修羅場。

範最後停了下來,那是一塊在村子中心的空地,可能是類似廣場一樣存在的地方,中央有一口水井,範走近去看了看,在四周轉了一圈,然後把行李解了下來,那架勢看起來是要在這裡宿營了,「在這裡?」雲深有點意外地問。

範點了點頭,雲深轉頭看了看被火燒得一塌糊塗的村子——應該說廢墟,然後再看看平坦,開闊,上風處的這裡,終於疲倦地在井沿坐了下來,看著範利落地撐起帳篷。好吧,他有一個做任何事都不拖泥帶水的好夥伴,在痠軟的身體被潮水般的睡意淹沒前,雲深這麼想。
Aidan 發表於 2012-11-14 16:05


第五章

雲深在一陣哭泣聲中醒來,毫不意外地發現帳篷裡只剩自己一個人了,這款帳篷容納兩個男性是逼仄了點,雲深本身有177的身高,範比他高了半個頭,骨架也大了不少,一起睡的時候難免有接觸,但除了第一天,範起身都沒有驚動過雲深,就算是在互相防備的最初也一樣。每日都堅持著嚴格的作息,少說多做,身手矯健,對疼痛之類的忍耐力超出常人,雲深覺得在範的身上看見了原本世界的軍人的影子,但最初相遇的時候,他看起來更像一個山居民族的戰士。

撐起還有些發軟的身體爬出帳篷,雲深發現不知何時一些人已經回到了被燒燬的村莊。清晨的風吹揚起的灰燼四處飄散,目之所及只剩焦土,已經無法想像還有人在這裡生存時的景象,但云深見不到的,還深深地留在別人的記憶中,那些避過這次災禍的村民滿臉悲慼地回到故土,哀嘆哭泣,卻無能為力。這種場面總是令人感到不忍,尤其這些痛苦都只有老人們表達的時候——回到村子的都是蒼老的村民,衣衫襤褸,並且非常瘦弱。雲深沒見到任何一個目測年齡在四十歲以上的,以至於範在其中特別顯眼。一些老人走進了廢墟中尋找著,一些看到了範,走過去圍住他,露出了激動的表情,但不是憎恨或者其他,他們似乎非常欣喜於範還活著歸來這件事,還被範一身奇怪的裝束分開了部分注意力。

屬於別人的激動感情讓雲深不能貿然過去,不過很快焦點就轉移到了他身上。範低頭對他們說了什麼,然後一步步走了過來,雲深有點疑惑地看著他,隨即受到了驚嚇——範在他的面前跪了下來,低頭伸手牽過他的一片衣角親吻。

「『請天上和人間的一切公正的力量為我作證,我將認眼前這位崇高的存在為主,從此不再只屬於我自己和我的家族,我將與我的主人休戚與共,榮辱相連,我將為他化身劍與盾,恪守職責,竭盡忠誠,勇往直前,踏盡一切阻撓』。」範低聲緩緩地念道。

雲深大部分是有聽沒有懂,怔怔看了會眼下黑色的發頂,範異常認真的姿態讓他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作為一直生活在「平等」成為常識的世界裡的人類,雲深也實在受不起這種大禮。他彎下腰去要把這位一直脊背挺直的青年拉起來,對方握住他的手,順勢站了起來,反而讓這個動作更像儀式的完結。

「你……」

「我的大人。」範輕聲說。

「大人?!」雲深瞪大眼楮。

剛剛好像才對一個認識幾天的人宣誓效忠的範沒有回應雲深的震驚,他回頭對那些始終看著這裡的老人們說了幾句話,雲深曾經以為自己在語言方面取得了可喜的進展,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他是一個字都沒聽懂。

那些老人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其中一位向前走近了幾步,急切地對範說了幾句話,然後幾乎是祈求地看向雲深。

「……怎麼了?」

範皺了皺眉,這次終於用雲深勉強能夠聽懂的語言回答了︰「他們想問你……是否需要進山的嚮導,我們有些人很熟悉通往『礦區』的小路。」

「『礦區』?」雲深看了看那些老人們,拋開那個不明詞彙,前面那句話的意思照他的理解——「範,我並不是想進山啊。」

意外的好像變成了範,「你不去礦區?」

「我是『迷路』了……」雲深有些笨拙地比劃著,「我想找一個地方,停下來。」

範看懂了,然後沉默了,現場的氣氛一時僵硬起來,老人們也感到了不對,臉上露出難以抑制的失望神情。

「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麼?」雲深問。

範抬起頭來,平淡地開口,「他們希望更多的人能活下去。離開這裡的族人中有些有用的年輕人,不能作為『侍從』,也可以充當忠實的『狼犬』,他們想問你,願不願意把他們帶走。」

這段話理解起來有些困難,雲深花了點時間才從關鍵詞裡推斷出大意,「帶人走?為什麼?」

「冬季不久之後就會來臨,食物本來就不足,村子被燒了,在山裡,能等到春季的人不會很多。」範慢慢地說,「我已經向你誓忠,如果能夠跟隨你,大家都會好一些。」

語言真是太苦逼了。雲深環視了一圈周圍的情況,被燒掉的村子,蒼老的村民,最初見到範時那個血腥的戰場……他明白了點什麼,然後低頭思忖了一會兒,「範,你要不要去找你的族人?」

範定定地看著他,眼底神色莫測,雲深輕輕嘆息一聲,「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對於雲深的決定,那些村民們表現出了莫大的歡迎,似乎連失去家園的痛苦都為此沖淡了一些。在發現雲深毫不干涉之後,路上他們總是忍不住向範提出問題,即使他只是非常簡短地回應也毫不介意。沒有人想跟雲深搭話,除了範,甚至沒有人靠近他十步之內,雲深知道他們對他的身份有自己的猜測,不過無論是什麼,這些人都對他有著由衷的尊敬和畏懼。雲深一路走一路對眼下的狀況進行思考,拋開感性來說,他現在的狀況很不錯,他所救下的青年對自己表示了忠誠(姑且不論那個完全不符一個「村民」身份的儀式動作),這個人屬於一個正在陷入極端困境的集體,以至於不得不向身份不明的外人有所求助,毫無疑問的是,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對將要面對的群體來說有著顯著的優勢,和貿然進入一個階層完備的大環境比起來,半封閉的小群體更能把他安全地包裹起來,只要他表現出自己存在的必要性。而這一點不算困難,只在於他願意為此付出多少而已。

