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75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7
狗血第二波

話筒的塑料外殼在斯卡手中危險地響了一聲。

「你說我還得另外為他們付錢?!」

遠東術師的聲音絲毫不受他的怒氣影響,「實際上,金錢對我而言意義不大。」

「那你想要什麼東西?」

「關於這方面,」雲深不緊不慢地說,「我的要求非常簡單。薩德原地的基礎環境實在太差,可供我驅遣的人力也太少,我需要至少一千名的奴隸。」

斯卡哼了一聲,「我可以把他們租借給你一個月。」

「我不怎麼喜歡用所有權在別人手上的東西。」

斯卡諷刺地說,「就憑這幾個人?我的財產可沒有那麼便宜。」

雲深在那邊笑了一聲,「當然,為了使交易看起來公平,我會再加一點籌碼。獸人帝國時隔二十多年的帝位爭奪之戰,一名族長可以獲准帶領數量200以內的勇士與己同行,這樣好了——斯卡族長,你要帶多少人前往帝都班羅爾,我這邊就為你們提供多少套精鋼全身鎧,後續的保養和修理我也會派人負責,相應地,你送往薩德原地的奴隸數目要提高到兩千名。」

斯卡卡了一會。

他原本只打算帶個一百人上去就差不多了。兩百個名額撒希爾會佔據五十個,還有五十人的空缺不是斯卡的自信,而是跟裝備有很大的關係。要說沒出過門的狼人是很少的,但他們很少真正遠離部落到別的地方去,就是斯卡也不過是在年輕時受到獸皇的傳喚而去過一次,所以在帝位爭奪的意義之外,想借此機會去獸人帝國最龐大繁盛的城市去見識也是很多年輕狼人自然的想法。

一身皮甲進帝都也不是不行,但連斯卡都會覺得寒酸。不過就算是對勇武悍猛的比斯騎士來說,質量較差的銅甲也不是每位騎士都能裝備上的,更不必說在人類國度中也屬於精品的精鋼板甲。撒謝爾不是沒有財富用於提升自身的實力,問題在於人類對於獸人的貿易封鎖。

所以兩百套精鋼鎧甲,斯卡聽了都得先停下來緩一緩。至於兩千名奴隸的價格……遠東術師果然說不差錢就是不差錢。

「勉強合算。」斯卡說,「兩千名奴隸我能擠得出來給你,你的精鋼全身鎧五月底之前能不能送過來?」

「這只是你什麼時候需要的問題。」雲深說。

「你早就準備好了?」斯卡問,他隱隱有種自己進了坑的感覺。

「這本來是為我的人而準備的,」另一頭的人以一種近於漫不經心的語調回答,「不過他們已經不需要了,又何必積存起來浪費我的空間?」

旁聽的狼人們臉上表情都有點精彩,兩百套精鋼鎧說不要就不要了,還嫌浪費空間?倒是遺族那些人的神色平靜,就像至少在半年前還為生存問題苦苦掙扎的人不是他們一樣。藥師在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僅憑這位術師在這半年時間裡帶領各個部族的人實現的成就來看,那位冷靜優雅的黑髮青年是一位非常擅長使用人力和安排資源的人,那麼讓他認為人手不夠,需要向撒謝爾買入奴隸的到底是多麼巨大的工程?

雖然對這名遠東術師明顯壓過自己一頭的性格感到很不爽,不過他提供的正是撒謝爾需要的,所以斯卡還是很快就確定了這筆交易。由於和遠東術師之間的契約關係,黎洪在離去前,留下了那四名懂得操作那兩部無線電台的年輕人,剩下的其他人帶著一些和狼人交易而來的物資和第一批的一千名奴隸,花了三天時間回到了聚居地。

已至四月中旬,空氣中已經沒有一個月之前的寒濕天氣的絲毫殘留,不知未來命運如何的奴隸們戰戰兢兢地跟著這些黑髮魔鬼們轉過綠意萌發的山丘,這三天可以說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野地中行走的他們終於見到了一條真正的道路,雖然這只是一天寬度不過只夠兩匹馬並行的土道。

在這些被挑選出來的奴隸目睹遺族如何空手撕碎一頭活羊之後,狼人們也覺得只靠這麼十幾個人押送上千名的奴隸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何況這批奴隸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女性。這一路來也確實沒有出現過他們應對不了的狀況,當湖水粼粼的波光出現在視線中,站在最前方的黎洪輕輕嘆了一口氣,臉上現出愉悅的神情。

他們回來了。

其他人臉上也露出了差不多的神色,不過區區半年時間,他們對這片土地的感情也許還不夠對故土那樣深厚,卻也已經不可撼動。過去是記憶,這裡卻是未來。

奴隸們則是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帶走他們的這些人是一片向撒謝爾租借而來的土地的移民,奴隸們知道在這些新主人的手下需要他們做的會是什麼,不過在親眼見到這塊已經呈現出嚴整規劃雛形的土地時,他們才發現現實可能和他們想像的有些不同。

穿過被水渠和田埂切割成幾乎同樣大小的田塊,奴隸們被帶到一塊空地上,已經有人在那兒等待著他們了。

巨大的鐵鍋在灶上冒著白色的蒸汽,食物特有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被命令著去排隊領取了每人一個的陶碗之後,奴隸們在地上吃了他們的第一頓飯。然後剛才分發他們食物的人說了一些話,接著又有人來詢問每一個人的名字記錄起來,最後讓他們在自己的名字下面印上指印。

在定居工程才剛剛開始規劃的情況下,能夠提供給這些奴隸的住所只有簡陋的棚屋,而且只能由他們自己建造。材料已經在附近準備好了,奴隸們被分批指定居住地點,領取材料之後由監工指導他們該如何建造。這種奴役方式讓奴隸們感到很新奇,黑髮的惡魔們仍然可怕,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確實不是嚴苛的主人。至於在所有人之上,統管一切的遠東術師大人,那種接近傳說的人物沒有奴隸認為自己有幸見到。

雖然來自一個標榜平等和自由的社會,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做的最大一筆交易卻是人口買賣,這種事說起來有點諷刺意味。不過雲深不太有空閒去思考這些,聚居地的建設正在逐一照計劃進行,每天都有新的問題需要解決,從基礎的技術指導,到擺在面前的勞動力不足。

如果只是為了開墾土地,擴大一些基礎生產的規模,以及轉移類似水泥窯,焦炭窯這樣對人不利的設施的話,雲深未必需要增加勞動力,只要把建設的速度放慢一點就可以了,不過有范天瀾主導的軍事訓練已經開始了。年輕人們參與其中的熱情讓雲深頗感意外,即使范天瀾制定的訓練計劃強度相當大,方式也很嚴厲,被選定的人之中仍然沒有一個退縮的。

