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70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07
變態都是先天和後天共同養成的

塔克拉直到13歲才知道,冷靜果斷的塔克族長,他一直以為是父親的那人,其實是他的母親。

他真正的父親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那個始終沒有融入塔克族的男人也從來都不知道,他們這對充滿倒錯感的雙親給這個孩子的性別觀和世界觀造成了什麼樣的扭曲。不過這兩個人的伴侶關係沒有持續多久,塔克拉那位外表和內在一樣強悍的母親跟他的生父很快就分開了,之後又找了一個伴侶,生下了塔多,然後她將這兩個孩子都交給那個男人撫養。

因為體弱多病,塔克拉的生父沒有參加過一次部族狩獵,最多只能跟族裡的女人一樣去採集果實之類,族人們在暗地裡嘲笑他,他卻一直安定地照著自己的方式生活,對兩個孩子的教養也非常盡心盡力,甚至能說在「母親」的責任上,沒有比他做得更好的人了。塔克拉和塔多的年齡差距不大,只要「母親」不在面前就會針鋒相對,吵吵鬧鬧的生活持續到塔克拉七歲,塔多五歲為止,那年的春天塔克拉的生父因病去世。

簡陋的葬禮過後塔克拉失蹤了,族人們尋找了一段時間,最後連最為執著的塔多也不得不停止哭鬧,相信他的異父兄長再也不可能回來,深廣的洛伊斯山脈中有無數的危險生物和大地的陷阱,一個七歲的孩子幾乎沒有可能獨自生存下去。

於是時間如常過去,就這樣過了五年,塔克拉回來了。

胡亂染成的彩發,傷痕纍纍卻輕盈矯健的身體,最為醒目的是,那雙和現任族長一樣的琥珀色雙眼。

塔克族的人很快就確認了他的身份,但人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接受這個孩子,雖然作為一個少年,塔克拉在狩獵和獨自生活的能力上完全不遜色於一般的成年人,可想而知他若是成年只會更為出色,然而在性格方面……能夠吃得消的人並不多,而且他身上有一半的異族血統,就算被族長公開承認了長子身份,願意信服他的塔克族人也很少。

塔克拉回到部族依舊不合群,隔一段時間他就會重回山林,從不告訴任何人他去了哪兒,也沒有人能夠追上他,他越長大就越強大,每次他從山中歸來都會帶著獵物,無一例外都是軀體殘缺的猛獸,而族長從不管束他。後來他的繼父死在一次狩獵裡,母親在他18歲那年帶領族人抵抗同一頭猛獸時受了傷,獸齒上的猛毒侵蝕了她全身的血液,在這個一生剛強的女人終於堅持不下去的那個夜晚,塔克拉又獨自一人踏入森林,在三天之後將那頭巨獸殘破不堪的頭顱帶回了部落,當時一身鮮血淋漓的他看起來比前任族長更為淒慘,但他最終活了下來。

塔克拉從高燒中醒來那一刻,塔克族的族長之名就自然屬於了他,三天三夜的發熱把他折磨得像個人形骷髏,但沒傷害他的腦子更沒改善他的性格,傷好之後的塔克拉一天比一天活得精神,不再輕易失蹤,作為族長的事務也不抗拒。他那些族人雖說正在努力習慣他的各種心血來潮和恣意妄為,卻仍對讓他變得稍微普通抱有期望。塔克拉不喜歡愚蠢和無趣的人,在他當眾嘲笑了部落最漂亮的少女後,有人去說服了族裡另一個讓人也有點消受不了的姑娘。這兩人剛剛走到一塊的時候,努力促成此事的人是有點欣慰的,很快他們就欣慰不起來了。

「你要是少長那兩塊肉就好了。」

「……你想要這樣的妻子?」名為布羅爾的姑娘冷靜地豎起了一根中指,這在塔克族指代男性。

對這位性子有些古怪的姑娘,塔克拉還是有那麼一點點耐心的,何況這個部落裡能夠跟他正常交流的除了塔多也沒幾個,他吐掉嘴裡的草根,想了想,「我不知道。」

「你是族長,總有一天是要找個伴侶,然後留下後代的啊。」

「有塔多那個廢物就行了,一兩個兒子他總能生得出來吧?」塔克拉對此毫不在意。

「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塔克拉眯了眯眼睛,然後笑了起來,笑著笑著他忽然伸手捏住布羅爾的下巴把她抓了過來,「我的孩子?如果有誰能懷上那種東西,」他空著的另一隻手向下探去,長而有力的手指扣上她柔軟的小腹,湊在她耳邊輕柔地說道,「我會親手把它從這裡挖出來。」

「……!」

「你們以為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嗯?」塔克拉繼續笑道,「蠍虎全身都是猛毒,我的母親被抓了一爪子就會死,怎麼我就能撐過去?更久之前,怎麼她選擇了塔多,放棄了我?——因為那時候我跟我那個父親一樣,弱得連女人都不如,只能等死的傢伙,活下去也只是累贅。」

現在我勝過任何人,甚至只要我想,連遺族那些傢伙我都能……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

布羅爾睜大了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琥珀色雙眼,圓形的黑色瞳孔是人類的證明,卻讓她無端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蠍虎獸時,那令人顫慄的黃色豎瞳。

「因為每一個被我宰掉的傢伙,我都把它們的心和腦子挖出來生生吃掉了。」塔克拉鮮紅的舌尖輕輕舔了一下淡得幾乎無色的嘴唇,語氣溫柔如同情話,「這是一個遺族人教我的辦法,我照做了,所以我越來越強壯,混血本來就是雜種,生吃了那麼多東西,我可不知道自己現在流的是什麼血,那麼如果有一天……生下來的會是什麼玩意?」

然後他大笑著放開了她,轉身離開。

布羅爾原地過了很久都沒回神,她回去冷靜地想了一個晚上,做出了一個決定。不出三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決定是什麼了。

三個月後,布羅爾和塔多在春神祭上結為伴侶,次年懷孕,生下的長子名為「塔西瓦」,塔克拉非常嫌棄地說這麼小又皺巴巴的玩意完全不想看,剛剛成為父親的塔多潛力爆發,連拖帶頂把他趕了出去。

塔西瓦一歲的時候,布羅爾帶著他來到了塔克拉獨自居住的草屋前。

「你是一個稱職的族長。如果在三十歲之前你還沒找到一個願意讓她為你孕育後代的伴侶,這個孩子就交給你了。」

塔克拉靠在門邊上,雙手環抱胸前,「怎麼不是個女兒?」

「前任族長那樣的強者,有一個就足夠了。」

「塔多的兒子。」他扯扯嘴角哼了一聲。

布羅爾牽著兒子柔軟的小手,看著面前像個流浪者一樣落拓不羈的男子,標誌著族長身份的七彩長發醒目而蓬亂,塔克拉一直不在意外貌,亂發垂下來擋住了眼睛,他最多只是撥開,當他把那雙眼睛露出來盯著誰的時候,被這種視線籠罩的人也像被肉食的野獸盯上了一樣,會從心底感到一陣寒意。

「這個孩子也有一半是我的血,無論將來我還會生下幾個孩子,我和塔多都會將他當成你的繼任者,好好撫養長大。」她對上那雙帶著不耐的琥珀色眼睛,忽然微笑了起來,「真奇怪,生下這個孩子之後,我就不怕你了。

想到這個強悍的難以捉摸的男人也曾經這麼小,這麼軟,她就不怕他了。雖然那個她曾經遺忘的少年在不為人知的地方經歷了很多殘酷的事,變成了現在這種大多數人不敢接近的模樣,但他終究還是留了下來,承擔起了他的責任,並且做得還算不錯。

塔克拉的族長順利地當了幾年,塔西瓦也非常健康地一點點長大,直到赫梅斯的貴族打算讓他們在洛伊斯的土地上生存不下去。他們在抵抗中死了人,塔多和其他族人憤怒地要求報復,塔克拉卻壓下眾人的懇求,和遺族的族長達成了約定。他要帶領部族和那些黑髮的人一起穿越洛伊斯,到山和山的另一邊去。

族人們在慟哭聲中上路,連布羅爾也不敢回頭遠望故土,只有塔克拉還是那個樣子,他的態度平常,就像這是另一次集體狩獵活動,於是那些激烈的感情也漸漸平息下去,族人們接受現實,在崎嶇的旅途中奮力前行。直到龍之脊攔在他們的面前。

然後是術師的出現。

塔克拉去挑釁了那位年輕而神奇的術師,很快就被趕了回來,布羅爾聽說他受到了術師的教訓,卻沒在他的臉上看到什麼羞惱或者顧慮。術師要求的事塔克拉全都交給了她和長老們,而他自己在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找上了塔多。

「那個術師有點眼熟……」

塔多吃了一驚,「你見過他?」

「他像蘇亞。」

塔多瞪著他,瞪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話,「那個人已經死了……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麼。」

布羅爾沒有什麼對塔克拉父親的記憶,身為外族,那個人很少出現在公共場合,和族長短暫的關係並沒有讓他得到什麼優待,連死亡的時候都很安靜。塔多只記得那是個很溫柔的人,長相什麼的忘記得差不多了,不能肯定和那位黑髮的術師是否有相似之處,但如果把術師當做蘇亞去寄託……布羅爾簡直不能相信那是塔克拉幹得出來的事。

「我餓了。」

術師抬頭看了看蹲在對面的塔克拉,似乎有些困惑,塔克拉眨了眨眼睛,努力讓自己顯得無辜,然後術師轉過頭,在身邊那個巨大的包裹裡翻了翻,拿出來一樣東西遞給他。

塔克拉接過來幾口就啃完了,接著繼續看著術師。

術師有些遲疑地再遞了第二塊,「這種東西一頓不能多吃,會撐到的。」

塔克拉接了過來,這次沒有吃下去,密道寒意森森,乾燥而黑暗,這附近只有一個小火堆照明,塔克拉一手撐在地上,把身體探了過去,看著那雙反射著火光的黑色雙眼。

「我曾經很喜歡吃生肉,血淋淋的心臟,白色的腦子,我全都能吃掉。他們都說我是野獸,可能有一天我還會吃人。」

「那你吃過嗎?」術師沒有躲開他的眼睛,輕聲問道。

「還沒。」

「剛才給你的乾糧你覺得好吃嗎?」

塔克拉點點頭。

「如果你餓了,可以和他們一樣來找我。不用再去吃那些東西了。」

「我餓的時候就會來。」塔克拉說,「不過你真奇怪。」

術師微微一笑,「大家都這麼說。」

「但是我有點喜歡你。」

術師怔了怔,「謝謝……?」

「我很久沒有喜歡過誰了,你要對我好一點。」

「……」

塔克拉沒有再向術師要過食物,他只是像當初所說的,感到餓了就去找術師。術師從來不會驅趕他,逃避他,他問的問題,無論多麼誇張都會給予回應,就算給這個人造成了麻煩,連懲罰都是委婉的。

他當然知道術師不是只優待了他,還有一個遺族的小子得到了更多的縱容,不過那又如何?那小子在本質上和他沒有什麼不同,而他餓了那麼久,也舍不得把好東西一次吃完。

「我想叫他蘇亞……」

「用情人的叫法?」

塔克拉挑起眉,對眼中毫不掩飾厭惡的青年勾起了嘴角,「你管不著。」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08
找麻煩的人永遠不嫌多

伊布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眼中的不耐煩清清楚楚。

「不行,我們沒有這個義務。」

「只是請你們協助一下,我們會很快結束的。」從眉角到頜下一道刀疤橫貫的男人笑道。

「我們沒有這個義務,這句話我不會重複第三次。」伊布冷淡說,「我還有別的事要忙,再見。」

「哎,等等,這位傭兵大人!」那個男人身邊的另一人急忙追上去,從外套內袋中掏出一小袋東西往伊布手中塞去,「請不要誤會,我們真是不得已才要上門打擾的,作為同行,請務必體諒一下……」

伊布抬手把賄賂擋了下來,側過臉冷冷地看著笑容過於諂媚的男子。

笑容僵在了那人的臉上,他退了一步,有些驚疑地看著這個氣質非同一般的傭兵,紀律嚴明的傭兵隊伍不是沒有,但像這個裝備極其普通的年輕人一樣,拒絕得如此徹底而輕蔑的……

「阿爾芒,把你骯髒的金錢收回去吧,人家看不上。」刀疤男笑了一聲,「我們走。」

他們退得實在太過乾脆,伊布留在原地,直到他們離開駐地範圍才轉過身,向營地的中央走去。

寒冷的帳篷裡,維阿‧洛爾啃著冷硬的乾糧,一邊和龍牙傭兵團的分隊長小聲討論著什麼,伊布的歸來讓他們中斷了對話,維阿抬起頭,看向這位下屬。

「第三批了?」先開口的是龍牙的賽文分隊長,伊布點點頭,「那個走失的貨品看來確實夠珍貴的。」

這支努力商隊恰好和他們同路,兩支人馬互相警戒著走到現在,終於出了問題。

「他們的買主是誰?」維阿問。

「只有那支商隊的中心人物才知道,那些傭兵和護衛只是負責護送而已,我們的探子沒聽到什麼有用的消息,」賽文說,「他們核心隊伍的戰鬥力很高,不遜色於我們,如果那些人還沒動,就說明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們應該多少對我們的身份有點瞭解,犯不著為此得罪我們。」

「來了一個。」伊布說。

兩個人同時轉頭看他,伊布走到他們對面,在氈布上坐下,「是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至少和我實力相當。」

賽文笑了起來,「那倒是挺厲害的,你可是銅騎士啊,那他肯定有個名號了。」

「一支奴隸商隊,需要5位以上有名號的傭兵?」維阿把最後一塊乾糧放進嘴裡,慢慢地問。

「還要加上兩個法師,雖然看不出位階,想來也不會便宜,那幾個傭兵肯定也是自由傭兵,他們倒是捨得下本錢。」賽文說,「那幾頭珍獸和女奴貨色不錯是不錯,不過僱傭這些人的花費已經差不多抵得上利潤了,現在看來是藏起來那個最值錢的貨物跑了。」

「沒必要理會他們。」維阿說。

「他們會換一個方式來的。」賽文說。

一直靜靜聽著的伊布說,「我去清點那些異族人,有多餘的東西就清理出去。」

維阿點點頭,賽文嘆息一聲,「就要到佛蘭德了,希望不要出什麼意外。」

「出什麼意外?」維阿拍拍手上的乾糧碎屑,「我倒是挺想出什麼意外的。」

起身準備走出去的伊布對上維阿的眼神,臉上也露出一個不明顯的笑容,「因為路上實在太無聊了。」然後他有禮地一欠身,掀開帳門出去了。

留下的賽文用食指撓了撓臉頰,他看路上這些騎士都沒什麼特殊表現,還以為他們有多安分呢,能在這種年紀當上焰金騎士的果然不是什麼溫順的傢伙。

不久之後伊布清點完畢,回來向維阿報告沒有異狀的時候,這位隊長也看不出失望的樣子,表示自己知道了就讓伊布退下,令隊伍準備再度開拔。賽文和伊布一起離開,向他再次確認道,「沒有多出來的異族人?確定一點異狀也沒有?」