雲深不能確定的是,他要面對的是怎樣的未來。他自認是個非常普通的人,即使現在他擁有能讓自己維持一定水準生活的能力,但總有失去的那一天,那之後的未來只有他自己。他不是不能忍耐吃苦,卻不知道自己接受到什麼程度,環境不同,人的耐壓性也不同,在這個世界,他……很孤獨,很不確定。

「我們是居住在洛伊斯山脈中的化外之族。」範忽然說道。

「……啊?」雲深困惑地看向他,範卻避開了他的視線,繼續看起來像是自言自語的敘述,顧及到了雲深的接受能力,他的語速很慢,「我們在這裡生存,繁衍,已經100多年。擁有這片山脈的是赫梅斯家族,擁有伯爵的封號,領地從洛伊斯山脈一直持續到黑河,向波多爾王室效忠,波多爾王室是黑石王國400年以來的統治者。」

雲深被各種沒聽過的名詞奪走了注意力,雖然知道範跟他說的應該是比較重要的東西,每個單詞也很分明,但是……只能聽懂幾個詞啊!這樣下去只會讓自己更無力而已,雲深覺得自己該換一個話題。

「那個,當時我,見,見到救了你的地方,死了人……怎麼回事?」

範臉上的線條繃緊了,他低聲回答︰「那是邊境警衛隊。」

「什麼?」

「他們是來收稅的。」範說道,「春季一次,秋季一次。今年春季的稅收本來就比往年更沉重,現在他們不僅要來收取我們三分之二的收穫,還要強行徵兵,將一半以上的成年人帶走,除此之外,十歲以下的孩子要被帶到赫梅斯的莊園中作為奴隸——」他猛地收住話尾。

「奴隸?」雲深重複了一遍這個詞,看著面沉似水的範,「『強迫』勞動,沒有『任何自由』的人?」

「奴隸就是奴隸。」範說,他隱藏的憤怒讓雲深確定了猜想。如果是這樣,為何他們要與制式武裝為敵就能夠理解了,「孩子」和「奴隸」加起來,已經足夠代表雲深聽不太明白的那些殘酷。被這些驍勇的反抗者狠狠反擊的人回到這個地方進行了報復,就效果來說,只是燒掉村子可能還不夠……雲深深思起來。如果他能完全聽懂範的話,他對情況的瞭解會更深入一些,不過眼下連接起來的這部分已經有些棘手了。

身後的背包忽然沉重起來,正在抬腿邁過一塊石頭的雲深踉蹌了一下,範伸手扶住他。雲深直起身體,託了托背包確認之後,就停下了腳步。

範看著他把背包解下來,似乎以為他累了,想幫他搭把手,雲深卻搖頭拒絕了他,自己伸手從包裡抽出一個頗有份量的紙箱,打開之後自己拿出幾盒綠色的東西,剩下的東西示意範打開他那個75升的大包,塞了進去——確認範的力氣和自己的差別根本是幾何級之後,那個容量巨大的背包就由範來負擔了。

範當然不認得包裝上的「09單兵口糧」字樣,他看著雲深重新背上背包,一邊走一邊拆開它們,自己留下了一塊之後,把剩下那些真空外包裝在早晨的陽光下閃光的乾糧都遞給他。這種熱量豐富的食品作為口糧,他這幾天當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但這次的份量明顯不是給他一個人的,雲深把乾糧堆到他胸口,然後向他示意跟在他們身後的村民。

「……」範只停頓了一下,然後走了過去。

自己啃了一塊,雲深裝作不在意地看著村民們無措地接受了範分發的口糧,在範做了說明之後,他們那種強烈的反應讓雲深心情非常複雜,不過在嗅聞和掰了很小一塊嘗了一口之後,他們把口糧集中到一個陳舊的袋子裡,又交到了範的手中。

範回到雲深身邊,雲深簡直是在瞪著他,但在他發問之前,範就開口了,「食物很少,他們想將這些留給族人。」

「但是我還有——」

「邊境警衛隊已經完成了收稅,在此後直到春季,山裡的食物都是非常珍貴的。」範說,

「而且……他們吃下去也沒有用。」

雲深頓了頓才問,「……什麼叫做沒有用?」

「在冬季結束之前,他們就會死了。」範回答。

「……」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活下去。」範看著他,輕聲說。

雲深張了張嘴,他想說什麼,好像又不知道說什麼,他清楚範也自己偷偷省下了一部分的口糧收起來,對生活在物資匱乏地區的人來說,這是未雨綢繆的本能,但他不知道他們比他預想的還要艱難。村子被燒了,冒著敵人去而復返的威脅回去哀悼的只有勞動力很低的老年人,其他的族人毫無蹤影的原因恐怕不是他們沒有這份感情,而是——

「但是,他們會和我們一起去找你的族人……」

「他們不會去。」範說,「他們要留在前面,在大雪來臨之前,為我們的族人充當哨兵。」

「這樣——這樣不是更需要食物麼?」

「他們不需要堅持很長時間,只要還有一個人活到那個時候……就夠了。」
Aidan 發表於 2012-11-14 16:06


第六章

雲深覺得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讓他呼吸艱澀。

他生活在一個雖然有各種問題,卻真實地脫離了生存的困境的國家,算不上各種x二代,卻也是環境優越。父母是高知分子,很遺憾地早逝了,不過留下的遺產讓少年時代的他完全不必顧慮經濟,因為大學上得早而且成績優秀,他無論學業還是工作的起點都比同齡人高不少,穿越之前已經是在業內有小小成績的工程師,他見識過的各種自然或者人道災難,大多來自媒體上,並且距離遙遠而只能留下影像記憶。因此他是第一次直接面對這種殘酷的抉擇,集體為了大多數人的生存而不得不拋棄其中的弱者,在理性上是一種必然,但站在這裡,知道眼前這些衰弱的老人將在不久之後某個角落裡,於寒冷和饑餓中耗盡生機,那種衝擊性完全不一樣。

握了握髮麻的指尖,雲深深吸了一口氣。

「讓他們一起來。」

「……」範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我能讓他們活下去。」雲深說,抬頭看著範深黑色的雙眼,「相信我。」