訓練雖說不是完全脫產,青壯勞力方面確實出現了比較窘迫的情況。和撒謝爾交易是早已作出的決定,只是照雲深所知的價格,撒謝爾就算有心將他手上的那些騎士裝備全部吃掉,在錢財上也得猶豫,以物易物又沒有更缺乏的資源,在少數幾個可供考慮的對象中,「人」就變成了優先選擇之一。

關於要如何使用這些人力,這方面無需雲深特地安排,各個工程的負責人會自行來向他申請。在對待奴隸的態度上,雖然現在還未正式公佈,在此前的會議上,雲深已經向所有人說明過,他們從離開撒謝爾開始就脫離了奴隸身份,不收取報酬地為聚居地工作三年,將是他們贖買自由的代價,大多數人對此沒有異議,個別有意見也只是認為時間可以再延長一兩年。

微涼的輕風吹過開闊的田地,積雪大量融化導致許多工作都陷入困頓的時節早已過去,持續平穩拔高的溫度催發了大量在冬季休眠的植物,即使是已經經過人和家禽共同處理的土地,各種雜草生長的迅猛程度仍然超出了人們的預料。從溫室中移栽到露天地面的作物幼苗在競爭中一開始是處於劣勢的,每天都需要不少人力去田間勞作,但如今根系生長良好的它們已經站穩了地盤,展目四望,生機勃勃又規整的綠色已經佔據了視野中大部分的地面。

雲深剛從高爐的工地回來,今天下了一場小雨,路面有些泥濘,春天的軟風帶著泥土,水和植物的味道拂過他的黑髮和沉靜的眉眼,和半年前相比,雲深看起來和當初幾乎沒有改變。短髮稍微長長了一些,但增加的長度都來自前三個月,在那之後,他身上那些普通人應有的生長活動大多都停滯了,毛髮和指甲不再生長,雖然他仍然需要吃東西,受傷也會自行痊癒。

范天瀾走在他的身邊,自從跟隨雲深之後,他有一段也許可以稱之為補償性生長的時期,不過總算是沒有長到兩米以上——雖說他現在已經夠高了。和初見時相比,現在的他看起來更高大沉穩,面容也更成熟俊美,只是看外貌的話,很難讓人相信他才剛剛二十歲。他的頭髮已經連雲深也沒辦法對付了,不過這些長發無損他的英挺,反而讓他在外表上多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氣質。

如同猛獸的鬃毛。

即使是像他們的前任族長一樣不喜歡被人管教的塔克族人,在面對范天瀾的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被懾服,同為遺族的其他人已經學會不和他在任何地方比較了,這位青年簡直就像另一個物種,在所有人當中能和他自然平等相處的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和往常一樣,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談論今天和明天的工作,他們行走的這條貫穿整個盆地的直道在計劃中是6米寬的渣基鋼軌車道,雖然現在離藍圖變成現實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路邊有不少在當初規劃時標註過的高大樹木,得以留存的它們在這個季節迎來了它們一年之中最美的時刻。雖然單看的話這些樹上的花束算不上華美,但當它們成樹開放仍然是一種悅目的景象。

濕漉漉的香氣瀰漫在風中,經過其中一棵開了滿頭粉紅色花的樹下時,雲深停下了腳步,通山族的族長正從對面向他走來。

「術師,您回來了。」

「通山族長,」雲深回應道,「有什麼事嗎?」

紛紛揚揚的花瓣被風帶了下來,有不少落到了人的身上,范天瀾抬起手,為雲深拂去落在他肩上的落英。

通山族長躊躇了一下,老臉上現出一種不太好意思的表情,「術師,這個,今天晚上有我們部族春華節的儀式,我想……能不能請您來看看?」

「你們已經為此準備好幾天了吧?我今晚沒有特殊的安排,到時候會去參與的。」雲深對他笑道,類似的節日慶典在開始之前是要向雲深報備的,所以雲深知道這是一個對通山族來說頗為重要的節日。

范天瀾拈起一片落在雲深髮梢上的花瓣,伸出舌尖將這片薄而柔軟的粉紅色舔了進去。春華節?

所以當天晚上,雲深出現在通山族的節日慶典上時,范天瀾也和平時一樣站在他的身邊。這種畫面人們早已熟悉,大家都見慣不怪,除了在預備役中訓練的通山族人會過去跟他打招呼之外,更多的人——以年輕的姑娘為主,是在一旁偷偷地看著他。

雲深的親和力顯然比他高得多,從來到至今,他已經收到了不下十個花環或者花束了。春華節準確地說應該叫做春花節,通山族的人在白天的空隙中到附近的山上找來了開放的春花和柔軟的新鮮枝條,用這些植物做成了天然的裝飾,戴著花環,穿上最好的衣服的他們圍在燃燒的火堆旁,用熱情的歌謠和舞蹈表達對春之神明的禮讚,對生活的美好期望以及對愛情的嚮往。

節日的重點顯然是最後一個。

聽不懂那些歌謠的雲深是旁人向他解釋才明白這個節日的意義所在,對他說明的人這次不是范天瀾,而是黎洪的兒子洛江。這位在冬天捂了三個月也沒變白多少的小夥子會出現在這裡,是為了想要追求通山族姑娘的好友來助陣的。

春天的花開放了,年輕人們的愛情也要開始了。

通山族的春華節不只自己部族的年輕人社交舞台,其他部族的人也可以在這個時候放心大膽地追求自己心儀的對象,所以跑來參加的人很不少,光是火堆就點燃了十幾個,歌聲人聲喧嘩,雖然沒有酒的助興,空氣卻甜美得熏人欲醉。

在其他領域沒有什麼特長的通山族在舞蹈上卻有獨到的天賦,舞姿曼妙的姑娘或者小夥子是很受歡迎的。雲深作為這裡最重要的嘉賓,不僅待的火堆是最大的,在這裡跳舞的年輕人也特別漂亮精神。其中一位將長到腰間的褐色頭髮都編成一股股的小辮子墜上花朵的女孩子尤其引人注目,有不少人為她鼓掌助興,這位姑娘的視線卻時不時落在一個地方。不僅她,不少正當年紀的少女也和她一樣地注意著那裡。

范天瀾的外形無疑是非常醒目的,雲深一直都是人們注意的焦點,連皮膚黧黑的洛江也長相端正,而且作為受術師器重的年輕人之一,他在許多事務上的表現都可圈可點。這三位坐在一塊的時候說吸引到的目光比姑娘還要多是不誇張的,如果再加上一個塔克拉也許顯得更出彩,不過對此缺乏興趣的塔克拉已經去湖邊玩夜釣了。