伊布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自己去點一遍。」

賽文咳了一聲,「我的意思,是有沒有人在旁邊偷窺什麼的?」

「有。」伊布冷冷地回答。

「哦,」賽文笑了笑,「那我也應該去跟他們打聲招呼,一路同行,也算一種交情麼。」

布列塔奴隸商隊紮營地。

送走了那位皮笑肉不笑的傭兵隊長,奴隸商隊的老闆貝當轉臉就變了神色,「不在?『它』就在那裡,是你們這些庸人沒發覺!」

格羅索將抱在胸前的劍背回背後,雙手環胸看著這次的頭領笑道,「要是直接跑過去搜,我們是打不過那些傢伙的,龍牙傭兵團的實力可不低。」

「同道相食……」有人在角落裡陰沉沉地說道。

「只是傭兵團還好辦,」格羅索漫不經心地說,「蒂塔騎士團我們得罪不起。」

「蒂塔騎士團?那位大人還不放在眼裡!」貝當厲聲說。

「哦……」格羅索應了一聲,聳聳肩,「那麼誰去?」

貝當沉默了一會兒,「他們的僱主要求把那些噁心的遺族人送到佛蘭德為止,然後會有人去接應,我們在前方埋伏。」

結果還是不敢得罪蒂塔騎士團……不過格羅索作為一個老道的傭兵是不會這麼不給僱主面子的,「至少有兩三百是遺族人吧,還有前來押送的人也不知道是什麼實力,到時候怎麼對付?」

「把他們全殺掉,我們要的『它』自然就會出現了。」

角落裡的人笑了一聲,其中愉悅非常分明。格羅索抬頭望瞭望帳頂,「……那可是有點麻煩啊。」

「有什麼麻煩,除非是撒謝爾的比斯騎士來到這邊,沒有人能是我們的對手,至於遺族,那不過是一群待宰的黑豬而已。」貝當說,「影行者你去探路,我要知道佛蘭德外最合適屠殺的地形。」

角落裡的人影動了一下,然後消失了。

佛蘭德位於摩比斯山谷中,是個人口還不到一千人的小鎮,雖然這個鎮子早已習慣各種商隊從這裡經過,但是在冬季出行,還是如此大規模的仍舊極其少有,尤其這支氣勢完全不同於普通商隊的隊伍押送的貨物中包括了數目驚人的遺族,對小鎮居民來說,這些遺族人就這樣經過自己的門前簡直是如同噩夢的場面。

「黑髮黑眼,雙黑啊……」

「據說他們的頭髮和眼睛都是在魔獄中染黑的……」

「他們的力氣很大,能夠把一個人活活撕開,教會說他們都是原罪者……」

「真是太可怕了,他們要把這些罪人送到哪裡去?」

這支隊伍的到來引起了鎮上一些人的強烈反彈,在所有向他們找碴的人都被打斷手腳扔出來之後,光明教會的一位年輕神甫鼓起勇氣握著十字架找到了明面上的領導者,但他結結巴巴的聖音書還沒唸完,那個笑眯眯的男人一邊說「我是賽文‧格拉納達,神甫你好神甫再見」一邊讓屬下把他拎了出去,對戰戰兢兢的鎮長他倒是客氣一些。

「我們是來把這些罪人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去的,還請你們通融一下。」

鎮長擦著額上的冷汗,強自鎮定,「要,要多久?」

賽文看了一眼維阿,後者對他比了個手勢,於是他轉頭說,「三天吧,不會更久了。」

實際他們不需要等這麼久,第二天早上,拿著信物的人就來到了鎮子裡。那是一個外貌極為醒目的男人,令人眼花繚亂的發色和銳利的五官,如此引人注目的他卻徑直走過了兩道暗哨徑,直來到賽文和維阿他們居住的旅館前才被人發現。

他彈指把黃金荊棘花冠的騎士徽章彈到從二樓的窗戶探出頭來的維阿面前,後者伸指夾住,低頭看著那張即使微笑也毫無親和力的臉。

「術師說有借有還……我們在鎮外等著你們。」

「你叫什麼名字?」維阿眯眼問。

琥珀色的眼睛向上看著他,那個笑容愈發像刀鋒一樣,「塔蘇亞。」

看著那個男人從容離去的背影,維阿背後的銀騎士低聲說道,「這是個野獸。」

「那批異族人裡有像他這種模樣的,應該是同族,看起來有點本事,」維阿說,「那個……術師,倒是有收服僕從的眼光。」

「他要這些遺族人來做什麼?」

「誰知道,那已經和我們沒關係了。」維阿把徽章收進胸前,「把賽文叫過來,我們可以把這些累贅脫手了。」

聽聞這個消息,無論蒂塔騎士還是龍牙傭兵,在鬆了一口氣之後都開始忙碌起來。這趟任務跟他們平時做的相比可謂輕鬆,只要給那些骯髒的傢伙吃的和睡的地方,他們不需要做其他工作,換個牧羊人來都行,反正那些異族人跟牲畜也差不了多少。但在一個龍牙傭兵閒得蛋疼去折騰一個遺族人,被對方一腦袋撞斷了四根肋骨後,原本極為輕視這次任務的傢伙都收斂了起來。

這些人一個都不準死,這是出發之前就向所有人強調過的,沒有人會覬覦一群剛剛脫離奴隸身份不久的異族人,但就是這樣才令人感到極其無聊。

「已經集結得差不多了,就等著你們了,」賽文說,「不過我派人注意了一下,那支奴隸商隊有點小動作……」

「是針對我們的?」維阿扣好護腕,伊布把他的披風拿了過來。

「看來不是。」

「看來?」維阿抬眼看他。

「好吧,肯定不是。」賽文嘆了口氣,「我見到了刀疤格羅索,他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也會知道你們的身份,無論他們丟失的貨物是什麼,都不值得因此跟整個蒂塔騎士團為敵。」

維阿系好了披風,「這樣不就行了?」

不愧是焰金騎士,這種將旁人視若無物的自信真是自己三十年都學不會的,賽文默默地想。刀疤格羅索和他的同伴的行動說明他們還沒放棄,那個貨物還藏在這些異族人之中……能有這種價值的生物很少,能夠隱藏在人群中,連銅騎士也查不出異常的也很罕見,那絕對是一種棘手的生物。

棘手就棘手吧,隨便你混到那些異族人裡面,就是別跟過來,跟過來我就對你不客氣。賽文繼續想。

雪下了一整個晚上,到早上才停下來。遺族人的存在讓篤信光明教會的小鎮居民幾乎都閉門不出,被積雪鋪滿的道路在被這些衣衫襤褸的黑色人群踏上之前,一片寂靜的雪景中只有一行清淺的腳印伸向遠方。

隊伍默默地通過小鎮狹窄的街道,沒到腳踝的白雪被接連的腳步踩成髒兮兮的薄冰,不時有步伐僵硬的異族人摔倒,然後被同伴扶起來。他們的表情跟這寒冷的天氣一樣缺乏生氣,這兩個多月的遭遇讓他們早已明白自己的命運——無論因為什麼理由被帶去哪裡,他們不過是被打上烙印的「異族」,能活下來就是最好的待遇。賽文對他們的狀態倒是還算滿意,畢竟加上自己這邊全算起來那是好幾百人,移動起來的負擔比得上一支軍隊了,而大部分的後勤都是他和同伴負責的,那些騎士最多願意幫你搬搬東西……想到一路來的各種辛勞,賽文覺得自己做得夠不錯了。

小鎮外的田野也是一片白茫茫,灰色的天幕下已經有一小隊人那些空闊的土地上等待,統一的黑色兜帽披風掩住了他們的面孔,但筆直的站姿和整肅的氣勢說明這批人至少經過相當程度的訓練。維阿策馬走到離他們數十步遠的地方停下,靜了一會,不見對方行動之後他下馬向前走去,幾個騎士跟了上去。

「我是維阿‧洛爾,焰金騎士,代表格里爾子爵實踐與遠東術師的約定。」

站在前列中個子最高的男子抬起手,將兜帽翻向腦後,露出了一張令人印象深刻的俊美面孔,他的同伴紛紛跟隨著他的動作,從兜帽下顯出的雖是不同的臉,卻是一樣的黑髮黑眼。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09
年輕人確實需要適當地通過運動排解情緒

「我是術師的持劍侍從,帶隊前來迎回我族同胞。」那個黑髮黑眼,形貌之出色如同受到惡魔寵愛的男子應道。

「人我們已經全部帶到,遺族二百四十七人,異族一百六十人,總計四百零七人。」維阿說。

「我需要派人確認。」

「可以。」

看起來完全無意告知名號的男人點了幾個同伴的名字,維阿回頭準備讓伊布去協同,看到跟隨自己的銅騎士眼中透露的拮抗情緒後,他加重了語氣。

「伊布!」

「……是!」伊布回過神,低低應了一聲。

發現來者居然是黑髮的同族後,那些死氣沉沉的押送對象就騷動了起來,站在外圍的騎士們閉口不語,負責內側的傭兵一邊呵斥一邊看著面無表情走過來的黑髮遺族,跟他們瘦弱的同族比起來,這些穿著質地極其優良的深色制服的遺族顯得十分強壯和沉默。四周的打量視線似乎沒有給他們造成什麼干擾,同族同胞或低沉或淒切的呼喚也不能令他們動容,在伊布和賽文的合作下,他們將人群分成幾塊,分頭開始清點人頭。

維阿看著他們,更多的是在意自己對面這個站立不動也給人壓迫感的黑髮男人,副團長說過他遺族中有一個人的實力能夠壓倒焰金騎士,若是有機會見面,最好不要與之衝突,關於如何辨認對方,副團長只說見了就知道。

其實維阿差點把今天早上那個滿頭彩發,實力不明的男人當成這個人,直到與此人相見,維阿才意識到什麼是不容錯認的存在感。

連同性都忍不住注目的醒目外表,因為黑髮黑眼更有種危險的魔性氣息,身材即使對比蒂塔騎士也算得上相當高大,舉止間表現出經過徹底而良好的鍛鍊才產生的簡潔和協調性,更重要的是,這個男人即使只是站在那裡,不言不語,也會讓人本能地肌肉緊繃。如果這不是刻意的氣勢,那麼維阿只在一個人身上體驗過這樣的壓力,既然索拉利斯團長的超然地位是用堪稱可怕的戰績奠定的,這個人的手下也必然積累了數量可觀的性命。

維阿身後的騎士已經有人不知不覺把手放在了劍柄上,對方卻只是靜靜地看著遠處的遺族同胞,連視線的餘光都不曾分散過來。維阿也同樣沉默,對這種人,維阿認為不接觸就是最好的態度,不過今天早上那個彩發男子並不在這群人當中,維阿相信他就隱藏在這附近,這些人的小心和在行動中體現的素質,讓維阿不由自主地感到戒備。

帝國之中已經沒有遺族存在了,他在這次任務之前對這些所謂異端存在的瞭解大多數限於紙面和口口相傳,在半個多月的行程中,他對遺族的觀感也不過是體質確實天生強悍,作為敵人肯定有些麻煩。中洲只有遺族是連混血都無法改變的黑髮黑眼,但跟歷史和傳聞中給帝國造成了深刻創傷的噩夢種族仍然有很大的距離。

現在他可能需要對自己的想法進行一些修正,一塊鐵會變成鐮刀還是利劍,要看是落在了哪種匠人的手中。

遺族的人很快就將人數清點完畢,維阿的人馬於是正式完成了這次任務,在遠離遺族的地方重新聚攏了起來,無論歷史還是其他因素,都注定雙方不可能有什麼後續交情,最可能的是再次見面時已是劍拔弩張的敵人,因此告辭的時候雙方都很冷淡。

在上馬離去之前,維阿看了一眼那個領頭的遺族男人,最後目光在他的佩劍上停了一會兒。

「隊長,那把劍?」伊布跟上他,他剛才也注意到了。

「看起來有點眼熟。」維阿說。

賽文策馬走在維阿的左側,語氣有點遲疑,「……我覺得人也很眼熟。」

「你見過,還是他像誰?」

「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伊格拉曾經想招攬一個自由傭兵入團,不過在見到本人之後就放棄了,我看過那個傭兵的側面。」賽文回想著,「那個傭兵比當時十七歲,而且是醒目的銀發。」

「……」維阿沉吟。

「伊格拉認為那個傭兵不是能夠被駕馭的人,銀輝亞爾斯蘭,他在傭兵中的名氣很不小,有一段時間沒有他的消息,有人說他已經死在了塞萊斯塔,不確定現在這個是本人。」

「我知道了。」維阿說。

「隊長,那些異族已經移交完畢,我們是現在就返回駐地,還是——」

「暫時原地休整。」維阿說,「賽文,你給我幾個擅長跟蹤的人,保持距離跟著他們。」

賽文點點頭。

押送隊伍的離去讓此次前來的年輕人們稍稍解開了對情緒的自制,他們開始對同胞的詢問有所回應,同時儘可能快地讓他們重新列隊,天氣如此寒冷,這些被送回來的人不僅衣著極其單薄,而且幾乎都是赤足,他們站在雪地上的腳只有一層泥殼覆裹,大多數人都被凍得麻木了。

范天瀾這邊的動作是最快的,他不用說什麼話,人就被他和配合他的遺族青年抻成了列,在重組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往旁邊走了幾步,拿起對講機。

有些失真的輕佻音色從對講機裡傳了出來,「是我,塔克拉。」

「說。」

「有五十多頭豺狗在這邊的林子裡徘徊,是他們來咬我們還是我們去咬他們?」

「位置。」

塔克拉仰頭想了想,「路上最窄的地方。」

「知道了。」范天瀾說,在他結束這次對話前,塔克拉叫住了他。

「我先去敲掉幾顆牙……」塔克拉看著遠處的某一點,懶洋洋地說,「你不會介意吧?」

「你手上有幾個人?」

「沒多少,我也用不上他們。當然,他的話我還記得,」塔克拉笑了一聲,「所以最麻煩的幾個留給你。」

范天瀾放下對講機,「青山。」

一個遺族青年聞聲轉過頭來,「隊長?」

「這裡交給你。」

對方有些意外,「你要去哪裡?」

「前路有障礙,我去處理。」范天瀾簡潔地說,伸手將黑色的披風和大衣脫下,拋向青山,「這個給他們,你們照計劃行動。」

摩比斯山谷從出佛蘭德鎮往坎特爾河的地形呈腰形,塔克拉所說最窄的位置寬度有一百五十多米,不知何時從兩側山頂上滾落的大量石塊遍佈,樹木雜亂無章地生長在它們的間隙中,一條小路曲曲折折,直線距離最多不過五十多米,但四百多人要完全經過肯定需要一定的時間。

天上的彤雲低垂,白雪堆積在大部分已經落盡葉片的樹梢上,地面接完全沒過腳踝的積雪掩去了底下的所有崎嶇。這裡本來是極少有人會涉足的地方,雪吸走了天地間的大部分聲音,人類活動的痕跡反而變得極為明顯。范天瀾早就聽到了遠處極力壓低的呼喝聲和搏鬥聲,黑色短靴踏出的步伐卻沒有絲毫改變,慘叫震動著空氣,連樹梢上的雪都撲簌掉了一些,他的手仍舊垂在身側,不曾觸上任何武器。他走得很穩,毫無規律可言的地形對他來說如同平地,雖然步伐的節奏不快,他前進的速度卻完全不慢。

高過人頭的石塊對面傳來人的喘息和低聲叫罵,范天瀾繞過它。

「那傢伙已經用飛刀殺掉了三個人,你們要小心……」

「媽的那傢伙花花綠綠的,他到底躲在哪兒?」

「必須快點宰了他,不然貝當大人會讓我們死得更好看……誰?!」

深一腳淺一腳地辛苦追擊的傭兵們終於發現了范天瀾,在一片雪白的背景下,他的黑髮黑眼並不比塔克拉的彩發更隱蔽,只是除了腰間的黑色長劍和另一把棍子樣的東西,他看起來沒有攜帶更多的武器。

