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80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1
馬鈴薯才是真絕色

別的東西可能缺乏,不過大部分的糧食都是外來,編織袋這種包裝物無論如何都是管夠的。

將四分之一的人動員過來,這十畝地的馬鈴薯不到半天就收完了,不過現在不需要爭這點效率,雖說有許多人在宿舍裡躍躍欲試,在土地上勞作的還是最初劃定的人數。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紅色網狀編織袋一袋袋地立在黑褐色的土地上,興奮地刨挖撿拾的人們背後,擔當運輸的男人們將串好袋口的馬鈴薯扛起來,到接近入口的地方過磅——磅秤是照雲深的指導,一些關鍵零件也是由他提供的前提下仿造出來的。

「3729……3952……4103……」負責統計的少年用削尖的木棍在地面上累加著,最後得出了一個數字,「3號田,4653斤!」

又一陣歡呼響起,雖然在1號和2號田的數字算出來的時候人們已經震驚過兩次,但聽著比他們最樂觀的估算都高出七八倍的收穫量,在勞作中額頭已經滲出汗水的採收和搬運工們帶著驚嘆的笑容,一邊小聲討論著一邊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間或用一種感激和崇敬混合的眼神看向不遠處那個稍顯清瘦的身影。

平均畝產2000公斤,薯塊直徑平均都在5公分以上,能夠達到這種產量雲深也有些意外,雖然在引種的時候,隨著薯種過來的種植資料對這個高產早熟品種的介紹是大田畝產平均達到2500公斤,肥水良好的地區甚至能達到4500-5000公斤。在這裡不管雲深還是其他人都對這些作物的生長相當關注,雲深說是沒有多少把握,心裡對產量如何還是有個底限的,結果比他預設的下限1000公斤要好得多,對他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驚喜了。

「如果在春季新耕的土地上也能有這種產量,您立下的五年計劃中的糧食產量,我們說不定一兩年就能達到了啊!」南山族長難得表現出了情緒激動的模樣,對已經在族長之位上殫精竭慮了十多年的他來說,相比過去從山間的小谷地中艱難收穫的那點糧食,眼前的場面簡直是做夢都想像不到的美好。

不到三個月的生長期,將近十倍的畝產產量——兩個多月之前,那些被切成碎塊的薯種在塑料大棚裡冒出它們嬌嫩的新芽的時候,又有誰能給想像到這些被術師寄予期望的小苗居然有如此驚人的產量,簡直如同神的恩賜?

除了南山,其他部族的族長對此也是差不多的態度,尤其是其中幾個過去生存方式是以採集和狩獵為生的部族,他們遵從術師的命令,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工具伐木,挖土,綁紮,搬運各種材料,看著土石變成方正的土坑累積起來變成建築,木頭在短暫得像是眨眼的時間裡變成一座龐然大物,透明堅硬的寬大晶片被嵌入框架裡,成為陰沉的天空下也在發亮一樣的神奇造物……而如今,他們見到了術師向他們展示的另一種力量,關於土地之中隱藏著怎樣的財富。

雲深卻是不能就此心滿意足的,「產量比較理想,不過新耕田的情況和溫室不同,種植規模擴大,水和肥的條件就會降低,尤其是肥料。」即使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雲深對農業的認識只停留在一些紙面資料上,實際接觸少得簡直可以不計,他也知道化肥在現代農業生產中發揮的關鍵作用。這次的馬鈴薯種植中那一噸復合肥發揮的作用因為沒有參照物計算不出具體數值,但春季開始的種植是不可能再有同種條件,糞肥恐怕也會供應不足,「到時候的產量可能會再降低一級。」

「……會降低到多少,術師?」吉茨族的族長小心地問。

雲深略微思索了一下,「土地條件不同,2000-3000斤之間吧。」

「那樣也很好了。」通山族長苦笑著說,術師如果知道,過去他們為了幾十或者幾百斤糧食需要付出多少,就會明白哪怕是條件變差之後降低的產量對他們來說也已經非常豐足了。

塔山族的族長也說道:「大家一起做,一年最少可以開出幾百畝平地,種出來的糧食不僅完全夠吃……」他看了一眼黎洪。

前遺族的翻山眾首領沒有回應他的視線,塔山族長的言外之意卻不難被周圍的人理解,術師為將來立下的堪稱宏偉的五年目標中,包括土地產出在內的所有物產,那些個龐大的數字顯然是必須外銷才能消耗的。至少在見識到馬鈴薯這種作物的產量之前,術師提出的目標對他們來說還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遙遠理想,而現在至少在農業方面,已經有一條看起來非常平坦的道路擺在面前。

「馬鈴薯這種作物的營養比較單調,作為主糧還是有點欠缺。」雲深說,「開春之後擴大種植面積是肯定的,不過露天大田種植和溫室環境有很大不同,作物的生長狀況會明顯受到氣候等因素的影響,除了土壤耕作和肥水管理,還可能出現鼠害,蟲害或者病害。」

沼澤深層的泥炭是一種相對純淨的種植介質,表面植被經過一次焚燒的表土也算是經過了初步消毒,可能還有品種陌生的因素在內,在溫室植物的整個生長過程中,不僅技術指導手冊上註明的常見病一樣也沒有發生過,連蟲子都十分罕見。

「術師,您是打算在春季開始之後種植新的作物嗎?」韓德族長問道。

「我打算用一部分土地種植春小麥。」雲深說,「如今已是二月初,小麥種子的春化可以開始了。」

大多數人對馬鈴薯這樣高產的作物都感到很滿足,雖然口味單調,吃多了肚子也會難受,但容易入口,易存放,種植方式簡單,最重要的是產量實在高得驚人,不過術師要做的事情從來沒有錯誤的,這個「春小麥」既然是他決定要種的作物,一定也有它本身的特殊之處。

「春化?」有人疑問道。

「為了讓種子正常萌發,需要將它們放置在寒冷的環境中處理一段時間。」雲深說,「春小麥的產量相對較低,生長週期較長,對土壤和肥水等種植方面的技術要求也高一些,不過相比本地品種,它們經過長期改良還是有優勢的……時令方面的事我就不瞭解了,這方面工作是由山丁負責的是嗎?」

「是我,術師。」一名手腳粗大的遺族中年男子走出半步應道,他的手上還帶著泥土,剛才的採收他也參與了,因為術師可能有所安排才跟過來。

「還有一些作物要成規模種植,像是玉米,花生和甜菜,」雲深說,抬頭看了一眼溫室外雲層厚重的天空,「這塊土地還是太陌生了,沒有能夠用於參照的氣候記錄和種植經驗,物候學對我來說也是完全陌生的學科……」

他思考了一會,周圍的人仍然對這些名詞有聽沒有懂,只有安靜等待著不打擾他,雲深分神的時間不長,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不急於短時間之內推廣,對農時可能有要求的作物還是先在試驗田分區試種,總結出規律之後再因地制宜。南山族長,試驗田的標準比較嚴格,稍後請你帶著墾荒團的幾個骨幹到辦公室來。」

「是的,術師。」南山族長說。

「在三月之後,中旬之前,氣溫會在某一天突然結束極寒,轉回正常溫度……」雲深說,「可惜不能確定是哪一天。」

黎洪蹙眉也露出遺憾夾著慚愧的神色,翻山眾過去前往撒謝爾部落交易的時間基本都在夏末秋初,只有極少數情況下會在暮春或者深秋時動身,雖然這條路走了幾十年,他們對周邊地貌也算是十分瞭解了,卻很少注意這邊的氣候變化。部族裡過去照顧田地的人倒是對節氣天時很有把握,但山陽山陰隔著一道山梁風水都會不一樣,何況他們是跨越了這麼長一段距離來到的這一塊土地?

而且在開春之前就要這般諸多謀劃的情況也是過去從未出現過的。

「天時是人力影響不了的環節,我們還是一步步來吧,只要不犯大的錯誤,就算有損失也會在承受能力之內。」雲深平靜地說,「相關的資料收集也也總會完備的。」

這次總共收穫了四萬多斤的馬鈴薯,聽起來是個很可喜的數字,實際卻不夠夠這裡的五千多人半個月的消耗,何況還有相當一部分要留下作為薯種備用。而收完馬鈴薯之後空置的土地該如何處理,農業組的人發生了小小的分歧,一種是堅持傳統觀念,認為天氣回穩之後就有更多的田地,不必急於複種消耗這些好地的地力,另一種看法是已經堆壘發酵好的那些肥料完全可以鋪施使用,眾人現在的口糧還有一半是要術師供給的,即使數量少,也要儘可能減輕術師的負擔。

這種小爭端在雲深將黃豆這種固氮作物的種子發下去之後就解決了。雖然對雲深來說錢確實是個難題,他的開銷沒有無益的,也盡他所能地儉省了——比如現在維持這個集體所有人生機的食物,就是他在去年年末馬鈴薯和白菜蘿蔔等作物嚴重滯銷,價格低到一定程度時購入的,這數以百噸計的農產品耗費的資金比他的預算還要少,數字與他接受服裝廠的倉庫尾存相比還要低些。但無論如何節儉,仍有許多為了服務現實需要而不得不為的開銷,因此一開始還顯得相當可觀的賬戶數字正以不可逆轉的速度減少著,除了在銀行中增加的微少利息沒有任何資金補充,這種情況直到不久之前才稍微得到了遏制。

說起來似乎有些奇怪,不過從雲深來到這個世界,他至今沒有積累起哪怕一個金幣的財富,雖然和他人有過幾次交易,卻都是以契約或者其他形式實現的利益交換。

在商品經濟完全不發達的這個世界,除了資源,雲深需要的物資幾乎沒有什麼是這個世界能夠提供的,他對上層貴族的奢侈生活沒有任何興趣,也不打算招攬傭兵或者法師來確保自己的絕對安全——不是他看不起這種世界法則內的通用保鏢,或者自認為憑藉信息不對稱塑造出來的假象足以騙過所有人……而是那些大爺就算找來了也不會有什麼作用,雲深遇到的麻煩從龍之脊開始算,連相對實力最弱的子爵也不是普通傭兵或者法師能對付的。在這種情況下,貨幣財富的積累就暫時還不是必須去追求的事物。

雲深現在的開銷主要集中在技術資料,種子和測量儀器方面,在他真正用心的工業領域,如果是照既定路線發展煤炭動力,那麼適合引進這邊的設備都是古董級的老物件,先不論價格,光是要找到渠道都令人為難。或者他可以採買一些小型的電力機械協助解決他們即將面對的問題,比如在春季定址之後就要開始建設的高爐,汽風機和電風機都是必備的,還需要一批相當數量的二極管和三極管……發電的問題一定要解決。

在雲深面前有兩個方案可供備選,一個是在河流上游建立水壩,用軸流式或者輻流式葉輪機發電,另一種是研發蒸汽機——而且後者的用途非常廣泛。不過現在還製造不出鍋爐,在這個世界的橡膠還不知道是否存在的情況下,密封性什麼的更是沒有保障,也許可以退一步搞蒸汽輪機?就算熱效率低一點,也許只有百分之二十,不過這畢竟是在初期,只要能提供動力就好了,就是葉片不知該用平板鋼片斜置還是冷鍛出碗狀葉片,還有冷凝器……

分解草圖幾乎鋪滿了桌面,雲深指間夾著鉛筆,一手支著頰側垂目沉思,范天瀾無聲走了進來。

即使不言不語,這位青年也有非常強烈的存在感,鉛筆喀一聲落到桌面,雲深才像是驚醒一樣地抬起了頭,「到時間了嗎,天瀾?」

「已經超時了。」

雲深抬腕看了看表,果然已經超過了計劃表中的工作時間。雲深的工作中幾乎沒有需要體力勞動的內容,然而負責所有技術問題的他從來沒有輕鬆過,尤其他是專注起來就會持續下去無自覺的個性,為了他的身體考慮,幫他制定日程表的范天瀾限制了他的工作時間,一旦超時就會前來制止。

看著他不自覺按揉太陽穴的動作,范天瀾走到他的身後,伸手幫他按摩僵硬的肩背,前傭兵的手段跟雲深這種技術人員顯然不同,一陣痠軟感從背後傳來,雲深簡直連筆都握不住了。舒了一口氣,感覺到背後沉默的視線,雲深輕咳一聲。

「我好像也沒超時多久?」

「半個小時。」范天瀾沉聲說。

「……」雖然不是面對面,雲深還是有點心虛地轉開了視線。

感覺到手下的肌理已經恢復正常的彈性,范天瀾往旁邊移了一步,長臂一伸,低頭照著頁腳的編號把擺滿桌面的圖紙收起來夾好,然後歸入一旁已經存放著成疊類似文件的書架。雲深推開椅子站起來,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腕,剛想把鉛筆插回筆筒,腰後就傳來了喀吧一聲。

雲深的動作停了下來,過了幾秒,沒感到自己身上哪裡出了問題,認為這應該只是長時處於一種狀態下的骨骼自行復位而已,於是他繼續把筆放了回去,正要若無其事地走開的時候,被人在背後扳住了肩膀。

范天瀾看著雲深——用一種很少在雲深面前出現的表情,語氣更是完全不容許人拒絕:「給我到床上去。」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2
5月17號之開竅也艱難

這大概就是互相之間太熟悉的後果。

被趕回臥室的雲深是這麼想的。室內的溫度不算高,這裡也不存在藥酒或者精油一類輔助舒經活絡的用品,因此雲深只是脫掉了外衣,剩下貼身的衣物後就趴了上去。范天瀾也將自己的外套掛到了牆上,捲起袖子,走到床邊,單膝跪上床沿。

他垂下眼睫,看著雲深從頸項向下延伸而去的曲線。憑心而論,雲深的身高無論在這邊還是在過去都不算低,四肢和身體的比例看起來也很和諧,雖然因為營養不夠,工作過度和鍛鍊不足等原因,和最初見面的時候相比是瘦了一些,但以單純的審美來說,這副軀體的骨架仍然能將大多數衣服撐出不錯的效果。

稍微長了點的黑髮沿著脖子的線條向兩側散落,露出潔淨的皮膚。被天氣困在室內將近兩個月,大多數人都被悶白了,雲深也不例外,何況他的膚色本就柔和,當初長途跋涉和後來露天工作時曬出的微黝已經完全褪去,每一稍髮絲都被那層底色襯得根根分明。

不期然地想起在撒謝爾祭典之前的草原淺河中見過的背影,范天瀾注視了那片肌膚幾秒,微微彎下腰,從頸椎開始,動作輕柔地沿著雲深的骨骼一寸寸按下去。即使隔著衣物,掌下軀體從皮膚到骨骼的觸感仍舊清晰無比。

正在腦內擬定自己的未來鍛鍊計劃的雲深被這個動作喚回了神,范天瀾的動作在按摸到背肌之後就停頓了下來,雲深等了一會,疑惑地開口問道:

「怎麼了,天瀾?」

「沒什麼。」范天瀾淡淡地回答,「再放鬆一點。」

雲深嘗試放鬆了一下,「這樣?」

他的身體是舒展了些,范天瀾的動作已經延展到了他他人高腿長,手掌自然也不會小,雲深的腰幾乎都被覆蓋在他的手下,本來這是大多數人的敏感地帶,雲深也不例外,范天瀾用指腹感受著底下肌理的狀態,能夠空手捏碎喉骨的手指即使著力放輕動作也顯得很有力,雲深本來很少被人這麼接觸,被他這麼一寸寸摸下去,剛被碰到腰眼就軟了,「等等,天瀾,停停停——」

范天瀾停了下來,俯身低聲問他,「不舒服?」

雲深伸手到身後,自己摸了摸那個讓他反應過度的位置,「好像有點奇怪,那是癢癢肉?……算了,你繼續吧。」

范天瀾依言而行,不過他再沒去碰那個地方。感到背後的青年以一種極其認真的態度將自己背後的骨骼和肌肉都非常仔細地檢查完了一遍,剛擺脫那種怪異感的雲深鬆了口氣,習慣性地把手伸向床頭。

「要喝水?」范天瀾問。

「我想拿那個<軍事基礎知識>,你做你的……」不用回頭,雲深就能感到背後那森森的視線,於是他默默地收回了手。

「做完再看。」范天瀾說。

雲深只有將下巴擱回枕頭,這段時間他已經養成了習慣,除非入睡,否則他在日程工作外的絕大部分剩餘時間都要用在學習上,雖然書本知識和實際經驗往往有相當大的距離,那些紙頁發黃的舊書卻仍然能給他不少參考。所以他其實很少有必須完全放鬆的狀態,手指在床上敲了幾個莫爾斯密碼,雲深無奈地收斂心神,向背後的青年問道:「天瀾,你的按摩是和誰學的?」