長辮子的姑娘下場了,她走到通山族族長身邊說了一會兒的話,然後通山族長就把她帶了過來。

「術師,這是我們族裡最好的姑娘伊美爾,她……」通山族長咳嗽一聲,回頭看向那位姑娘。

伊美爾帶著羞澀卻又動作大方地走上前來,用部族的土語對雲深說了一連串的話,洛江聽完之後對有些茫然的雲深低聲說道:「術師,伊美爾說今夜時光正好,她沐浴淨身,用最好的舞蹈向春神請求了一個願望,那個願望只有您能為她實現。」

「只要一個夜晚就可以了,她希望能與您共度良宵。」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7
是攻就要用攻的方式決勝負

雲深呆了呆,他倒是沒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

站在面前的這位少女長得很可愛,雖然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在他們的習俗中這已經是可以決定人生大事的時候了。染色鏤空的獸皮腰帶襯托著她纖細的腰身和柔軟的胸部,柔和的線條勾勒出她弧度有些圓潤的臉頰,不是地球那邊幾成審美定勢的尖下巴小臉,卻別有一種健康活潑的美好。她的手指在害羞地撥弄著自己的發梢,眼睛卻一直在看著雲深,那雙明亮的眼睛映射著躍動的篝火,神情顯得天真又熱情。

平心而論,對普通男人來說,這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女孩子。

以雲深在移民部族中的聲望地位,他對個人事務一直不假人手的堅持曾讓人們忐忑過,是否他們的粗鄙讓術師不屑於此?不過術師對年輕人們的教導和提攜也同樣是每個人都看得見的,他似乎只是不太喜歡被人貼身照顧,至今為止能插手他到他私人生活中的也只是一個范天瀾。

但術師也是一個男人,雖然嚴謹又自律,不說其他,只是那種有別於西部類型,堪稱細緻的俊秀容貌對人們來說就有一種異樣的魅力。而作為一個正常男人總會有些本能需求的,就算不願接受侍女之類的服侍,跟一個漂亮的姑娘有些什麼親密的行為也是理所當然啊。

何況這只是一種出於敬仰和戀慕的奉獻,完全不需要他負什麼責任。連篝火旁原本以愛慕的眼神看著這姑娘的年輕人對此也只是有些神情失落,對雲深卻毫無嫉妒之意。

原本盤腿屈膝坐在地上的范天瀾放下膝蓋,一手支在地面,身體剛剛往前一傾,雲深卻在這個時候說話了。

「你叫伊美爾?」他微笑著問。

姑娘輕輕嗯了一聲,嘴賤抿了起來,頰側有個笑渦。

「過來吧。」雲深說,然後先范天瀾一步地,他站了起來。

不明亮的光線下,身形修長的男子一頭漆黑的短髮幾乎融入夜色,這是一位來自遙遠異國的強大術師,也是一個有著能讓人的靈魂都墜入其中的眼眸的出色男性。

洛江對雲深的反應先是有些意外,然後笑了起來。通山族長輕輕拍了拍伊美爾肩膀,姑娘帶著有些驚喜和不確定的神情,腳步輕快地走向了雲深。當她離她仰慕的大人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雲深抬起手,探向她的臉頰。

伊美爾停了下來,期待又有些緊張看著正垂目看向她的術師,那名神情溫和的黑髮男子低下頭,修長白皙的手指掠過她的發梢,讓她光潔的額頭坦露在他的目光下,像春嵐一樣的氣息靠了過來。她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然後輕柔的溫暖觸感印上了她的額前,碰了一下就離開了。

「好了,傻姑娘。」

雲深說完,在這個他眼中不過是個小姑娘的少女腦門上輕輕一拍,微微一笑,目光指向她的背後,「喜歡你的人都在那邊呢。」

伊美爾向後退了一步,伸手蓋住自己飽滿的額頭,抬頭望著這個在她的心目中天神一般的男子,范天瀾走到雲深身邊,面無表情地看過來,剛才還只是有些許羞澀的少女臉色忽然變得通紅。通山族長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就一揪裙襬轉身就跑了,通山族長瞪著眼睛看跑回火堆旁屬於女孩子的那一邊。她的同伴立即把她圍了起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和低低的笑聲都傳了過來。

「哎呀,你對大人來說只是小女孩而已呢……」

「能被他碰一下也很好了啊……」

「嘻嘻,我就說嘛……」

聽得懂的洛江搖了搖頭,術師果然拒絕了,那些女人倒是也知道可能會這樣,不過術師正如他平時表現出來的一樣,對弱小的對象總是特別關照。只是……術師在這方面是不是表現得太克制了一點?這麼多個部族裡不敢說有多少美人兒,熱情的人總是不缺少的,術師卻從來沒有在誰身上多停留過目光。

說起來還有一個人——洛江轉頭朝另一邊看去,范天瀾正站在術師身邊,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低下頭附耳在大人的耳邊,薄唇翕動,在輕聲說著什麼。術師先是聽著,然後略帶訝異地轉過頭看著他。洛江看著這個畫面,覺得似乎有點不對勁,要說點什麼的話這樣距離也太過接近得沒有上下之分了吧?術師對范天瀾未免太縱容……他正這麼想著,范天瀾已經稍稍退開了一點,他微微側過臉,朝一個方向淡淡掃去一眼。

站在女孩子堆中的伊美爾有些莫名地摸了摸脖子,她覺得後面剛才似乎有涼風吹過?

「這當然沒有什麼問題,」雲深聽完了范天瀾的話之後,笑道,「實際上,你似乎很少參加這種活動?這倒是讓我也很期待……不過我們什麼都沒帶來,需要什麼準備嗎?」

雲深說到「期待」的時候,范天瀾眼中的光芒閃動了一下,「不需要多少東西。」他說。

湖水以輕柔的節奏一**漫上岸邊,太陽能野營燈亮白色的燈光映在水面上,閃出一片片的波光。塔克拉拿著自己編的抄網,撥開葉片還未長得足夠鋒利的葦草,跟著微弱的魚鈴聲走到水邊收桿。隨著嘩啦一聲水響,一條成人手臂長的大魚躍出水面,甩動的尾鰭帶起的水滴還飛在空中,塔克拉的網子就把這條大魚抄了進去,跟在他身邊的半大少年壓著聲音發出驚喜的驚嘆,塔克拉瞥了他一眼,他就連忙把魚簍遞到塔克拉麵前。

無論塔克拉對這些毛毛躁躁的孩子有多不屑,有雲深在,至少這幾年他是擺脫不了這些小子們了。至於少年們,雖然塔克拉的性格算不上好,實力在各個部族中也不是最強的——范天瀾的能力那是有目共睹,但他實際比看起來要好相處,因為塔克拉對待他們是沒有自己人和外人的差別的,該動手的時候,塔克族的孩子也一樣會被他教訓得哭爹喊娘。