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中,雲深從來不做辦不到的承諾,其實他很少要別人相信他什麼,他做得更多的是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的意見和價值。但在這個語言,文化,地理和政治都幾乎完全陌生的世界裡,他既然不能置自己那點也許有點過於豐富的良心於不顧,就應該對自己預設的計劃進行必要的修改。

真是柔軟而又……多餘的慈悲。

範天瀾心想,然後在心裡對這個更虛偽的念頭自嘲。他剛奉這個人為自己的主人,不是因為他救了他,也不是因為他擁有力量(這點很值得商榷),更不可能是被所謂的高尚人格所感動,他付出從未有過的忠誠,為的不過是利益。各種精巧的裝備,見所未見的材質和令人驚訝的構造,從未見過的各色紋章,一切都指明眼前這個黑髮的年輕人很有可能來自傳說中遠東地域即將成立的煉金術師聯盟,畢竟距離遙遠,他是在前幾個月收到的消息,因此現在也許「即將」變成了「已經」。敢於獨自遊歷到中洲大陸的邊緣地帶,這個人的目的雖然難以揣測,但是洛伊斯對於煉金術師們來說有價值的東西只有一樣,煉金術師和法師們需要它們就像國王需要權力,而他的族人們剛好能提供——或者說能夠提供的也只有這樣了。被牢牢束縛在這片土地上他們基本不能直接和術師交易,難得的是有這樣一個對這裡完全陌生的術士來到,範天瀾將自己獻給這位軟心腸的術士,在這位術士獨身一人的狀況下,他就暫時有了為他代理大部分俗務的義務和……權力。族人有避開赫梅斯家族的勢力,私下與貪圖便宜的氏族交易的渠道,煉金術師的產品很受他們歡迎,哪怕只有一件,也能夠大大地改善族人們的處境,尤其是在現在的情況下。

他從未想過這個人會將同情心放在對「大人們」來說毫無價值的老人身上。即使他們不是化外之族,絕大多數國家的平民平均壽命也都在40——50歲之間,他們一看就知道離死亡不遠了,即使沒有這場災難,範考慮的也只是如何儘量地保存族人的生命,顧及的只能是大部分,不過就算他已經拋棄了那些原則和信念的枷鎖,他仍然是有感情的個人……他沒有對自己的主人進行任何規勸,而是順其自然地利用了這個人的天真和富有。

——這樣的他和他離開的那些東西真是沒什麼區別。

雲深自然完全不知道範天瀾的想法,一來這位帥哥面癱,二來他也在想自己的事情。

因為個性中比較刻板的部分,雲深很少接觸網絡文學,有的那麼點,也大多來自那位不良於行的友人。在虛擬社會相當活躍的對方常常半強迫地讓雲深分享他在網上的樂趣,雖然相當一部分是對各種怪談言論的辛辣嘲諷,不過在他的陶冶下,雲深還是知道穿越這麼種流行文體的(就算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對比那些只帶著記憶或者身體穿越到各種時空的主角,雲深對自己能爭取到的權利已經感到相當滿意了,時空管理局不僅提供了一定時限的完全保護,還允許他繼續使用原本世界的物資——一樣有限制。

他沒多做考慮就選擇了淘寶。時空管理局在原本的世界給他留下了一個「影子」,雲深在當初那個四維空間裡操縱影子了結了身後之事,比如離職和轉換資產,但在進入現在的世界之後,他能使用影子的範圍就變得非常狹窄,因為他不應該「存在」了,對現世的影響自然也必須儘量降低。他的影子不能離開原本世界的住所,卻可以讓自身成為兩個世界之間的中轉站,和直接買下一個超市比起來,物流直達而且商品量十分豐富的淘寶顯然更能適應需要。其實雲深當初想的確實是如何在儘可能短的時間內採購儘量多的物資,不過他提出的要求是「我想帶淘寶過去」,橫豎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他沒想過這個近於妄想的要求能被滿足,但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冷冰冰的客服不僅沒有否定,還跟他談起了具體內容和形式,幾個來回下來,他瞭解這個世界的時間就剩不下多少了。事實證明雲深的選擇不算差,至少在他來到這個世界後,從基本兩手空空到現在一堆家當,排開負重這個不可避免的問題,淘寶基本滿足了他的需要。

在原本的世界裡,在雲深的位置上,他也做過一些不大不小的決策,但人命無疑是第一次。這應該是個沉重的負擔,雲深卻感到了一種輕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其實一直處於某種迷惘中——離開荒野,進入人群,繼續生活下去,這是肯定的,但是這一切是為了生存下去,對解除精神的壓力作用甚微。在行為能力上,雲深並不比同樣的年輕人遜色半分,然而一個人在世界上生活,需要解決的不僅是生存問題而已,無論什麼樣的人在什麼地方生活,都是需要在某個地方體現自己的價值的。即使他在過去的牽掛已經非常稀少,可他在一個早已習慣的環境中,沒有了親朋,他還有工作去支撐人生,被穿越這回事搞掉工作之後,他就必須為自己再找一個目標,所謂生有所依。

現在他至少是有一個非常具體的問題需要去解決了,他要實現自己的承諾,承擔起十幾個人的生命。

這對目前的雲深來說還不算什麼困難,拜現代完善的交易系統所賜,他很快就把自己那點身家變成了紙面數字,而且這個數字怎麼都不算很小。說起來,某種意義上,雲深是很令同性討厭的那種人,他不像他的大部分同齡人那樣,房子,婚姻和人際關係就足夠佔據大部分的精力,他有房有車,年紀輕輕拿到一堆證書,實際經驗也算豐富,跑到哪裡都不愁吃穿,收入在這個年齡段稱得上豐厚,為人謙遜低調,雖然欠了點圓滑世故,有時候還有點兒傻氣,但踏實的作風和實力的資本很難讓人忽略他,更為過分的是,他長得居然很不錯,算不上英俊非凡吧,做小白臉也夠了,不知道是哪個花痴說過「他用眼神就能融化女人的心」,老總們也很樂意在一些場合讓他做形象代表(只要不隨便開口)。不過異類的是無論多受歡迎,他也沒談過一個女朋友,在找不到他和哪位同性有不正當關係之後,他的同事們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小道長」。