「族中的藥師。」范天瀾說,雲深剛剛回憶起那位名叫正骨的藥師和氣的面孔,范天瀾又態度平淡地說了一句,「我看他做過幾次。」

「……」雲深想,好吧,這又不是吃藥,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雲深雖然是別人眼中全能的術師,在理工方面的技術水平不低,但有些類似常識他也不是全都能瞭解的。按摩也是一種治療,也有可能出問題,而且出了問題的話,不一定比吃錯藥好多少。只不過范天瀾是個做事專注的人,他可能對任何人慢待,唯獨對雲深絕無可能。

「我已經可以出師了。」范天瀾說。

「這麼快?」雲深感到意外,「你不是前段時間才……」

「我的經驗比他豐富。」范天瀾說。

「經驗?」

「藥師是『藥』師,對人體的瞭解,我比他強。」范天瀾回答。

即使沒有身體接觸,只要范天瀾有意觀察,他就能夠通過動作判斷對方的肌肉和骨骼的動向,正常和疲憊,健康和病中的人體間的差別在他眼中分明得像色塊的銜接,在無數經驗積的基礎上,在知曉原理,學會基本技巧之後,再經過最近豐富起來的各種對象練習,他結業的速度快確實是有理由的,技巧未必精湛,卻算夠用了。

關於人體醫學的經驗,雲深的理解是范天瀾這種程度的強者在長久戰鬥和自我治療中積累而來的,實際卻和他想像的很有差別。在那位至死都秉持著騎士信條,教給繼任者的卻是極其實用的技擊技巧的貴族那兒修習的時候,為了確認人類身上的弱點和磨礪自己的劍,范天瀾在那一年時間裡殺了將近500人,其中197個人都被他在活著或者死後剖開肌體判別過。雖然他從不殺無罪者,甚至因為他修行的需要,一個曾在比古王國邊境累下凶名的大型強盜團夥在半年之內就因首領和大小頭目死亡,損員近半而潰散,但因為留在現場的屍體多多少少都被人以冷酷的手法分解過,遺留場面對一般人來說太過震撼,以至於「血魔」的名號至今還在當地流傳。

對雲深的身體狀況大致檢查過一遍之後,范天瀾才真正下手。

「忍耐一下。」他說。

「啊?」雲深茫然,背後突然一陣痛楚傳來,他猝不及防間呻吟一聲,手指抓緊了底下的被單。

全身都裹得厚實的男人們拿著武器從大門出去了。

他們是去周邊山林上收套子的,雪降停工之後伙食標準降低了,不過每日都是油水極少的土豆白菜和蘿蔔填塞肚腹,也會讓人集體面有菜色。這樣寒冷的冬日狩獵是艱難的,但仍然會有一些收穫。在他們走後十幾張小臉貼在了玻璃大門上,不管門上傳來的寒氣,巴巴地看著在遠處的白色冰面上活動的人影。那些是更早之前出門的人。

「鏗!」

碎冰飛濺而起,射到用鑿子掏洞的青年臉上,雖然及時閉上了眼睛,被寒氣凍得發麻的臉上還是感到了疼痛。彈去落到兜帽裡的碎冰,他雙手握緊鋼釺,繼續狠狠地鑿入堅硬如石的冰面,「才過了幾天,洞又凍上了!」

「天冷總是凍得快。」離他不遠的地方,另一名長著和他一樣面孔的青年敲了敲冰面,說道。

他的雙胞胎兄弟朝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那傢伙倒是快。」

「他是先拿草把冰洞堵上了,再開當然比我們容易。」

嘩啦的水聲響起,水滴在寒冷的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然後是啪的一聲,一條手臂長的銀色大魚被人從冰洞裡拽出來,甩在冰面上沒一會就成了硬邦邦的一條。蹲在微微冒出水汽的釣洞口的男人身著珊瑚絨的白色連帽外套,幾乎與底色融為一體,在他們的角度,只能見到對方將釣線再度垂入洞中的手和有些發紅的鼻尖。

不過有些人是只看背影就能夠被認出來的——

而且他還輕鬆地吹起了口哨,雖然只有那麼一小節,但那個**的節奏也實在太容易鑑別了。

兩兄弟把臉轉了回來,繼續默默地干自己的活。

當毛茸茸的塔克拉滿載而歸地敲響雲深住處的大門,沒有在十五秒內得到回應的他推門走了進去,正遇上一身請便從雲深那個簡陋臥室走出來的范天瀾。

「什麼事?」范天瀾抬眼看過來,開口問道。

塔克拉舉起了手裡被串成一串的魚,「我想問他這樣要怎麼做。」

「交給廚房。」

「這是專門給他的。」塔克拉說。

范天瀾走了過來,接過那串魚,看了一眼之後說道:「我來。」

塔克拉狐疑地看著他,「你會?」

范天瀾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我會。」

塔克拉被十項全能的光環閃到了,不得不將手中戰利品拱手相讓的他馬上找到了目標,正要走入內室的他又被叫住了,「他在休息。」

塔克拉回過頭來,挑起一邊的眉毛,「你對他做了什麼?」

范天瀾將魚串掛到一邊,動作利落地穿上掛在臂上的外套,對塔克拉的問題置若罔聞,「別打擾他太久。」然後就提著魚串推門出去了。

塔克拉從門邊收回視線,這小子越來越討厭絕對不是他的誤會!不過他畢竟沒有命令說不準進去,塔克拉放輕了腳步,越過半是牆壁半是書架的內牆,在那個只有十來平方,還大部分都被書架佔據的小房間裡,雲深正倚坐在床頭,手下攤著一疊筆跡稚拙的薄紙。

「塔塔。」雲深抬頭看了過來,微微一笑,「冰釣結束了?」

「天冷,他們扛不住了。」塔克拉說,他側頭端詳了雲深一會,他每天都會見到這個人,對雲深的狀態很熟悉,如今這種軟綿綿的坐姿,比往常輕鬆的表情和更為柔和的氣息……雲深倒是被他盯得有些莫名,「你都出汗了,那傢伙對你做了什麼?」

「做什麼……我最近有點缺乏鍛鍊,天瀾他幫我活動了一下筋骨而已。」雲深說,將今天收到的作業放到一邊,痠軟感還留在他的身體裡,導致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變得又輕又軟,然後因為塔克拉的表情停下了動作,「怎麼了?」

「你說他幫你鬆筋骨?」塔克拉的神色有點怪異,「他每天早上和下午都會在大廳裡給人『鬆筋骨』,『鍛鍊身體』。」

「原來是那樣,」雲深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塔克拉的意思,他笑了笑,「至少我的待遇好多了。應該是點到為止,沒什麼人受傷吧?」

「又不是拆了他們的骨頭,最多半天就爬起來了。」塔克拉無謂地說。

現在是一點也不想動的雲深有點尷尬地想起了方才那令人難以忘懷的體驗,一套按摩做下來他也差點爬不起來,還讓范天瀾露出了非常難得的擔憂神色。體質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也許28歲也不算多麼年輕了?

作為翻山眾的新一任首領,同時行為權限僅次於雲深的范天瀾在接任這個職位之後,就向雲深提了想對翻山眾進行新訓練的計劃。雖然還沒有見到具體步驟,不過雲深是授予了他在條件許可的情況下放手施為的權力。雖然對軍事領域的瞭解基本限於紙面資料,不過雲深對范天瀾現在就開始的行動還是頗感興趣的。

「那是天瀾取得翻山眾認可的必經儀式?」

「當然不是,這一關他已經在去撒謝爾之前過了。」塔克拉說。

沒有意識到那次比試意義的雲深怔了怔,塔克拉注視著他的表情,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他們現在在搞的,叫做『選拔』。能在那傢伙手下堅持三十秒不被丟出去或者『殺掉』的,就有可能成為你的近衛隊一員,這話一說出來,那些軟毛小子可以高興得要命啊。」

「我的……近衛隊?」

「越是美麗的花朵,越是需要鋒利的刺來保護。」塔克拉非常難得地用上了比喻句,先不管他的比喻有沒有問題,他低下頭,彎腰執起雲深的左手,薄薄的水色嘴唇在中指的黑色戒面上一觸即離,「如果申請能夠通過,我將是您的近衛隊副隊長,我的大人。」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3
5月19號之毛茸茸好久不見

冬季真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季節。

氣候惡劣,食物匱乏,出行不便——豈止是不便,陰天大小雪埋路,晴日上下光照眼,人和牲畜都得老實地待在部落裡,靠著積累了一個夏天和秋天的牛糞燃燒取暖。離部落不太遙遠的地方就有一座露天煤礦,不過在帳篷裡燒煤熏死幾個狼人之後,在嚴令禁止之下,就沒人敢為了省下那點功夫而冒險找死了。

對藥師來說這個冬季尤為難過,除了擔憂居住在大雪寒地籠罩範圍內的族人,還有一些過去就存在,現在更是變本加厲的問題。

木炭燃燒的淡藍色火焰柔和地舔上懸掛的鐵釺,串在釺上的肉塊已經變色,滋滋作響地冒出發亮的油脂,肉類的香氣瀰漫了整個帳篷,在藥師用馬尾毛製成的刷子刷上調料之後,這種香氣被微妙地改變了,而且增強到了讓帳篷中的其他人不得不分心的程度。

四雙顏色不同的眼珠一齊朝這個方向轉了過來,藥師表情沉靜,連頭也沒抬,抽出隨身攜帶的銀刀,刃尖插進表面已經染上焦色的肉塊。

像雪一樣潔淨白皙的手指,光澤柔和的銀刀,雖然是享食的前備動作,不過跪坐在地低眉斂袖的動作看起來從容優雅,新生的冰狼修摩爾一手托腮,以相當欣賞的眼光看著這個畫面,「雖然年紀大了點,不過也是很有味道的麼。」

藥師一個失手,細長的銀刀直直刺透肉塊,然後被他面無表情地拔了出來,丟到一旁的獸皮上,倒是盯烤肉盯了很久的斯卡把臉轉了過去,皺眉看著修摩爾,「你說人還是肉?」

修摩爾對他微微一笑,「肉也不錯。」

斯卡認可地點點頭,「我的眼光。」

藥師的動作停了一下,聽著這些微妙對話的布拉蘭笑了笑,祭典之後這位受傷的魔劍所有者就留在了撒謝爾,魔劍沒有控制他的身體的時候,他看起來比大多數狼人都要溫和和沉默。

「……」作為陪襯的伯斯只有默默地幫藥師撿起銀刀,擦去上面沾染的油脂之後捧還給他。

「拿木盤來。」藥師說,然後將火候剛好的烤肉從炭火上拿下,鐵釺拔起,燙熱的肉塊連同滴瀝的熱油一同倒入寬大的木盤。

伯斯將第一盤烤肉送到修摩爾面前,接著才輪到斯卡,對這種區別待遇撒謝爾的族長很不滿,「我是族長,為什麼我不是第一個?還有這種吃法真是太不爽快了!」

「冰山閣下已經是231歲的高齡,他當然應該是第一個。」藥師冷淡地說,「你也可以不用這麼娘的吃法,直接上嘴咬啊。」

斯卡看著盤子裡有他拳頭大的肉塊,雖然看起來是很好入口的大小,天寒地凍什麼熱東西都冷得快,但藥師的秘香烤肉直接入口的後果他是知道的,即使外層晾涼了,裡面也能把狼人不怎麼嬌嫩的舌頭和口腔燙出泡來,所以他只有抽出自己的匕首,老實切割起來。

「份量太少了。」兩口幹掉一塊的斯卡又抱怨道。

「香料植物本就難以種植,乾燥和收藏也需要講究,」藥師將最後一盤烤肉遞給伯斯,「而這個冬季消耗得尤其多。」

「我才不想一個冬天就只能吃那些只有鹽味而且又腥又羶的肉。」斯卡顯然認為自己蹭食是十分有理由的。

「我也很懷念兩百年兩百年不見的食物美味,特別是遺族那些令人驚嘆的烹飪技巧,讓那些美食消失在世界上絕對是一種罪惡。」修摩爾說,藥師抬頭看了他一眼,修摩爾又笑了笑,對斯卡說道,「不過你也不要總是來打擾,喂飽你又不是他的責任。」

「他連人都是我的。何況我又不是吃他的肉。」斯卡說。

伯斯悄悄地看了一眼藥師額角的青筋。

修摩爾沉默了一下,然後感嘆,「我果然不該死得太早。」

「什麼意思?」

「如果不算戰爭的事,其實那是個不錯的時代,可惜該享受的我還沒享受過多少就死了。」修摩爾說,他的動作看起來曼斯條理,吃得卻不比斯卡慢。

「享受?」斯卡有點奇怪地看著他,「不是你自己放棄冰川狼族的繼承權,流浪在外七年才回到你大哥的麾下嗎?」

「那是因為部落的生活太沒意思了,外面的世界更精彩。」修摩爾說。

「所謂部落不是一直都這樣。」斯卡切了一聲,「要嫌無聊,你什麼時候到黑髮術師那兒去?」

「黑髮術師那邊也許不錯,不過在過去之前我還有些事要做。」修摩爾說,他轉臉面向術師,「年輕人,有酒嗎?」

藥師默不作聲地從地上屈膝起身,走到帳篷一角的櫃子裡取來兩個陶罐,修摩爾伸出手,看起來是頗為期待地接了過來。

「你想做什麼?」斯卡問。

「讓你取得獸皇的權力。」修摩爾說,「然後拿到冰皇劍。」他拍開酒罐口的封泥,剛揭開蓋子,一股濃烈到幾乎有形有色的氣味猛地衝出,把修摩爾熏得往後一仰,「咳,這是藥酒?」

「是的,閣下。」藥師非常客氣地說,「我這裡只有這個。」

修摩爾沒有問裡面到底泡了什麼才會有如此可怕的味道,他將陶罐的蓋子蓋上,算是暫時隔絕了那種能令狼人暈眩的刺激,斯卡在這個時候說道:「那把劍可不算初代皇帝的唯一遺物。」

修摩爾把藥酒給藥師遞迴去,「那是唯一陪伴他到最後,並且流傳下來的事物。」

「所以你也要插手帝位爭奪?」斯卡挑眉看著他,「難道你還在期待那把劍跟你一樣,有個初代皇帝的殘魂留下來讓你復活?」

「法外之血可遇不可求,不如一試。」修摩爾說。

「那把劍少說被五六個皇帝用過,可從來沒人聽說過有什麼鬼魂在裡面。」

修摩爾沒有回話,他的目光落在火塘中燒成橙白色的余炭上,冰藍色的雙瞳反射著火光,斂去臉上的笑意之後,他的面孔看起來銳利而深沉,自靈魂移居,這副軀體就發生了一些微妙的改變,不僅再無當初虛弱呆滯的模樣,而且越來越接近當初靈體狀態的他。

過了一會,他才開口:「那是我和他之間的誓言。」

「要遵守誓言,也得有那個對象。」

修摩爾抬眼看向他。

斯卡對他一笑,「奇蹟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白日夢不如少做。」

藥師撐在地上的骨節發出一聲輕響。雖然斯卡說話一向不太講究技巧,不過這樣的言辭實在太過尖銳,修摩爾神色看起來沒什麼變化,離他不遠的布拉蘭卻慢慢坐直了身體,一隻手向下垂去,蓋住了魔劍劍柄上閃著幽微光芒的黑曜石。修摩爾靜靜地看著斯卡,冰藍色的雙眼冷酷如巔峰之雪。