將魚從魚鉤上摘下來丟進去,重新掛上餌料的塔克拉動作忽然停了下來,跟著他的少年正把魚簍浸到岸邊,沒注意到他把魚竿往岸邊一插,人轉身就走進了葦草叢中。

一對在篝火邊看對了眼的年輕人想避開旁人找個僻靜的地方談談情,路邊樹下的位置都被人佔了,這邊夜釣的幾盞燈光在黑暗中顯得相當醒目,所以他們就摸了過來。正值情濃的人對周邊的動靜是沒有什麼警覺的,這個塔克族的小夥子摟著他看中的通山族姑娘,一邊小聲談笑一邊拉著她的手,在那姑娘被他逗得悶笑不已的時候,他趁機湊過去,嘟起嘴唇就要對著她的圓臉親下去,一股大力從他背後傳來,猝不及防的他一下把人撲倒了。

姑娘發出一聲驚叫,小夥子連忙爬起來,回頭怒視,「塔克拉!」

專門來擋別人情路的塔克拉哼了一聲,「吵了我的魚,給我『走』遠點。」

「……」

然後像一開始瀟灑地從後面踹了別人一腳那樣,他同樣瀟灑地轉身離去了。剩下兩個被攪了局的年輕人瞪著他的背影,小夥子還忍得住,通山族的姑娘暗罵一聲,一抓就連土拔起了身旁一叢短茅草,對著塔克拉就要甩過去,小夥子連忙按下了她的手把人牽走,要是讓塔克拉再轉過頭來,他們這個晚上就真不用過了。

回到湖邊的塔克拉嘴裡銜著一根剛折下來的草桿,暫時還不會有魚上鉤,守著魚簍的少年就著野營燈的燈光摸出九連環玩了起來,塔克拉往左右看了幾眼,沒有更多的小情人來給他攪合,忽然感到有些無聊的他於是把九連環搶了過來,少年只好鬱悶地蹲在岸邊玩泥巴。

不過塔克拉沒多久就把完全解開的九連環丟了回去,風從湖的另一面吹來,帶來水的氣息,和隱隱約約的喧鬧聲響,塔克拉摸了摸下巴,歪了歪腦袋。

「鼓聲?」他側耳聽了一會,「那是什麼?」

實際上洛江也不知道自己敲的該叫做什麼,范天瀾將那面皮鼓拎過來的時候只對他說了一句隨便,然後就準備上場了。他向術師徵詢,大人只是略略思考了一下,對他說就照去年在撒謝爾經歷過的來吧。

「其實對天瀾來說,只要有個節奏就可以了,不是特別誇張的,對他都不會有什麼影響。」雲深笑道。

因為幾乎在所有事務上都表現出驚人才能的范天瀾,唯獨在音樂方面的表現有點……雲深在工作之餘的短休中有時候會用電腦聽些音樂來舒緩神經,也曾經和范天瀾分享過,雖然他只聽過一次就記住了,但微妙的是,范天瀾記住的是「頻率」而不是「旋律」。換種說法,他對那些曲子其實是無感的,那些悠緩或者輕快的旋律在他聽來只是和諧的聲音集合,他的記憶會讓他在下一次聽到時將它們辨識出來,至於曲子傳達出來的感情,那是什麼東西?

這也許該算是一種缺憾,雲深卻覺得有些有趣,有著這樣一種小缺憾的青年沒有了令人有些擔心的完美感,在他用非常認真的表情,努力去體會雲深所說的音樂本身具有的美感時,那種有點過度執拗的專注看起來反而相當可愛。

雖然在和范天瀾相處過的所有人中,會認為他「可愛」的應該只有雲深一個。

既然術師都這麼說了,洛江乾脆也放手去做。他可從來沒見過范天瀾唱過歌跳過舞什麼的——連想像都不能,似乎從第一次見到這個從外面回來的同族時開始,這個比他還年輕卻讓人不由心生畏懼的前傭兵就掛著那麼一張缺少表情的臉,還有一身難以接近的鐵與血的氣息。術師來到之後他給人的感覺緩和了很多,卻仍然不是什麼容易親近的人物。難得他這次要做點什麼,附近火堆的人都跑過來一大群。

真是期待……如果能出點小失誤什麼的那就更好不過了,洛江難得心理陰暗地想,因為範天瀾在平時給他們的壓力實在不小。不過在看到正拿著東西朝這裡跑過來的同族之後,他就知道這是不可能了。

空手走上前去的范天瀾穿的是和平日一樣的衣物,洛江的第一個鼓點敲響的時候,他伸手到頸下,動作利落地褪去了上身的衣物,讓它們堆到腰間。雲深用欣賞的眼光看著這名青年近乎完美的軀體,火光映在范天瀾肌理分明,修長強壯的軀體上,有種渾然天成的雕像美感,圍觀的人群也小小地騷動了一下,許多女性眼都不眨地盯著場地中央。

跑腿的遺族青年將范天瀾所需的物件送到術師手上,然後也將目光投向了場中。洛江的鼓點一聲接一聲,周圍的瑣碎聲響都漸漸落入安靜,范天瀾靜立如淵,雲深垂下視線,刀鋒的光芒在他手中一寸寸平滑出鞘,鼓聲的節奏在這裡開始下一個輪迴,一刻的短暫停頓中,范天瀾抬腳向前走出一步,雲深舉起手,用力將寒光閃爍的佩刀隱龍拋入場中,范天瀾連頭也不回地反手接過,隨著那道如同敲在人心上的重鼓,向上揮出一道清冷鋒光。

這次驚嘆的變成了男性。作為術師之下最出眾的人物,這位大部分時候都站在術師身邊的青年實力之強大毋庸置疑,但除了平日的訓練,很少有人見到他出手的時候,更不必說這樣一整套的動作。

刀光刺破夜空,隨著下一個動作,又一柄長刀飛入場中。鼓聲低沉,似戰似祭,雙手握刀的范天瀾刀勢凜冽,鋒利的金屬割裂空氣,鈍風四起,竟然隱約有呼嘯之聲。他的動作並不快,也不花哨,移步換位只在周邊數步範圍之內,然而在他舉手投足之間,刀勢變幻之中,圍在旁邊的人群已經不知不覺向後退了一步。

雖然氣勢如此,這仍然只是刀舞,不是刀法。在遙遠的中洲南部連綿的群山中,一座遺族人建立的容納近十萬人的巨大城寨裡有一位有名的刀匠,當范天瀾隨著嚮導穿過迷霧重重的水道,走過層層疊疊的梯田進入城寨時,這位刀匠剛剛鍛出一雙絕世好刀,試刀的儀式上,同時作為最強刀客的他用它們在城主,城民還有來客面前展示了這套快要失傳的動作。