隔著十數米的距離,一個傭兵立刻舉起了手中的弩機,從機簧彈出的短箭立即射向這個突然出現的遺族人胸口,但對方的腳步依舊不曾停頓,馬上轉身戒備的數個傭兵連他的動作都沒有看清,那支短箭就落在他的手中噼啪斷成了數截,黑髮青年鬆開手指,碎箭落地,短短一刻雙方的距離已經拉近不到十步之遠。

發出那一箭的傭兵對上那雙比冰雪更冷漠的黑色雙眼,驚疑地退了一步,他的同伴在這個時候反應過來,低喝一聲舉劍直衝過去,剩下的三個傭兵也紛紛提起武器分路向他攻去,黑髮青年的手終於慢慢提了起來。

空氣中有道銀光閃過,快得像是幻覺。第一名傭兵收勢不及般從擊殺目標身邊徑直衝了過去,范天瀾朝左移了半步,手中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一把筆直長刀,刀尖斜指地面,第二名傭兵一劍劈向他的肩膀,他手腕一翻,揮臂而上,隨著一聲輕響,那個傭兵的長劍只剩下截面極為光潔的一半,從腋下到脖頸,傭兵身上一道血線自下而上伸展,止於頸部被切斷的動脈,瞬時噴出的鮮血衝起半米高,只剩半個脖子連在身上的傭兵仰面朝天倒下,與此同時,范天瀾背後傳來另一聲沉悶的撲地聲。

第三名傭兵已經失去了感受恐懼的機會,在他的同伴倒下之前,范天瀾揮出了他的第三刀。一顆頭顱帶著血線飛向遠處,最後一名傭兵慘白著臉瞪著不疾不徐向他走來的黑髮青年,顫抖的雙腿快要支持不起他的身體,「你……」

迎面而來,比雪更潔白的死神之鐮,這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後見到的景象。

連一片落雪也沒驚動,塔克拉從樹枝上躍下,手中鏈鋸橫上從此地經過的傭兵脖子,自右向左一拉,連氣管被一起割斷的傭兵連臨死的哀叫都來不及出口就痙攣著軟了下去,塔克拉甩去手上溫熱的血液,把差不多死透的傭兵一腳踢開。

隨手將鏈鋸收回腰間,塔克拉突然向前撲去,就地滾身一圈,一柄長劍幾乎是貼著他的身體削過,激起一陣雪霧。

一手支在地面翻身而起,塔克拉的左手指間已經帶上了幾枚刀片,對方長劍再度刺來,他向後一躍,刀片同時出手,一枚深深楔入對手肩膀,稍阻了一下劍勢,避開這一擊的塔克拉再度探上腰間,又一道寒風從他腦後襲來,塔克拉猛然低頭,手上白色粉末也向後撒去。

偷襲者悶哼一聲向後退了一步,塔克拉接著矮身斜肩撞入對面那名傭兵懷中,貼著對手劍鋒的黑色呢料被劃出開口,露出底下的精鋼護肩,塔克拉手中匕首也同時連根沒入那人左腹,然後被他一邊橫切一邊抽出。

傭兵嘶啞地慘叫著抱住幾乎被完全劃開的腹部蜷在地上,不久之後就沒了聲息,塔克拉直起身體,大拇指揩掉匕首上的血跡,環視了一圈看著接連從樹幹和石塊後出現的傭兵,在所有人都以仇恨眼光盯著他的險惡氛圍中,塔克拉將匕首插回大腿上的皮袋,搓了搓手指上的血跡,重新拿出了對講機。

「我說,你是不是來得太早了?」他還是那種有點漫不經心的語氣。

對面沒有回應,塔克拉只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鋼鐵在血肉中穿行的聲音。

站在包圍圈中的一個傭兵低下頭,看著從自己胸口出現的刀尖,他瞪大了眼睛,擁有流雲刀紋的長刀在下一刻抽了出去,他踉蹌著向前走了一步,撲倒在地。

從這名傭兵讓出的缺口中,黑髮黑眼的俊美青年從容不迫地走了進來。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09
萌物的價值

「……五十七,五十八。」賽文清點完屍體,又轉頭看向被部下從山坡上抬起來的那幾具,「還有這三個,嘖,燒成這樣。」

「他們都是法師,」俯身下去檢查的男人說,穿著普通騎士裝備的他用匕首將某樣東西挑了起來,「你看,至少有一個身份上是中級。」

那是法師協會的黃金水晶徽章,哪怕只是作為裝飾品也有極高的價值,用刀尖挑著別針部位的男人吹掉沾在上面的一些黑色灰燼,辨認在鐫刻在魔寄生樹葉圖案下的字母,「佩格里斯‧埃斯科利亞爾,這個是植物系法師,很少見的人才,要殺掉這種人可不容易。」

「他是怎麼被殺的?」賽文很感興趣地問。

「單純論死因的話,是被人在心臟絞了個洞。」

「過程呢?」

「上面肯定還留著他們戰鬥的痕跡,我需要看過才能判斷,」把徽章丟進一旁的袋子,男人收好匕首站起來,抬頭看向對面巨石林立的山坡,「不過死掉的這些傢伙跟我們一根毛的關係也沒有,有必要這麼做嗎?」

維阿走了過來,看著這個有一頭暗金色長捲髮和深綠色眼珠,外表有種明顯區別於其他騎士的華麗感的男人,「3個法師,58個傭兵,你說他們都是被兩個人殺掉的?」

「大部分都是被同一人用同一種武器幹掉的,所有斷口都乾脆利落,骨茬特別平整,那些傭兵連像樣的反抗都沒能做到就被殺了,對手的力量非常驚人,出手的速度一定也很快。還有他的武器也有些特殊。」男人摸著冒出淡淡胡茬的下巴說,「另一個傢伙沒那麼誇張,不過他很難纏,遇到他不一定比那個遺族好過——」

「你確定他們是遺族?」維阿打斷了他。

接到探子的回報之後他幾乎是立即把這個男人帶了過來,一路同行,他確定沒人對他提過接應者就是遺族的事。

「即使是經驗豐富的騎士,也只有在馬上才能一劍砍下人的腦袋,在這裡展開屠殺的那個人卻是在平地上製造了13具身首異處的屍體,只有一個民族具有這種非凡的力量,」男人說,「至於另一個,能空手捏碎喉骨的也不能算普通人了。」

「遺族不是完全禁魔的嗎?」賽文問。

男人點點頭,「他們只有反過來的天賦,那兩個也人確實沒使用過任何法術。」

「傭兵我還能理解,但他們怎麼殺掉這三個法師的?」賽文說,「除非他們一開始就突入了法師的防禦圈,但這幾個死者看起來又不是沒用過法術。就算是力量特別大的遺族,一個站在一定距離上的中級法師,只要他能順利施法,難道不是比只能近身格鬥的對手更強大?」

男人笑了笑,「法師對上劍士,不一定每次都有優勢,關鍵在於技巧和配合,雖然這種情況不多見……植物系的法師攻擊力不強,但是非常擅長禁錮和防禦,而這裡還有一根火法和一根冰法,算是很不錯的配合了,正面突擊連我——咳,連焰金騎士也不一定有把握。」

「格奧爾‧卡斯托普。」

在旁靜聽的維阿開口道,「你去調查此事,兩天內給我提交一份書面報告。」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嘆了口氣,「維阿隊長,我只是個下位騎士,這種工作不應由我負責……」

「前焰金龍騎的下位騎士。」維阿微笑了一下,「出發之前,格里爾副團長要求我儘量挖掘你最後的使用價值。」

「……那個最好去死一萬遍的混蛋。」格奧爾低聲說。

即使聽到對自己上司的人身攻擊也面不改色的維阿抬頭看了看天色,「你最好在下雪之前完成實地勘察,我在佛蘭德鎮等你歸來。」

看著年輕的焰金騎士離去的背影,格奧爾面無表情地做了個操蛋的手勢,賽文驚訝地看著他。

「這只是有一還一的禮節。」格奧爾解釋。

「那個我知道……不過焰金龍騎,你是怎麼把這個帝國青少年最嚮往的身份丟掉的?」蒂塔騎士團正式編制是五千人,其中焰金騎士一百二十七位,龍騎兵名義上有八百位,但能夠服役的翼蜥不到三百條,會同時兼具兩者身份的騎士顯然並不多。

格奧爾臉上露出了滄桑之色,「我在駐地大門前被一個男人求愛……」

賽文打量了一下他確實頗為英俊的外表,雖然在賽文的意識中這個男人更適合在舞會上勾引貴婦而被對方的丈夫或者情夫約戰一類遭遇,不過被男人求愛這種情節也很帶感啊,「我記得蒂塔騎士團的規章嚴格是嚴格,對騎士的感情生活並不太乾涉……你只是被求愛而已,然後就被戒律懲戒了?」

格奧爾的神色差不多可以稱為苦逼了,「……因為我接受了。」

賽文沉默了一會兒,作為一個見多識廣的傭兵,他應該表現得更鎮定一點,「我還記得……騎士團裡是有聖職者的,他們沒喊異端天誅什麼的口號?」

「……」格奧爾默默地轉身,抬腳朝山坡上走去,「他就是聖職者。」

賽文在寒風中凌亂了。

巴蘭克領蒂塔騎士團駐地。

一身素淨白袍的銀發青年合上經書,站起身走到窗前,因為顏色過於淺淡而有些虛幻感,堪稱秀雅的外貌,籠罩於身的靜謐氣氛,讓他看起來宛如教會那些專為貴族發行的教化圖冊中那些代行神職的白衣教士模範,毫無「破戒聖人」,」白髮魔族「,「會走路的惡夢」,「妹的看到他狗眼都瞎」等騎士團暗地裡流行的稱呼應有的凶惡感。

有些時候人的本質是和外貌沒什麼關係的。

修長白皙的手扶上窗框,銀發青年垂下淺藍色的眼睛,看著從下面寬闊的訓練場上走過的一群身材高挑的訪客,白色的斗篷掩去了他們的形貌,不過這些人留在雪地上的腳印淺得不像這個身高的普通人類能做到的,他們的速度也很快,不多時就走進了這棟建築物,消失在利亞德‧阿卡迪亞的視線中。

正與索拉利斯團長在溫暖的室內交談的帝國第二皇子蘭斯‧奧爾格佈雷西也聽到了侍從的通報,客廳的大門被打開,腳步輕捷的客人們魚貫而入,彬彬有禮的侍從就在一旁,脫下繡著精美曼紋的斗篷的他們卻毫無交託之意,在他們露出真容的那一刻,整個客廳似乎都變得明亮了起來。

坐在一旁的索拉利斯團長輕輕挑起了眉。

淡金色的長發如流水般垂下,與人類相異卻毫不突兀的尖耳在空氣中微微顫動了一下,與坐在那兒就像一幅華麗畫作的索拉利斯團長對視了一眼的青年身姿挺拔,表情冷靜,即使服侍皇子的侍從和侍女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在這位青年和他身後的九人面前也黯然失色。

眼上仍舊蒙著絲綢的蘭斯皇子站起身,露出一個微笑,向面前的金發精靈行禮道,「何其有幸,我竟能在神光森林之外遇到您和您的同胞,西梅內斯殿下。」

「冒昧打擾實在抱歉,蘭斯殿下。」來自神光森林的精靈集體回禮,動作優雅難言。

「能夠招待諸位是一種榮幸,請問那有什麼是我和我的同伴能夠幫助您的嗎?」

「我們正是來尋求您的協助,」西梅內斯神色平靜地說,「一個月之前,神光森林被擄走了一位重要成員。」

「啊嗒。」

被整個包裹在披風中捲成一個糰子的小孩子發出幼兒特有的意義不明的聲音,唯一露在外面的腦袋朝四周轉動著,大大的綠眼睛張望著這個陌生的地方,雖然他不哭不鬧,但圍在他身邊的一圈大人幾乎都是一臉的糾結。

「這麼小,怎麼辦啊……」

「以我們的力氣,碰一下他會不會碎了?」

「天瀾隊長還沒審問完嗎?」

「他來也不一定有辦法吧?」

「……總比『那個』好吧。」

想起某人拎孩子的手法,大部分人都默了。

「咿呀,吧噗。」這個小得可以捧在手掌中的孩子還在左看右看,一個蹲守的遺族青年正和他的眼睛對上,連忙抬手掩住了自己的面孔。能夠面對這樣一個小生物還下得了手去掐臉的,也只有現在不在這裡的某人了,相比之下,天瀾隊長抱孩子的動作一看就知道是有經驗的,但為了處理一些事務,那兩位目前都不在這排在最後的木排上。

單手提起屍體丟向防風膜外,范天瀾在冰冷的河水中洗了洗手,然後把被扯開的塑料薄膜拉上,緊縮在另一側的遺族人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回來補位,雖然這裡沒見過死亡的人已經很少,但是像范天瀾這樣,毫不動容地殺掉一個坦白一切後向他哀哭求饒的人,對親眼目睹這一幕的大多數人來說還是太過刺激。

不僅看了還參與了整個過程的塔克拉跟上范天瀾,簡陋的船篷高度有限,而他們兩個的身高都遠遠超出平均值,因此一路上都是低頭前進,「雖然留著那傢伙也沒什麼用,不過你怎麼不問那小綠毛的事?」

「他已經說了。」

「說了?」塔克拉莫名,「什麼時候說的?」

「森林之心。」

「那種吃了以後就會變成不老不死怪物的藥跟這個綠毛小東西有什麼關係……」塔克拉停頓了一下,「哦,他就是森林之心啊。」

「現在還不是。」范天瀾說,「將樹精靈轉為森林之心的方法,我沒聽說過。」

「這是你不知道的事,還是沒有存在過的事?」

范天瀾跨過面前的牽拉索,發現他和塔克拉來到的遺族青年已經揭開了塑料膜等他們進去,圍著那個孩子的人也讓出了位置,范天瀾這個時候才說道,「那需要向法塔雷斯,或者精靈族求證。」

不老不死的中央帝國第一任皇帝,在位時間長達七十二年,他的執政生涯大部分被裂隙之戰佔據,是當年威望極高的人類領袖。關於這位傳奇帝王的傳說數不勝數,他的死亡是其中最大的謎團,同樣成謎的是他長壽的原因,在壽命長達五百年的魔族出現在中洲之前,法塔雷斯已經有三十年都維持著25,6歲的外表和身體狀態,這位英偉的帝國之主至少在可信記錄中從未向任人吐露這個秘密,執著於長生之秘的人只能從他一直與精靈族過從甚密這一事實去推測。

精靈的壽命也能夠達到兩百年以上,與用遲緩和愚笨換來長壽的其他生物相比,美貌聰敏,體力和耐力都非常出眾,只有繁衍困難這個劣勢的精靈才是人類的理想模板,即使是在裂隙之戰最激烈的年代,也有人從未停止過這方面的追求。但沒有一次實驗能夠產生第二個法塔雷斯,於是有人認為不是方向的問題,而是「材料」的問題。

在法眷者聞名於中洲之前,最稀少和強大的人形生物就是樹精靈。人們常識中的精靈在某種意義上算是一種人類,樹精靈卻是神光森林自身所孕育的真正「精靈」,在成年之前他們極度弱小,容易死亡,但成年之後,他們就會在非常短暫的時間內變成力量極其強大的森林守護者,連魔族也不能挑戰被他們保護的領域。