斯卡一手搭在膝蓋上,側臉對上修摩爾的視線,金綠色的雙瞳中也是漠然。

「你惹人厭的本事倒是挺高,小子?」修摩爾臉上浮起了一個完全不能稱之為笑的表情。

「怎麼,聽不順耳嗎?」斯卡咧嘴一笑,「我說的有什麼不對?」

「對或不對又如何?」修摩爾輕笑一聲,眼中卻毫無笑意,「我的事,你最好閉嘴。」

「擺老人家的架子,嗯?」斯卡也笑了一聲,「你忘了是在誰的地盤上?」

「要約戰,你這種手段太幼稚了。」

「誰耐煩搞這種彎彎繞繞,」斯卡將連肉汁都蘸淨的木盤放到一邊,「雖然我確實很想跟你幹一場……」

一道銳光驟然閃出,斯卡反手拔劍,以迅雷之勢揮向修摩爾,一柄形制與之完全相同的長劍迎面接住,劍刃交鋒發出火花,修摩爾哼了一聲,「不用雷神?那樣你還有點勝算!」

「它還用不上!」斯卡也冷笑,「剛換的殼子習慣沒?半路摔倒別怪我不客氣!」

近距離聽到如此密集高亢的金鐵交擊聲,耳膜被刺得疼痛的藥師抱著酒罐向後退去,伯斯護在他身前,布拉蘭還留在原地,不過那兩個忽然就打起來的傢伙並沒有表現出他們真正的實力,長劍揮動帶起的劍風吹動藥師的白髮,卻沒有波及這頂帳篷裡的其他東西,布拉蘭甚至還能悠悠地把火塘給蓋上。

但帳篷完全不是適合打鬥的地方,刺啦一聲,斯卡一劍刺破了帳篷,與他劍鋒糾纏的修摩爾隨後將那個裂口絞成了破洞,冷風隨即裹著碎雪灌入。

「地方真小!」修摩爾說。

「出去打!」斯卡喝道。

於是他們就出去了,從那個被他們割出來的破口。

藥師站在帳篷裡,一臉寒霜地看著那個不斷吹入風夾雪的大洞,布拉蘭施施然提著魔劍起身,「我去觀戰。」說完也從那個剛開出來的小門鑽了出去。

「藥師。」伯斯輕咳了一聲,「您先忍耐一下,我去找材料幫您修補帳篷。」

神色不動的藥師抬了抬手,表示他已經知道了。不過在伯斯離開後來到的人當中沒有銀白色毛髮的狼人青年的身影,神態有些惶恐的奴隸向藥師報告,那位年輕的百夫長也趕到爭鬥的地方去了,藥師沉默一會,然後只是應了一聲,臉上不見前段時間的怒意。

這就是那個曾經還能遏制,現在卻愈演愈烈的問題——冬季本該是休養生息的季節,至少對大部分人來說,嚴寒和食物的單調窘迫讓他們只想睡過這段時間,然而對另外一些人,尤其是從年頭到年尾都一樣地生機勃勃,連風雪酷寒也壓抑不了,非得折騰出什麼來的人物來說,安安分分抱著爐子過完這一冬幾乎是不可能的。本來這種干擾部落安定又難對付的刺頭只有那麼幾個,制服斯卡之後就不會有大的問題,然而今年的撒謝爾加入了兩個新成員。

不管是那個空有一副可靠外表的布拉蘭還是虛齡231歲的狼人先祖,他們都用切實的行動向旁人展示了他們和斯卡不愧是同血一脈,那種德性簡直一模一樣。

隱隱約約有什麼倒塌的聲音傳來,然後是一陣喧嘩,藥師也只是冷眼看著奴隸們的進度,不管那邊發生了什麼,都不過是此前十幾次類似事件的重複,他既然已經被注定了是要為他們收尾的,那等塵埃落定之後再去也不遲,犯不著現在過去爆血管。

帳篷修補得很快,奴隸離去前還將吹入帳篷的雪花都掃走了,只有流失的熱氣補不回來,藥師用火鉗撥弄著火塘裡的余炭,把火重新生起來。剛恢復了一些暖意,伯斯回來了。

「藥師……」

藥師夾了最後一塊牛糞餅丟入火塘,感覺到這位狼人身上的猶豫躊躇,他抬起頭來,「怎麼了?他們又打壞了什麼——」

在看到伯斯手裡捧著的盒子之後,他的話戛然而止。就是想錯認也不可能,雖然已經破得厲害,但那個大小,木質,花紋……毫無疑問,就是裝著部落裡所有的通訊石的專用木盒。雖然伯斯捧得小心翼翼,仍然有細小的沙土從縫隙中落下,藥師深呼吸了幾次,才能用勉強平靜的語氣問道,「怎麼打碎的?」

「族長和冰山閣下用力過猛,主帳的支柱倒下了,然後族長和修摩爾大人不慎……」伯斯小聲說。

藥師伸手按了按額角,過了一會才繼續問道,「還有能用的嗎?」

伯斯小心地打開破裂的盒蓋,半跪下來遞給他看。法紋分崩離析,原本整齊擺放其中的半個手掌大小的平整石塊無一完整,不用說也知道已經全部不能使用了。通訊石的製作方式是極少數得到流傳的法師技藝,不需要強大的法力和稀有的材料,一個初級法師手上有塊石頭和一支刻筆就能做,只是他們的成功率只能說低到令人髮指,通訊石能夠傳遞的距離也非常短。高級法師製作的通訊石需要的條件則苛刻得多,不過效果也好得多,不僅能夠連接兩個城市,承載的信息量也大,當然價格也高昂到了某種程度——還不一定能買到。

這些已經碎成末的泥石,就是撒謝爾從前年開始,從人類商隊手中收來的高級通訊石。

伯斯簡直能聽見藥師理智同樣寸寸碎裂的聲音。

「斯卡‧夢魘!還有修摩爾‧冰山!你們這兩個混賬——!!」

當撒謝爾族長那扭曲的慘叫穿透部落的每一頂帳篷,無論狼人還是人類都捂著耳朵縮在自己的住處等待這一場人為風暴過去,卻有數人一身厚重地騎上了角馬,撥騎往東南方向而去。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3
5月20號之生意上門

在新移民的住地中,已經是二月末了,天氣和一個月之前可以說沒有差別。

溫度計顯示的數字一直在一個微小的區間浮動,室外的空氣仍然冷得能凍掉人的鼻子,過冬前儲備的像小山一樣高的煤堆早已不見那高挺的弧度,只在雪堆中露出星星點點的黑色,取煤的人將硬結的雪塊敲開,把煤一趟趟地用雪橇拉到鐵工房旁的半地下鍋爐室裡。

爐火幾乎日夜不休,通過堪稱嚴苛的標準檢驗的成套鎧甲被抹上油脂,亮晶晶地裝進用乾燥的樹葉內墊的箱子裡;葉片已見缺損的風車還在水塔頂端吱呀吱呀地轉動,間中響起提水上塔的大桶將水倒入塔內的嘩啦聲,機械工房中的車床切削聲漸少,叮叮噹噹的各種敲擊聲多了起來。生活平穩,秩序,按部就班,卻又像溫室裡的已經長出淺綠色真葉的小豆苗一樣,有種清晰的活力。

宿舍裡又增加了一些設施,這個外出極為不便的季節,也有一些手工的小工作分配下來,跟春夏秋相比已經算得上相當清閒,而且由於無須為食物和寒冷憂慮,生活甚至可以說是舒適的。有些人在這段時間里長胖了一些,也有一些人反而生起了病。在術師的吩咐下,大廳的牆壁和附近地面上多了一些木造的小東西,見過示範後,人們才知道這些木槓,梯子和拉環是為了讓他們活動身體而設置的 ,雖說利用率其實不怎麼高。對這些玩意青睞的是些好奇的年輕人,沒有任何人的指引,他們也能在這些簡易到了極點的運動設施上玩出自己的花樣。

從每天清晨開始到夜晚,宿舍裡總是熱鬧的,因為空間並不寬敞,好動的孩子們能夠活動的場所也不過那幾個,而術師又對他們相當寬容照顧,在樓梯上和大廳裡玩耍的小孩子吵吵嚷嚷,不被警告就不會特意收斂,只有每天固定的某個時刻來到,他們才會無需大人召喚,自己就安安靜靜坐下來。雲深將電視放過來,是想用這種方式代替一部分的啟蒙,順便為不得不禁足在這裡的人們提供一點樂趣,他從來沒有經歷過那些娛樂極其匱乏的年代,自然也預計不到這個在他看來十分普通的措施給人們造成的影響力——每天短暫的放映時間一到,唯一可供觀看的大廳就會擁擠得連他都擠不進去,以至於電視的懸掛位置被一再提高,如今已經快要觸到第一層的樓板了。

隨著播放的時間變長,雲深揀選過來的影視材料也豐富了不少。興趣是最好的教師這句話是老生常談,而老生常談往往被證明才是普世價值。在集體宿舍裡5歲以上的孩子把兒歌唱得每個人的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之後,成年人們也多多少少學會了幾個常用詞句,雲深在給少年組和青年組講課時,也可以加入一些這個世界的語言中沒有對應存在的詞彙。

「出芽率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七,」雲深俯身摸了摸從覆膜下冒出頭的苗葉,「沒發現什麼病害吧?」

「這個是沒有的,術師。」負責管理溫室的山丁說。

雲深直起身,看著向兩側延伸而去的苗床,這些剛剛萌發的紅薯幼苗數以萬計,將在春季日溫穩定在15度以上之後開始規模種植,這種耐貧瘠易管理的高產作物,和馬鈴薯一樣是今年糧食生產的主力品種。

「那些黑牛的狀況如何?」雲深問。

「就是草料有點不太夠,其他也很好。」山丁說。

「給它們穿上去的鼻環沒有感染?」

「沒有,術師。只是現在不太好馴……」

「那也是急不來的事,」雲深說,「我對這方面不太瞭解,不知道能不能先帶出來幾頭?」

農具的製造不算太困難,在機械化作業完全是個妄想的情況下,該如何馴熟那些從撒謝爾帶回的黑牛,使它們成為勞作助力就成了一個問題。純人力用於開荒尚可,不過耕地和犁田沒有畜力到底有多難,雲深在入冬之前已經見識到了。

「關於這個,其實……」

正在說話間,一名遺族青年忽然小跑入溫室,臂上的布條說明了他今天輪值的身份,旁人給他讓開了通道,雲深看著他來到自己的面前,聽完他有些急切的報告後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好久不見了,術師。」解下厚厚的狐皮斗篷,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冰藍色雙瞳的狼人將它遞給侍立在旁的一名遺族青年。

「在單調乏味的季節居然能迎來您的到訪真是榮幸。歡迎您來到這塊新土地上,冰山閣下。」在住所兼辦公室的房間裡,雲深對突然造訪的客人微笑道,他沒有坐在桌後,而是讓人搬出了幾張椅子。他看了一眼端坐在另一邊青灰色毛髮的狼人,「布拉蘭先生也來了,讓人有些意外啊。」

布拉蘭給雲深回了一個溫和的笑容,「我只是一個隨行的閒人。」然後就把視線移到周邊擺放得密密麻麻的書架上了。

「此地打擾,是因為我們遇到了一些小問題。」修摩爾說,隨即非常直接地向雲深說明了一下撒謝爾的通訊石是如何完蛋的。他的態度是如此坦蕩,在別人身上可能顯得愚蠢無比的錯誤似乎也變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而在聽完他的請求之後,雲深沉吟了一會。

「關於這方面,抱歉,閣下,我從來沒有學過通訊石的做法。」他對修摩爾說。

修摩爾顯然沒預料到這一點,在斯卡向藥師保證的時候,連他都以為通訊石的製造是每個「有點」本事的力量天賦者必備的技能,這位遠東術師如此直接地否認,他在想斯卡那小子是不是在扯謊的同時,也稍微考慮了一下是不是遠東和這邊的地域差別原因。不過遠東術師已經這麼說,那他此行前來的目的是無法完成了,「是我準備不周,只能說這真是個遺憾……」

「我想這並沒有什麼可遺憾的。」雲深說,他伸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頁緣已經泛黃的書,「無論灌注多少法力,耗費多少材料,通訊石這種工具作為一次性用品的缺陷都無法改變。尤其是只能單向傳遞,無法實現即時交流這一點,已經注定它的不堪大用。」

「哦?」修摩爾挑眉看向雲深,「聽起來你似乎是有更好的方法?」

雲深微微一笑,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貴族的部落需要通訊石,是因為從前往帝都到最終決出獸皇,全部過程結束,至少需要三個月吧?作為邊疆守衛者,在鄰國處於不安定的戰爭狀態的時候,首領不能及時掌握部落的狀況確實不太妙。」

「帝位爭奪戰是一個冗長的遊戲。」修摩爾笑道。

「聽說這邊通訊距離最長的記錄是——以一個我和閣下都較為熟悉的標準來說,600華裡。」雲深說,華裡是修摩爾還活著的時代常用的一個距離單位,差不多就是現代的「裡」,「撒謝爾部落和帝都的距離應該比這更遠?」

「至少長兩倍。」回答的是布拉蘭。

「不過這玩意還是很有用的。」修摩爾說,「不知術師你掌握的方式能做到哪種程度?」

雲深將這本《硅兩瓦短波電台技術說明書》倒扣在桌面上,「地域不同,還要視能源和零件的成熟狀況而定,通過我的技術進行通訊的有效距離可長可短。不過即使是最短的有效距離,也超過了1000華裡,同時這種技術還有一種優勢,只要能源持續供應,環境穩定,它就能與另一部『設備』進行雙向即時通信。」

布拉蘭將目光投向雲深,修摩爾摸著他用刀片刮得非常光滑的下巴,過了一會才說道:

「術師閣下,你的意思是即使隔著漫長的距離,也有辦法讓人及時傳遞情報?」

「類似於伯斯百夫長曾經見過的黑匣子。」雲深雙手交握在膝上,慢慢地說,「那種是只能提供短途通信的小工具,能夠長途傳遞信號的設備配件要多一些,不過也無需超過一匹人馬的力量去搬運它。還有因為結構有些複雜,使用它需要一些技術,只是和它的作用相比,這些額外的負擔其實完全是必要的。」

「在我被困囿地下的兩百年時光裡,這個世界倒是有了些有趣的東西。」修摩爾經過最初的訝異之後笑了起來,「術師,如果那種工具能夠製造出來,你可知它在戰爭中的意義?」

「工具只是工具。」雲深神色平淡地說,「它的作用在那裡,無論在何處使用,附庸多少價值都不會改變。」

修摩爾頷首,「我也曾聽說你是不喜歡戰爭的人。」

「只是個人喜好而已。」雲深說。

「效果如此出色的工具,想必也非常難得吧?」

「只是製作特別複雜和結構精巧,還算不上絕無僅有的極品。」雲深說。

「那麼,我能否現在就見識一下這種奇妙的通訊工具?」修摩爾問。

「我很樂意回應您的請求,但那種設備的架設是頗為繁瑣費時的事,而現在的室外環境也不太合適我的人行動,驗證無需如此麻煩,您可以先用這個試試看。」雲深說,守候在旁的那位遺族青年照他的吩咐從書架下的木箱中拿出了幾樣東西,打開後捧到了修摩爾和布拉蘭的面前。

那是至今為止只有伯斯才有幸見過的對講機,而且其中電池剩下的電量還夠他們再來一次展示的。

對此毫不掩飾興趣的布拉蘭自發選擇了到外面去測試,修摩爾將對講機握在手上,專注地諦聽著從這個觸感光滑的小匣子裡傳出來的每一絲聲音。也許是因為室內室外都十分安靜,而這個世界上除了天然磁場沒有其他干擾的緣故,連細微的踏雪聲都從那一端傳了過來。

「我已經走到了那棟水晶房子的背後。你聽得到我在說話嗎,冰山?」

「我聽得很清楚。」修摩爾說。

「我也能聽見你的聲音,雖然有些小。」布拉蘭在另一頭說,「需要我去得更遠嗎?」

「不用,你可以回來了。」修摩爾說,然後他又思忖了一會,間或問了雲深幾個問題。不久之後布拉蘭就回到了這裡。

「長途的通話也能達到這種效果,術師?」他問。

「天氣可能對通信產生一定的影響,不過這不會真正妨礙它發揮作用。」雲深說。

「我想這正是我們需要的,術師。」修摩爾將對講機完全握在手中,似笑非笑地看向雲深,「我若是向你要求一套你所描述的長途通訊工具,需要什麼樣的代價?黃金,法石,奴隸,或者其他?」

雲深一手支在扶手上,袖口微微滑下,露出底下手錶錶帶柔和的銀色光澤,「實際上,我現在倒是不需要那些東西,閣下。」他說。

「那麼,它是值得更特殊的代價,或者其他?」

雲深對他微微一笑,「閣下,我現在需要的東西其實很普通,只是數量需求較大。我可以為您的部落提供這樣一套能夠互相呼應的長途通訊設備,而我開出的價碼,是撒謝爾和撒希爾部落共同的銅礦開採權。」