這也是范天瀾唯一一次能完整看完的舞蹈。

方才還是一片溫情暗昧的夜色冷卻了下來,篝火熊熊燃燒,場中人身姿舞動,刀光如龍。青年光潔的皮膚反射出健康的光澤,從手指到肩背,每一塊肌理,每一個動作,都展示出奪人心神的力與美。更多的觀眾早已聚攏過來,卻無人發出聲響,即使雲深對這個領域近於完全陌生,這位他已經足夠熟悉的青年第一次在他面前毫不掩飾表現出來的魄力和魅力仍然出乎他的意料。

刀尖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當最後一個動作結束,范天瀾收刀止勢,洛江也放下鼓槌時,四周仍然是一片鴉雀無聲,然後一個不算大的聲音響了起來。

啪,啪,啪,雲深在隨著他的動作逐漸密集起來的掌聲和驚嘆聲中拍著掌,含笑看著向他走過來的范天瀾。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8
春風沉醉的晚上

這場本質上是個相親大會的春華節慶典會一直持續到深夜,雲深在范天瀾的表演結束之後不久就向通山族長告辭了,他要走,范天瀾自然也不會留下——這位可能想要離開的心情比誰都急切,雲深拒絕那位姑娘之後再沒有上來邀請他的人,在那場令人驚豔的表演之後倒是有無數目光纏粘到了他的身上。

看著他雖然沒表情卻一身不自在的樣子,雲深笑著拍拍他,然後和通山族長打了聲招呼。

通山族長挽留了一下,不過他知道術師的時間早有安排,因此不會多說什麼,對范天瀾大為傾倒的那些姑娘們也不是不知道他一貫冷淡,只能遺憾地看著術師對他們微笑著點點頭,然後和身邊的青年一同走上了回住所的道路。

果然一遠離人群,范天瀾身上那種有點緊繃的氣氛就緩和了下來。喧囂漸漸落到背後,靜謐的夜色擁抱過來,噼啪燃燒的火把亮光映出腳下的道路,晚風徐徐不斷,有隱隱約約歌聲般的花香。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不能算是冷場,沙沙的腳步聲響在沙土路面上,范天瀾看向雲深,在那張和他相比顯得線條纖細的側臉上看見了唇角隱約的愉悅弧度。無論他本人對這個節日的觀感如何,這個夜晚確實讓雲深露出了平日裡難得見到的放鬆表情。

——如果僅僅偶爾一兩次,這種事尚可忍受。

范天瀾的視線落到了那顏色也比別人來得淡一些的嘴唇上,想起了那位通山族的少女。雲深拒絕了她,卻也給了她安慰,他知道這就是這個人的行事方式,但他仍然為此感到不愉快,非常地……不愉快。

范天瀾的目光沉凝了下來,尤其在他看到遠處黑暗中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形之後。

雲深這次卻沒有察覺他的情緒變化,因為從對面走來了兩個手拉著手的年輕人,姑娘和小夥子都是黑髮黑眼。

「術師!」看到雲深的他們停了下來,還帶著些許潮紅的臉頰上笑意盎然。

雲深也用微笑回應了他們的問候,這兩位神態親密的年輕男女向他告別之後又向著春華節慶典的場地回去了,通山族的春華節不拒絕外人,已經定情的年輕人們可以在儀式上獲得大家的祝福,這也是為什麼雲深會同意他們舉辦這個活動,並且欣然前往。

「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舉辦一場集體婚禮了?」雲深笑道。

范天瀾將目光從遠處田埂上那對你啃我啃的人影上收回來,「我不明白。」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聽過這個語氣的雲深轉頭看著他,「不明白什麼?」

「那種事情的感覺真的有這麼好嗎?」

「因為那是人的本能需求啊。」雲深說,「有一種叫做『馬洛斯需求層次』的理論,人類的需求自下而上分為生存,安全,社交,尊重和自我實現,在目前已經算是滿足了生存和安全,社交的需求沒有量化標準,不過一般人都會表現為對親情,友情和愛情的渴望,而愛情這種微妙複雜的感情在大部分時代中都是……」

「我不是說這個,」范天瀾說,「我說的是性。」

「……」

暫時不知道怎麼接話的雲深咳嗽了一聲。

天瀾怎麼會問這個……好吧,不管外表看起來有多麼穩重成熟,一位才20歲的青年對這種事感興趣是非常正常的,在地球那邊的初中生已經會滿世界找動作片了,何況這個世界也沒有這方面的科普教育,雖然以前天瀾表現的完全是見慣不怪的平淡,連成熟女性的主動誘惑都能毫不客氣地拒絕——

他們已經快要走到路的盡頭,不遠處就是雲深獨居的平房。范天瀾擎著火把等著雲深的回答,他完全可以從別人那兒得到答案,但就像無論在過去見過多少混亂的生活,個人也從來沒有想過參與其中一樣,他只會向他唯一信任的人徵詢這種問題。

雲深卡殼了一會,才底氣不足地說:「這也是人類的本能,沒有繁衍需求也會持續的行為,所以這個,基本上,至少絕大多數人的說法,只要技巧得當的話,都是……」

「沒有經驗嗎?」范天瀾問,用一種很難看得出來的微妙神情。

雲深又卡了一會,少年時代是沉重的課業,成年之後是紛繁的工作,再加上學長的事,他幾乎沒有什麼空閒去想這種事。雖然他已經到了大多數人都該找個伴侶的年紀,在這方面實在是嫩得可以。曾經有次他受人邀請一起看A片,連前戲都沒看完他就藉口退出了,在類似話題已經能夠公開討論的時代,他這種古板人物是非常稀有的。最後他只能轉開視線,尷尬地回答:「關於這個……我沒有什麼能讓你參考的經驗。」

范天瀾目光一動,他的夜視能力一直很強,雲深泛起薄紅的耳垂落入了他的視線。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所以只有實際做過才知道?」他帶著些微的惡意追問。

即使在他面前,雲深絕大多數時候也總是從容鎮定的,對來自一個完全由科技支撐起來的世界的人來說,他對這個落後世界的適應速度快得驚人,同時無論面對是怎樣的狀況,他的應對也從來沒有失去過冷靜,所以這是至今為此唯一的一次,范天瀾能看到雲深這樣困窘的表情。

在這種視線下,為了挽回一點年長人士的自尊心,雲深只有強自鎮定,「其實這種事不算多麼神秘,關鍵在於順其自然,找到自己真正心儀的那個人,然後就是兩個人的探索了……」

他的話半途停了下來,因為範天瀾伸手過來摸了摸他的臉。

「你有點熱。」范天瀾低聲說。

「……」

在雲深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的時候,范天瀾的手指沿著他的臉頰向下滑去,輕輕把他的下巴抬了起來。在雲深驚訝的視線中,一片陰影籠下,接著薄而涼的觸感貼上他的嘴唇,動作有些青澀地廝磨兩下,范天瀾不輕不重咬了他一口,舌尖在齒印上舔了一下,然後退開。