但樹精靈的身份特殊還有一個原因。

從范天瀾和塔克拉進來就變得緊張的幼年樹精靈轉頭看著這兩個一身血腥氣的男子,小小的身體往後仰了仰。

塔克拉伸出食指戳了他一下。

「噗啾~」

又一股小水柱噴出,塔克拉一偏頭閃開了,周圍的人都以「你好賤」的眼神看著這個無恥的大人。

范天瀾將一碗清水交給附近的一個遺族青年,示意他推到樹精靈的面前,「每個出生的樹精靈,都是某位精靈王族注定的伴侶。」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10
歷史都是從細節開始轉向的

「十八年前兩位樹精靈出生之時,我曾代表帝國在場,彼時森林的歡悅景象仍歷歷在目。」蘭斯一手搭在嵌以金絲花飾的座椅扶手上,對坐在另一邊擁有堪稱無暇儀容的精靈說,「居然有人對森林的寵兒下手,此事有帝國失職之處,我也十分憂心樹精靈如今安危,請問森林的守護者是否已經確認冒犯者的身份?」

服裝精緻的侍女端上溫暖芬芳的飲料,卻被精靈們婉拒了,被稱為西梅內斯的精靈說道,「此次罪惡行徑的主使者極力隱藏他的身份,樹精靈被他僱傭的人類以種種手段輾轉帶走,我們只能確定他們的終途。」

「這一定是一段艱辛的旅程。」蘭斯皇子輕聲說。神光森林位於帝國的邊緣,離巴蘭克領的距離相當遙遠,即使乘坐翼蜥也需要一段時間,而這些鮮少離開森林的精靈看來一直是在陸地上追蹤那些盜竊者,一個月是正常情況下應當在路途上消耗的時間,但精靈們還要去搜查那些人類的形跡。

「路程的考驗無關緊要。覬覦者如此精心籌謀,絕非想以此向森林交換條件,力量越強的人類就越想超越這世間法則,無論這行為多麼愚昧。」西梅內斯說,在他提及樹精靈之事時,他身後的九位精靈臉上都流露不同程度擔憂和憤怒混合的神色,只有這位負責交涉的精靈王族神色依舊冷靜得接近冷酷,「而在成年之前,樹精靈和人類的幼兒一樣脆弱,對外界的傷害幾無抵抗之力。」

「此事我們自當竭力協助。」蘭斯皇子說,他轉過頭,就像視力沒有受到損害一樣朝向一旁,「索拉利斯團長。」

「這是理所當然的。」

蒂塔騎士團總團長微微一笑,她的容貌在精靈面前也毫不遜色,此時身著與她的姿容相當相襯,由帝都御用裁縫所制的華美裙裝,若是靜坐不動,即使是最挑剔的貴族畫家也要為這副畫面沉迷。但她只是一個微笑,屬於女性的柔美氣質就在那個笑容中消失殆盡了。她起身對皇子和精靈致禮告辭,然後以正常貴族女性絕不會有的步伐離開了這個客廳。

尖銳的哨音震動空氣。

響亮的振翅聲密集地越過灰白色的平頂石堡屋頂,身長超過六十尺的黑色飛行獸以受過嚴格訓練的精確姿勢在至少可容納五萬人的訓練場上迴旋了一週,然後依次下降,膜翅底部的法紋逐一亮起,寬大的膜翅擾動氣流,黑色鱗片油光發亮的鞭尾掠過覆蓋著一層落雪的石板地面,揚起一陣陣霧狀雪塵。身披重甲的龍騎兵牽引坐騎與其他翼蜥拉近距離,整隊完畢後紛紛從肩頸部位的固定位上跳下地面,他們落地時的鎧甲擦撞之聲即使在見禮的客廳之中也清晰可聞。

「這十二位是塞萊斯塔分團長麾下非常出色的龍騎兵,只要有他們在,諸位可以在三天之內到達自巴拉克領以西的任何土地。」蘭斯皇子說,「只要樹精靈不是被劫持至周邊諸國的王宮之中,我想諸地領主都不會有意阻礙精靈的追索行動,如果發生了必須交涉的情況,請諸位交由格里爾副團長和利亞德神牧處理,這兩位身負帝國爵位,對繁瑣的政事也較為擅長。」

西梅內斯從窗外收回視線,「感謝您的慷慨,殿下,帝國的情誼森林也不會忘記。」

「我謹在此祝各位一切順利,樹精靈早日回歸森林之守護。」

看著空中遠去的翼蜥身影,尤利坦回頭看著以優雅姿態啜飲茶水的皇子,「不愧是殿下的手筆,大方又利落啊,不過讓利亞德和格里爾一起去沒問題嗎?」

「我想他們會勝任這份工作的。」蘭斯微笑。

「這就像蛇和蠍子在一個窩裡了,格里爾剛剛把格奧爾派出去,利亞德和他可是新婚不久,不是說阻擋別人戀愛和上床的都會有報應?」尤利坦皺起了他有些纖細的眉毛 ,「利亞德對詛咒是非常在行的,而且他到明年夏季就會退出騎士團回去繼承家業了。」

「利亞德和格奧爾最多只是訂婚,還未正式結婚就搞到一起,這種行為對後晉騎士的影響過於惡劣了。」索拉利斯團長說。

龍騎團團長僵著一張臉打斷他們,「我記得帝國法律中沒有同性婚姻這一條。」

「瓦倫丁大公是不可能支撐過明年啦,他死掉之後就只有利亞德上去了,選擇誰做他的伴侶,當然是由到時候的大公閣下自己決定啊。」尤利坦笑眯眯地說,「皇帝陛下也會樂意見到此事的。」

「……」為人正經的龍騎團團長啞口了,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我真不能理解,格奧爾一個男人怎麼願意……而且利亞德——」

「所謂愛情,不是一個人能夠以理智決定的事物。」索拉利斯團長說,「這種小事本就不足掛齒,即使退團,無論身份為何,利亞德仍舊是蒂塔的利亞德。」

「我們會盡力幫助他在阿斯塔納公國站穩位置的,這是曾經同僚的情誼啊。」尤利坦愉快地說。

這是私底下心照不宣的事,當眾宣講出來仍讓龍騎團團長感到不太自在,雖然現在在這裡的都是同一陣營者,他咳了一聲,「那麼,精靈那邊……」

「那要看樹精靈的結果如何。」蘭斯皇子說,「此時無論我們是否插手,有一個結果都是會注定產生的。」

「黑石和青金的戰爭提前開始。」索拉利斯團長語氣平淡地說。

「再過兩年樹精靈就該成年了,我聽說樹精靈都是像現任精靈王那樣的大美人?」前鋒騎士團團長梅里尼茲說道,「如果在找到之前這位樹精靈就被什麼人給煉化然後吃掉的話……那可真是個悲劇。」

歷史上不是沒發生過類似的事情,雖然都可以說是未遂,但每次的結果至少對人類這一方來說都很糟糕。

「最好期待這件事不要發生,無論神光森林的禁制再出還是精靈王的震怒,那都不是好玩的東西。」尤利坦說,「不過這可不是我們能夠控制的,能夠從神光森林裡把樹精靈偷出來的人除了實力還需要很大的權力,既能夠讓帝國在森林的聯絡官毫無察覺,又能夠讓精靈現在還找不準對象,能夠符合這個條件,還在這幾個國家範圍內的強者——」

「如果有誰膽大妄為到那個程度,對我們又有什麼妨礙呢?」索拉利斯團長說。

除了蘭斯皇子之外的人都看向了她。

「即使某個王國因此動盪或者發生更糟糕的情況,也不過是讓預定的過程提前實現了而已。」索拉利斯團長神色從容,「只要目的達到了,是不是我們去做的並不要緊。」

對人類來說,冬季一直都是個嚴酷的季節。

白雪覆蓋大地,天氣寒冷徹骨,即使是領主老爺也蜷縮在他們的城堡中,壁爐中的火光日夜不滅,用木條封上的窗戶和鋪滿稻草的地面都無法阻擋從建築每一塊石頭和泥土的縫隙中透入的入骨寒氣,窮人們只能一家人跟牲畜擠在一起,在牛羊的體味和糞便的臭味中苦苦煎熬,至於食物更為匱乏,所有作物都已收成,但種子,農具,畜力和耕作方式等條件的限制讓土地的產量一直維持在很低的水準,加上嚴苛的稅收,溫飽對這個世界的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種奢侈的夢想。

飢餓的野獸在森林和曠野上徘徊,普通的人類因為缺少武器,幾乎不可能捕獵體型偏大的食肉動物,當發出突突突的聲響還冒出滾滾煙汽,體積和形態都極為異常的存在從冰冷的河面上經過時,附近還在活動的動物大多被驚嚇得逃往遠處,少數卻留在原地觀望。

砰!

「中了中了!」

「快點把它弄回來!」

「小心點,別像上次那樣,是個假死的等人過去就咬一口過來,不行就給它補一槍!」

將一側的擋風膜完全解開,舉槍蹲踞的年輕人們嘈雜了起來,拖船已經結束了逆流的行程,準備進入順流的支流,在船頭的人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調整方向時,對擺弄手上的武器已經上癮的年輕人還是按捺不住了,反正在夜航之前他們也這麼獵殺過一兩隻動物,這種冒險行為需要的條件不少,這是他們遇到的第二次機會。

捆紮在一起的充氣墊被拋了出去,一個動作靈巧的塔克族青年隨之跳了過去,在暫時充作踏腳的墊子被水流沖斜之前撲到岸邊,抓起獵物用力拋向同伴,軀體還溫熱著的狼型生物帶著血滴飛在半空,對面丟過來的繩套套住了它的一條前腿,幾乎在它落水的同時把它扯了過去。留在岸上的塔克族青年跟著船跑了幾步,在充氣墊第二次被拋出時猛跑幾步,高高躍起。

一個漩渦在河面上生出,他原本估計的落腳點因為這擾動而完全偏離了,打算落下之後就扒住墊子讓同伴把自己拉回去的塔克族青年瞪大了眼睛,拖船上的同伴剛剛開始驚呼,一條從側邊甩出,兩指粗細的纜繩就纏上了那個倒霉蛋的腰,生生把他從空中平移了過去。

被拽住的傢伙幾乎是背靠後地撞回了船上,在他撞上什麼人之前,一隻手就揪住他的衣領把他摜了下去。這一節的拖船震動了一下,塔克族的那人也哼了一聲。

范天瀾面無表情地把繩子捲回去,塔克拉一腳踏上這個冒失族人的胸口,抬頭看向像什麼一樣齊齊把頭轉過來的那些髮色各異的青年,「玩得很高興嘛你們,嗯?」

寒風和水汽都沒能讓這些人顫抖,塔克拉做到了。

「我現在沒空理你們,等回去以後……」塔克拉勾起一邊嘴角,哼哼哼地笑了起來。

「噗啾~」

「……」

塔克拉抹了一把臉上的水,凶狠地瞪向被抱在一個遺族懷裡的樹精靈,噴完這一口之後,綠發綠眼的幼兒低頭把臉埋進那個遺族捧在手上的陶碗,咕嘟又喝了一口。

「同樣的手段想對我用兩次嗎?」塔克拉一把奪過那個陶碗,將裡面的清水向外一撇,在樹精靈噴過來第二口的時候,他調轉碗底擋了回去,這次濕掉的變成樹精靈了。

跟那雙呆住了的圓滾滾大眼對視著,塔克拉邪惡地笑了起來,「來啊來啊你再來啊,啊哈哈哈哈,老子有的是辦法對付你!」

抱孩子的遺族男人默默把臉別了過去,連圍觀者都覺得丟人的事,這個人做得真是自然啊。

塔克拉還想做點什麼,不過范天瀾已經把孩子抱過去了。他們出門的時候當然沒想過會遇到這麼一個小東西,連范天瀾給樹精靈擦臉的布料都是從內層衣擺上扯下來的。跟塔克拉相比樹精靈對范天瀾的排斥反應要輕得多,雖然大多數人懷疑與其說這孩子是不排斥,不如說是害怕。在他和塔克拉剛剛「處理」完障礙回到隊伍的時候,就算是跟他相處已久的青山也不怎麼敢接近。

樹精靈安分地待在范天瀾手裡,只在被擦到臉蛋的時候才把眼睛眯起來,塔克拉盯著在他頭頂搖來晃去始終沒有趴下來過的那根綠毛,「我說,一天一夜了,除了喝水他什麼都沒吃過?」

「樹精靈不吃普通食物。」范天瀾說。

「那他吃什麼?」

「新鮮嫩葉,花瓣,生氣和水分都充足的植物部位。」

樹精靈被擦得差不多了又轉回那個遺族男人的懷中,看著手裡四肢和臉頰都很圓潤,又軟又嫩的小孩子,那個完全不知情地將他帶回來的遺族男人遲疑地看向這兩個作為隊伍領導者的男子。冬季的植物都會停止生長,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這些東西啊?」塔克拉忽然湊過去,呼地吹了一下樹精靈頭頂的綠毛,「花沒有,不過新鮮的植物——」

他看著用肥短的小手護住頭頂的樹精靈那殺傷力極高的外表,「那個人一定會要多少給多少。」

正在聚精會神工作的雲深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思路暫時中斷了,雲深拿起茶杯,發現杯底只剩下沉潛的殘葉,他從桌前起身,走向工房一角的爐子,提起放置在上的水壺,重量很輕,爐子裡的蜂窩煤也燒得差不多,連餘溫都很不明顯了。不過幸好如此水壺底才沒有燒穿。

於是雲深一手爐子一手水壺地頂開門走了出去,一腳踏進門口的積雪,雲深就感到腳上的溫度在急劇下降,在臉頰上也感到辣痛的時候,雲深意識到他應該穿多點衣服再出來的,因此只能再退回去。黎洪正好這時候來到,見此情景嘆息道,「您為什麼不接受別的人來服侍您呢?」

雲深只是微微一笑,「謝謝你,我是真的不需要。」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10
歷史何嘗溫柔二

「呀啊。」

樹精靈縱身一撲。

范天瀾及時托住了他圓滾滾的小肚子,大半個身體都趴在那隻寬大手掌上的樹精靈一改路上的安分,像游泳一樣地撲騰著短短的四肢,在這個只有四個人在的空間中,他努力要撲過去的對象無疑只有一個。

雲深伸手把他抱了過去,動作嫻熟輕柔,這個孩子不僅比一般的小了一號半,長相也與眾不同,雲深調整了一下姿勢,不讓這個孩子的尖耳被壓到,然後才抬頭看向范天瀾,「這是精……靈?」他想了想才記起這個特殊種族的稱呼。

「是樹精靈。」范天瀾說,不知他本人是否有這個自覺,在面對雲深的時候,他的態度和別人相比堪稱天壤之別,「也是神光森林的寵兒,離成年還有一段時間,只能維持在幼兒的姿態,心智暫時停留在三歲之前。」

終於離開范天瀾硬邦邦胸膛的樹精靈扒著雲深的襯衫,白嫩嫩的臉頰在柔軟的純棉布料上蹭了蹭,雲深側了側頭,動作溫柔地輕撫著他的背部,樹精靈那雙光潤的綠色大眼於是慢慢地眯了起來,一直豎在他頭頂的那根綠毛也漸漸偃伏了下去。

他睡著了。

聽著那細微的呼吸聲,雲深對塔克拉豎起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把這個天線寶寶抱進了房間的內側。