「……」布拉蘭十分意外地看著雲深,「我們的銅礦?」

「即使它的作用如你所說,這個價格也昂貴了點,遠東術師。」修摩爾說。

「商品的價格除了它本身的價值,也因人對它的需求而定。」雲深說,「正因為現在獸人帝國還在和平時期,所以我只要求撒希爾的四分之一銅礦兩年的開採權,這份代價我想還不算特別昂貴。」

修摩爾思忖了一下,「抱歉,術師,你提出的代價還不是我能夠現在就承諾實現的。」

「無妨。」雲深說,「如果撒謝爾和撒希爾認為這個價格不能接受,我會在春季之後用正常貿易的方式換取我需要的物資。」

「術師,」布拉蘭問,「我能不能問您需要這麼多的銅是為了做什麼?」

「銅在我工作的許多方面都很有用,」雲深說,「至於它最大的作用,諸位以後總會見到的。」

這個時候,無論提問還是回答的人都預料不到,不過四個月之後,他們話題中的事物會對現實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也許到時候的使者不再是我,不過在不久的將來,撒謝爾必定會為此來給你一個回覆,術師。」修摩爾最後說。

雲深聽得出來這段話背後的肯定之意,因此他微笑著回答,「我相信互惠互利的交易才是長久的,我會靜候撒謝爾的使者再度造訪。」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取得預計的結果,卻有了另一種進展的修摩爾在離去之前很感興趣地到溫室裡晃了一圈,不管以前還是現在他都是不事生產的戰士,對於在收完馬鈴薯之後又補上了各種青苗,加上許多蔬菜也長到了可收穫階段的溫室,他希望能帶一些植物回去作為禮物。

雲深於是讓人把他選中的蔬菜收割下來,捆紮整齊之後放進了備用的木箱中。修摩爾看著這些水分飽滿,在視覺上就十分嫩脆的蔬菜,想起了白髮紅眼的藥師失去冷靜之後的凶悍模樣,連那個敢於挑釁他的黑毛後代都只能抱著腦袋癱在角落裡任其蹂躪,空有一身武力也不能反抗……

「遠東術師,你說有些人或者動物在冬季容易失控是什麼原因?」

「跟環境和食物有關吧。」不明所以的雲深說。

「那麼吃了這些草會有好一點嗎?」修摩爾問。

「至少在我的經驗中,蔬菜的某種成分是能夠起一些作用的。」雲深說。

撒謝爾。

一腦袋凌亂的斯卡將在艱難時刻反而顯得可靠的先祖交給他的禮物送到了藥師的面前。

看著眼前疊在一起的小捆韭,蔥,蒜,紫蘇和小青菜,藥師怔了怔。

「還可以吧?」斯卡小心翼翼地問。

「這是……術師那裡來的?」

「他的手段是有點意思。」斯卡說,「那個遠東術師還說你脾氣暴躁是因為冬天了所以火氣大,吃點綠的東西就會安定下來了。」

當然雲深從來沒有這麼說過,不過在斯卡看來他們肯定不會有為這點小事對質的一天,所以他一把扯開了看起來最鮮嫩的那一扎,把它們捧到藥師面前十分期待地說:「來吧來吧?」

藥師看著舉到鼻子底下的青菜,「……你要我生吃?」

「他說生吃最好!」

藥師深深吸了一口氣,「你以為,我會信?」

聽說那一天的斯卡是滾著離開藥師的帳篷的。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4
猛獸出沒注意

南部的冬雨即使是久居此地的人也經常感到難以忍受,尤其今年的氣候又比往年還要來得嚴苛,這個冬季簡直像要把春季的雨水也一併透支一樣,冷雨已經持續了近半個月。

濕漉漉的灰色重雲一直覆蓋到視線的盡頭,雨勢不大,從寬廣的博格特山脈中轉出的伊爾河水位卻已經漲到了離春季汛期不遠的位置,碼頭空曠,連泊船都不見一艘,細密的雨滴將城市的街道洗得一片寂靜,幾乎見不到行走的居民。城郊的驛站是在任何一個城市都能見到的普通驛站,被雨水浸透的木頭上甚至出現了疑似青苔的痕跡,讓它在綿密的雨幕中看起來如同一個垂暮的老人。

「真是令人憂鬱的天氣。」

雖然披著雨具,褐髮青年的短髮仍是濕透地貼在了他的腦袋上,他抬頭看了一眼這片天色,然後走進了驛站。

驛站內有木柴在燃燒,雖然火光不盛,視覺上卻給人溫暖的感覺,酒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一身水汽的褐髮青年一走進門,圍坐在火堆旁的人就將目光投了過來。那是五個僅憑外表就能判定身份的傭兵,褐髮青年對上他們的視線,雙方眼神對視片刻,就各自移到一邊。

這是一群經驗豐富的傭兵,褐髮青年拿下雨披之後的裝束和嚴整的短髮透露的身份信息值得他們忌憚。

褐髮青年向驛卒出示了自己的郵符,然後找了個角落休息。他剛坐下不久,一陣密集的蹄聲從驛站外傳了進來,他側耳傾聽這些踏在泥濘地表上的蹄聲,綠色的眼睛眯了起來——什普羅郡的馬,而且遠不止一匹,不過這支騎兵並非所有的馬都是這種令任何一個軍人都為之嚮往的尤物,它們後面還有一些普通的好馬。

驛卒們都縮著脖子走了出去,壓抑不住的驚嘆聲隨後傳了進來。

又有人從驛站外進來,不是一個兩個,而是數十個,火堆旁的傭兵全都抬起了頭,驚訝地看著來者。

晶瑩的水珠從光滑的布匹上滑下,那種柔和的顏色和精緻的紋理即使在大城市的貴族中也不多見,但真正令人吃驚的是解除兜帽之後這批人的外貌。

長發尖耳,無論男女都秀麗異常的外表,看到這批精靈,連傭兵們也發出了低低的抽氣聲。這個強大美麗的種族在百年封禁之後仍然不願與外界過多接觸,沒有特殊原因他們不會踏出神光森林,而憑藉他們在中央帝國的身份和超出絕大多數人類的能力,即使出現也不過一兩個精靈,他們今天所見的,可能是數十年都未曾有過的景象。

進入驛站的不只是精靈,又一隊騎士從他們背後湧了進來——是真正的騎士,不是騎兵。

一名在輕甲上刻著貴族徽章的騎士環視了一圈沒有任何隔斷的驛站內部,轉頭中對精靈中容貌最為醒目的那位說道:「殿下,請您稍等,讓我們先為諸位清場……」

「不用。」淺金色長發的精靈冷淡地說,不待那位騎士回應,他就帶著同伴往驛站的另一個角落走了過去。除了外表,他和其他精靈還有一個地方不同,他的披風是半掩在身前的,當他身邊的精靈為他解下之後,就露出了底下在他臂彎中的那個小活物。

褐髮青年不自覺地摸了摸下巴,他還真是沒見過這樣可愛的小孩子,穿著毛茸茸的斗篷,戴著同樣毛茸茸的帽子,只在毛茸茸之中露出來一張微帶粉紅的小臉,綠色的眼睛又大又明亮。也許是在大人的懷中悶了太久,他一露頭就朝四處張望,白色的帽子在那位美貌精靈的胸口蹭來蹭去,精靈正在拒絕那位效命於某位公爵旗下的高等騎士繼續護衛的要求,沒有在意他的活躍。

火堆旁的傭兵們見自己沒有被驅趕,也就繼續留了下來。

「怎麼帶著個小……孩子?」

「誰知道。」

那個小孩子扒在他監護人的手上,朝這群傭兵望了過來,傭兵們紛紛低下頭去繼續喝酒,他小臉一轉,又看向這裡的另一位陌生人,褐髮青年對上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微微一笑,但在看到這個孩子已經歪掉的帽子底下露出的髮色時,他就不太笑得出來了。

……這個未成年的樹精靈是怎麼回事?!

守護在旁的精靈伸手過來把樹精靈的帽子重新戴正,同時朝褐髮青年看了一眼,後者正在抬手抹去臉上的水滴,沒有露出絲毫異樣的神色。

這批精靈只在驛站中短暫地休憩了一段時間就再度啟程了,在他們離去之後不久,褐髮青年也從驛站中牽出了一匹馬,所行的方向,正與精靈們同道。

籠罩了中央帝國數個東南行省的陰雨對中途鎮的影響並不大,當奧蘭托做出旅館時,甚至在雲層的間隙中見到了一絲絲的藍天。他的心情也和這天空一樣,在長久的陰霾之後,終於見到了陽光的希望。

中途鎮是進入神光森林的最後一站。雖然神光森林的戒嚴令已經持續了三個月,冬季更是傳統的休禁季,不過如何通過這些障礙不是他需要考慮的問題——只要進入神光森林,哪怕是一步路,他就自由了!

在這段漫長的旅途之中,他和勞伯斯不止一次地嘗試過逃離那位可怕的青年,事實卻一再向他們證明這些努力的徒勞。奧蘭托從未聽說過世界上居然有一種強制奴役他人的天賦,雖然這種束縛起作用的時候不多,然而每次都令人苦不堪言。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種強制約束不是永久的,墨拉維亞向他們承諾只持續到進入神光森林為止。

銀發的青年也踏出了旅館,在飄蕩著淺淡灰色霧氣的街道上,他的姿容使身後的背景都成為一幅出色肖像畫的一部分。奧蘭托如今已經懂得反省自己的花痴,對此也有了應對的能力,比如說把臉扭過去。

「還有多遠是神光森林?」墨拉維亞走到他的身邊問。

「沿著這條入林大道一直向前走,」奧蘭托伸手指向前方唯一的道路,「直到看見白枝紅葉的樹木,那是森林防衛線的標誌,只要踏過那條線,就是真正進入了神光森林。大概是四五里路的距離。」

墨拉維亞輕輕點頭,勞伯斯此時正從旅館裡抱著行李走出來,「奧蘭托你個混蛋,過來幫個忙!」

當奧蘭托把自己的那份拿上,墨拉維亞已經快要走到街道的盡頭了。在同行的過程中,這兩位力量天賦者也不能說沒有得到任何好處,至少培養了他們少廢話的品格和良好的身體和心理素質,兩人對視一眼,不吭聲地追了上去。

作為大陸上最富傳奇色彩的領域,神光森林即使在冬季也維持著它特有的生機,被允許進入森林的騎士很少,再加上經濟原因,墨拉維亞一行人此時都是步行,當馬蹄聲從身後傳來的時候,奧蘭托和勞伯斯都停下了腳步,避讓到路邊。

駕馭著矯健遠勝於普通馬匹的坐騎的精靈們身上帶著長途旅行特有的風塵感,在冬季還未結束的入林大道上出現人類不是常有的事,輕騎而來的十數位騎士收緊了韁繩,為首一位將亞麻色的長發編成辮子的灰眼精靈撥馬走了過來。

「遠來的旅者,現在還不是森林開放的時候。」

「呃,抱歉,精靈先生,關於這個……其實,我們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不過您看,總有一些意外狀況……」奧蘭托是第一次直面精靈,雖然對方的外表壓迫感還不如墨拉維亞,但他還是顯得有些緊張,找不到合適的措辭解釋這件事的他回頭看了一眼墨拉維亞的方向。

墨拉維亞在入林大道的中央慢慢地轉過身來,淡金色的眸子抬起,看向這批精靈。

亞麻色長辮子精靈身下的坐騎向後退了一步,看著在厚密的樹冠陰影下依舊顯得色彩明亮的墨拉維亞,他的語氣有了微妙的差別,「這位閣下……請問如何稱呼?」

奧蘭託大驚失色,「喂!別……!」

「墨拉維亞‧儀祁。」墨拉維亞平靜地說,「報上你的名字。」

奧拉托的提醒來得太晚,精靈的瞳孔倏忽之間擴大,淺色的嘴唇開啟,第一個單詞吐出,「我的——」

「長秋!」精靈背後的隊伍中有人喝斷了他不自覺的回答,雖然聽起來不像這位精靈的名字也不是單詞,卻真真切切地喚回了他的神智,精靈的身體一顫,猛然回過神來,「這是……」

馬背上的精靈們頃刻之間就散開成了陣型,幾乎是同一時刻地取下了背後的長弓,搭箭上弦,對準了神色驚慌的奧蘭托和還沒跟上變化而茫然的勞伯斯,而更多的箭支還是對準了甫一見面就作出侵犯行徑的墨拉維亞。

「奧術師還是法師?」一名女精靈用她低沉的聲音問道。

墨拉維亞沒有回答她的問話,他靜靜地站在大路中央,看著精靈隊伍之中唯一一位沒有拿出武器的精靈,剛才打斷契約的喝聲也來自於他。在看到那雙色澤奇妙的雙瞳時,墨拉維亞的眼中出現了意外的神色。

西梅內斯親王控馬走到隊伍的前方,想要攔阻的精靈都被他舉手揮退到身後,樹精靈從他的懷裡拱出頭來,看到不遠處的銀發青年,他向後仰了一仰,身體都貼到了親王胸前。

「你是我見過的最強大的力量天賦者,突訪森林有何指教?」親王沉聲問。

「我有一位四十年前的好友,將一些私人物品暫托精靈們保管。這本來是我的原意。」墨拉維亞說。

「原意?」親王蹙眉。

「在看到你之前……」墨拉維亞說,風吹起了他的銀發,空氣中一種味道開始瀰漫,力量的味道。

「放箭!」女性精靈喝道。

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的奧蘭托幾乎是立即就趴到了地上,勞伯斯被他一扯,也踉蹌著摔了下去,雖然精靈的箭沒有一支是朝他們而去的。區區幾十步的距離下,強弓發出硬度堅愈鋼鐵的箭支眨眼就到墨拉維亞身前,突然生出的旋風將這九支黑色的閃電阻了一阻,墨拉維亞抬手就將它們攏成一束,丟到身後,第二波箭支再度襲至,墨拉維亞向前踏出一步,黒木箭支被無形的力量扭成霧氣般的碎末,精靈射手的第三支箭才搭上弓弦,具象化的風箭就將他們從馬上擊飛了出去。

奧蘭托的反應是正確的,空氣裡只有力量天賦者才能感覺到的能量在短得讓人只來得及抬頭的時間裡濃烈到了嚇人的地步,以強壯,速度,耐力和穩定性而出名的什普羅郡馬嘶鳴著,一匹匹跪到了地上。親王在風箭射來的時候避開了,落地的他一手護住樹精靈,另一隻手上,金色的長劍已經凝聚成形。

被擊飛落地的精靈們掙紮著要起身,沉重的壓力卻困住了他們的手腳,被親王牢牢鎖在懷中的樹精靈豎起了短短的眉毛,金色長劍上的光芒大盛,一步步行來的墨拉維亞向著揮來的劍鋒伸出手,觸上了那片光芒。

銳利的劍鋒如同融雪化成了液體,纏繞著墨拉維亞的指間落入了他的掌心,被他一握而成虛無,親王幾乎是立即就棄劍而退,樹精靈的帽子從腦袋上滑了下去,親王揮手就要將這個孩子拋出,剛出手一股巨力就將他摜到附近的樹幹上,數十尺高的喬木枝葉搖晃著發出沙沙聲,親王的肩膀上一道裂口綻開,他悶哼一聲半跪下去,金色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到地面。

樹精靈在地上滾了兩圈,毫髮無傷地坐了起來,墨拉維亞從一開始就沒將絲毫注意力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他走到勉力支撐起身體的親王面前,抓著親王淺金色的長發讓他抬起頭來。

用明亮得熾烈的金色眼瞳注視著面前的獵物,墨拉維亞笑了一聲,俯身下去,用另一隻手捏住了親王的下巴。

「真是意外,這種熟悉的美妙感……」他冷酷低語的聲音如夢的振動,「在這個世界上,我居然遇到了龍晶?」

在裂隙的另一端,魔龍一族的最強者,幾乎在整個裂隙位面都縱橫無忌,無論對同族還是異族都如同噩夢的黑龍主,在他那挑剔而又駁雜的食譜上,龍也是位於頂端位置的美味。自他孵化至成年,至少十條或者更多的龍成為了他龐大軀體和力量的基礎。

龍晶是龍的心臟,沒有比這更純粹的能量聚合體。這顆結晶被人用巧妙的手法封印在這副不完整的軀體中,只有那雙色澤奇妙的眼瞳才透露出一絲氣息,如果不是在這種距離下相見,墨拉維亞也不會發現這塊能在瞬間恢復他部分實力的……「食物」。

他的手向下伸去,撕裂了親王的領口。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4
龍和糰子

一陣逆風從樹海之上刮過,獨角獸上翠發碧眼的美麗女性猛然抬起頭。

「這是……」龍的氣息!