對於他的決定,範再三確認,然後才去向他的族人們傳達,他們當然很激動,不過雲深發現範似乎有意拉開了和他的距離。

「範,來……和我說話,」雲深對跟在他身後的範說,「我想,知道更多關於你們……和其他的事情。」

範猶豫了一下,向前走了一步回到雲深身邊,問道︰「您想知道什麼?」

雲深想了一下,「你那時候,對我——」他做了個手勢,「是什麼意思?」

「我將您侍奉為我的主人。」範說,「作為我的主人,您擁有我的一切,我所做的一切也以您為優先。」

苦思了一會兒,雲深吃驚地看著他,「你要,做我的『騎士』?」

「不是騎士,」範更正道,這個詞兩邊似乎是一樣的,「是『持劍侍從』。」

雲深聽懂了「劍」,「侍從」只能推斷出大意,「這樣,不好,我不需要……」

「這只是單方面的契約,您不需要對我承擔什麼,」範說,「這是我的選擇。」

「你選擇我……為什麼?」

範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是一個卑鄙的人。我對您懷有^降鈉諭 詬凍鮒 埃 揖拖胍 幽砩系玫劍 宋冶舊恚 以倜揮心苡靡越換壞畝 鰲!br />

    「……」雲深皺起眉,從字句中分辨意思,「你把你……賣給我?然後——」他停了下來,範那個行為並不是在出售,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用言語和行為向雲深提出任何要求,雲深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本身的決定。頓了頓之後,他說道,「好吧,我需要你。在我們,能夠真正……溝通之前,暫時維持眼下的……關係。」

「非常感謝您。」範輕聲回應,臉上看不出變化,不過他和雲深的相處基本恢復了之前的模式。

在這個艱難的話題過去之後,雲深繼續用寒磣的本地語言和範交流。固然還有很多障礙,但云深還是從範的回答中知道了他們是一個有近千人口的村落,實際上常駐人口沒那麼多,因為針對他們的賦稅很沉重,一部分人不得不去危險的礦區工作,或者進入群山的深處狩獵。因為工具的極度缺乏,這兩種工作的回報率都很低。

「缺乏……工具?」雲深問,他想起了當初見到的那個戰場,範這邊明顯是用了弓箭的。

「除了偷渡,我們被允許擁有的鐵器很少,」範解釋,「對於赫梅斯家族來說,擁有武器的我們是很大的威脅。」

「……威脅?」雲深理解的威脅無非是攻擊性,但他沒在範和他的族人身上感受過,直到範從地上撿起一小塊石頭,握在掌中,一會之後攤開在雲深面前。

無語地看著眼前碎成小塊,已經算是石渣的石頭,雲深算是知道了原因。不過對於自己那點力氣,範從來沒有特別的表示,難道是這個世界的其他民族在體質上也屬於「正常」?

這時候他們身後的村民叫了範的名字,範向雲深示意之後就過去了,回來的時候表情有點不自然。

不久之後雲深看著增加了一倍的隊伍,雖然有點意外,不過還是用中文對範說道︰「……當做債多了不愁吧。」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07


第七章

出現在視線極處的人影讓少年驟然緊張了起來,難道那幫混賬警衛隊那麼快就找了過來?族中擔當警哨職責的長輩們都被害了嗎?!

身邊的同伴忍不住往前探,壓到了風岸的胳膊,他還來不及把這個冒失的傢伙推開,就聽見了那傢伙壓著聲音的驚呼︰「風岸!你看!是長輩們……還有兩個人,是——是天瀾和一個不認識的人!天瀾哥不是死了嗎?!」

風岸給了這個咋咋呼呼的傢伙後腦一巴掌,把他擠到一邊,「讓我看看。」

視野裡的人已經能夠辨認出身形,他認出了前天部落撤離時自願留在後面的長輩們的身影,在他們之間,兩個高個男性的身形非常明顯。作為族裡的英雄人物,風岸當然認識範天瀾,但以當時出戰的族人帶回來的消息,在一力幹掉近十個邊境警衛隊的士兵之後,他終究還是倒下了,而在那種情況下,他本該完全沒有生還的可能。風岸扒住土堆,冒著被發現的風險把頭伸了出去,沒錯,是範天瀾,讓人吃驚的不僅是他還活著,他穿的和背著的那是什麼奇怪的東西啊?更重要的是他身邊那個一頭光滑的黑色短髮,膚色卻白皙得像……貴族一樣的人,穿著和範天瀾一樣地奇怪,或者說,範天瀾和他穿得一樣奇怪。這兩人似乎完全沒發現注視著他們的兩個少年,自顧自地交談著。

「去跟族裡通報一聲。」風岸低聲對一雁說。

一雁緊張地看著他,「我,我該怎麼說?」

風岸不知是第幾次地後悔因為一時心軟而把這傢伙帶來站哨,「就說範天瀾還活著,帶著長輩們和一個陌生人回來了,那個人,」風岸又朝外看了一眼,那個面容很年輕的男子給他難以形容的古怪感,「很需要注意。」

「那你呢?」

「我在這裡繼續守著!快去!」

一雁地走了,風岸眯起眼楮盯著人群之中唯一的陌生人,卻看到他身旁的範天瀾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什麼東西,然後一甩手。

蓬的一聲,風岸鼻子面前冒起一陣煙塵,他驚了一下,盯著嵌在土中的小石塊,稍稍猶豫了一會兒之後,他從凹窩中站了起來。毫無疑問範天瀾已經發現了自己,對上對方的視線,風岸感到了壓力,畢竟範天瀾是族裡最強大的戰士,甚至在整個洛伊斯山區,除了偶然來到的傭兵團,沒有人能算得上他的對手。那個人也看了過來,範天瀾伸手對他招了招,風岸爬上去,跳下土坡,向他們走去,帶著一點緊張。

「……天瀾哥,你還活著?」

「嗯。」一貫寡言的對方應了一聲,然後問道,「你讓人回去通知族裡了?」

「是的。我們不知道你們會回來……村子已經被燒完了吧。」風岸說,想起死去的族人和遠遠看見的映紅了半邊天的那片家園的火光,語氣低沉起來。看了看一邊的那人,只是少年的風岸還是忍不住問,「這位是——」

「我的主人。」範天瀾淡淡地說。

風岸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範天瀾顯然無意對他解釋,只是轉頭對一直安靜地看著他們交談的那人說道,「這是第一道崗哨,後面還有兩道,值守的現在是他,族長的第三子,讓他帶我們進去。」