自己找了張椅子隨意坐下的塔克拉嘖了一聲,「我還以為他不用睡覺呢,這個磨人的小妖精。」

「……」范天瀾當然不會應他的話。如果說那根綠毛是不會說話的樹精靈精神狀態的表示,在對他不利的那些傭兵和他們這些陌生人手中的時候,這個樹精靈幼體緊張是當然的,但對明明也是初次見面的雲深他卻表現出了非常親近和信賴的態度,這種狀況要用外表的親和力不同來解釋就有些勉強了。

片刻之後雲深走了出來,從辦公桌前拉出一張椅子,顧慮到小孩子剛剛睡著,他特地放輕了聲音,「這個孩子不是走失的?」

「那個神光森林離這裡有多遠?」塔克拉偏頭問范天瀾。

「正常騎馬的情況下,一個月左右的行程。」范天瀾說,「從精靈的守護中將樹精靈偷出後,他們換了三撥人才抵達佛蘭德鎮,大部分精銳都用於給追索而來的精靈設下障礙。」

塔克拉回想了一下死在自己手上那些傭兵的實力,「精靈很強?」

「很強。」范天瀾語氣平淡地說。

「要是跟你比呢?」

「要打過才知道。」

對塔克拉來說這個回答真是無聊至極,雲深思忖了一下,說道,「你們跟我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吧。」

來回都很順利的航程無須贅述,范天瀾語意簡潔地描述了相關過程,塔克拉在一旁時不時地給他過度簡明的語句進行補充,因此雲深知道他們前往佛蘭德鎮接回眾人,預備返回時隱蔽在旁的塔克族人發現了意圖不明準備襲擊他們的傭兵,范天瀾和塔克拉潛入那些傭兵的伏擊地點處理了這批敵人,然後在上船之前發現了藏在煮食用的陶罐中的綠毛樹精靈。

雖然性格等各方面都不對盤,塔克拉和范天瀾在血腥過度的部分避重就輕的做法倒是相當地有默契。

「只有兩個人也太冒險了……雖然你們看起來沒受傷就是好事,」雲深說,雖然他知道這兩個人尤其是范天瀾都擁有超出常人的武力,「只有傭兵嗎?」

據范天瀾訊問得到的說法是大部分精銳都留下來阻擋精靈了,不過在幕後指使這一切的那個人應當對最易出意外的末段路程更加謹慎,法師作為這個世界人形遠程武器,從來都不會缺席重要場合。

「有法師。」范天瀾說。

「不過他們太大意,死掉了。」塔克拉雙手一攤。

雲深自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就一直處在相對安全的環境中,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對這方面的事缺乏瞭解,雖然戰鬥確實是他很陌生的領域,「那麼槍支……派得上用場嗎?」

塔克拉輕笑一聲,回味似的眯起了眼睛,「當然,而且還很好用。我幹掉了兩個。」

范天瀾掙斷束縛術的那一刻,塔克拉的子彈也擊中了用火系法術的法師,然後范天瀾擲出了長刀,貫穿了還有點茫然的冰系法師的心臟,最後的木系法師剛啟動護身法術,塔克拉的第二發子彈就到了,至於第三聲槍響是給某個逃跑的傭兵的。

火系法師之前發出的火箭點著了一小塊地方,用長刀將陷入人體的子彈挖出來之後,范天瀾和塔克拉將三個法師的屍體都丟進了火堆裡,那個也傭兵已經沉入大河,即使屍體沒有被肉食的魚類分食,當他再度浮出水面的時候也不會有人認得出他的身份。

塔克拉的回答和范天瀾的默認讓雲深放下了一些掛慮,在冷兵器的魔法世界使用熱兵器在某種意義上是「犯規」了,不過雲深既不信神也沒有維護正常歷史發展路線的想法,雖然他行事是傾向能用談判解決的就不動用武力——當然他對比在這個世界生存的許多人也沒武力可言,要他在己方弱勢的時候對標定了敵人身份的對象慈悲為懷卻是不可能的。他將責任交託給這兩人,就不會幹涉他們應對當時的情況作出的決斷。

將那些已經變成既定事實的死者放在一邊,雲深現在考慮的是樹精靈來到這裡之後可能引起的一些問題。

在清除掉伏擊者之後,范天瀾從名為刀疤的傭兵身上得知他們還有一部分人留守在佛蘭德鎮等待,雖然這支表面上的奴隸商隊的真正領導者已經被殺,不過那些人裡也有對幕後主使者有所瞭解的人在,范天瀾和塔克拉卻從未想過返回去查探更多的消息,最主要的原因還是蒂塔騎士團的人還未離開,甚至可能派人跟隨他們的行蹤,動手只會將事情變得更為複雜——蒂塔騎士團是中央帝國的三大騎士團之一,全員駐紮在巴蘭克領自然不會真的是為了確保帝國對這麼一小塊領土的控制權,黑石和青金的戰爭在即,蒂塔騎士團絕不主動干涉的官方態度其實留有很大的行動餘地。

至少在范天瀾所知的一些事實中,蒂塔騎士團的「管理者」蘭斯皇子是一個非常善於抓住機會的人。

而連樹精靈都敢下手,而且已經接近成功的人所擁有的力量和權勢顯然絕不普通,神光森林和中央帝國立有某種程度的契約,精靈追蹤至此必然會向蒂塔騎士團尋求協助,對歷盡艱難才得到容身之地,新的生活還算不上真正開始的遺族和其他部族來說,無論那個幕後人物,精靈或者蒂塔騎士團,任何一方單獨都難以應付,更何況被牽涉到這三者之間?

但在樹精靈被塔克拉揪出來之後,他們想清靜基本是沒可能了。

「比較起來的話,是精靈更可能先找到我們這個地方?」雲深問。

「精靈在尋蹤方面更有優勢,而且蒂塔騎士團會給他們協助。需要樹精靈的只有人類,無論擁有『真實之眼』和『萬法之手』,否則那個人的行動效率不會勝過精靈加上騎士團。」范天瀾說。

塔克拉用指節摩挲著下巴,「他們倒是可以到處跑啊?」

雖然中洲大陸上帝國王國公國自治領和獨立城市之類的領土名目繁雜,但只要是擁有一定武裝的政權,對其他勢力的武裝進入自己領土的事都極為謹慎,而在范天瀾的敘述中,似乎精靈和蒂塔騎士團並不會受到這個方面的影響。

「精靈在中洲的地位很高,除了他們掌控神光森林,同時守護聖地這個原因,裂隙之戰中他們也是所有成規模戰鬥的重要戰力,在犧牲了兩位樹精靈以及近半族人之後,神光森林被迫封印百年,對人類貴族影響很大。」范天瀾神色平靜地說,「封印打開之後,中央帝國召集四十八位國王共同約定,精靈可自由進入他們的疆域,若是神光森林受害,人類有義務給予儘可能的幫助。」

塔克拉哼了兩聲,「對人類貴族影響很大?」

「大概是因為一些特產資源吧。」雲深笑了笑。

「中央帝國在法塔雷斯之後的所有皇室新生兒都要到賜福之泉受洗,否則都活不到成年;淨土和金鈴木葉能夠治癒許多人類疾病;精靈製造的一些武器有特殊效果,尤其受到樹精靈祝福的劍和弓,對詛咒和陰晦法術都有很強的驅逐力;神光森林中生長著一些神奇生物和稀有藥材,還有一些未曾經過證實的傳說。」

雖然范天瀾的語氣實在平常,聽著他例舉的塔克拉還是挑起了眉,「這樣啊……不過那個中央帝國的皇室是怎麼回事?」

「血誓反噬的結果。」范天瀾淡淡地說。

「血誓?」塔克拉很感興趣地問。

「法塔雷斯在位之時,曾與當時的遺族君主立下盟約,兩國世代友好,互不侵擾。」

「……」過了一會,塔克拉彷彿標誌性的輕揚音色才再度出現,「聽起來是挺正經一個盟約麼,違背的後果居然只要用泉水洗一洗就沒問題了?」

「這只是坐在那個帝位上的代價,」范天瀾說,「在中央帝國與光明教會勾結髮動對遺族的戰爭之前,他們的皇室中已經沒有一滴法塔雷斯的血脈,無論直系旁系。就算有不被發現的遠親,在天寰破城之際也已經被血誓吞噬。」

即使與法塔雷斯相關的血脈都已消失,血誓的陰影仍然籠罩在那個輝煌的帝位上,在法塔雷斯隕落之後登位的所有皇帝,在位時間最長的也只有十三年。現任皇帝自登基至今已經過去了十年,曾經是一個焰金騎士的他如今被各種詭異的疾病所纏繞,常年臥榻不起已經是貴族間公開的秘密。

然而這一切都不影響中央帝國成為「人類有史以來最強大和繁榮的帝國」,卡拉米迪則被稱為「世界的明珠」,「生者的天堂」,它的存在幾乎不可超越,哪怕是跟隨著那位常年臥床的皇帝呈現出衰亂氣息的現在,中洲也沒有一個國家能夠對它產生威脅。對屬於這個國家的平民和貴族來說,這不過是說明該換一個新的皇帝了,年輕和健壯的新帝王會讓這個穩固存在了兩百多年的帝國煥發出新的生機。

「我從不認為所謂遺族生負原罪,為何我們這個民族的命運注定艱辛?」范天瀾抬起頭,看著起身走過來的雲深,他伸手握住雲深並沒有多少力量的修長雙手,深深地看進那雙深黑色的雙眼裡,「如果沒有你,我曾以為自己已經知道答案。」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11
歷史何嘗溫柔之二

雲深知道遺族的歷史。

雖然他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瞭解決那些橫攔在前,急迫的生存問題上,但他仍然儘量抽出時間,從兩位祭師自願借出的「典籍」和他們的解說中去理清脈絡。雖然有戰亂和其他原因,被這支遺族遺脈保存下來的史書已經極力保持了完整,雲深在閱讀繁體字方面也沒有太大的困難,在數百年的時間中,這些來自同一種文明傳承的文字並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而簡體字雖說被當代某些人詬病,實際除了「簾」這個字是建國後才簡化的,大多數都算得上古為今用。繁簡形與意的構成本質同出一脈,能夠熟練應用簡體字的現代人只要不寫,楷書認字達到七成以上的正確率並不算誇張。

對大多數人來說,看古文的真正難題在於釋義,換做別的理科人才來看這些老舊文書可能會覺得苦手,不過雲深的文科基礎因為家庭原因並不差。更專業和細緻的解析他做不到,像從當初的石窟文字形式推斷朝代什麼的,不過就算書上有些字筆畫繁難,語句晦澀,通過上下文推斷得到的信息,已經足夠雲深在這段時間中瞭解遺族歷史最關鍵的兩個節點。

南宋末年,崖山之前,無法抵禦節節進逼的蒙古軍隊,對受外族統治的未來感到絕望,又不願與那些士大夫一起宛轉待死的某批人選擇了逃亡海外,瓊州是不可退之地,流求雖是蠻荒,卻尚可一去。時機越發緊迫,在當時艱難的情況下,這些人蒐集了最後一批船隻,帶上了儘可能多的物資,包括茶種,蠶種和其他作物的種子,然後這些包括低級官員,武夫,工匠和農民,連同部分家眷在內的一千多人抱著九死一生之心,在公元1278年秋季的某個清晨揚帆出海。

這是一支倉促拼成的簡陋船隊,在海上航行了一個月之後,除了絕不可動用的種實,食水已經接近斷絕,他們眼前所見仍是無際的海面,絕望之際他們更是遇到了一場詭異的風暴,晴海頃刻之間天地盡墨,雷鳴如潮,風急浪高,不止一條船被風浪拍碎,在人力完全無力抵擋的天地大災中,留存下來的船隻被拖向一個巨大得連雷光也照不見邊際的漩渦邊緣。

他們毫無懸念地被拖了進去。

活著的人再度醒來時,他們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因為所有已知的海外誌異都不曾描述過這樣的地方,天空是令人目眩的金色,太陽卻是毫無光芒的純黑。無風無夜,只有還是藍色的海水帶著這支已經快要散架的船隊前進,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被推動著航行了多久,靠著生食那片海域中一種海蜇般的生物活下來的人們最終還是看見了陸地,也看見了橫亙在他們和那塊土地間,人力絕對無法跨越的無盡深淵。

無邊的海水朝著這道世界的縫隙奔湧,與落入無底黑暗的宏大水流相比,人類如同浮蟻,毫無掙扎之力,眼看終究逃不過覆滅,卻有一個男人從深淵對面高聳的山壁上飛來,黑髮尖耳,雙瞳仿若烈火燃燒。這個男人所說的語言完全陌生,卻能將語義傳入人心,他與這批大宋移民的領導者交談了片刻。

「爾等自彼來此,是獲選之人。」那個名字發音玄奧,令人不能複述的男人說,對無法可想而向這個身具神通之人求助的眾人,他卻只是笑道,「此事無妨。」

這個男人再度飛上天空,他將這批船隻從海面之上舉起,一氣投入深淵。然後是天地倒轉,這些驚魂未定的宋人發現他們正飄浮在一片水域上,舉目四望,發現不遠之處就是莽莽深林。

要到五百多年之後,遺落在這個時空的宋人才會知道,當初他們經過的無風之海名為「淵海」,受另一種法則管轄,是中洲和裂隙諸族都無法穿越的所在,那個幫助過他們的男人是擁有強大力量的魔族,在這些非凡經歷都已變成傳說的數百年之後,超過300位的魔族花了一百多年時間,最終在魔龍的協助下打開了那道深淵的禁制,將他們治下無數魔物送往寬廣富饒的中洲大陸。

但回到最初,活下來的那七百多人上了岸,劈荊斬棘,篳路藍縷,這些艱難地在這個新世界上開墾出一片移民定居地的遺族祖先無法看到,這一切將變成鐫刻在遺族身上的原罪。雖然他們一直保守著來歷的關鍵秘密,但遺族發源於裂隙之畔,傳承不明,無論文字,習俗,政治乃至信仰都完全不同於中洲各族,他們所掌握的發達而複雜的文明,甚至於天生強悍的體質最終都變成了「異端」的證據。

感懷於永不能歸去的故土而自稱為遺族的先民花了五百多年時間,將只剩下七百多人的小聚落髮展成疆域廣大,人口眾多的帝國,然後在上百年時間內國破族散,這段變遷中的無數風雲讓雲深在閱讀相關記錄的時候尤其辛苦。定都天寰的遺族帝國在最為鼎盛的時候人口超過千萬,領土範圍包括了如今中央帝國的南方大部分,在長達五十三年的裂隙之戰中,遺族元氣大傷,同樣損失不小的中央帝國和光明教會經過短暫的休養生息,聯手起來借遺族諸王紛爭之機宣戰,其後通過奇襲一舉破城,一萬鐵騎禁軍在禁咒「焚天」之下幾乎傷亡殆盡,無可退避的殤帝刎頸朝堂,只有數千精兵護送太子等人突圍,留下的宮室與臣民焚城以殉。

被稱為天府之都的天寰化為一片廢墟,中央帝國隨後逐步蠶食各自為政的藩王,直至最後一個遺族正統皇族死去,所有遺族都被逐離中洲的中央地帶,總共用了五十七年。

裂隙之戰是殘酷而又壯麗的時代,為了抵抗兇猛的敵人,中洲諸國首次聯合起來,從未如此團結過的人類將自身擁有的微薄力量應用到了連後世也無法比擬的境界,甚至足以對抗魔族。而在裂隙之戰後人類自行發動的大陸戰爭,仍有許多足以名流史冊的經典戰役,也有無數英勇的人為自己的國家和信念而戰,但這場戰爭在歷史上留下的痕跡只有「分裂」和「黑暗」。