「陛下?」一旁的精靈疑惑地看著精靈王驟變的神色。

「親王和阿爾還未回到防衛線之內,」精靈王低聲說,「但有一位尊貴的客人已經駕臨了,請幫我把艾利叫來。」

清亮的哨音穿透了樹海,音波一層層地向森林深處推進,不久之後傳來了響亮的回應。翼展驚人的大鳥掠過林梢,長如人臂的羽毛潔淨如冰,獨角獸上的精靈王手一抖,向這頭低空飛過的巨禽拋出細長的銀色鏈子,纏上它的左腳,接著從行進中的獨角獸上縱身而起,一扯鏈條反身攀上鳥背,身形遠超一般同類的天鵝身體向下墜了一墜,隨即振翅高飛向遠方。

地面上的諸多精靈看著消失在天與森林交界處的王,短暫地交談一會之後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水滴滴答答地從墨拉維亞有如純銀的長發上落下,危險的人形龍朝旁邊投去一眼。

樹精靈憤怒地看著他,腦袋上的綠毛豎得筆直,墨拉維亞一時沒有動作,曾經被忽略的小孩子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整個趴上昏迷過去的親王胸前,四肢極力張開死死地護住監護人流血的前胸,墨拉維亞側了側頭,說:「我不吃你,讓開。」

樹精靈努力扭過頭,用一個幼兒能做的最大限度的表情來表達他的態度。墨拉維亞伸出手,用兩根手指提著樹精靈背後的衣服把他拎起來,樹精靈兩隻手抓著親王的衣襟抓得很緊,墨拉維亞用另一隻手托著他的圓肚子,輕輕鬆鬆地把他「拔」了起來。

「長得很可愛,你是個男孩子吧?」

「吧噗!」樹精靈吐他口水,卻還沒到墨拉維亞面前就被氣障擋住了。

墨拉維亞並不計較他的無禮,反而伸手摸了摸樹精靈那張氣得發紅的臉蛋,後者一口叼住了他的拇指,然後開始磨牙。

「我的孩子如果順利出生,現在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了。」那些吃素的小白牙對一條龍來說連搔癢都夠不上,墨拉維亞看著仍然非常用功的樹精靈,「你想保護他,因為他是你最重視的人?」過了一會,他說道,「好吧。」

墨拉維亞抱著拚命掙扎的樹精靈站了起來,「在你成年之前,」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對他而言仍然有難以抵擋的誘惑力的食物,雙瞳中如同烈焰燃燒般的燦金色慢慢褪去,銀色的長發也消去了那寒冷的金屬感,「我會忍耐的。」

精靈王從名為艾利的白色天鵝背上躍下,成長了上百年的高大樹木頂端的樹梢一顫一彈,精靈王綠色的長發就沒入了層疊的深色綠葉之下,端莊的王服也沒有妨礙她的輕靈敏捷。

天鵝在空中盤旋了一圈,墨拉維亞轉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白色的靴子踏在沙沙作響的落葉層上,繡紋精美的長袍拂過灌木細碎的葉片,來到墨拉維亞面前的女性姿容華美使得言語失色,同時擁有身為高貴王者應有的冷靜,在見到墨拉維亞懷中的樹精靈和受傷的西梅內斯親王,還有各處失去意識的高等精靈時,她向前踏了兩步,然後又極力克制著停了下來,沉默了一會之後,她對墨拉維亞開口道:

「來自彼界的龍族尊主,墨拉維亞‧儀祁陛下?」

「是我。」墨拉維亞說,樹精靈在他手中撲騰得呼呼直喘,「你知道我的身份?」

「雲靈夫人也是我的友人。」精靈王說,「我一直在等待您的到來,未能遠迎,實在抱歉。不過恕我冒昧,眼下這種情況,是否因為我的子民冒犯了您?」

「他們沒做什麼,」墨拉維亞說,「只是我餓了。」

「……這並不是我們可以為您解決的問題。」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墨拉維亞對她微微一笑,「所以我現在還不會做什麼。」

當數量近百的精靈沿著精靈王發出信號發出的方向找到他們時,除了兩個倒霉的人類,所有的精靈都已經醒了過來,但是每位精靈臉上或多或少都帶著茫然的表情。沒有人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麼,就像他們剛才還在路上,失去意識後醒來就見到了他們的王。

他們抖掉披風上的塵土,嘗試把像他們一樣迷惑的坐騎拉起來,在眾多同伴的包圍,尤其是在王的注視下,恐懼留下的痕跡正在淡去。只有親王若有所思地按了按自己完好的胸口,然後看向和精靈王站在一起的銀發青年。

以一個人類來說,那種外貌實在是過於完美了,雖然他的衣著普通,笑容溫和,看起來非常無害,西梅內斯卻對他有種難以形容的抗拒感。這時候在精靈王懷裡怒視墨拉維亞的樹精靈猛然回過頭,飛快地爬上精靈王的肩膀,朝親王伸出了雙手。

將這個表現更甚以往急切的孩子抱進懷中,樹精靈隨即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脖子,親王與那名銀發青年四目交接,後者那雙異樣的金眸閃過一道光芒,精靈王轉頭向親王低聲介紹:「這位是墨拉維亞陛下……眾龍之主。」

這時候名為墨拉維亞的龍族之王又看了親王一眼,然後說道,「美麗的女王,我想,為了我們各自的和平安寧,還是讓這位儘量離我遠一點。如果能讓他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中,那就最好不過了。」

墨拉維亞的聲音雖然不大,還是有站在附近的精靈聽見了,他們紛紛轉頭看向這個粗暴無禮的人類,更讓他們吃驚的是,王對這種言辭的反應居然是就此讓親王退避到一邊。在精靈們驚異的目光中,她招來了兩匹獨角獸。在邀請墨拉維亞與她同行之前,她走向其中一匹,輕聲呼喚著它的名字,撫摸著它的鬃毛,像最純粹的翡翠一樣美麗的綠瞳注視著獨角獸藍色的大眼睛。

注視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親王的眉微微皺了起來。女王剛才做的,不是安撫對陌生男性排斥的獨角獸,而是催眠……雖然形式不同,卻是對他和跟他一同歸來的諸多精靈做的一樣的事。

那兩位漸漸遠離了視線範圍,雖然精靈王沒有直接說明,親王也無意與那位身份存疑的銀發青年過多接觸,他帶著樹精靈轉身走向已經站起來的坐騎,但手上傳來的水滴觸感讓他停下了腳步。

「阿爾?」

樹精靈從剛才開始一直垂著腦袋,親王把他抱起來,卻看見他的臉頰鼓了起來,那是他生氣的標誌,但照顧了這個孩子這麼長時間,親王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氣成這樣。樹精靈圓圓的眉頭皺得比他的監護人還明顯,清澈的淚水沾濕了他的長睫毛,他緊緊抿著嘴,帶著一種小孩子特有的憋屈表情,只是間或抽噎一下,然後自己揉揉眼睛。這是幾乎從來沒有在樹精靈身上發生過的事情,即使親王抱著他輕聲撫慰也開解不了,樹精靈只是攥著他的胖拳頭,一聲不吭地掉著眼淚。

墨拉維亞不知道他已經嚴重挫傷了一位未成年樹精靈的自尊,不過即使知道對他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可愛不能當飯吃,能夠當飯吃的誰又會管他可不可愛呢?

「現在為您代為保管那些物品的是雲中先生的後人,他的名字叫做雲策。」

「是雲中的兒子?」墨拉維亞問。

「不,」精靈王回答,「是他的孫子。」

「人的壽命果然短暫。」墨拉維亞說。

「所有的生命都在自然的法則之中循環,無論經歷的時間長短。」

「所有的生命?」墨拉維亞說,稍微停頓了一下,他說,「也許吧。」

魔龍一族並未直接參與裂隙之戰——如果他們參與了,那麼世界就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了。精靈王不會,也不能將孤身在此界生存的一頭黑龍視為敵人。即使在日後這位行事恣意的銀發龍族可能會成為災禍的根源,只是看他對待西梅內斯的速度,現在的精靈族沒有任何應對他的辦法。除非付出整個族群的代價,再度啟動恢復元氣還不久的森林的守護法陣,將這頭巨龍拘禁在森林之中,直至他自然死亡……而極少數以人類身份成為現任精靈王薩沙麗蓉之友的李雲靈所言,墨拉維亞‧儀祁比大多數人都懂得自制和犧牲。

精靈女王只希望如她所言。

裂隙龍主的身份公佈除了引起混亂沒有任何好處,所以由精靈王陪同進入精靈城的墨拉維亞十分低調,對於在大陸上被有夢幻之名的精靈主城,墨拉維亞也對它將自然和建築的功能性完美結合的風範表示了讚美。

「真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美麗和精緻。」

「這是脆弱的另一種說法嗎?」精靈王問。

墨拉維亞只是笑了笑。

「這座城市已經存在了近千年。」精靈王說,「我此生唯一的希望,就是這座城市和城市中的人能夠依照自然的規律存在和消亡。」

當李雲靈帶著屬於這一位的物件進入精靈之城,封禁它們的屏障被解開時,從中湧出的潔淨氣息連在城外巡值的精靈也能感應到其存在。絕非邪惡,卻絕非人力所能駕馭,精靈王再三考慮,才將這些在外界輕易就能引起腥風血雨的物品留了下來。但它們不能留在主城之中,依附於精靈的另一個族群擁有特異的禁魔體質,他們是更適合的保管者。

信使在精靈王到達之前已經將消息傳遞了過去,穿過幻術形成的屏障,白髮蒼蒼的族長已經在等候,他的身邊是一位蜜色肌膚的少女,另一名高大的青年站在他的左手側,在這位族長的兩名親族背後,是一名容貌俊朗身材高挑的青年,他神色驚異地看著與精靈王相伴而來的墨拉維亞。

「我來取回我的劍。」墨拉維亞看著這名青年,「你是雲策?」

「是的,請問您……」

「你和你的祖父有相似的外貌。」墨拉維亞說,「而在你的身上,有我的劍的氣息。」

短暫的訝異過去,雲策很快就平靜了下來,「我的使命就是迎接您的到來,不過您比我所期待的出現得更早。」他向旁邊走出,對墨拉維亞微一躬身,然後說道,「請隨我來吧,陛下。」

親王沿著盤旋環繞的石階走上挑著優雅弧形穹頂的林間宮殿,栽種在牆上的曲頸燈花發出柔和的光芒,跪在地上用柔軟光滑的絲綢給樹精靈擦手的女性精靈抬起頭來,在看到親王的時候露出了溫暖的笑容,「歡迎回家,西梅內斯,哎?小阿爾你怎麼啦?」

親王搖了搖頭,然後將外表有些狼狽的阿爾瑟斯放到地上,這個孩子掉眼淚的時間其實只有那麼一會,不過和立即活潑地湊過來的兄弟相比,除了外表,阿爾瑟斯的精神看起來也差了不少。一直待在精靈之城中的阿爾蘭德伸出小手啪一聲捧住自己兄弟的肥臉,靠過去「啊卟?」地叫了一聲。

負責照顧他們的女性精靈去室外的泉水弄濕了手巾,回來把阿爾瑟斯沾上了泥塵的臉蛋抹乾淨,親王站在一側靜靜地看著地上挨在一起說只有他們自己才懂的語言的兩個糰子,直到精靈王從身後走進來,兩人對視一眼,無需言語,親王低聲向那位精靈說了一聲,隨後就和精靈王走了出去。

「剛才實在太危險了。」這是精靈王說的第一句話。

親王看著她,實際上他幾乎什麼都不知道。

精靈王秀麗的長眉蹙了起來,她在尋找著合適的措辭,但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什麼,「他叫做墨拉維亞‧儀祁,他非常危險,對你而言尤其是。雖然這完全是一個意外,但也許不會再有第二次的幸運了。不要直呼他的名字,不要接近他,也不要讓他接近你,保護好你的心,那正是他需要的。」

親王問道:「他是一頭龍?」

「他來自另一個世界。」精靈王頓了頓,「我無法抗衡他。」

親王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他說:「我知道了。」

精靈王用翡翠色的眸子看著他,眼前這張端正俊美的面孔已經和她記憶中的有了很大的差別,然而即使外貌改變,身體變成非人的存在,連記憶都從頭再來,被挽留在這具軀殼中的靈魂仍一如既往……

「我們無法再承擔失去你的代價了……希爾。」她伸手擁抱他,低聲說,最後的名字輕不可聞。

兩百多年前,是這個人像照顧阿爾瑟斯一樣照顧她,一百九十六年前,她是由這個人的雙手送入泉水,在他的微笑中踏入了自己成年的時光,然而就在兩年後,在精靈王這個她還未適應的位置上,那位灰綠長發的人類帝王將這個人從裂隙帶回了她的面前。

實際上,她在那副棺木中見到的,已經不能算是她同樣來自森林之心的兄長,那些只能算是她兄長的……一部分。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5
歷史負擔

那一刻是她永生的惡夢。

法塔雷斯卻對她笑了起來。雖然那是一個沒有絲毫愉悅的,疲憊和悲哀比眼淚更深刻的笑容,她卻還是感到了憤怒,然後那位曾經強壯偉岸的身軀幾乎只剩下一副高大骨架的帝王對她說道:

「他的腦還在,沒死,雖然看起來死了還更好。」

「他是我樹上的兄弟,我們的生命在出生之前就連在了一起,所以只要我還活著,他就不會死。」法塔雷斯說,「同樣地,只要他還活著,我也一樣能生存下去。」

然後法塔雷斯在她的面前解開身上的戰袍,巨大的黑色傷口觸目驚心地橫亙在他的胸膛上,她能從這夢魘般的傷口中見到他被污染的骨骼,然後法塔雷斯在她的面前將手探進去,挖出了一塊明淨無暇的藍色寶石。

「用這顆龍晶代替他的心臟,找到禁術師,或者那些還活著的九級術師和技師,讓他們給他再造一個身體。這是你能為他做的。」

「……那麼,你呢?」

「這是三分之一,我的身體裡也有三分之一,最後一份在遺族手上。」法塔雷斯說,「你要記得,小姑娘,不要讓除了你和那幾個老傢伙之外的人知道龍晶這件事,這比你的兄長性命更重要。」

「——什麼意思?」

法塔雷斯掩上戰袍,即使臉色蒼白,他還是勾起嘴角,對她露出一個標誌性的冷笑,「鎖住裂隙的大封印有一半設置在這邊的世界,你以為裂隙那邊和中洲的能量差,憑著區區幾十個法聖建立的大封印真的能封鎖完全?裂隙不是女士裙襬上的破綻,那邊的壓力不會消失,所謂大封印總有一天會破裂。我們能做的,不過是讓這一天晚點出現。」

「這和龍晶有什麼關係?」

「關係?」法塔雷斯說,「一層封印是一把鎖,以人類的力量,還做不出足以完全抵禦兩個世界位面差的堅固鎖鏈。我們只能借用別的力量,用兩顆龍晶完成最關鍵的一道工序。一顆固定在裂隙那頭,一顆在這邊,從此以後無論生死,我們都是最後的錨,我們離封印之地越遠,封印堅持的時間就越長。但如果龍晶被哪個與裂隙法則無關的蠢貨得到了,這個世界就不會再有一次堅持五十年才得到的機會了。」

她用顫抖的手從法塔雷斯的手中接過了那顆純淨的能量結晶,將它安放在應該是她的兄長心臟所在的地方,在法塔雷斯離去之前,她叫住了他。

「龍晶是魔龍的心臟……你們在裂隙那邊殺了龍?」

「你太高看我們了。」法塔雷斯抬手自己繫上了披風,「它們的數量不多,喜歡住在一些見鬼的地方,而一頭最低等的魔龍都相當於一位魔族公爵,何況穿越裂隙風暴就快要了我們半條命——殺了那兩條高等龍的同樣是龍,是差不多相當於半神存在的怪物。」

「它為何要幫助我們?」

「不是它,是他們。」法塔雷斯回答,「至於理由,至少絕不是愛和正義之類的玩意。」

法塔雷斯走出宮殿的大門,在下階之前,他又回過了頭,逆光中他的面孔線條剛硬如鐵,「宰殺兩頭龍的是一頭黑龍,名字叫做儀祁,將龍晶交給我們的是銀龍,叫做儀禮,那是一對兄弟,在龍族之中的地位相當高,雖然我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將這些留在你的記憶中,在未來的某一天,這也許可能有用得上。」