範天瀾用的是通用語,語速很慢,就像在照顧對方的語言不熟那樣,那人微微停頓之後,才對範天瀾點點頭,接著對風岸微微一笑,「好的,那就請你帶路了。」

很顯然,那人的通用語並不純熟,讓風岸不知如何形容的是對方的態度,或者說這個人本身的存在就讓他渾身不得勁,不過範天瀾就在一邊,他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幼稚。雖然範天瀾在族裡的地位很高,父親無論做什麼決定都要求他必須在場,如果不是因為邊境警衛隊,大家都猜測他不做族長也會成為翻山眾的首領,對這個自己又敬又怕的偶像,風岸一貫不敢在他面前放開。

無論如何,範天瀾都不會做損害部落利益的事情。風岸帶著他們走向族人藏匿的地點,路上的兩道崗哨也發現了他們,站崗的男人們表現得更為驚異,就算有職責在身,他們一樣跑了出來,不過範天瀾很快把他們打發了回去,看來他在見到族長和長老們之前是不願說什麼的了。

遠遠地風岸就看到了站在路口的父親,迎接他們的不僅僅是族長而已,幾位長老也和族長站在一起,神色不定地看著他們,風岸跑了過去,族長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就把他撥到身後,等著範天瀾走到他的面前。

「你還活著,很好。」

「我被一位大人救起來,並將我自己奉獻給了他。」

族長看了一眼那個男子,「請問這位大人是什麼身份,他來我們這個被拋棄的部落,是想得到什麼?」

「他說他迷路了,在確定方向之前,希望能借居在我們族中。」

「——那他應該有更好的選擇。他是煉金術師,法師還是奧術士?」族長問道。

「他不願說出自己的來歷,我只能判斷他與赫梅斯沒有任何關聯,並且接待這位大人的風險是值得的。」範天瀾說,「他擔負自己使用的一切,並且能幫助我們的老人渡過這個冬季。」

風岸在自己的父親身後低低叫了一聲,被一旁的須盡長老瞪了一眼。

「……他沒有提到法石?」西當長老忍不住問。

「沒有,他對洛伊斯山脈一無所知。」範天瀾回答。

族長沉吟了一下,然後對範天瀾說道︰「如果這位大人願意暫時棲留在我們的部落,我們將為他竭盡所能。」

風岸眨了眨眼楮,大人們顯然認定了那個人是法則眷顧者——他沒想過自己這輩子能見到這種傳說中的人物,畢竟他連真正的法師都沒見過幾個呢,法則的眷顧者可是只在中洲大陸的另一端,和冥域一樣神秘的遠東地域才出現過的存在。說起來那種簡直像活在雲端一樣的強者和他們真是沒什麼關係,同樣是黑髮黑眼,卻和這邊被稱為「遺族」,「魔族的粗劣遺留物」,「虛偽的異教徒」的他們不是同一個品種,在那邊黑髮黑眼是極致力量的證明,除了體質比一般人好一些之外,游移在這個世界中的那些奇妙力量對這個自稱為「漢」的民族完全不屑一顧。風岸想學著大人們收斂表情,但還是忍不住偷偷看向那個依舊讓他覺得不對頭的男子,他身上可是看不出來一點點力量的痕跡啊。每年都有不少傭兵隊伍來到洛伊斯山脈,不是每隊傭兵都有自己的法師,不過畢竟數量在這裡,要見到法師並不算困難。無論服飾,體型還是行為,那些法師都活像一個母親養出來的一樣,風岸偷偷去看過幾次之後就覺得索然無味了,他期待的是看到法師們如何使用他們的力量,但他們輕易不動彈,更不用說內槓啊互砸火球啊雷術啊這類精彩場面。何況如果被父親他們知道了,一起溜出去的小兔崽子們都會完蛋——實際上,被大人教訓還好,被法師們發現的話,他們會連命都丟在那兒。法師們相信,在工作之前遇到遺族,會被那些無底洞一樣的禁魔體質吸走他們的運氣,增加他們法術失敗的幾率,在洛伊斯山脈,這也差不多是要了他們命的事情。

風岸不相信大人們真的有看起來這麼鎮定,他自己就有一肚子的問題,聽到那人要留在這裡,還提出承擔長輩們的生計之後,他連手都要發抖了。

「風岸,風岸,」背後有人偷偷叫他,那個聲音一聽就讓風岸頭疼,「你說……」

「閉嘴。」風岸壓低聲音呵斥,一邊偷偷看了一眼臉色沉重的須盡長老。

「可是,你說……」風岸往身後捅了一個肘子,一雁這個不懂看場合的傢伙終於不吭聲了。

和風岸的父輩比起來,那人表現得也很鎮定,在範天瀾和族長他們用本族的語言交談時,他用一種非常仔細的目光觀察著這裡,從兩側的斜坡再到族長背後那條小道。範天瀾回去跟他轉達了族裡的決定(風岸覺得那態度真不算足夠尊敬),他也只是微笑點頭,沒說什麼就和他們走了。在那個瞬間,風岸忽然知道了他在那個人身上感受到的那種不得勁是什麼,那人站在那裡,明明全身穿得嚴嚴實實,卻有一種讓人想要去動一動的柔和感,不是女孩子那種……應該說,是看起來完全無害的感覺。風岸沒見過這種人。

如果這個人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一樣善意就好了,他們這一年來遇到的難關已經夠多了。

走過彎曲的石壁小道,跨過穿過這片亂石區的流水,來到族人的營地之後,西當長老就領著回來的長輩們走向族人們聚居的地方,男人,女人和孩子們紛紛朝他們跑了過去,喧嘩聲漸漸響了起來。風岸看了那邊一眼,無視身邊的須盡長老掃過來的眼神,緊緊跟著族長他們。衣服的後擺被人一直扯著不放,除了一雁也沒有那個男子漢做得出這種小孩一樣的舉動了,雖然總是覺得他有點傻氣,但講義氣的風岸不會在這個時候把自己的朋友趕走。

爬上沿著石壁而上的橫木台階之後,這群人來到了族裡的議事石窟。老祭師和他的弟子,也就是風岸的兄長郁金已經在那裡了。對這位前所未有的貴客,老祭師行了祖先傳下來的古禮,那位貴客稍一愣神之後,也依樣敬了回去,接下來本應是各人依次落座,然後開始商談問題,但那個人在回禮之後一動不動,只是看著祭師們背後的牆壁。風岸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沒見到什麼不一樣的東西,除了屬於他們這個部落的巨大紋章。