「這就是接吻的感覺?」

范天瀾看著已經言語不能的雲深,認真問道。

實踐精神不能用在這個方面——於是他第一次受到了雲深的責備。

但他沒有把舌頭伸進去,只是忍不住輕微地咬了一下,雖然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個衝動。也許是因為他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柔軟溫潤的觸感……被他咬過之後顏色從淺紅變得鮮明了一點的唇色在他看來更合適。

這是范天瀾第一次對一個人做這種事,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想像過,那種感覺對他來說難以描述。

訓練中的隊員發覺了范天瀾的分心,他們互相丟了一個眼神,隨即一名塔山族的青年大吼一聲,從背後猛撲向范天瀾,范天瀾剛側過身,就有兩個塔克族的人抱住了他的腿,一名黑髮青年已經助跑完畢,跳起來就是飛踹。

雲深只在開始的時候有些失措,然後就變成了無奈的神情。把他的行為當做年輕人一時心血來潮惡作劇的雲深說能理解他也到了這個年紀,但血氣方剛也要看對象,不能這樣給人造成驚嚇。

面對前後夾攻,范天瀾仍然在想自己的事,那記大力飛踢快要到他胸前時,他閃電般出手抓住對方的小腿,一提一甩,單手就將人從身旁丟開,在身後勒住他的塔山族人吃驚的表情還來不及浮到臉上,范天瀾已經扣住了他的手,略一沉身,另一手後探抓住他的腰側,毫不費力地把他從頭上扔了出去,纏住他腿的兩個人被他拎住衣領,對頭一撞。

然後一群人呻吟著滾遠了。

不過他自己並不認為這是發情的衝動。他沒有體溫升高,呼吸急促,頭腦發昏或者忘乎所以,也沒有想著誰脫光之後的模樣下半身充血。親吻質是表達親密的一種行為,他不會做出什麼傷害雲深的事,只是他確實很不喜歡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和雲深有必要之外的「過度」接觸。

雖然這種獨佔欲完全沒道理,就兩人眼下的身份來說也沒有立場……他就是在確認領地。

偷襲的下場讓正在練習的其他人看得一片默然,只有塔克拉嘖嘖了兩聲,范天瀾的力量不是一般地大,被他拋開的人在明顯留手的情況下還是飛出去五六步遠,也難為他們對此總是孜孜不倦。范天瀾回過神,把這些人都召集了過來,在列隊完畢後,開始給他們講解攻防要領。

不過在幾天之後,范天瀾整理書架時發現了一本新書:《青少年的青春期心理引導》,其中幾章似乎還做了書籤。

青少年?范天瀾想了一下,果斷把已經20歲,身高197,有過7年傭兵經歷,目前總管500名預備役,肩寬和身板厚實程度都超過同齡人的自己排除了出去,然後把書放回了書架。

在這個人心騷動的春天,撒謝爾中的氣氛也是一樣地活躍。

「你已經35歲了!不是小狼崽子了,別給我任性!」

藥師一邊厲聲呵斥一邊抓著斯卡的腦袋往下按。

「我才不喝這玩意!你是想毒死我嗎?我們十幾年的朋友,我真是看錯你了!」斯卡垂死掙扎,就力量和戰鬥經驗來說藥師根本沒有和他比較的資格,但世界上總有些對手是不能單純用力量對抗的。

一碗冒著熱氣的黑漆漆湯藥放在石桌表面,光是逸散在空氣中的味道已經令人嘴裡發苦,更不必說把它們喝下去。帳篷外的狼人探頭往裡看了一眼,馬上就識趣地縮了回去,這麼丟臉的場面,族長顯然是不希望別人欣賞的。

力量懸殊的爭鬥終於結束了,斯卡一臉絕望的表情,閉上眼視死如歸地把那碗藥汁灌了下去,隨即因為舌頭受到的虐待淚流滿面。冷酷無情的藥師一手托起他的臉,一手往他嘴裡塞了一把蜜餞。

「我是真的恨這個術師……」雖然蜂蜜的味道已經沖淡了那股苦味和怪味,看著術師收拾東西的身影,斯卡還是遷怒了。

藥師懶得理他。

「我就不明白有點花花草草有什麼好得意的。」斯卡繼續攻擊。

「白蓉花是精靈族特有的植物,將它們的花瓣曬乾磨成粉末,即使不用其他輔料也對外傷有奇效。有不少人都想在神光森林之外的地方種植這種珍貴的植物,但除非經由精靈之手贈予的種子,否則無論多麼精心照料都不會發芽。」藥師頭也不回地說,然後換上了有些感慨的語氣,「只有對精靈有過無私幫助的人類才能得到這種贈予,在中央帝國也是少見,我甚至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見到它們。」

想到剛才那碗用各種植物的根莖草葉煮出來的玩意,斯卡的臉又皺了起來,他嚼嚼嘴裡的蜜餞,「精靈又是個什麼玩意?」

「精靈不是什麼玩……」藥師說到一半停了下來,看了明顯在鬧彆扭的狼人一眼,斯卡還在滿臉不情願地往嘴裡塞蜜餞,眼看就要把一罐都吃光了,「我明天就回來了。」

「那也要後天才回到部落。」

「那你跟我一塊去?」藥師問。

斯卡開始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不過一想到遠東術師那張明明比他還年輕得多卻高深莫測的面孔,無論何時都平靜無波的語氣,他就覺得不怎麼爽了。他還在權衡,藥師就走了過來,伸手揪住他的兩隻耳朵,強迫他仰起頭來,逼近他的臉,一字一句地說:

「想都別想。給‧我‧看‧好‧你‧的‧部‧落。」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8
做人不能太自信

在藥師的淫威下,最近異常黏人的斯卡唯有屈服一途。

送藥師上馬之後,百無聊賴的斯卡轉身回到部落,從某個角落投來的幾道惡意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直到他進入帳篷。

「族長,那是……」跟在他身後的伯斯低聲說,斯卡抬手制止了他,然後咧嘴一笑。

「我等著他們。」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受到襲擊的是藥師。

在離移民聚居地還有大約半天路程的時候,一陣冷箭忽然射向他們的隊伍,當即有兩名比斯騎士受傷,隨即一群手持武器的人類從下風處的灌木叢中冒了出來,他們的攻擊缺乏技巧,卻悍不畏死。