在那次見面的七年後,法塔雷斯被他的妻子背叛,在他的行宮之中受襲失蹤,但受命前往封印之地探查的精靈回報封印並未發生劇烈變動,三年後,神光森林封閉,在數位九級乃至以上的大師合作下,以那顆三分之一的龍晶為核心,花了整整十年時間,他們終於為精靈族的前任親王重塑了軀體,屬於樹精靈的血液早已乾涸,他們以賜福之泉最深層的金色泉水代替,在用各種秘術材料構成的仿真軀體上一遍又一遍地印上守護和隔斷探測的法陣,被毀得連骨骼都破裂的面孔重新修復成型,淺金色的長發取代了墨綠色的短髮,明淨的翠色眼眸也變成了介於藍與綠之間的幻色。

也許是當初受到的傷害太重,或者重生的時機太晚,再度甦醒的親王沒有留下過去的記憶,他只知道自己叫做西梅內斯‧楊‧伯納德‧阿圖瓦,為了守護人丁凋落,元氣大傷的神光森林而被數位九級大師「製造」出來的生命,他有了另一個名字,姓則來自他的製作者,森林承認了他的靈魂,精靈們承認了他的地位,他是森林的守護者,所有的強大和異樣都是為了守護和戰鬥而存在。

但強大總是相對的。精靈王用緊密的擁抱表達了她的情緒,親王也想起了樹精靈的眼淚,所以他抬起手,輕輕拍了拍精靈王的後背。

在森林的另一端,雲策已經將墨拉維亞帶到了一座建築面前,這原本是一株巨木衰朽崩倒之後留下的基底部分,對人類來說,它留下的遺蹟仍大有可為,經過處理的殘餘木質被除去朽化的部分,然後加固,削平,安上屋頂,平整內部,加上大門,一叢又一叢的蛇藤看起來溫和無害地盤踞在周邊,一旦陌生氣息侵入就擇人而噬。

雲策拿上了迷惑蛇藤所用的蛇藤花粉,墨拉維亞擺手示意不必,然後徑直向那座木屋走了過去。蛇藤在地上嘶嘶作響著游移,卻不是攻擊的預備,這種具有近乎動物的行動能力和本能智慧的生物所做的,是極力使自己遠離這個只在體型上弱小的恐怖之源。

墨拉維亞沒有遇到任何障礙地來到了門前,伸手一推,封閉了數十年的木門發出沉悶的聲音被開啟了,連同精靈王設下的禁制,在禁制破碎的那一刻,室內靜滯了近四十年的空氣緩緩向外流出,濃稠得幾乎能見到它流動的形態,環繞著封禁之地的蛇藤自內圈起,面向木屋的紛紛開始萎縮。即使已經儘量設下了萬全的防護,數十年的時間也足以讓力量滲透整個密閉空間。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黑色的空間,墨拉維亞走過去,拿起被黑色布匹層層包裹的條狀物,平指慢慢抹過,黑色的絲綢與以金線繡在其中的法陣在噼啪聲中裂成碎片,露出底下銀白色的劍鞘,法陣破滅那一刻劍身上驟然升起的力量在墨拉維亞的握持下被完全壓制下去,在黑暗中熠熠發光的金眸轉向另一邊,墨拉維亞彎下腰,拿起了放在案桌上的另一個包裹。

這把由他的兄長親手鑄造,以他250歲成年時褪下的角為原料完成的劍,和他交由李雲靈,用以保護她已經顯出枯竭跡象的生命的護身寶石,還有這身以高原雪鵬最細軟的絨羽製成的襁褓,都是原本為了他的孩子準備的禮物。墨拉維亞將手放在幾乎和微風一樣柔軟的布料上,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

雖然是以非自然的方式來到世界上,在高位龍族的生育率越發悲劇的情況下,能夠繼承強悍無匹的黑龍主和法外之血的聖王龍兩者血脈的後代仍然得到了承認,甚至有預言聲稱那個還在蛋中的孩子擁有的是最接近神的力量,他將成長,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法則,成為真正的世界之主。不過對哪怕在龍族之中也顯得十分異類的墨拉維亞來說,能夠在如此年輕的時候得到屬於自己的孩子,這件事已經讓他覺得足夠幸福,至於所謂的預言,無論他還是他的兄長都完全不以為意。

然而就在為了這個已經超過三十年仍未有孵化跡象的龍蛋特地在龍神宮舉行的儀式上,一場叛亂發生了。龍蛋在混亂之中被奪走,當甩開妨礙的墨拉維亞追至,那些叛徒正要將他的孩子投入空間風暴中。極度暴怒下墨拉維亞使用了他記憶以來最強的力量,在鋪天蓋地的毀滅風暴中,目之所及的一切幾乎都化為微塵,力盡之後變成人類形態的他只有緊緊抱住龍蛋,伴著這些匆忙之中帶出來的東西,向著已失去基礎的地面之下無盡墜落。

自那時起至今已過去了中洲標準的數十年,相對人類的生命來說已堪稱漫長,對擁有強大力量和長久生命的龍族而言,卻還不夠一頭孵化不久的幼龍脫離連種族傳承記憶都未甦醒的嬰兒階段,雖然遙遠的路途讓他感覺不到那個孩子的氣息,但相連的血脈告訴他那個孩子所在的方向。

他會讓這個孩子回到真正屬於他的世界。

失去核心的木屋在墨拉維亞身後碎裂崩塌,他看了一眼靜靜守候在外的雲策。

「走吧。」

和來時一樣,墨拉維亞離去時仍由精靈王全程陪同,同時還有三十五名高位精靈護送,親王留在銀青宮中,至始至終沒有再和墨拉維亞見面。而就在送走這位受到王特別重視的客人之後不久,森林的邊緣再度迎來了一位訪客。

深紅掌狀葉片和白色的枝幹,在沒有冬季的神光森林,這種名為楓槭的高大樹木幾乎整個年度都維持著如此鮮明的外表,它們也是森林防衛線的標誌,在魔族入侵時除了精靈,還同時庇護了以百萬計的人類的屏障那割裂天空的光芒雖然早已消失,這些被森林的力量異化過的樹木和它們的後代卻依舊在防衛線上守護著這片最後的淨土。

「我名為米特拉斯‧帕裡恩,加列諾的伯爵,」一身正裝,褐髮碧眼的年輕男子站在隨行侍從的面前,對在入林大道入口值守的精靈說,「隸屬於中央帝國肯特‧奧爾格佈雷西皇太子,是其麾下蘭斯騎士團第三軍團長,我請求進入精靈之城,為精靈的王者送上肯特殿下的信函。」

雷聲活像一輛開在頭頂的碾路機,轟隆隆向著天際滾過去了,這陣雷聲不再是降雪的預告,而是宣告長達四個月的冬季的即將終結。這個在遺族族長和狼人口中嚴苛難熬的冬季比雲深想像的還要好過一些,室外溫度最低記錄是-21°,而在三個月的降雪期裡,在最大的那場風雪中實測得到的風速是48km/h,跟真正的暴風雪還有些距離。

不過比「想像中」那種末日極寒要好過,不表示有誰能在這幾個月當中過得輕鬆。在整整三個月的降雪期中,無雪或者小雪的日子只有38天,如果不是此地奇異的氣旋系統將浮雪都向著深青森林的方向推去,在這塊土地上,最嚴重時候的積雪厚度很可能就不止6米了。為了不讓這片聚居地被大雪埋沒,每天都需要數量不少的青壯勞力清理從宿舍到原料堆放處等地的積雪,被清除的雪堆起了高高的山垛,隨著不斷堆積和壓實的動作,這座雪山已經變成了一座結實光溜的小山。雲深和身邊的人繞過它,繼續向前走去。

「最多再過10天,這些雪就該化得差不多了。」南山族長說。

雲深看著去年才開出來的小路兩邊的景象,這些都是在計劃中今年要開墾的土地,喬木和大株的灌木去年已經砍伐清理得差不多了,接下來需要做的是劃分田塊,興修基礎水利,對土地進行翻耕和做一些基本的除草除蟲消毒工作,同時將溫室中培育的各類秧苗逐步移出室外適應露天環境……但在此之前,他們必須面對這第一次的春汛。

體積龐大的積雪將在迅速升高的氣溫中飛快融化,當初雲深在測量湖泊數據時注意過湖面水位線的異樣,以這塊小盆地東高西低的地形,沼澤中已有的幾條疏濬水道能發揮的作用恐怕比想像的還要小。而除了土地,雲深還需要考慮另一個計劃的問題。

「我們到八號地去看看。」雲深說。

走在雪野上,用隨身攜帶的鐵鍁挖開積雪,可以底下的泥土已經變成了濕潤的顏色,甚至還能看到細細的流水在底下脈脈流動,雖然每個人的腳上都用黑色的快遞專用袋套緊了腳踝,雪水還是很快滲透了人的褲腿和靴子。雲深把腿從沒到小腿的雪中□,再向前踏出一步時忽然趔趄了一下,雪掩住了地下的土坑,這些土坑在附近並不少見,所以幾乎每個人手上都有一根樹枝做的枴杖,不過意外總會發生,雲深還來不及出聲,整個人就已經連腰都陷入了雪坑裡。

走在他身後的范天瀾大步踏了過來——長腿就是不一樣,不待雲深說話,他就彎下了腰,雲深剛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上,這名力氣大得超出常理的青年就伸手握住他的腰,簡直就像不費什麼力似地把雲深從雪坑裡抱了上來。

「……」雲深有種自己成了個蘿蔔的錯覺。

拍掉雲深身上的雪末,隨後范天瀾就從雲深的身後走到了他的身邊,同時一手鬆松握在他的胳膊上,預備著再有什麼意外發生,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他們和眾人一同爬上了離聚居地有段距離的某塊小高地。

這塊小高地的面積大約在十二三畝左右,地勢起伏平緩,在降雪之前,這裡是一片在碎石間長滿了野草和矮灌木的斜坡,坡底下有一條從湖邊溜過來的小溪,和聚居地相比,這裡離他們所有的鐵礦和煤礦距離都更近。

作為向陽的坡地,這裡的雪面已經有了融化的跡象,一路跋涉過來讓雲深的額上也微微見了汗,喘了兩口氣,他側過身,對跟在身後的眾人說:

「這是鐵廠的預選地址之一。」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5
新春新氣象

鋼鐵廠是雲深今年的重點計劃。金屬是現代工業的基礎,至少在雲深所見的地區裡,撒謝爾部落的領土上擁有的礦藏可以說相當豐富,煤,鐵,銅這幾種基本資源都是已探明的,尤其前兩者從已知信息分析儲量都可以說比較大。雖然因為生產力的關係,這些礦產的所有者對它們的開發程度並不高,開採和冶煉的技術也相當落後,在撒謝爾的煤礦中,由於礦坑中沒有絲毫巷道支護,每年死於各種礦道事故的礦奴就有一百多個。

以近乎免費的人力換來的資源,交換的代價其實非常低廉,而雲深給自己手上東西開出的價格又可以說是頗為昂貴的,在確保技術唯一性和先進性的前提下,他在類似短波電台這樣的交易中始終會佔主動地位。除了那些實物,整個新移民群體原本擁有的財產總和起來,不過是數十枚金幣和三百多枚銀幣,不過除了雲深在做某些實驗的時候會使用到這些材料,貨幣在他們的生活中幾乎沒有發揮過作用。但云深認為這種情況不能一直持續下去。

「斯卡族長他們會在暮春出發?」雲深將手上的清單合攏在一塊,問道。

「沒有意外的話。」范天瀾說。

雲深若有所思,「獸人帝國的邊境互市是從初夏開啟吧,然後持續到秋季,只是青金和黑石王國的戰爭差不多要開啟了,情況應該會受到不小的影響。對了,天瀾,獸人帝國使用的錢幣和其他國家有什麼不同嗎?」

「相差不多,裂隙之戰時曾統一過錢幣鑄造標準,大部分國家還在沿用當時的模範,只在正面有所區別。中央帝國的劍冠花銀幣在目前大陸上使用範圍最廣。」

「相隔22年的帝位爭奪戰再開,還有更換部分元老院名額,獸人帝國的帝都會相當熱鬧吧?」雲深沉吟一會,「將電台和發電機組交給狼人之後,我們這裡再設一部電台,信息方面是沒有問題的……過段時間,派人去撒謝爾跟斯卡族長接觸,看看我們能不能讓人帶點東西跟著去一次。」

范天瀾打開記事本翻到新的一頁,默不作聲地記了下來。

「我們現在已經得到了可用的配比數據,用磚砌爐體外套鋼箍的土法高爐我認為沒有必要,雖然那樣可以讓年輕人們熟悉技術,不過考慮到有可能發生一些不可測的意外狀況,所以還是以效率優先考慮,日後再通過逆向工程拓展。現代的高爐和配套設施會從那邊轉移過來,這邊的基礎設施也要跟上來,渣料都需要足夠的儲備,尤其是焦炭。」雲深說,從桌面一角又拿過來一疊計劃書,垂目看著上面的設計方案,「電力是必須保證供應的,所以我們要再選定一個地方,建一座小型的火電站。」

范天瀾的筆停了一下,「火電站?」

「是火電站,因為水電站不行。」雲深對他微微一笑,「雖然有水位差,如果發展的速度能如我計劃的那樣,5年之後的我們需要的會是更大的發電機組,一座水位最多不超過6米的小電站只會變成障礙。而火電站,煉焦廠還有高爐可以綜合成一個系統,建設起來是麻煩一點,效率卻會提高不少,污染程度也能降低一點。至於現在這裡的這條小河,除了供給我們用水的需求,更重要的一點是,它是我們的一條外出通道,畢竟它連接的那條大河不僅水深勢緩,而且至少流經六個國家。」

范天瀾怔了怔,「河港?」

「這也是五年計劃的建設目標之一。我們要走的是工業化大生產路線,而商品生產出來,是必須用來交換的。所以物流方式對我們來說很重要。」雲深說,將手上的文件放好,推開椅子站了起來,「水路是最傳統的,也是在現有條件下效率最高的運輸方式,所以我們必然需要一個港口。我們現在埋頭苦幹,是為了日後必然的走出去。」

范天瀾合上記事本,靜靜看著雲深離開他的辦公桌,走過他的面前,「除了農場,綜合鋼鐵廠,水泥廠,港口,慢慢地我們還會把紡織廠和化工廠,還有體系中的其他部分都建起來。既然我有投機取巧的手段,不如把它利用得更徹底一點。正如只有流動的水才能表現出能量,人也是一樣。」

「這一切都需要非常多而且辛苦的工作,還有大量的對自然的破壞,不可避免的污染,」雲深向外走去,剛剛伸出手,范天瀾就在他的身後為他打開了玻璃大門,一陣濕潤寒冷的空氣迎面而來,氣溫每天都在身高,大量的冰雪融化帶來了比降雪更寒冷的空氣,但黑褐色的土地已經開始漸漸從那種無機的白色下袒露了出來。

「在我原先所處的世界,其實有不少人對現代生活中工業帶來的弊病頗有非議,因而懷念或者推崇田園牧歌的生活方式,有時候我也曾為被過度開發的資源和受到破壞的環境感到可惜。不過那些更多的時候只是一種情懷,個人可以有自己的喜好,而對於人類來說,無論是大如國家,或者小如家庭的集體,為了生存和發展所做的選擇都必須基於更長遠的考慮。」

「從來不存在一個最好的時代,我們能做的,唯有奮力前往一個更好的未來。」雲深說,回頭對身後俊美得無懈可擊的青年微笑。

騎士不一定需要一個主人,卻一定需要一個信仰。

這是教導范天瀾劍術的索拉利斯勛爵對他說過的話,在那些嚴厲的教學中,這是他們少有的幾次交談之一。

范天瀾當時的態度和他最初來時沒有改變,自12歲起成為傭兵,在血和火之中取得自己名號的他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存哲學,所以他的回應是:「我不會讓任何人成為我的主人,也不需要信仰。我只需要生存。」

「把話說得太早是不合適的,年輕人。」削瘦的老人說,他臉上的皺紋和他手中的劍一樣冷且硬,「只有理想破滅者才能說出這種話,而就此放棄執著的他們都不過是懦夫。你連自己的未來都還未找到,不過是頭還在原地打圈的幼獸。」