戰火從裡海一直燃燒到極西,被捲入戰爭的國家並不比裂隙之戰少,遺族與中央帝國分別結成的聯盟相互消耗,據塵封在中央帝國圖書館的禁術目錄下的歷史記載,至少有五個力量弱小的國家因此滅亡,最後失敗的遺族遁入中洲邊緣的蠻荒之地時人口已經銳減至近百萬,而中央帝國付出的代價同樣沉重,裂隙之戰中依舊勉強增長的人口在更為漫長的大陸戰爭中不僅沒有任何增加,甚至比戰前還減少了三百多萬。光明教會的聖騎士團則在戰中完全崩潰,至今無法恢復傳承,失去最大武力保障的教會勢力一度衰微,教皇甚至不得不屈尊在世俗王者之下。

被封印的大型戰場上,由風吹過無人收殮的遺骨而奏響的鎮魂曲仍在迴蕩不休,在雷鳴之夜,一些發生過交戰的土地上,居民和路人還能看見殺伐不止的士兵宛如生前的幻影。戰爭影響的不只如此,裂隙之戰和大陸戰爭導致西部中洲至少有六成的土地被迫荒廢,無數的城鎮和村莊消失在鐵蹄下,人口銳減使所有交戰方的生產力都迅速降低,疾病和饑荒蔓延,貿易也被戰爭破壞得非常徹底,曾經遺族生產的貨物通行整個大陸,但在戰爭中遺族的工匠同樣拿起了武器,無數的技藝因此失傳,對躲在後方的貴族女性來說這意味著她們的生活品質至少退步了一百年,而對看著這段歷史的記錄者來說,停滯的不只是生產,整個人類的文明都在延續了上百年的兩場戰爭中退化了,美德和秩序被踐踏得如此徹底,真正的貴族和騎士都已死去,只有卑劣者才能最後活下來。

在第五位帝位繼承人夭折在已經修改至九歲的繼位年齡之前後,中央帝國終於宣佈戰爭結束,有人向當時的帝國攝政王問道:

「沒有一個人的勇敢是愚蠢的,也沒有一種犧牲是不值得的,您現在還是如此認為嗎?」

「是的,我現在仍是如此認為。」攝政王回答,沉默了一會兒,他又說道,「雖然代價已經沉重到難以承受,但維護帝國的榮光,是作為活下來的人應負的責任。」

對雲深來說,他剛剛才有些餘裕去考慮相關問題,不必親身經歷,在那些被精心保管的泛黃紙張上,字裡行間透紙而出的鐵血崢嶸依舊慘烈得令人動容。雲深只有將本能的感情因素拋開,儘量冷靜和客觀地在紛繁的細節中尋找遺族落入如此境地的原因。遺族和中央帝國的戰爭起因頗為狗血而複雜,只有遺族的單邊記錄還不算完整,不過戰爭的根源早已明顯——對戰後的中洲來說,同時進入擴張期的兩個帝國幾無可能如同誓言般世代友好,哪怕法塔雷斯說過中洲非常廣大,足夠容納兩個帝國,但在魔族退回裂隙之後,那些擁有力量和權柄的人已經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不能戰勝的東西了。

在遺族與中央帝國接壤的邊境上失蹤,因此導致兩國首次交惡的遺族將領韓正此前是另一種說法:「虎豹相峙,安敢酣睡?」

與光明教會的矛盾同樣明顯,因為遺族皇族不入教,不受洗,不信神。他們雖不妨礙教會的傳信活動,卻也並不支持,還在境內庇護眾多的異信者,對教會來說,這早已令人無法容忍。

「我們遺族如此慘敗,是因為我們不夠強,還是因為不夠團結?」這支遺族的下一任祭師郁金曾經問過雲深。

雲深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這些都是原因。」

「但您認為呢?」

「再強的弓拉久了也會松弦,只要人與人之間還有利益的不同,爭鬥就不會停止,歷史的改變從來不是一個或者兩個單純因素造成的,所以我不敢輕易論斷。」雲深說,「不過我想最為關鍵的,還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個國家要走不同於眾的道路的話,尤其如此。」

雲深和范天瀾大概說過一些對將來的規劃,其中生產和教育都是重點,列入章程的內容也許只有在煉金術正在發展的遠東才能不被視為異端,但已經確定的路線是不會動搖的,雲深為這批人,為還在這個世界上頑強生存的遺族所設想的未來注定是一條崎嶇的復興之路。在一神教佔據道德高位,中央帝國大而不倒的環境下,就算這裡已經算是中洲的邊緣地帶,這一小塊地方發生的變化仍然不宜過度醒目。沒有經過技術和資源積累,生產能力達到某種規模,同時具備面對這個世界的優勢力量也能自保的武力之前,雲深不希望和外界過多地接觸,不過現實的發展不會因人的意志而轉移,雖然再完備的假設也不一定能夠應對現實的變化,雲深能做的也只有儘量準備周全。

「話雖如此,我還真怕歷史重演啊。」他苦笑著說。

「只要有你在,就不會。」范天瀾非常認真地說。

「謝謝你對我的信心。」雲深笑道。

「不,這是注定的事實。」范天瀾低聲說。

因為少年時期就離開了族裡,因此極其難得的,范天瀾對遺族歷史的瞭解現在還不如雲深,連漢字都是跟從雲深從頭學起,但這並不影響這位青年對現實獨有的判斷。雲深與聚集在哈維爾自治領的那些人有根本的不同,他從不打算依附於任何勢力,也不去借助不能掌握的力量,他的計劃比那些流於口舌的信念真實得多,積蓄力量所需的時間更是短暫得驚人,即使雲深還未跟范天瀾之外的人討論過他正在成型的整體規劃,人們對未來仍然沒有絲毫的疑慮。

不過現在的他們還不能主動去做什麼,在這裡無法得知外界的信息,雲深只有一邊照顧著樹精靈一邊靜靜等待。

跟一般的孩子比起來,樹精靈可以說非常地令人省心,除了偶爾吧噗吧噗地自言自語,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安靜而又好奇地看著周圍的環境。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的來歷,卻不妨礙這個最近這個總被術師帶著的孩子憑藉外貌受到大家的喜愛,只是除了雲深之外的人如果要抱他,那頭光滑柔細的綠發上就會有一根綠毛噌地立起來。而這一點在塔克拉出現的時候尤為明顯。

雖然這個孩子長得很嬌小,不過最近被養得越見水嫩圓潤的他還是有點小份量的,雲深在機械工房指導的時候會把他放在鋪了軟墊的工作台上,順便在旁邊放著經過仔細清洗的新鮮葉菜和白菜芯等食物,樹精靈的個子小,胃口卻不算小。

工房裡的空氣是溫暖的,機械運作的聲音堪稱刺耳,長著長長尖耳的樹精靈卻有些違背生理外觀地對聲音不太敏感,抱著一根和他一樣高,削去了外皮的粗壯白蘿蔔,坐在工作台上的樹精靈在各種刀具的切削聲中專心致志地啃著。

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嚓。

一個人影推開門走進來,樹精靈頭上的綠毛也豎了起來,樹精靈兩隻小手環抱著大白蘿蔔,戒備地轉過頭。

「果然在這裡啊。」塔克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伸手從裝著蔬菜的籃子裡拿起一片生菜,塔克拉把嫩綠色的葉緣湊到樹精靈的臉頰邊,順便摸了一把他肥嘟嘟的小肚子,「吃那麼多東西都到這裡來了,怎麼也不見你長大隻一點?來張嘴,啊——」

「噗啾~」

「轟!」

面朝廣場的青金王宮一角在一擊之下幾乎坍塌,石料和雕像的碎塊紛紛落地,幾道裂紋延伸至附近的牆體,被驚動的王宮近衛騎士和王家法師紛紛湧出,站在廣場上迎接非常這些少見的冬季來客的諸人則是震驚無比。

淺金長發的精靈從容收手,他的聲音並不高,卻穿透了所有阻礙,一直傳入王宮深處,「神光森林的樹精靈阿爾瑟斯,他在什麼地方?」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11
老而不死謂之賊

「我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動手比你還快。」

格奧爾說,將摩比斯山谷發生的事件調查完畢,順便處理了一些遺留問題之後,維阿和賽文帶隊回到巴蘭克,而他則跟著格里爾和精靈們來到了青金。雖然他已被降位為普通騎士,但僅就實力而言,他站在第一隊列毫無不自然之處。

銀發白袍的青年雙手籠在袖中,聞言對他微微一笑,僅就視覺來說真是溫柔聖潔得可以,「那是當然的,被帶走的又不是我家的人,我著急幹什麼。」

一名精靈朝利亞德看了過來,格奧爾壓低了聲音,「喂,你好歹注意點。」

「如果是你也蠢到出了這種事的話,我也會很賣力的。」

「……你可以閉嘴了嗎。」

子爵——準確地說,他現在應該叫格里爾‧菲斯‧拉羅謝爾,職屬蒂塔騎士團,身為僅次於索拉利斯的騎士團實權人物,他這次的任務理應是協助神光森林的精靈王族與相關人物交涉,處理一些遠離世俗的精靈不怎麼擅長的問題……現在看來是不用了。

「你們竟敢……!」

「精靈殿下!您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要聯合中央帝國向我國宣戰嗎!」

回望著崩塌了一角的王宮,青金貴族和大臣們又驚又怒地嘈雜了起來,數以百計的王宮近衛包圍過來,劍鋒和矛尖對準蒂塔騎士團及精靈眾人,但那些貴族和大臣與這些不善的來者距離過近,近衛騎士的長官猶豫著不知是否該下令。

排列在廣場上的數頭翼蜥長尾掃動了一下,站在外側的蒂塔騎士們腳步一致地轉身朝外,將手按在劍柄上。氣氛劍拔弩張,但真正緊張的只有青金那一方,精靈們對周圍的動向並不關心,西梅內斯只是看著還未有回應的王宮,與青金大臣們對面的蒂塔騎士神色更是鎮定,格里爾則對那些情緒激動的青金貴族和大臣們非常禮貌地微笑了一下,「諸位大人不必擔心,親王殿下只是在向貴國的導師閣下打個招呼而已,當然,如果能順便交還樹精靈就更好了。」

利亞德回頭看了一眼,兩位蒂塔騎士就拎著被捆得像兩條肉蟲的男人走出來,丟在青金大臣面前的雪地上。

「現在你們可以說話了。」利亞德說,然後微笑一下,「不過,只能說真‧話,知道了嗎?」

禁言術被解開的兩個男人咳嗽了兩聲,然後把臉抬了起來。

有人認出其中一張面孔,小聲說道,「這不是……」

「……陛下的近侍之一?」

「不!我不是!」被認出的那個男人慌忙用嘶啞的聲音拚命否認道,「我根本不認識你們……呃!」

就像被扼住脖子的男人整張臉都變得通紅,雙眼瞪大,眼球突出,長大的嘴巴只能發出呃呃啊啊的短促叫聲,有人忍不住說道,「他怎麼了……」話音未落,一團血霧夾著些肉碎從那個男人口中噴出,吐出大量鮮血的男人最後抽搐了一下,面朝下地倒地,更多的血液滲出,在冰雪之中凝結。

冷冷的雪風吹過因為這個場面感到更為寒冷的眾人之間,看著這個場面的另一個男人全身都顫抖了起來,雖然血滴濺不過這邊,西梅內斯收回視線看了那邊一眼,臉上雖然還是沒有什麼表情,人卻稍稍往旁邊讓了一步,利亞德似乎真的惋惜地輕嘆一聲,「我不是說過了嗎?只能說真話啊。」

「我說!我說!不要殺我!」剩下那個人大叫起來,「我和亞特爾都是被陛下派到米什萊大人身邊服侍的,在半個月之前我們受到那位大人命令,到哈勒去協助他的學生去把樹精靈帶回來,我什麼都沒做過!只是見過一個綠色頭髮的小精靈而已!但是在摩比斯山谷的佛蘭德鎮之前他就失蹤了……啊啊啊啊!」

刺入他後頸的長劍終結了他的慘叫,格里爾麾下的銀騎士將劍從死者的身上拔起,一聲不響地退回上司的身邊,格里爾看著面面相覷的青金貴族和大臣,笑了笑,「諸位都聽見了?」

「……」沒有人能回應他。

「米什萊?」格奧爾摸了摸下巴,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米什萊‧奧弗涅?他不是已經超過**師的境界,被法師協會認可成法聖了嗎,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

「能夠得到達到力量頂峰的法聖助力,青金倒是幸運。」利亞德淡淡地說,「不過擁有力量又奢望長生,甚至不惜冒犯神光森林搶奪未成年的樹精靈,看來力量的大小和腦子好不好是沒什麼關係的。」

「一派胡言,我們不知道有什麼法聖!」一個忍無可忍的大臣叫了起來,」還有樹精靈什麼的,誰……」

利亞德看了他一眼,被那雙淺藍色的眼睛中毫不掩飾的輕蔑嘲弄之意激怒,卻又畏懼於這位白袍青年不可知力量的那位大臣漲紅了臉,卻沒有再說下去。

「天氣寒冷,我想諸位應該都不太喜歡在這裡忍受寒風吧?年幼的樹精靈是非常脆弱的,還是讓精靈們繼續照顧他為好。」格里爾繼續人畜無害地微笑,「接下來的場面圍觀有風險,大人們不妨將安全的事交給我們,在這方面我們也算是經驗豐富了。「

站在他身後的利亞德慢慢地把右手伸了出來,掌心朝上,一個白色的光點從他手中浮起,輕飄飄地飛向剛剛對格里爾的話反應過來的青金上層人士。

「聖光牢。」

光點飛臨正在慌亂退走的青金貴族和大臣頭頂,在利亞德吐字的瞬間漲大如人頭大小,數百根手指粗細的光道無聲自其中伸出,頃刻間將這十幾個人籠罩在內。

「靜音。」

連那些慌張的抗議聲乃至憤怒的咒罵聲都一併被封鎖其中,格奧爾看著只用言語就能使出高位聖法術的利亞德,至今還是不明白,這個只有外表能看的傢伙差不多把所有的教會戒律都犯完了,他的力量不僅沒受影響,甚至還隱隱有增長的態勢,神的寵愛是不是太沒道理了一點?