比斯騎士在第一時間就反應了過來,但連同藥師和他的助手在內,這支隊伍人數不足十五人,敵人的數目粗算就有近百,加上地形不利,初次衝擊就將狼人騎士的隊形衝亂,驚變之下的狼人唯有極力回護藥師突圍。

三騎四人突圍之後,在回部落還是向移民聚居地求援上,藥師毫不猶豫選擇了遠東術師在的地方。沒有人去想那些留下來的狼人結果如何,藥師和另外三名狼人受到輕重不一的外傷,當在薩德原地外拉練的預備哨兵發現他們時,已經有一名狼人快要支撐不住了。

遺族現任的藥師正明聞訊之後匆匆趕了過來。藥師只有肩膀上中了一箭,另外三名狼人是傷勢都比他重得多,其中一位連小臂被砍斷後來不及處理,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他的巨狼偎在他的身邊,用粗糙的舌頭舔去他身上的血跡,一看到陌生人靠近就伏地身體發出威脅的低吼。

臉色蒼白得透明的藥師站起來,慢慢走過去輕輕摸了摸巨狼的腦袋,正明眼見這頭凶獸被安撫下去,連忙擰開隨身攜帶的小玻璃瓶,將盛放其中的淡黃色粉末向那名狼人的傷口抖落下去,藥效幾乎是立竿見影,連骨茬都清晰可見的斷肢傷口已經開始止血。

「這是白蓉花?」

被人扶到一旁坐下的藥師向正明問道,一名黑髮少女正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開他的衣服,讓傷口露出來。

「是白蓉花沒錯,平陽師兄。」狼人中能聽懂遺族語言的幾乎沒有,這裡也沒有外人,所以正明回答道。

「術師不是冬天的時候才得到的種子?」藥師問,箭桿也被剪掉了半截,傷口傳來的震動讓他蹙起了眉。

「我們有溫室,這種藥草也長得很快,已經差不多佔了溫室三成的地界了。」正明說,「師兄你忍著點。」

話還沒說完,他手上就一個用力,一串血花連著黑色的箭頭被帶出,藥師悶哼一聲,冷汗從他的額上滾下。正明的助手捧著一個陶盆走了進來,正明將剛拔出來的箭頭浸入水中,血色暈染開去,陶盆中的小魚四散遊走,過了一會,在血水中游動的它們仍然看不出動作遲滯的模樣。

「幸虧沒毒。」正明鬆了口氣,開始為他止血上藥,包紮傷口。

「撒謝爾的毒藥都由我掌管,」藥師喘了兩口氣,說道,「他們本來也沒這個腦子……雖然膽子不小。」

正明怔了怔,「這是撒謝爾的狼人幹的?」

「說來話長。」藥師說,此時門口人影晃動,一位衣著樣式與人不同的黑髮青年走了進來。

「術師。」正明恭謹地叫道。

神情溫和的術師對他點點頭,「大家的傷勢如何?」

「除了斷肢難以再續,其餘都無大礙。」

「如此狼狽,真是讓您見笑了。」藥師難掩疲憊地說,他用的是通用語。

「主要你們沒事就好。」雲深說,「我已經把這件事通知了斯卡族長,他說他會處理這件事。追兵我也已經讓人去應付了,現在不會有其他危險,你先安心休息吧。」

無線電台在狼人部落落戶之後,憑藉帶過去的發電組,基本上能和聚居地之間就保持著隔日通聯的頻率,藥師此次出行已經提前通知過了,斯卡肯定能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至於他會有什麼反應,藥師也想像得出來。「非常感謝您這次的幫助,撒謝爾會記得這份恩情。」

「作為契約同盟,這是我應該做的。」

離開診療室,雲深去了另一個地方。將藥師他們護送回到聚居地的同時,塔克拉也帶了一隊人去應對追兵,完成狙擊的任務之後,他們帶回來一個俘虜,這是唯一剩下的活口。倒不是這些人拼得有多壯烈,而是塔克拉認為只要一個人就足夠說明問題,剩下的都是多餘。

一盆水被潑到俘虜的身上,清水濕透了他的頭髮,黑色染料從他的發間流下,枯草般的底色顯露了出來。被黑色顏料污染得看不清長相的面孔上,眼珠的顏色也是藍色。

「這明顯是要栽到我們頭上麼。」塔克拉說。

范天瀾伸腳把人踢翻過去,用刀鞘勾住俘虜的衣領一拉,他肩膀上的烙印就袒露了出來。

「奴隸。從烙印能看出來他屬於哪個部落的貴族,不過要讓狼人來辨認。」范天瀾說。

雲深看了一眼從開始到現在都一聲不吭的俘虜,他的傷口擦在滿是砂和土的地面,卻沒有吭過一聲,「暫時不用打擾他們。斯卡族長既然說他知道該怎麼對付,就說明他心裡有數。」

「那這傢伙也沒什麼用了。」塔克拉說,彎腰下去就要把人拖走。

「等等。」雲深說,他走到俘虜的面前,對方雖然不太清楚他的身份,面對他的視線時卻沒有退縮,「我聽我的副隊長說,他帶隊前往追擊你們時,戰鬥中只有你不抵抗,為什麼?」

俘虜沉默了一會,在塔克拉感到不耐煩之前,他終於開口了,聲音聽起來出乎意料地年輕,而且語言流利。

「藥師曾經給過我幫助,作為背叛他的罪人,這是我應得的下場。」

「每個人做事都有他的理由。」雲深說,「你傷害他的理由是什麼?」

「為了我的妹妹。」俘虜回答。

「她也和你一樣是奴隸?」

「是。」

雲深直起身,「我明白了。你會受到你應得的懲罰,不過有這個權力的人不是我,我會交給藥師來決定。塔塔,把他帶走吧。」

年輕的俘虜吃驚地看著他,塔克拉已經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嫌棄地看了一眼這名俘虜身上的邋遢骯髒,他一邊嘀咕著真是浪費食物一邊把人帶走了。

戰鬥的號角響徹部落的時候,還有一半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廝殺就開始了。

不到半天戰鬥結束,衣領上縫著白邊的狼人開始收拾戰場,他們是族長麾下的勇士,而被他們以迅猛之勢撲滅的敵人,屬於部落的第四長老。族長斯卡沒有直接參與戰鬥,指揮這一切並且身先士卒的是部落唯一的白狼伯斯,協同他的是灰狼基爾。

「所有剩下的百夫長和千夫長,如果耳朵還聽得見的話,帶上你們的人到祭祀廣場來。」斯卡淡漠的聲音從主帳傳向部落各處,「觀刑。」

撒謝爾至今沒有決定新的薩滿,因為缺乏管理的而長出不少雜草的祭祀廣場平整的土地上已經立起了數十根木柱,第四長老達比‧鋼勇所屬的家族中沒有戰死的,無論老弱婦孺都綁在了這裡。