范天瀾不做應對。

「看著你的劍,就等於看見了你的精神,沒有執著的冷酷也能成就一個強手,卻不會將你變成真正的強者。」索拉利斯勛爵用手中的木劍將地上的鐵劍挑起來,范天瀾抬手抓住了劍柄,「人在這個世界有無數選擇,每一次選擇就是一個腳印,無論主動或者被動,每個人都會走到屬於自己的那條路上。」

一陣短促的交擊之後,兩個人已經換過了位置,索拉利斯勛爵的劍鋒直指對面和他一樣高的少年,「劍是武器,它的價值只能在戰鬥中體現。然而——」他突然一個突刺,范天瀾側頭避讓,臉上卻還是出現了一道血痕,「——在你的劍勝利之後,你的價值在何處?」

范天瀾手中的鈍劍毫不遲疑地朝老師的肋下刺去,經驗豐富的大劍士側滑了一步避開,木劍的鋒端斬向范天瀾的手指,范天瀾及時收手,不過也失去了主動的機會,「只為生存的野獸也有休憩之時,它們的頭腦簡單,只需要食物和□,你的腦子也只要那些玩意就能填滿了嗎?」

又是一個回合過去,索拉利斯勛爵將劍尖斜指向地面,「要成為一個純粹的獨立的人,你的精神就必須毫無迷惘,要將自己變成一把劍,你就必須握在一隻足以駕馭你的手中。無論傭兵還是騎士,都必然會有這樣的選擇。」他停頓了一下,「或者還有一種方式。」

「什麼。」范天瀾只是出於禮貌地詢問。

「愛上一個值得你去愛的人,那就將你的劍和心都獻給她吧。」

從索拉利斯勛爵悲慘的婚姻來看,他的第三條建議其實更像是一種諷刺。

在這位老師的墓前告別之際,范天瀾沒有想過他在未來的人生軌跡會發生比他能接受的更令人意外的改變。他在接受那名同胞信使以生命交託的使命時,曾以為這就是對現實越來越感到無趣他的道路,一個苦難而又從未放棄的民族,為了這樣的存在去奮鬥是可持續並且有意義的,這種選擇讓他能為了自己的故鄉向一個陌生人屈膝。

而從未相信過命運的他,在那之後才察覺到了那虛無宿命的軌跡。

使他之所以成為現在這個他的一切都是為了遇到這個人。一個人應該是獨立和自由的,向另一個人忠誠因為信義和職責,連精神都臣服在范天瀾看來曾經是一種弱者的行為,而如今的他卻對身前這個人的牽引沒有絲毫懷疑。

他想要始終站在這個人身邊,保護他,協助他,只要是這個人的期望,他會通過任何手段為他達到,除此之外,他沒有更多的願望。

雖然在范天瀾的心理有個聲音在輕聲說,他也有自己的**。

自那日的雷聲過後,這個世界每一日的變化都能被人感受到。隨著大面積的積雪融化,加上自上游而來的水量,聚居地旁的湖泊水位線幾乎是以可見的速度增長,雖然集體宿舍等建築在選址之時已經根據測量留下了足夠的余量,上漲的湖岸線不會真正影響人們的生活,不過水塔下的蓄水池就不得不加高了,雪水融化而成的水流在已經整理過的土地和未開發的林間各處漫溢,土壤的表層變得松滑泥濘,開荒和耕作同時開始了。

犁頭深深地鏵入了還殘留著去年灰燼的土地,馴化未完全的黑牛和對它們還不夠熟悉的農民把犁線拉得歪歪斜斜,大塊的泥土翻起,露出了底下已經開始復甦的白色草根,還有蟄伏的蟲卵和成蟲。這時候宿舍頂上雞舍裡還活著的家禽被成籠地搬了下來,在這幾個月裡一直被困囿在方寸之地,飼料也只能保證最低程度供應的雞群被放到翻耕過的土地上時愣怔了好一會,在寒意依舊的風中它們瑟縮著擠成一團,但不久之後覓食的本能就驅使著它們往四周散去。同樣拘束了差不多一季的孩子們也跑了出來,在給他們指定的孩子頭的帶領下去給開荒的大人們做一些協助的工作。

這塊微型盆地邊緣連綿的小山脫去白色的冬衣回覆了本色,而這邊的土地上,數百人的共同勞作將人類的控制線不斷向外推進,縱橫交錯的溝壑雛形被勾勒出來,水渠工程線上的土堆每一天都在增加。而更遠的地方,在離移民的住地有段距離的一座山坡上,黑色的煤塊正不斷地從坑道中傳送出來,黃褐色的煤渣則從工房旁運走,有選擇地鋪墊在一些容易積水的路段上。

雲深則帶著另一批人在他選定的地塊上,地面鋪了一張塑料薄膜,雲深將依舊分解得非常詳細的圖紙鋪在地上,半蹲在地上從基礎部分開始向周圍的人講解。

一陣輕風吹過,一張沒被壓好的圖紙翻了起來,塔克拉用兩根手指夾住它給雲深遞了回去,但接過來的是范天瀾。塔克拉看了他一眼。

「……方位基本上就是這樣了。倉庫要建在這個位置,基礎先挖開,用三合土打底,高爐在這邊,它的圖紙你們都看過了吧?」雲深說,「將來是用斜橋以機械動力推車上料,石灰,鐵礦還有焦炭都從爐喉進入,所以這裡要有一個預留的原料場,還有這裡,需要建一個沖渣水塔。高爐是現有的設備,我們要做的是給它做好配套的設施,在整個廠區都需要建立起軌道運輸的線路……」

大致講解了一遍之後,負責各小項工程的分組負責人帶著自己的那份任務各自卻確認場地了,雲深和另外一部分人走下緩坡,到了流經此地的小溪邊,范天瀾本該跟著過去,塔克拉卻在他抬步時把一條腿伸到了他的面前。范天瀾停下來,向他微微側過臉。

塔克拉對范天瀾已經不像當初那麼忌憚了,他兩手交叉在胸前,對范天瀾歪了歪腦袋,「喂。」

「什麼事。」

「你就不想讓我靠近他哪怕一點點是吧?」塔克拉從初次見面起就和范天瀾不對付,對方顯然也差不多,只不過一來塔克拉在武力上贏不過范天瀾,二來有雲深居中,他們兩個除了偶爾的切磋之外也不會真的有什麼爭鬥,只是塔克拉依舊會很不爽。

「是又如何?」范天瀾說。

「他又不是你的東西。」

雲深當然不屬於任何人,他甚至不屬於這個世界,范天瀾黑曜石般的黑瞳對上塔克拉的琥珀色雙眼,「他不屬於我,但你離他遠點。」

塔克拉眉毛一挑,「憑什麼你就行?」

「憑我不會對他發情。」范天瀾說,然後轉身就走,留下目瞪口呆的塔克拉。

「什麼意思,難道我就會嗎?」塔克拉憤憤地說,「一個男人怎麼對另一個男人……」他忽然停了下來,因為他想起來在剛過去那個冬季來過一次的那些騎士中,有那麼兩個傢伙的關係確實很不一般,那個衝擊性的場面在當時還讓他瞪了好一會的眼睛。

回憶起那個看起來非常自然的親吻,塔克拉摸了摸下巴,女人的經驗他還是有的,不過男人是什麼感覺呢?那個銀頭髮的傢伙倒是還能當做女人,如果是再男性化的長相,像雲深這樣的……他的動作停了下來,連同那個危險的想法也一併剎住。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6
男人有些禁忌是碰都不能碰滴

在新移民們開始他們忙碌的春季時,撒謝爾部落周邊積雪也早已消融,在部落外寬闊的草原上,初生的草尖遠遠望去,已經鋪成了連接到盡頭山脈的柔嫩綠毯,撒謝爾也開始了他們每年春季的例行活動。

藥師手裡拿著一張羊皮,上面用他最熟練的文字記載著這次出行需要攜帶的所有物品,將它們跟眼前的實物一一對應。雖然名義上是藥師,他需要處理的事情卻遠遠超出這個職責的範疇,尤其是和撒謝爾的族長有關的。除了第二族長這個隱形職位之外,在斯卡至今沒有一個伴侶,現在和將來眼看也不會有的情況下,他連這方面的部分工作也要兼任。

好吧,至少不用他連床上的事也奉陪。

用雲深術師送給他的筆在最後一項上做了記號,藥師覺得這種工具實在是便利到讓他簡直捨不得拿出來用,除了粗糙的東西,他能用這支輕巧非常而且無需填充墨水的筆在羊皮紙,獸皮乃至刮去樹皮的木頭上進行任何記錄,而且它的攜帶非常方便,也完全不會弄髒手指和衣物。不過術師卻對他說可以不必太過儉省,雖然他們要在這裡將同類產品製作出來還很有難度,不過要從別的地方取得倒是非常容易。

藥師將羊皮紙捲起來用絲草系好,正要將它放到架子上,帳篷的簾門忽然被人掀開,一個高大健壯得幾乎將所有門外的光線都擋住的狼人衝了進來,一陣勁風颳起了藥師垂在肩上的幾縷白色長發。

「藥師!不好了!族長他和達比長老的兒子打起來了!達比長老的兒子快要被他打死了!」

藥師的動作頓了一下,還是從容地把東西放好,才把臉面向來者,「那不是正好省下一個人的糧食?」

「藥師……」長相兇猛的狼人垂下了眉毛,用一副可憐樣看著他。

藥師看了他一眼,「我當然知道你是達比那個兒子的僕從。讓開。」

堵在門口的狼人連忙退了出去,藥師走到明亮的室外,無需身後的狼人給他指示方向,只要用耳朵和皮膚去感覺,藥師就知道出事的地方在哪兒。不過雖然狼人的表情焦急得像正被人架在火上烤,藥師的步伐也沒有顯得如何緊迫。

「是誰先挑的頭?」

背後的狼人囁嚅了幾下,「……是,是那個巴爾克少爺……」

「哦?」藥師一邊走一邊捲起袖子,露出只有那位狼人三分之一粗的胳膊,白得有點發慘的皮膚上淡藍色的血管脈絡顯現,怎麼看都不是有戰鬥力的一雙手,「這倒是有點難得了。雖然巴爾克也不算什麼好傢伙,那點能耐也不夠在斯卡手下活過一刻,卻整天賣弄本事,在女人方面毫不檢點。現在的年輕人……」

藥師哼了一聲。

就算聽到藥師如此非議自己的主人,高大的狼人卻不敢有一點不滿,實際上藥師說的也不算錯,達比長老的小兒子巴爾克確實是一個不太懂得收斂的年輕狼人。單就實力來說,他在年輕一輩中確實顯得實力不錯,但父母都是普通狼人的基爾也能力出色,還有一個表現更為卓越和穩重的伯斯,尤其是後者,以他在過去整個年度的表現,斯卡已經準備找一個時候將他提拔為千夫長,賜給他一塊領地和相應數量的奴隸牛羊,不過在「活躍」程度上,基爾和伯斯都遠遠比不上巴爾克。

只是要挑釁斯卡並且成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怕在十年前,斯卡也是一個堪稱脾氣暴烈,難以應付的狂徒,而現在的他,倒也可以勉強稱為一個稱職的族長了。

「巴爾克是干了什麼蠢事讓斯卡動手的?」藥師問,離得越近,喧嘩之聲就越明顯,在眾多的聲音之中,女性狼人的尖叫和哭泣尤為明顯,藥師皺起了眉,「怎麼會有那麼多女人,你們難道不知道——」

「因,因為,巴爾克和他的第五個妻子說族長……族長他其實,其實是一頭……」狼人越說到後面越小聲,「被割了卵蛋的閹狼……連個後代都生不出來的傢伙,還在族長的位置上得意洋洋,讓一個人類掌握部落權力,簡直就是……」

藥師沒有對這些話說什麼,腳下的步伐卻加大了,看到藥師呈現出異常魄力的背影,小碎步跟在他背後的狼人一臉膽顫心驚地閉上了嘴。

「求求您求求您族長大人!求您不要再打了!巴爾克他快要死了!」

「斯卡族長!請您饒過我們的丈夫吧,我們願意成為您的奴隸……」

「斯卡你還不住手嗎!你已經把我兒子打死了!他已經沒氣了!你給我住手……啊!」

「達比長老!」一陣驚叫聲響起,緊接著是皮料碎裂和重物墜地聲,同時有沉悶的肉身擊打聲持續傳來。

「族長!」這是伯斯的聲音。

「女人給我死開。」低沉冷酷的聲音如同來自地底,藥師快步繞過擋在面前的帳篷,正好見到一個女人被甩過驚惶的眾人頭頂,重重落到地面昏了過去,接著又一個眼熟的白色身影從人堆中狼狽退出。

「伯斯!」

伯斯反手撐在地面又跳了起來,衝回人群從背後拚力抱住拳上血肉淋漓的黑色狼人,「族長夠了!已經夠了!可以停手了!」

斯卡的動作稍稍停了一下,緊接著手肘下沉,向後猛力一擊,伯斯抱著被重擊的腹部倒到了地上,一名灰色毛髮的狼人急忙將他拖離危險範圍,同時神情緊張地朝四周張望,在見到一臉急怒之色奔跑過來的藥師時,灰色狼人臉上露出終於得救了的表情。

「藥師來了!」

這句話在一片混亂的嘈雜喧擾中產生的效果是驚人的,狼人們幾乎是立即齊刷刷地將頭回了過來,「藥師!」「是藥師!」「藥師果然來了!」「快點,藥師來了!」在紛亂地呼喊的同時,他們也迅速給藥師讓開了道路。

只有斯卡仍舊充耳不聞地揮拳毆打身下那具已經不再動彈的身體。

追隨在藥師後面的高大狼人同樣看見了伯斯被毫不留情擊倒的場面,發現藥師也是徑直奔向斯卡身後,「藥師你!小心……!」

身形比黑色狼人足足小了兩圈的白髮男子從背後伸手包住了對方正在施暴的拳頭,緊接著沾上鮮血而滑溜的手食指與中指並起與拇指分曲,刮著那隻強壯的手臂向下滑去,落至手肘時大拇指在對方骨節內側一扣,斯卡的胳膊一顫,拳頭就軟了下去,憤怒的狼人猛然回頭,已經變色的瞳孔剛觸及背後的白色身影,一塊布巾就從他背後繞到前方貼上了他的口鼻,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衝擊著他的嗅覺,幾乎變成金褐色的銳利雙眸死死瞪著藥師的紅色雙瞳,只維持了片刻,斯卡就極不情願地閉上了眼睛。

「咳……」還捂著肚子的伯斯從地上緩緩坐了起來,看著終於從狂暴狀態進入沉眠的族長,他緩緩呼出了一口長氣。

「果然還是藥師來了才有用。」他身邊的灰色狼人也鬆了口氣。其實這早就是部落裡的共識,完全不用他再來總結。

失去意識的斯卡向後倒了下去,藥師被他沉重的身體壓得一個踉蹌,他看了周邊一眼,叫了兩個狼人的名字,被點名的狼人急忙跑出來把他們的族長接了過去。

「把他帶回去,看著他!」

兩個狼人不敢說什麼,一個把斯卡背到背上,另一人跟在旁邊,兩人離開了這裡。藥師回過頭,走到地上那副觸目驚心的軀體邊,伸手探上那一片血肉滑膩的脖頸,停頓了一會,他又伏身下去,側耳貼上曾經被成為巴爾克的狼人的前胸。

片刻之後藥師沉默不語地直起身,白色的發梢上沾了血跡,他站起來走過神色各異的狼人,來到了包圍在一群家眷中的達比長老面前。達比長老應該也是剛才被斯卡甩出去的人之一,伯斯已經自己站了起來,這名外表年齡將近四十歲的狼人長老還坐在地上,藥師在他面前半蹲下來,開口道:「達比長老,你剛才摔到了哪兒?」

達比長老一把抓住他,「我的兒子他怎麼樣?!」

「他死了。」

達比長老瞪大了眼睛,然後慢慢地將視線轉到了不遠處那具已經面目全非的屍體上,「巴爾克……我的兒子,他……死了?」這個問題不需要言語的回答,躺在那裡的狼人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生命的氣息,方才藥師的舉動也已經說明了結局,達比長老的嘴唇顫抖了起來,呼吸漸漸變得急促,手上的力道隨之增大,「巴爾克他死了……我最寵愛的小兒子,他真的死了!他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呼聲讓附近許多狼人動容,藥師伸指在達比長老手腕上一彈,抽出自己的胳膊站了起來,達比長老伏到地上大聲哀泣,轉過身去的藥師面沉如水。走到另一個昏迷的女人身邊檢查了她的骨骼,確認她只是輕傷之後,藥師命令旁邊一個狼人女性把她送回她的帳篷裡,最後才去查探伯斯的狀況。