在利亞德將那些青金貴族都關入光牢的同時,精靈親王做了個手勢,他身側一位金發在腦後紮成一束的精靈起手張弓搭箭,由白色的金鈴木樹枝製成的弓箭箭頭上環繞著淡淡的藍色暈光,下一刻這支挾帶了精靈特殊力量的長箭就化為一道流光,從匆匆走出王宮的青金國王頭頂呼嘯著飛過。

還未來得及向破壞他的宮殿,踐踏他的尊嚴的蒂塔騎士和精靈表達怒火就感到從背後傳來的莫大壓力的青金國王停下了腳步,轉回頭既畏懼又驚喜地看著神色陰沉走出來的白袍老者,精靈的白色箭支被抓在那位老者手中,藍白色的電光環繞著他噼啪作響,卻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你們就一定要來打擾我的修行?」白袍的法聖開口道,然後將手裡的金鈴木箭丟在一邊。他的身材並不高大,但他只是站在那裡,某種無形之物就壓迫了過來。

蒂塔騎士紛紛抽出了長劍,利亞德從袖中拿出法杖,格奧爾也一改輕鬆姿態地站直身,左手垂在劍柄一側,格里爾收斂了微笑,「許久不見了,米什萊‧奧弗涅大人,雖然遲來一步,我謹在此代表蒂塔騎士團祝賀您成為有史以來第一百四十二位法聖。」

「少跟我廢話。」米什萊冷冷地說,「你現在就帶著這些不自量力的傢伙給我滾,我還可以留下你們的性命。」

「我們會走,不過,」格里爾說,「不是現在。」

米什萊眯起眼睛,看著神色冷然踏出隊列的精靈親王,「精靈又如何?除非你們的精靈王離開森林,否則就這幾個人也不是我的對手。」

「你活不久了。」西梅內斯說,「因此你才對阿爾瑟斯下手?」

西梅內斯的第一句話就讓米什萊臉色一變,「你再說一遍?」

「意圖改變壽命的力量天賦者自古不絕,只有一個無心於此的法塔雷斯成功了,」精靈親王淺金色的長發在風中揚起,「你為何認為自己也將是那個例外?」

「……」米什萊看著對面同時擁有外貌,力量和超出人類三倍壽命的精靈,能夠離開神光森林在大陸上行走的精靈都超過了六十歲,當同樣年齡的人類已經衰老腐朽,日漸一日感受到死亡的臨近之時,這種受到造物主徹底寵愛的生命甚至還未進入黃金歲月,「樹精靈在來到我身邊之前就失蹤了。」

「你的貪婪之心卻不曾消失。」

「你們殺了我的侍從,看起來也沒找到他,」米什萊語速緩慢地說,「但是你們應該已經知道是誰帶走了他。」

「……」精靈靜默不語。

年老的法聖眼中爆出精光,狂風從他身側突生,站在他身側的青金國王與其侍從們被紛紛颳倒,廣場上的雪都被風捲了起來,碎雪夾著沙塵撲打在所有人身上,語氣陰冷的法聖在風暴中發問,「是誰?」

「那已經和你沒有關係了。」

精靈親王說,然後在身前畫了一個圈,無形的屏障擋住了所有迎面而來的風雪,情緒開始失控的法聖聲音則越來越高——

「是誰幹的?是誰把屬於我的東西偷走了?是哪個混蛋搶走了我的未來?!告訴我!你告訴我!!」

「他不屬於你,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精靈親王俊美的面孔上一片冷酷之色,他伸出的左手上明亮的金色光芒正在聚集,「你的未來只有不堪的死亡。」

「我不會死!」法聖怒吼,風雪的壓力頓時增加一倍,除了有護罩自衛的精靈和蒂塔騎士眾人,王宮近衛只能以武器支撐身體,連光牢術之中的青金諸人也扛不住而紛紛伏地,「法聖大人您息怒……」的哀求聲也被風暴撕扯破碎。

「親王殿下真是好口才,跟利亞德你有一比了。」格奧爾低聲說,他的劍這一刻終於出鞘,「大家都小心點,法聖他要發狂了!」

「真是多謝你的誇獎,親愛的。」利亞德說,一個白色的光罩自他身前向前升起,與橫切而來的巨大風刃瞬間對撞,兩股力量互相湮滅,更多的風刃隨即呼嘯而至。西梅內斯親王手中的金色光球幾乎是同時投了出去,另一把金色的長劍自虛空浮出,他握住了劍柄。

首次人類與精靈聯手擊殺法聖的戰鬥正式開始的時候,此次事件的關鍵人物正被人泡在水裡。

「啊嗒。」

坐在臨時充作澡盆的菜盆中的樹精靈似乎對洗澡這件事很好奇,雲深給他擦洗身體的時候他還小小地撲騰了一下,不過手裡被放了一支袖珍小鴨子之後,他的注意力就不再放在水上了。

用大毛巾把樹精靈包著抱起來,雲深把他帶到床上穿衣服。過長的綠色頭髮被小心地夾起來,長長的耳朵也被仔細地用柔軟溫暖的毛巾擦過,洗了澡之後的樹精靈整隻都幼綿綿水噹噹,臉頰像被剝了殼的雞蛋一樣光潤,簡直就要發光了。不過在給他穿上衣服之後,雲深看著被毛茸茸地包裹起來,坐在床上玩小鴨子,視覺上只有肥團團兩頭身的樹精靈,稍微理解了塔克拉每次見到他都要戳一戳的慣性行為。

……不知為何,這樣看起來總覺得很像那什麼……

但作為一個成年人,自制力是必要的。雲深伸手拿下鬆鬆夾住樹精靈頭髮的發夾,范天瀾這時候端著樹精靈的食物走了進來,放下籃子後他走到雲深身邊,看著剝殼雞蛋……不對,是仰起臉的樹精靈,伸指輕輕一推。

樹精靈咕嚕滾倒了。

雲深:「……」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12
亂放閃光彈的情侶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又一道被轉移的攻擊撞上了淺白幾近透明的護罩,如同與外來的攻擊呼應,隨著一道清脆的破裂聲,籠罩了整個王宮廣場的巨大護罩開始崩裂。守在外面的青金王國騎士和法師剛想衝進來,又一道霧氣般的白光沿著正在破碎的護罩向上升起,那些肉眼可見的裂痕和破口在這道光芒下飛快地自癒,王宮廣場的戰鬥依舊不受外部干涉。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正是那個外表上是個聖職者,卻將光明法術用得比攻擊型法師還要兇猛的青年。

早已被掃到一邊,靠著宮廷法師撐起的防護保全的青金國王坐倒在地,顫抖著看發生在他眼前的激烈戰鬥。

當整個中洲也沒有幾個的法聖來到他的面前,說選擇了他的國家的時候,為能夠得到如此強大的助力而狂喜的青金國王心中也曾有過疑慮,青金境內沒多少像樣的法石礦脈,整個國家保有的法師數量只能算不多不少,整體實力在周邊諸國之中並不突出,一位法聖卻願意帶著他的弟子為他服務,其中緣由確實令人迷惑,但這位法聖能夠留下來已是莫大的榮幸,更多的事情青金國王根本不敢直接向他詢問。

在這位米什萊法聖向他要求人手和金子的時候,他只是聽法聖說這是為了一件對他來說極其重要的事,就毫不吝惜地提供了自己能提供的,還派出了自己的親信,而現在那個他最為忠誠的侍從已經變成了一堆殘肢肉塊,因為肆虐在整個廣場上的高位法術將地面破壞殆盡,不包括能夠使用天賦能力的精靈在內,蒂塔騎士團本身的法師加上屬於青金的,總計有七個高級法師加一位法聖處於混戰之中,力量天賦者全力施為的結果是如此可怕,即使戰鬥發生之時已經有許多人打算逃離,一道聖光罩卻封鎖了所有退路,連中級法師都支撐得辛苦的力量餘波之下,不能像蒂塔騎士一樣身著加持了自衛法術的鎧甲的普通騎士之血很快染紅了光罩邊緣。這些人的損失是可以忍受的,青金國王不能忍受的是,在他的認知中已經凌駕於絕大多數人類之上,居於力量天賦者之頂峰的法聖,居然已經顯露出了敗相。

「法聖大人他……」宮廷法師急促地呼吸著,「他難道……」

「閉嘴!」青金國王嘶啞地斥罵,「再說就剝奪你的權位!」

宮廷法師沉默了,青金國王臉色鐵青地看向場內,他知道宮廷法師想說的是什麼,但他完全不想讓別人來告訴他。

手持金色長劍的精靈親王劈開一道凝如實質的風刃,法聖的力量使整個空間的空氣都為他所支配,無差別攻擊的風刃源源不斷,針對一步步朝他接近的精靈的攻擊尤為狠厲,去勢未減的斷刃瞬間從他身邊切過,一名精靈仰面折腰,淡藍色的風刃貼著他的胸口飛過,削斷一小撮他揚起的金發後消失在空氣中,另一個正與法師傀儡糾纏的蒂塔騎士被鎧甲阻礙了行動,他剛剛來得及轉頭,另半截風刃擊碎了鎧甲殘餘的防護,穿過厚重的金屬將他的心臟一分為二,雖未透體而出,卻在背甲上留下了醒目的凸痕,雙瞳之中發出法石青光的傀儡一劍砍下他的頭顱,隨即被另一個騎士從背後揮來的盾牌拍碎了中樞。

不斷有人倒下,一把長劍被人擲出,化為一道銀光越過熊熊烈火刺透正在準備法術的火系法師咽喉,不僅長劍的劍柄都快要沒入他的身體,衝擊力還帶著他連退了數步方才倒下,他那位水系法師的同伴只是因此稍微分神就在頃刻間被格里爾突入身側,血濺當場。

米什萊沒有對這些追隨者的下場分去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精靈親王和那個蒂塔騎士團的聖法師身上。被暴怒的情緒蔭蔽的理智在戰鬥中又回來了,他的學生和學徒也加入戰場之後他曾一度佔據優勢,至今還站立著的蒂塔騎士最多只有一半之數,然而在戰局延長之後,衰老這個殘酷的魔鬼給他詛咒開始發生作用了,長袍上以純度極高的法石粉末繪製而成的紋章保護他不受嚴寒所擾,年輕時支持他在各級法師協會中遊歷,與人對戰的雙腿還是感到疼痛虛弱,力量仍然豐沛,精力卻已經開始不繼,他的對手不還未觸及法則本質卻已經足夠強大,更重要的是他們年輕而強壯,一旦稍有不慎——

「光雷!」

利亞德短促地命令,在連續的遊走中被他佈置在米什萊身邊的諸多光點瞬間連成一片,雷光爆發,米什萊冷笑,這種攻擊連他身周的護罩也奈何不了,他伸手指向被耀目白光所遮蔽的方向,「風矛。」

尖銳的空氣長矛從他指尖發出,直射而去,不出所料聽到一身悶哼的同時,米什萊忽略了自己的身邊,輕微的嘶聲響起,一柄金色長劍切入能絞碎鋼鐵的旋風屏障之中。

米什萊轉過頭,看見了從白色的光障中顯出身形的精靈親王,法袍上的三層防護術接連碎裂,這柄在精靈之中絕無僅有的伴生武器刺入米什萊的腰側,劇痛之下法聖退了一步,長劍帶著他的血撤回,觸及其上鮮血的旋風如同被腐蝕一樣出現了無風的空白。

淡金色的光芒籠在手上,精靈親王生生撕開了本應無形的風之護罩,走了進來。

米什萊一手捂著腰間,震驚地看著從頰上和手上傷口滲出金色血液的俊美青年,「你……不是精靈!」

「我是西梅內斯‧楊‧伯納德‧阿圖瓦,第二十七代精靈王承認之神光森林守護者,」精靈親王冷冷地說,舉起了劍,「只不過我並非天生,而是後天『創造』的精靈。」

「不可能!這不可能!創造生命才是最大的禁忌,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你們憑什麼……呃啊!」

暗紅色的血液濺在被風掃去所有積雪的冰冷石板上,法聖駭然瞪大的雙眼中還倒映著精靈無懈可擊的面容,被刺穿的心臟卻斷絕了他的所有生機。他仰面向後倒下,當最後一線不甘的意識消失無底深淵之時,金劍也宛如一陣輕煙消失於狂風驟止的空氣中。

臉上和身上的傷口已經開始癒合的精靈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

青金國王不知道身邊的宮廷法師是何時昏過去的,他只是怔怔地看著繼法聖之後,最後一個高級法師也死在精靈的長箭下。鐵靴扣擊地面的聲音傳來,青金國王慢慢地抬起了頭。

格里爾俯視著他,「斯特拉斯陛下。」

「你們遠道而來,就是為了毀滅我和我的國家的嗎?」

「絕無此意。」格里爾語氣平和地說,「米什萊‧奧弗涅本屬帝國第十三法師協會,在3年之前成功登位為法聖之時,他殺害二十七位同僚,搶奪協會物資之後帶著學徒逃亡了,帝國對他的通緝一直有效,只是他在逃至貴國之後不僅毫無悔改之意,隱瞞身份欺騙眾人,甚至妄圖破壞人王與精靈訂立的契約,為個人私慾劫持樹精靈至此,已是罪不可赦。」

「我沒他說過什麼樹精靈的事,更不相信你的話。」青金國外冷冷地說,「他是一個法聖,即使在中央帝國也有足夠的赦免權,我也不計較他的過去,何況你們誰的手上沒有幾百上千人的血?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們不願見到有誰擁有哪怕絲毫能夠威脅到中央帝國的力量,這就是你們的氣度,我早就知道了。」

「您想多了,區區一位法聖還不值得我們付出這種心力。」格里爾說,「我們所做的,只是確保大多數人的利益不被一兩個野心者損害而已。」

「誰是你所謂的大多數人?」青金國王冷笑。

「其實這並不需要我說明,不是嗎?」

「……」

「突然造訪還給貴國造成這樣的麻煩,我們也感到很遺憾。不過這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將視線從神色慘淡的青金國王身上移開,格里爾看了一眼塌掉一角的王宮和面目全非的廣場,「至於因此造成的損失,在合理範圍內蒂塔騎士團願意承擔一部分。」

虛偽的客套結束後,格里爾邁步走向精靈親王所在之處。

拔回自己的劍,格奧爾走到肩膀受傷的利亞德身邊,低頭看著他給自己施放法術治療,流血停止了,但被風矛貫穿的創口並不見明顯的好轉,格奧爾皺眉,「聖職者自療的效果居然要兩次對折,你把自己當肉盾用嗎,沖那麼前面幹什麼?」

利亞德抬頭看了他一眼,低聲說道,「所有的防護術都被擊穿了,好疼……」

「……」看著銀發凌亂地披在肩上,差不多半身血染,(因為天生外貌加成)顯出特別的虛弱感的利亞德,格奧爾嘆息一聲,半跪下去扶住他,「那畢竟是個法聖,你算做得不錯了。要是沒受傷那才叫奇怪,你再忍耐一會,我帶你去找其他人治療。」

利亞德在他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不過沒走兩步就踉蹌了一下。

「……力量使用過度脫力了吧?」格奧爾說。

利亞德沉默不語。

格奧爾無奈地把他抱了起來,「到頭來還是要靠我啊你。」

「那是當然的啊,達令。」利亞德在他懷裡眯起眼睛說。

——剛剛打完就見到這種瞎眼的場面叫什麼事!不行目睹這雷光閃閃一幕的蒂塔騎士抽搐了,浴血生還的虛脫感頓時加成,這兩個混蛋到底什麼時候退團啊啊啊!