風岸知道這是部落的紋章,證明他們並非如輕視他們的那些貴族和外族人所說的那樣,是愚昧的民族,來自蠻荒的無信之徒。這是他們的紋章,也是他們的文字,和這世界上的任何國家都不一樣,而且除了他們自己之外,外族人幾乎完全不能理解它們,風岸也好,一雁也好,族裡的每個人的名字都是由這種文字組成的,所以他們不懼怕任何詛咒和攝魂術——難道這個人沒見過這種紋章?但就算沒見過也不應該是這種反應啊。

雲深看著被某種紅色的顏料,也許是赤鐵礦寫在石壁上的巨大文字,那些絕不可能忘記的橫撇折捺像烙印一樣,穿過了時間和空間,將一種驚人的可能性帶到了他的面前。

「垂範百世……」他低聲念了出來。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07


第八章

這就是所謂命運嗎?從來到這個複雜而凶險的世界,在一片茫然不安中第一個遇到的人,第一次接觸的人群就很可能跟他擁有同源血脈,發生在個人身上的偶然穿越,卻成就了這次時空兩端的他鄉再見?——可惜的是,雲深的思考回路和作者的文筆一樣幹巴巴。

時空管理局保證能將他送到一個適合他生存的位面,而雲深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見到了許多有異於常識的東西,若非預先有了心理建設,他可能以為自己來到了哪個遠古,面對各種奇奇怪怪的植物和動物,不是有空間窗口讓他可以隨時接收來自原本世界的各種物品,他恐怕連食物都找不到。在救起範之後,在給一位本土傷員吃地球位面的罐頭食品是不是不太妥當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不過看範當時的傷情,沒有營養補充的話也一樣是個死字,幸好事實證明這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時空管理局在他提出要關於這個世界的相關資料時,給出的數據非常模糊,最為可靠的信息還是他們用某種技術投影到他面前的這個世界的即使鏡像,就這種程度——而且雲深在此之前已經受到某種輻射,他們怎麼能保證他到達那個世界之後不會死於相關疾病或者水土不服?

那麼現在來看,時空管理局作出的保證如此肯定,也許是基於已經發生過的事實,在他之前,已經有人證實兩個世界的生態是可以共通的,至於過程中微小的變化,比如範那樣驚人的力氣,可能已經當做冗餘忽略不計了。

至於為什麼因為溶蝕效應掉進空間通道的雲深能得到補償,而他遇到的部族卻不得不為了生存掙扎……雲深看著古意盎然的幾個大字,憑藉他一介工科生薄弱的歷史文化常識,也只能從字體和字義猜測這些移民至少來自唐以後的時代,而他屬於21世紀,或許時空管理局的工作範圍截止於某個時間點?

不過那要有文字之外的證據來讓雲深確定心裡的猜想。雖然還有其他可能,比如這是這個世界自然產生的接近於華夏文明的一種文明,但這個概率還小於一年前的雲深認為自己會穿越。

垂範百世這幾個字不合適做匾額,或者作為標語寫在會議室一類的場所,說不定文化已經有了斷層……雲深收回目光,有點尷尬地看向低聲叫了他兩次的範,當著一群人的面走神,他是失禮了。族長伸出一手向他示意落座,這間不算很大的石室裡有一張粗重的原木桌子,分列的樹墩就是椅子,還不是人人有份,坐下之後,坐在雲深和範對面的只有四個人,族長,兩位長老,還有一位穿著和他們都不一樣的老人,是此前族長向雲深介紹的「祭師」,年輕一些的都站在他們背後。

雲深感到有點壓力。

「您對我們部落的紋章有什麼看法?」在冷場一會兒之後,族長用通用語開口了,也許是不太使用,他的腔調跟雲深有一比。

「這不是,『文字』?」還在思考該如何開口探尋這段歷史的雲深看向族長那張嚴肅的面孔,疑惑地反問。

他對面那些人的神色頓時為之一變。

「……這些是文字?」站在雲深身邊的範開口了,他望了一眼那幾個字,然後從外套內袋裡抽出來一張紙,遞到雲深面前。

雲深看著不知何時被範天瀾收起來的產品說明書,「呃,是的。」

範將那張紙展開,攤到中間的原木桌子上,抬頭看著那幾個字,說道,「我以為紋章只是紋章。」

族長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拿起那張帳篷使用說明,然後鄭重其事地交給了身旁的老祭師,他看起來已經非常衰老了,眼神隱藏在花白的眉毛之下,露在表面的只有古井深潭一般的持重。面對這位特殊的客人,老祭師從頭到尾都是一副模樣,雖然族長表現得極為重視,他在接過之後,只是抖了抖眉毛,然後抬起手,讓他身邊的那位青年托住那張讓雲深覺得尷尬的說明書——如果這算歷史性時刻的話,他應該給範塞本《機械原理》的。

和不動如山的老祭師比起來,他的弟子態度則非常地慎重。他一手輕托著紙張,一手輕輕地用手指撫摸著紙張的表面,從油墨到邊緣,在摺痕的毛邊處尤其謹慎,然後他抬起頭,對老祭師和族長肯定地說,「……這是『紙』。」

「——字呢。」老祭師開口了,聲音低沉沙啞。

「『人』,『從』,『文』,都是一樣的,」他的弟子謹慎地說,「其他那些,制式也與我們的『正體』同屬。」

老祭師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好。」

由於他們始終是用自己的語言交談,被對面過度熱烈的視線燒得有點坐不住的雲深輕聲問身邊的範,「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範對上他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雲深只好把頭正回去,看著師徒兩人繼續簡短的對話。兩個人的交談很快就結束了,老祭師用枯幹的手拿著那張紙,用比族長像樣得多的通用語向雲深提問道,「遠來的貴客,我們能不能暫時向你借閱這份對我們意義重大的文書?」

雲深過了一會兒才理解他的意思,對他來說這張紙已經沒什麼作用了,之所以收著,是因為他也是這樣將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把消耗剩下的垃圾收藏起來,略一思索後,他還是拒絕了對方。