白髮狼人青年緊實的腹肌上已經出現了大塊的淤血,和藥師天生的白化一樣,伯斯受傷的模樣也顯得比實際還要嚴重。

「我沒有關係,藥師……嘶,」一塊散發著濃烈到快接近狼人鼻子忍耐界限的味道的圓形藥膏啪一聲貼到了伯斯的腹部,雖然藥師明顯臉色不愉,伯斯還是勇敢地堅持說了下去,「關於這件事,其實族長他一開始完全沒打算真的殺了巴爾克,但是巴爾克卻對族長——」

藥師抬起那雙紅色的眼睛看向他,伯斯終於乖乖閉上了嘴。

除了這幾個,沒有更多的人受傷,將他們處理完畢的藥師驅散了還聚集在這裡的狼人,對這邊的熱鬧探頭探腦的奴隸也通通被趕了回去,對巴爾克那堆哭起來沒完沒了的老婆和跟他們的父親一樣吵吵嚷嚷的小狼人,藥師走過去毫不客氣地呵斥了他們一頓,讓他們自己將巴爾克的屍體帶走去請葬師埋葬,至於看上去傷心無比的達比長老,已經有一位長老在慰解他了,斯比爾長老正如他的名字巨岩一樣,是一位穩重而且不站立場,威望極高的狼人,沒有比他更適合當應對達比長老的對象。

還剩下一個給藥師報信卻對他的主人沒有絲毫幫助的僕從狼人,藥師看了那個身材高大得令人印象深刻,神情卻總表現得像頭幼狼的狼人,藥師將他交給了伯斯身邊的灰髮基爾,差不多將事態處置完畢之後,藥師也準備離開這個地方,卻在轉身時對上了一雙冰藍色的雙瞳。

「還可以麼,那個小子自己不能干,至少懂得給自己找一個能幹的。」

「一點小糾紛,讓您見笑了,閣下。」藥師說。

修摩爾無所謂地笑了笑,「我不過是把熱鬧看回來而已。沒有自知之明的蠢貨什麼時候都不缺,那種傢伙死了倒也不可惜,只是對一族之長來說,這算不上什麼恰當的行為。」

「雖然方式是有點問題,不過我不認為斯卡有什麼不對的。」藥師說,「冰山閣下,您特地在熱鬧快要結束的時候來到,應該不只是為了這點小事。」

「遺族派了個你們的熟人過來,看起來是那位術師想談點什麼。」修摩爾說,「你說那小子沒有什麼不對的,理由除了你們是『至交好友』之外,還有別的吧?」

「您一定要追究這件事嗎?」藥師慢慢放下了袖子,看著修摩爾問。

「實際上我更感興趣的是,我確信我的這位後代身體其實相當健康,但他成為族長以來,從未與一個狼族或者人族的異性有過情交。如果只是癖好的問題也就算了,但在同性或者其他物種方面他也沒表現過特殊的傾向,我想,身為藥師同時是斯卡唯一好友的你,也許知道一些真正的情況?」

「冰山閣下,我想隨意探聽他人的**也許不能算是一種好的行為。」

「你可以將之稱為祖先的關懷。」修摩爾非常和氣地說。

「……」藥師看著這頭似乎無意放棄的魔狼,「我知道閣下您過去的感情生活十分豐富,不過人和人的境遇是不同的。如果您在還非常年輕的時候被綁在一個地方,用藥物強行透支身體地被人輪上半個月的話,您對那種聽起來很快樂的事情也不會有什麼興趣了。另外很不幸的一點是,當時的參與者之中,有一位就是剛才那位死者的姐姐。」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6
真正的好基友應該像夫妻一樣

藥師一手提著一個陶瓶,一手掀門走進了帳篷,手長腳長的狼人躺在榻上,呼吸悠緩,面容平靜,毫無戾氣。

藥師低頭看著那張他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的精悍面孔,嘆了口氣。

斯卡在狼人中一直顯得異類,不僅在於他的天賦,也在於他本身,他的母親其實有一半的人類血統,但在他母親身上沒有表現出來的種族特徵卻在他身上加強了。狼人們在傳統上一直對他們血液中的獸類部分有種本能崇拜,斯卡這樣不夠獸性兇猛的外表在同類中其實不太受歡迎。不過和所謂的傳統相比,實力才是一切的前提,曾經膽敢向他約戰的傢伙都死了,在藥師將他從那個恥辱至極的狀況中解放出來之後,狂暴異常的斯卡甚至直接去幹掉了族中的大薩滿,這種辱神的行徑引起了整個部落的恐慌,然而在目睹他連「天罰」都能安然承受的強悍之後,部落就將對神的敬畏一部分轉移到了斯卡身上。

當然,也有一些人對當初的場面感到疑慮,因此對此一直抱著懷疑不信的態度。

而自他進入撒謝爾部落並且居留下來,時間已經過去了18年,斯卡也已經從那個暴躁易怒,追逐血腥的青年狼人變成了這種勉強可觀的模樣,至少在不說話的時候還是可以迷惑人的,即使斯卡在任何時候都不掩飾他對雌性——狼人,人類,乃至牲畜——的排斥態度,每到容易騷動的季節,仍然有許多目光流連在他身上。

……麻煩的春季。

藥師提起陶瓶,水波在瓶口危險地晃蕩了一下,不過終究還是沒有直接倒到斯卡那張看起來很安穩的睡臉上。當斯卡被甩到臉上的冰涼水滴喚醒,一睜眼,他就對上了藥師居高臨下投來的眼神。

「現在覺得怎麼樣?」

斯卡從榻上坐起來,自己抹了一把臉,然後甩了甩頭,「果然爽快多了。」

春季最麻煩的地方就在這裡,本能在這個季節尤其活躍而蠢蠢欲動的狼人們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斯卡這個同樣受到了本能影響卻不肯用正常的方式紓解,因而在這段時間表現得比其他狼人更為煩躁的禍端。他可以用捕獵,馴獲,或者自己跳進大河裡泡一泡之類的方式來壓制過於旺盛的氣血,不過有誰的腦子被馬蹄踏過了來找他的不痛快,那才是正特別想做點什麼的斯卡求之不得的。幾乎整個部落的人都知道這時候的斯卡有多危險。

「巴爾剋死了。」藥師彎腰將水瓶放到地上,語氣平淡得聽不出喜怒,「你把他一個腦袋都打碎了。」

「他的腦袋遠不如他的舌頭硬。」斯卡懶洋洋地說。

「達比長老看上去很傷心。」

「達比?他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孫子更是多得數不清,少了一個也不算什麼大的損失吧?」斯卡盤腿坐在榻上說。

「但他一直對你心懷不滿,作為你的表兄,他認為除了武力之外比更有成為族長的能力,四十歲這個年紀已經不可能讓他通過正常形式上位。你受邀前往帝都參與帝位爭奪正是他的機會,而現在你又殺了他的兒子,」藥師擦手的動作停頓了一下,「這是你特地給他送上的理由?」

斯卡咧嘴笑了一下,「他想要什麼就自己來拿,何必客氣。」

藥師從衣袖裡摸出一塊麻白色的棉布,冷冷看了他一眼,「就算你極其勉強僥倖地成了獸皇,失去自己的部落難道很值得得意嗎?」

「如果連達比這種廢物都應付不了,失去撒謝爾的也不是我。」斯卡說。

「什麼意思?」藥師問,同時拿著棉布走近斯卡,彎腰下去在榻上那一堆獸皮中翻找。

斯卡伸出手,手指夾住藥師肩上垂下的一絡白髮移到唇邊,低頭輕嗅,「是伯斯啊。我把部落交給他,如果連這種小問題都對付不了,他以後怎麼待在這個位置上?」然後他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這種討厭的味道用水是洗不掉的,我來幫你吧。」

他將手探入身後的獸皮中,拉出一把烏鞘嵌銀的長劍,一線寒光映亮藥師的側臉,他轉過視線,就看見自己的發梢截然而斷,白色的碎髮紛落而下,被推出三分之一的劍刃滑回劍鞘,斯卡嘴角微揚地幫藥師把短了一小截的長發放回去。

「……這是『雷神』。」

「你剛才就是在找它?」斯卡把劍柄朝他遞過去。

將劍接過來的藥師反手就一鞘敲到了斯卡的腦袋上,然後皺起了眉,「你已經決定了,就是伯斯?」

被敲了一記的斯卡莫名地看著他,「年輕人裡也只有他還像點樣。」

藥師沒有說話,因為事實如此。

也許現在就決定繼承人看起來早了點。斯卡今年三十五歲,在其他同齡的狼人身上已經有了歲月痕跡的時候,他卻還保持著和三十歲時一樣的外貌和精力,加上隨著時間而愈加豐富的經驗,斯卡仍然在他人生最好的時光中。撒謝爾過去的族長之中也不乏在位到自然死去的例子,但誰都不能保證命運會發生什麼意外,尤其間隔了二十多年才開始的帝位爭奪,對參與者來說除了爭奪最高地位,也是公開幹掉自己敵人的一個機會。即使不論這個,受邀的一百五十多個部落中,擁有強大力量的競爭者並不在少數。

至於那位要以次席身份出戰的冰山修摩爾……他的能力受軀體的限制,至今為止只恢復到過去的四成左右,即使如此魔劍布拉蘭仍然不是他的對手,能在十場比試的四場中和他取得平手的斯卡卻不願意接受這位先祖的「協助」。他仍然對修摩爾的執著不以為然,但如果這位先祖要自己去取得想要的東西,對可能輸給他的結局,斯卡似乎也不太介意。

反正作為藥師,他只要保證眼前這個看上去不太值得信任的傢伙能夠活到最後就夠了。

陰暗的帳篷裡只有油燈照明,要給雷神作保養的藥師抱著劍朝門口走去,「我會讓人盯著達比,如果他按捺不住也不必你出手,他畢竟是第四長老,同時還是你血緣上的表兄。離出發還有一個半月,這段時間你只要……對了,」他回過頭,看向正在撓耳朵的斯卡,「遠東術師派來的使者已經在等著了,你跟我過來。」

在等待的時間裡,黎洪靠著過去在撒謝爾的人脈,在斯卡來到之前已經把剛剛發生那件事打聽得差不多了,看到走進來的狼人族長臉上毫無異樣,他也只能暗地裡感慨一下這頭魔狼的凶悍之名果然不是虛言,至於那些和下半身有關的流言,他在很久之前已經和藥師確認過了。

兩邊都是來往了很多年的熟人,就算身份有了改變,彼此之間的態度也是一樣地爽快。打了個招呼之後,斯卡就切入了正題。

「你是來送那個通訊石替代品的?」

「那是當然。」黎洪笑道。他身後一名黑髮的年輕人抱著一個方正的紙箱走上前來,旁邊的狼人搬來一張沉重的木桌放在中央,那名遺族青年打開紙箱,將其中的物件一樣一樣展開在斯卡面前。

擺在桌面上那些物件從未見過的材料和樣式讓同在帳篷裡的狼人們低聲議論起來,斯卡則是看著那堆東西皺起了眉,「這玩意怎麼用?」

通訊石不管那些法師說做起來多麼複雜,用的時候只要砸碎就行了,這些分門別類擺滿了一張桌子的東西卻像那位遠東術師本人一樣,用一副冷淡尊貴的表情在說「不懂的傢伙別靠近我」。

黎洪當然不能向斯卡複述雲深那些RCI-5656短波電台,八重洲Yaesu FT-897D便攜無線電台,偶極天線,饋線,駐波,信道和頻率之類他這個大叔也完全不明白只覺得很厲害的名詞,狼人需要的是它們的功能,他要做的只是向他們展示出來。

「為了達到應有的效果,我們需要一些準備。」

跟隨黎洪前來的是在聚居地已經做過相關訓練,也許能稱之為技術人員的年輕人,在向斯卡示意之後,其中兩人拿著部分組件走到了帳篷外,在一些狼人好奇的眼光中立起了支撐桿,架起了天線,黎洪在帳篷內則是給斯卡介紹起這些精密儀器將要表現的部分功能,聽說白色那部機子有自帶的擴音功能,斯卡想嘗試一下這個聽起來有點意思的額外功能,在電台接上外接電源,插頭短線也連上喇叭,靜噪旋鈕拉出之後,斯卡拿起了話筒。

「就是這樣?」

斯卡主帳附近的狼人都嚇了一跳,紛紛轉頭四顧尋找那令人難以忘懷的聲音來源,帳篷裡的斯卡敲了敲黑色的話筒,「聽起來還算過得去。」

他身邊那些湊過來的狼人侍衛看著他手中話筒的眼神都閃閃發亮得像在晚上一樣,於是斯卡非常慷慨地讓給了他們,就斯卡平時的表現,能受他賞識成為近衛的狼人性格雖然各有不同,在大膽活躍方面倒是出奇地一致。

「哇,聲音真的會變大。」

「讓我也來試試!」

「它會動的你們有沒有感覺到?」

「換我換我!這個聲音能傳很遠嗎,阿麗妲她能不能聽見?」

……

連其中某位狼人心儀的姑娘也偷偷靠過來之後,電台總算準備好了,一名黑髮青年蹲在電台前神色嚴肅地轉動旋鈕。這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無線電信號,在磁場正常的情況下,背景噪音十分輕微,雖然這裡已經不存在無線電管理條例,頻道仍然限制在了業餘波段。很快地,他搜索到了唯一能回應他們的那個信號。

「BAA001,BAA001,這裡是S……S11ABC呼叫並等待回答,這裡是S11ABC呼叫並等待回答。」在唸到專用的代號時,這個年輕人還是磕巴了一下。

一陣短暫的平靜,斯卡一手叉在腰上,低頭看著桌面上那個材質奇特的光面方塊小匣子,藥師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身邊。

「BAA001已收到。聲音很清晰。」一個沉靜的男低音從電台中傳了出來,「你是天明?」

剛才還似模似樣的黑髮青年高興了起來,「是我,老大!我們現在在撒謝爾了!一切都很順利!」

「順利就好。」范天瀾說,「撒謝爾的斯卡‧夢魘族長是否同在?」

「呃,是的,他也在。」

天明連忙站起來給斯卡讓開了位置,後者用兩根手指掂著話筒,雖然黎洪對他說聲音是從空中傳過來的,但他的眼睛還是盯著桌面上的白匣子,皺著眉頭說:「我是斯卡‧夢魘,你是遠東術師旁邊的那小子?」

「他的名字是范天瀾,斯卡族長。」一些細微的聲音過後,一個溫和從容的聲音回應道。

帳篷裡一片寂靜,斯卡臉上的表情也變了,「是你,遠東術師。」

「好久不見了,從聲音聽來斯卡族長還是一樣地健康,藥師他在撒謝爾過得還好?」

斯卡嘴角扯了扯,「關你什麼事。」

正想回答的藥師看了他一眼。

「那就應該是不錯。」雲深淡淡的說,目光在打印機剛剛吐出的圖紙上掃過,「藥師有時間的話,我這裡有些有趣的藥草,是來自精靈的餽贈,在這西北邊地也算少見了。」

斯卡的犬齒都呲了出來,「他可沒空——」接觸到藥師的眼神,他非常生硬地轉過了語氣,「——這段時間。」

「哦?」雲深把圖紙放到桌面,接過范天瀾遞來的筆,傾身下去書寫。

「他會和我一起去帝都。」斯卡說,「遠東術師,你讓人送來的這種通訊匣子,按來按去轉來轉去的只有你的人才會用吧?」

「那是當然的,斯卡族長。」雲深放下筆,抽出另一本文件夾,啪一聲打開。

「你玩我?」

「我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才教會那幾個年輕人如何操作這些精密嬌貴的儀器,同時懂得如何應對一些可能發生的意外損壞,這已經是他們的極限了。如果是你那些肌肉快要長到腦子裡的比斯騎士,學習的過程至少要延長三倍,現在已經是四月初了,如果特別努力的話,他們也許有可能創造奇蹟。」雲深說。

「你的意思是我還要把你這幾個人帶上?」

雲深在電台的另一端微微一笑,「斯卡族長,我想提醒你一句,這幾位年輕人並不是交易的附屬品。」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Aidan

LV:1 旅人

追蹤
  • 297

    主題

  • 1646

    回文

  • 0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