利亞德扭過臉,對著紛紛朝他們舉起中指的騎士團同伴,他那張眉目之間有種高潔氣質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可怕的……可怕得完全不像是那張臉做得出來的笑容。

寒風咻咻地吹過,被震懾的眾人默默轉身,自行去收拾戰場。因為某位已經「脫力」的所謂聖職者令人感動的敬業,巨大的光罩依舊有效地攔阻了外界的干擾,蒂塔的騎士們得以有序地在眾目之下結尾。

雖然剛才還在與人類並肩作戰,結束之後精靈們依舊自成一體。剛才的戰鬥中雖然沒有精靈死亡,卻也是人人帶傷,其中兩位情況尤其嚴重,連同手臂的半個肩膀被削斷的精靈已經失去了意識,他的同伴讓他進入假死狀態避免更多的消耗,但拖延下去仍是不妙。

西梅內斯皺眉看著那位臉色蒼白的精靈,長耳輕顫一下,他臉色忽然一變地抬頭看向某處,已經準備走到他身邊的格里爾也瞬即轉身朝向背後。

破裂的地表上,一個本應死去的人晃晃悠悠地爬了起來,胸前背後大片血跡的白髮的老者雙目無神地站立著,腰間的黑色腰帶開始發亮。

「退後!通通退後!」看著米什萊僵硬地抬起雙手的格里爾怒吼,在已死法聖附近的蒂塔騎士飛快退走,下一刻法聖的屍體爆裂,黑色血雨瞬息而至,每一滴擊打在鎧甲上都令附著的防禦愈加脆弱,但真正危險的不是他們。

從死去的法聖身上激射而出的高級法晶宛如流星,蒂塔騎士團剩下的兩位高級法師連哼都沒哼出一聲就被打碎了腦袋,去勢未減的法晶帶著血污擦上利亞德的護罩,伴隨著令人齒酸的摩擦聲刮出一道紅色裂痕,一個大迴環後與從正面而來的三塊法石對掙開格奧爾下地的利亞德前後夾攻,耀眼的銀色光芒從他身上猛然爆發。格里爾幾乎是瞬間就舉起盾牌擋在身前,然而高等騎士的力量面對法聖的死後殺招也顯得有些勉強,尖銳的法晶穿透兩指厚還加入了秘銀的盾牌,將他的胳膊打了個對穿,手中長劍幾乎無法握住,格里爾哼了一聲。

只有精靈親王擋下了所有針對他的攻擊,光芒閃爍的法晶嵌入淡金色的護罩,發出嗡嗡聲不斷地抖動著,親王沉聲對身後的精靈說道:「伏低!」

轟隆隆隆隆!!

爆炸連發,比利亞德的光雷之術猛烈數十倍的衝擊之下,籠於廣場的白色護罩頃刻之間化為齏粉,聚集在圈外的青金騎士和法師也在瞬間被氣浪衝倒,漫天煙塵之中金色的光罩隱現,精靈親王的守護不僅庇護了所有的精靈族人,大部分的蒂塔騎士也被保護在內。

金色的結界漸漸淡去,重新化為精靈親王手中的長劍,格里爾直起身,轉頭查看部屬的情況,大多數人無恙地活了下來,只有——

利亞德低頭看著伏在他肩上的格奧爾。原本整齊紮在腦後的暗金色長發散亂下來,擋住了格奧爾的背部和他像雪一樣慘白的左手,微弱的白光漸漸散去,利亞德將手慢慢移開,巨大的焦黑傷口之下隱約只見白骨,彷彿連血液都被蒸發殆盡。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13
來一發吧

這是流行於中洲,幾乎變成戰鬥常識的說法。雖然認真說起來,一個視力正常的人能看到的範圍要遠遠大於法師的施法極限,不過在火藥發展極為滯後的中洲,能在有效距離上與法師相較的也只有弓箭手了,而在攻擊力方面,如果不是精靈或者天賦箭手,普通人在戰爭中需要安排箭陣才能獲得跟火系或者風系法師差不多的效果。

所以法師才是中洲最掙錢的職業,尤其是能夠一手握劍一手持杖的戰鬥法師,不過許多法師都會通過藥物尋求提高感應力和控制力的方法,因此這種高血高防的法師數量並不多。而對雲深來說,如果將來的哪一天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對手,那他們是哪一種類型並不重要。

「只要能夠確保陣地,有後裝火繩槍,無論我們面對的是步兵還是騎兵的衝鋒,都不是太大的問題。」雲深對范天瀾說,「有威脅的是法師,不過力量本質上還是能量,不能作用到位的能量是沒有意義的。我們能做的,就是在發射頻率和有效射程上完全壓制,迫使他們留在最大攻擊範圍外。」

只要不是傳說中的禁咒,拼遠程,雲深有自信。

以他們現有的條件,要做出簡易火炮並不太難。熱處理爐在製造准強化玻璃的時候已經造好了,中碳鋼也有足夠的抗拉強度,鑄造出粗坯後,機械工房裡的機床能把炮管加工到毫米甚至以上的精度——畢竟絲槓和導軌等需要精度的部件都來自現代工業,甚至有三部連床身都購自地球,在這裡自鑄機床還要等待自然消除應力將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相對高端的母機顯然是必須的。而那些學徒雖然只會初級操作,模仿加工出來的絲槓什麼的十分粗糙,但在雲深回來之後,只要機床能開,他們就幾乎是日夜都在加工鋼件練手,一點一滴積累下來也有了進步。對在這些過程中消耗的資源和不斷退回重溶的成品,黎洪等人都感到很心疼,不過心疼歸心疼,不會有任何人反對雲深這種做法。

這只是不算代價的代價罷了。

一如既往地,所謂的不太難只是對雲深而言。鐵工和技工學徒們被聚集起來討論的時候,雲深還是每次解說完一個部件就要停下來,用三倍乃至更多的時間來讓這些人提問然後一一解答,就這樣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對鑄模,身管自緊,膛內鏜削等方案都進行了嘗試之後,兩門火炮終於成型了。

口徑80毫米,內徑30毫米,漸下至炮膛,內徑變成60毫米,炮管長度1200毫米,內刻了寬而淺的膛線,加上炮膛和閉鎖機構,這門後膛炮的總長是1820毫米,橫楔式炮門,附有未刻印定程的游標式高低機,這門火炮的重量是500多斤,兩位遺族青年拿了木棍和繩子把炮拴好,一人扛一邊就把這門炮給抬了起來,另一門稍小的前膛炮也是同樣。不過銅相當緊缺,雲深從撒謝爾部落帶了些回來,經過考慮,最後只擠出了兩箱炮彈試手。

其實火藥也很缺乏,硝的制取始終只能一點點地來,創業伊始的技術可以一步步積累,資源卻不能無中生有,作為樣板機,不少方面只能先將就著,畢竟這幾個月還沒看到什麼要動用這種殺器的威脅,他們的運氣再怎麼差,應該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雲深是這麼想的。

已經快一個月了,室外最高溫一直沒超過零下十度,前往試驗場地的人幾乎把能穿的衣服穿上了,十數個鐵工和技工抬著炮和炮架,抱著彈藥,拎著油壺,扛著鐵鍁,踏著深過小腿的積雪走向宿舍背後的空地。雲深作為最高負責人當然也在其中,范天瀾依舊跟隨在他身邊,塔克拉則是從一開始就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整個製造過程他都跟了,此時更加不會缺席。

大人們有正事要做,樹精靈就被留了下來。

雲深知道樹精靈和其他人接觸會比較緊張,卻也不能帶著他去冰天雪地裡聽炮聲隆隆。在長出那片葉子之後,樹精靈除了吃東西比平時多一些,睡眠時間也變長了,雲深出門之前樹精靈還團在溫暖的被子裡呼呼著,將代為看顧的責任暫時交給一位樹精靈似乎不太牴觸,而本人也確實很有責任心的母親之後,雲深給他掖了掖被子就和天瀾一起離開了。

試驗場上一切準備就緒,塔克拉點燃了導火索。

一聲巨響,火炮在反作用力下猛地一退,那聲炮響讓站在附近的技工都有些耳鳴,片刻之後至少一公里多接近兩公里的地方微微揚起了一陣雪霧,然後才傳來一聲悶響。一點鮮明的紅色搖動著,那是負責觀測的人在用簡單的旗語示意。

雲深放下望遠鏡,就聽到一直以裸眼觀察的范天瀾對負責記錄的技工說道:「1750米。」

「……」雲深只有默默地扭頭。

試炮不是一兩次就能完了的,雖然昨天已經得到了通知,不過第一聲炮響響起的時候,那巨大的聲響還是把不少人嚇了一跳,連雲深擱在桌面上的鋼筆也輕輕彈跳了一下,發出嗒的一聲。

同樣被嚇到的那位女性一邊拍著胸口一邊朝床上看去,原本睡得一臉甜蜜蜜的樹精靈果然動了動,長長的睫毛抖了一下,他懵懵懂懂地半睜開霧濛濛的綠眼睛。

乖乖乖乖你不要怕,那是術師大人在打雷而已,你可千萬不要哭啊……守在床邊的遺族女性想安撫他又不敢接近,她不確定這個耳朵長長尖尖的孩子能不能聽懂她的話,也怕自己粗糙的手伸過去會刮著這個孩子掐得出水的臉蛋,就是可以隔著被子拍撫,她也不能碰術師大人的被縟啊。

又一聲炮響傳來,樹精靈的眼睛又睜大了一點點。

那位女性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地看著他,被吵醒的樹精靈還是一臉迷迷糊糊的樣子,不過他本來放在臉側的小拳頭鬆開了,短短的手指先是伸上去摸住了自己的長耳朵,然後抓住它們往下一拉……接著扭啊扭的,把圓圓的小身體轉了個方向,又窩回了被子裡,只露出頭頂的綠毛。

「……」那位緊張的女性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一點,那又輕又緩的呼吸聲她再熟悉不過——這孩子居然又睡著了。

此時在翼蜥上的眾人也聽到了聲音。

「快要下雪了?」在龍騎兵全神貫注操縱翼蜥下降時,一名原籍大陸北部某公國的騎士抬頭看著陰暗的天空低聲說。在他那寒冷的家鄉,有時候下雪之前也會打雷,不過記憶中的那種聲音和現在聽到的似乎不太一樣。

還在高空之上蒂塔騎士們就遠遠地見到了副團長給他們標註的地點,能夠辨認出最主要的建築形狀十分規整而且巨大,顧忌那裡有一位暫時不是敵對人物,而且據說是來自遠東的黑髮術師,已經差不多將隨行而來的高級法師損失殆盡的蒂塔騎士們在徵詢過精靈之後,選擇了離那群建築有一定距離的地面下降,這片還未受到人類開坑的河谷植被茂密,他們花了點時間才確定落腳地。

又一聲爆響傳來,接二連三從翼蜥上跳下的蒂塔騎士還好,耳力靈敏的精靈就顯出了有些不適的模樣,與精靈親王同乘一騎的精靈扛著兩位還未甦醒的同胞從翼蜥身上滑下,精靈親王帶著格奧爾剛剛落地,一個奇異的聲音就讓他抬起了頭。

一個黑點似乎從天邊而來,頃刻之間就到了眼前,能夠反應過來的只有少數人,大多數騎士和精靈只是聽到了一聲重響,然後噼啪吱呀的碎裂和斷折聲接連響起,在一片震驚的目光中,離最近一頭翼蜥只有不到50尺遠的人腰粗高樹倒下了。避讓不及的那頭翼蜥被倒下的樹冠壓住了尾部末梢,沉默的巨獸往一邊挪了兩步,抽不出來的尾巴繃成了一直線。

「……這是怎麼回事?」

「我們被攻擊了?」

「但在降落之前不是確定這附近沒人嗎?」

短暫的騷動之後,大部分的蒂塔騎士都選擇留在原地警戒,那頭翼蜥的騎手與騎士合力從樹下撬出飛行獸的黑尾,一名精靈也跟了過去,不過他並不是去協助人類的。

在精靈在斷枝和亂雪之中搜尋的時候,雲深把望遠鏡遞給了塔克拉,對范天瀾問道,「天瀾,你調的仰角這次有點……好像打中人了?」

通過望遠鏡觀察著翼蜥降落方向的塔克拉偏頭看了范天瀾一眼,嘴角勾起了一個「我懂的」的笑容,范天瀾則是神色不變地回答,「不確定,不過概率不大。」

「讓人過去看看吧。」雲深說,雖然他們早就看見了翼蜥的來到,不過為這門線膛炮預備的總計24發炮彈,前面23髮根據仰角不同著彈點分佈在1公里到2.6公里之間,而這最後一發居然打出了超過3公里的超遠距,而且精度極高地落在了那些飛行獸大概的降落範圍內,塔克拉和范天瀾在這方面再怎麼有天賦,應該也不至於神奇到這種程度。

來者是誰,目的為何差不多能猜到,關鍵的是這批客人的態度,善意和惡意的結果是完全不同的。

名為林德謝爾的精靈把一個看起來完全是個鐵球的東西帶到了西梅內斯的面前,親王把還留有餘溫的鐵塊接了過去,查看了一下之後說道,「是人造物。」

「這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林德謝爾迷惑地問。

西梅內斯搖搖頭,這當然不是隕石,這個鐵球至少有8磅重,如果是投石機甩出來的,他們在降落之前不可能沒看見類似構造物的存在,而如果不是投石機……有哪種力量能夠將這種重量的東西投擲得如此遙遠?

「那位遠東術師是必須謹慎對待的對象。」與精靈親王告別時,格里爾是這麼說的。

將鐵球拋到侍立在旁的銀騎士手上,西梅內斯眼前的精靈說,「你和蓋德里葉一起去,沿著這個方向偵察,」他頓了一下,「發現危險就立刻回來。」

兩位精靈離開了,看著他們輕捷的背影,銀騎士用他低沉的聲音說道:「此事理應我們為您效勞才對。」

「你們給我們幫的忙已經足夠多了。」精靈親王冷冷地說。

林德謝爾和蓋德里葉回來的速度比想像的快,即使因為格里爾的提醒他們已有準備,不過在望見陪同精靈而來的一色黑髮黑眼時,來到此地的蒂塔騎士們還是露出了不太自在的表情。

為首那位在外貌和氣勢上相比親王也十分出色的青年走了過來,「我是遺族范天瀾,這兩位是我的同伴東山和遠樹,」他開口說,用的是沒有絲毫口音的帝國通用語,「方才我們的試驗想必對諸位造成了驚擾,請問是否有人受傷或者物品損壞?」

這不過是表面態度,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一絲目光落到周圍的蒂塔騎士身上。

「我們沒有什麼損失。」精靈親王語氣平淡地說,「我是神光森林的西梅內斯‧伯納德‧阿圖瓦,通過我族之王得知樹精靈此時受你們看管,他此時情況如何?」

「那位小殿下現在過得很好,由於某種意外他出現在我們的隊伍之中,在無法找到可靠的監護人的情況下,我們的術師唯有暫時代為照顧。」范天瀾說,「而我們的大人等待諸位已經有段時間了。」

親王抬眼看著范天瀾,問道,「是黑髮的遠東術師?」

「中洲這邊的人是對他如此稱呼。」范天瀾說。

「我這裡有些負擔,他應該不會介意我把他們一併帶上?」

「當然不會,他是一位非常慷慨的人。」

這時候的雲深剛剛回到自己的住所,直到帶著天然木質芬芳的溫暖空氣撲面而來,雲深才意識到他快要連臉都凍僵了,戰戰兢兢待在這個房間裡照看樹精靈的女性連忙站起來向他行禮,雲深苦笑著請她放心離開,然後走到了床邊。

棉被裡那小小的一團正在拱啊拱的,雲深不清楚是不是大多數小孩子都喜歡玩這種洞穴遊戲,不過他還是脫掉手套掀開了被子一角,耐心等了一會之後,樹精靈的綠毛小腦袋就從那裡冒了出來。穿著小睡衣,因為充足的睡眠而顯得特別粉嫩的樹精靈仰頭看著雲深,露出了一個能讓見者連心都為之融化的笑容。

雲深也微笑了起來,然後樹精靈坐了起來,把兩隻手放到了小肚子上,那雙水亮亮的綠色大眼中表達的是什麼真是再清楚不過。

在雲深準備給他換衣服然後準備食物的時候,門口的地方傳來了篤篤的叩擊聲,樹精靈也跟著雲深轉頭看過去,頭頂的綠毛又軟軟地豎了起來——走進來的塔克拉提著一個有點深的籃子,裡面沒有任何新鮮蔬果,反而用珊瑚絨布料墊了厚厚一層。

「你肯定是要去對付那些外人的,所以就把他交給我吧。」塔克拉認真地對雲深說,「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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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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