老祭師沒什麼反應,他那位年輕的弟子卻差點要忍不住嘆息,又在下一刻忽然頓住。因為雲深拒絕了他們,將那張紙收了回去,然後將一本書推到了他們面前。

在郁金看來,那位來自莫名遠方,具有力量的青年幾乎令人感到恐懼——書籍在這個世界和黃金一樣珍貴,就是貴族,閱讀書籍也要講究場所,帶著書籍旅行是國王或者中級法師以上才能做的事。何況這本書光是製造工藝就如此不凡,僅僅從外形上就傳遞著嚴明和理性的力量,紙張的裁切極度完美,看上去如同凝固的時間,更不必說猜測它的容量。而方才他接觸到的紙張是那麼輕薄和美麗,字體無論是形還是排列,都顯示出了他們最為輝煌的礪金時代也不可能達到的技術,如果眼前這本書也和那張紙一樣地是印刷而成,背後代表的意義更讓人背後發麻……同時產生的,甚至壓倒了那股不安的,卻是熱病一般的興奮︰對於一個祭師來說,這可是值得付出任何代價去研究的存在啊。

對面那位青年心中激狂的感情牢牢鎖在和他老師差不多的板正態度下,不過雲深在看到老祭師顫抖的手和眉毛之後,知道自己這本《生存手冊》的投石已經產生了效果。

老祭師大喘氣了幾下,然後咳嗽了起來,他的弟子一邊牢牢地把書收在懷裡,一邊擔憂地拍撫著老師的脊背。所幸老祭師沒有因為激動過度出什麼問題,他扶著弟子的手直起腰,看向雲深,「遠來的貴客啊,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可惜的是老朽我的身體已經不適應這樣鄭重的場合了,為了不讓貴客被更多不堪的場面污穢了耳目,請您允許我暫且告退吧。」

然後他駝著背起身,在弟子的攙扶下,兩個人像逃一般地離開了這裡,連還在想老祭師那番用詞特別講究的的話語所為何為的雲深也看得出來,他們選的是離自己最遠的那條路徑,而且他明明記得剛見面的時候那位老祭師雖然也是老頭子的模樣,但他的背絕對沒現在這麼駝!

「……」

「……」

留下的人面面相覷,陷入了一陣尷尬的沉默。

範動了動身體,低聲對雲深說道,「我會為您拿回來的。」

「別,」雲深拉住了他,苦笑一下,「我,『大概』能想像得到……沒關係的。」

「咳,這,」族長的臉也有點繃不住了,「我們的祭師年紀已經很大了,並不是有意使您不快,請您寬恕……」

雲深呆了一下,「沒,沒事。」

族長身邊的長老幾乎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在調整了一下情緒之後,族長再度開口了,「那麼,大人,請問您打算在我們的部落居留多久呢?」

想了一下之後,雲深問道,「這裡還有多久就是冬季?」

「不出一個月,寒風和冷雪就會到來,冰封的季節會持續將近5個月。」族長回答。

雲深沉默了,他在想緯度問題。這時候須盡長老低低地叫了一聲族長的名字,族長對他微一搖頭,須盡長老雖然不再說話,卻掛上了憂慮的表情,他背後的少年更是不安地看著他們。

「如果您希望在冬季降臨之前離開洛伊斯山脈,我們會為您提供盡職的嚮導,不出半個月,您就能進入洛伊斯山外任一國家的邊界,雖然此後的路途我們無法再為您服務,但我們可以像您提供一些邊境的地圖。」族長看了一眼範天瀾,「當然,作為您的侍從,只要您需要……」

「至少,這個冬季,我都……會留在這裡。」雲深說。

他對面的人們顯然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族長甚至微微露出了笑意。

「不過,我有一個問題。」雲深說,他的語氣很溫和,那磕磣的口語也沒阻礙他的表達,「從一開始,你們只說……能為我做什麼,卻不開口說,你們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請告訴我,你們想,從我這裡交換什麼呢?」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08


第九章

當他們的議事結束,天已經黑了。火把照亮了石壁和他們腳下的連延的橫木,因為缺乏工具,這些本應加工成木板的橫木非常粗糙,也很結實。雲深小心著自己的腳步,這畢竟是離地近十米的空中,落腳之處不過是嵌入石壁的橫木,棧橋的寬度大約是五十公分,在沒有任何圍欄和扶手,火光也不太明亮的情況下,他實在輕鬆不起來。

接待雲深的族長一群人把他送到一個石窟面前,把火把留給他和範之後就離開了。看著他們的背影隱入漸深的黑暗中,雲深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他們說什麼都不需要,因為他已經決定這幾個月都留在這裡,雲深這樣一位「大人」的存在,就是他們的部族生存的保障。因為這個要求實在太低,雲深詢問了理由,族長非常嚴肅地回答他,由於這個秋季發生的事情,他們決定整個部族都遷移到洛伊斯山脈的另一端。遇到同樣的困境的部族不止他們一支,如果單打獨鬥,下場就是毀滅,但如果結成聯盟,他們就有了突圍的力量。而在領導權和預期土地分配一類的問題上各個部族的首領爭議很大,最終還是決定用力量的大小來劃分他們遷移之後能夠使用的土地大小。

赫梅斯家族的領地只到洛伊斯山脈為止,這條山脈在中洲大陸還算有些地位,因為它跨越了三個國家的邊境,主權有些模糊,不過實際上擁有控制權的還是赫梅斯家族。他們的祖先本是某個貴族領地上的一個農兵,因為在戰鬥中表現英勇,最重要的是在一場戰役中救下了當時波多爾國王的性命,因此非常罕見地從農兵晉身成為男爵,在此後的漫長歲月中,赫梅斯家族憑藉著對王室的忠誠和屢次對外戰爭中立下的功勞,領主的爵位已經從男爵升到伯爵,已經是僅次於王室的尊榮了,畢竟只有王室成員才有公爵的封號。無論王都的貴族們有多麼腐爛,常年據守邊境的鐵血家族仍然令它的敵人們忌憚著。面對掌控著數以萬計的軍隊的赫梅斯家族,被稱為「遺族」的他們眼下居住的石堡確實能夠提供保護,但如果邊境警衛隊將這件事捅上去,傳到赫梅斯家族任何一人的耳中,後果很有可能是他們被從這個世界上抹消掉——反正赫梅斯家族也不是第一次幹這件事。

其實原本的情況還沒那麼惡劣,赫梅斯家族對這些頑強生存在這個地方的部族基本是不屑一顧,連稅賦都由邊境警衛隊來代理,連他們自己都不太清楚有多少人類生活在綿延的群山之中,因為各種原因來到此處定居的人們因而擁有某種程度的自由,而戰爭的到來摧毀了這一切。因為消息閉塞,居住在洛伊斯山脈的人們並不清楚戰爭的起因,但誰都清楚這次戰爭的規模絕對不會再止於「邊境衝突」的規模。和赫梅斯對外人的殘酷一樣知名的就是他們對自己士兵的愛惜,他們只打「有價值」的戰役,徵召這些野蠻的化外之族,無非是投入戰爭的血肉磨坊,成為他們的移動城牆或者戰火的炮灰而已。

相比於這個未來,包括遺族在內的近十個部族寧願拋棄埋著祖先遺骸的土地,遷往能夠讓他們生存下來的新場所,即使獸人國度對他們的態度也沒有比赫梅斯家族好多少,但據說獸人沒有捲入這次黑石王國和青金公國的戰爭,而且獸人雖然體魄驚人,在農業上的能力卻極其差勁,對會為他們耕作土地的外來者應該會容忍一些。

這種選擇不過是是從兩個爛隻果裡選出一個看上去沒那麼爛的,和現代選舉不同的是,沒有任何東西來保證他們的期望能夠實現,比如那邊的獸人村落承諾向他們提供的土地。在這個世界上,獸人的信用算得上低了——人類和他們做交易,只要沒有足夠的力量進行威懾,獸人就會認為這些雖無力量卻狡猾異常的蟲子提出的任何協議都是欺騙,反悔然後大開殺戒就是接下來經常發生的故事了。那些決定遷移的部族必須向那邊的獸人證明,他們至少有自保的能力,這件事一個部族幾乎辦不到,但是聯合起來就成了資本。

雲深扶住腦袋,在異世界的生活不容易,這一點是無疑的,不過從族長極力向他準確描述的情況來看,現實還是比他的想像複雜多了。這個部族對他的要求是什麼都不必做,只要需要範出面的時候,作為範的主人他也在一起就好了,之後的事情他們自己會處理,然而平心而論,在意識到這個部族有可能是來自同一個世界的同胞之後,他還能以旁觀者的態度面對這一切嗎?

答案在雲深的心裡,可能在理性分析之前就存在了,於是接下來的問題就變成了他能為此做點什麼——這麼想起來,他能做的可不少。現在想起來那位時空管理局的客服簡直是命運的操盤手,她當初毫不猶豫地給他開了外掛,給了他多少方便啊。至於是不是預見了現在的局面而給他的批準,這種可能雲深一點兒也沒想過。

夜風帶著涼意吹拂著雲深的臉龐,和露營時感受到的充滿泥土和植物氣息的風不同,吹在這個狹小的石壁山谷中的風更為乾燥,還隱隱夾著嗚咽聲,是風穿過這裡大大小小的孔洞引起的風鳴之音,他抬頭仰望星空,陌生的星圖上,是一樣璀璨的繁星。而在他腳下,被夜晚包裹著的,是對命運既無奈,又不肯妥協,頑強地爭取著一切希望的一群人。即使穿越了世界,生存環境發生了極大的改變,但「人」仍然是「人」,人性中的黑暗和光明一樣構造著歷史的各個細節,延續著文明的衝突。

「您不休息嗎。」範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英俊的青年站在石窟的洞口,不知道已經看了他多久。

陷入了難得的感性情緒之中的雲深笑了笑,和他一起走了進去,範隨後放下了門口厚重的獸皮門簾,攔住了夜風。室內的空氣並不窒悶,就著火把躍動的火光,雲深在另一側的石壁上發現了幾個孔洞,他走過去看了看,還想把手伸進這些拳頭大小的通風口中,範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

「可能有東西經過,」範對他說,「比如『蠍子』。」

在他們露營的時候,這種「小玩意」並不少見,懷著對節肢動物本能的畏懼,雲深向後退了一步。範拿著什麼東西放了進去,雲深聞到了屬於植物的氣味,然後範回頭對他說,「這樣就可以了。」

「範,你的名字,你知道怎麼寫嗎?」雲深忽然問。

範點點頭,「你想知道哪一個?」

「你有兩個名字?」

「一個在外面用,一個是本族的真名。」範說,雲深從內袋掏出一本便簽本和水性筆給他,範一邊接過來一邊說,「你沒有讓他們看見這些,是對的。」

「為什麼?」雲深問。

範神色非常正經地看著他,「祭師已經很老了,不過我們都不想他那麼快死去。」然後把便簽本和筆遞還給他。

雲深看著上面一行筆觸流利像花體字的文字,在下面的是歪歪扭扭的三個漢字,這基本上坐實了他的猜測,雖說那幾個字寫得看起來十分艱難——雲深走到火把下,努力認了出來,「……範—天—瀾。」

「這是我的名字?」範也湊了過來,「是這麼念的嗎?」

看著身邊的青年在火光下顯得單純許多的面孔,雲深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嗎?」

「我在祭師給我名字之後就離開部族了,只是大概記得。」

……那讀音也偏差太大了,雲深無奈地想起當初範天瀾向他自我介紹時扭曲的發音,他是在哪裡生活才會把口音帶成這樣啊,明明字形基本都記得,啊,不對,他們的語言應該已經和這個世界同化了才對,「和你的族人唸法不一樣吧。」

「他們用的是土語,這些字該怎麼讀,可能連祭師也已經忘記了,留下來的只有典籍而已。」範平淡地說,雲深忽然抬起頭看他,目光亮得驚人。

「典籍?」

範難得看到他這麼明顯的表情,馬上回答了︰「祭師收藏著典籍。他今天雖然跑得很快,但是他拿走了你的書,就只有典籍能跟你交換了。就算不說,他也會自己帶到你的面前,這樣才是公平的。」

「那就太好了……」雲深喃喃。

「對我們來說,你來到這裡,才是太好了。」範——準確地說是範天瀾今晚難得地比較多言,被他如此認真地注視著,雲深有點當不住的感覺,只能對他微笑。

「對我來說,能見到你們也很好。」雲深說,頓了頓之後,他看著範天瀾的眼楮,問道,「對我從何而來,你沒有疑問嗎?」

範對上他的視線,平靜地說,「有。但我知道現在不是時候,而且這並不重要。」

雲深笑起來,「你現在還不知道我會帶來什麼。」

「你已經帶來了最好的東西,」範低聲說,「那就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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