身上的血跡還未清理的伯斯站在斯卡的身邊,灰狼基爾立於他身側半步的位置,這個場面讓一些人意識到了什麼,不過更多的狼人是為第四長老感到吃驚。他的小兒子巴爾克因為冒犯族長被活活打死是眾所周知的,雖然有表親關係,但達比長老和斯卡族長的關係向來不怎麼樣。大多數狼人知道他們肯定會因此結怨,只是矛盾爆發的速度仍然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以斯卡所坐的位置為中心,受到召喚而來的各級百夫長千夫長帶著他們的屬下密密麻麻站成了一個半圓。知道沒有挽回之地的達比家屬正對斯卡咆哮怒罵,詛咒之惡毒連伯斯都為之變色,斯卡卻一反常態地沒有理會,甚至神色也沒有什麼改變,只有一雙金綠色的眸子暗沉得連春日的暖陽都照不透。

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留在撒謝爾的遺族人也把電台搬了過來,給他接上電源。斯卡拿起擴音器,聲音輕易壓過了遠處的怒罵。

「意圖謀害九名同族,殺死撒謝爾唯一的藥師,導致六位比斯騎士被害,同時還向遠東術師栽贓。這就是罪名,沒什麼可說的了。」

斯卡明顯懶得多說,但該做的功夫還是要做。伯斯朝身後做了個手勢,幾名狼人騎士將數樣盛放在木板上的東西或捧或抬了上來。被砍斷的手,缺口的長劍,一簇黑髮,一塊帶血的有明顯烙印的人皮,一個背囊,還有一頭身上插著箭支已經死去的巨狼。

伯斯指著它們逐一解說,看到這些證物的狼人們騷動了起來。

渴望權力,財富和地位並不是罪惡,想要什麼就自己去奪取,這是狼人們自己同行的準則,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底線。強者為王,一切用力量說話,明明沒有足夠的實力卻以陰暗手段謀害同伴,栽贓他人,在狼人的價值觀中都屬於卑劣的行為,更重要的是這直接是衝著藥師去的。

自那位白髮的藥師在撒謝爾定居下來之後,包括達比的家族在內,不知有多少狼人受到他的益處,雖然明顯屬於族長一方,藥師卻從未加入過族內的任何爭鬥。

「我的兒子能死,憑什麼他不能死!」

許多狼人對他露出了鄙薄的神情,斯卡嗤了一聲,「真是夠蠢。」他抬了抬下巴。

腰間佩著長刀的狼人走上前去,站在木柱旁邊。

「抽刀。」斯卡冷冷地說。一片刀光出鞘。

「砍掉左手。」慘叫聲響徹廣場。

「砍掉右腿。」又一次整齊的骨肉斷裂聲。

「達比直系親屬之外,所有人都砍掉頭。剩下的讓他們流血至死,屍骨留給禿鷲啃食。」

行刑完畢之後,祭祀廣場的中央上出現了一個深紅色的水窪,一條血線蜿蜒流過來,被斯卡踩在腳下,他踏著粘稠的血液走到奄奄一息的達比面前,後者抬起眼睛,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繼續詛咒他。斯卡微微垂下視線,一腳踏在達比的頭上,然後用力。

達比死的時候,除了直屬斯卡的比斯騎士齊齊發出吼叫,其他狼人有些不知該如何反應,顯然連他們也不習慣這種場面。瀰漫在整個祭祀廣場上的濃烈血腥氣把一種蝴蝶吸引了過來,在黑藍色底色上長著紅色眼狀紋路的吸血蝶一隻又一隻地飛來,成群在血池上方飛舞,斯卡身周圍繞著這種帶著惡詭之美的生物中,抬頭看了一眼清澈的藍色天空。

「現在,可以把人接回來了。」他說。

白蓉花粉末的藥效果然不負盛名,效果驚人,當在溫室裡的雲深再見到藥師的時候,他的氣色已經恢復得很不錯,肩膀上的傷對他來說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影響了。

「術師。」

「平陽先生。」站在一片綠葉白花之中的雲深對他微微一笑。

藥師看了看四周,感慨道:「真是驚人啊……無論這座建築還是這些植物。」

寬闊明亮的空間裡,給人潔淨清新感受的綠色和白色幾乎佔據了所有的視野,淡淡的陽光從玻璃溫室外透進來,在成片的花苞上投下骨架的影子。並不濃烈的花香瀰漫在空氣中,使人有種身處夢境的恍惚感。

「只是對資源的一種利用而已,還有很多地方沒有照顧周全。」雲深說,柔軟的花瓣拂過他的手,他看了看這些從培養基蓬勃向外蔓延的藤本植物,「雖然我也不太明白它們怎麼會長得這麼快,精靈親王說過它們的生長速度很穩定,現在卻……」簡直像生物入侵一樣。

藥師笑了起來,「這是好事吧,術師。」

「不過我要考慮給它們寬敞一點的空間了。」雲深說,「對了,如果你需要的話,這裡有為了移栽而特地培育的小苗。」

「能親手培育這種藥草對一個藥師來說可謂榮幸,遺憾的是我要離開幾個月,不知道能否在我回來以後再……?」

「那是當然。」雲深說,「這裡隨時歡迎你的歸來。」

藥師過了一會才低聲說出謝謝這個詞,雲深看出他情緒的波動,換了一個話題。

「關於那個參與偷襲的年輕人,你看要怎麼處理?」

「雖然我這輩子救的人很可能都不如斯卡殺的多,不過人能不死還是不死的好。那畢竟還只是一個孩子,我記得他的面孔,實際突襲的時候他也一直故意落在後面,」藥師說,「如果術師您不介意的話,還是讓他繼續活下去吧。」

「孩子?」雲深有些意外,那個年輕人只比他矮一點。

「他叫做安斯‧比倫,今年才15歲。」藥師說。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9
合作之前

斯卡居高臨下地看著呈現在面前的土地。

「這是什麼?」他說,「那個術師把哪個人類城鎮的土地移到這個荒山野嶺來了嗎?」

對這位族長的個性早已有所瞭解的黎洪把這個當做對術師的讚美接受了。

「藥師的傷勢恢復得很好,他的住所就在那邊,請諸位跟我來。」黎洪說。

進入薩德原地之後斯卡沒有再說什麼,反而跟在他後面的狼人騎士在經過成片的綠色田野時竊竊私語起來。「我們去年來的時候明明還不是這個樣子……」「這也變得太大了吧……」「好多土地……」「他們種的都是些什麼?糧食是長這種樣子的?」……

聽著他們感嘆的黎洪臉上笑而不語,不過他的心裡也有些感慨,從去年到今年,他們總計開墾出了近千畝的土地,其中五百多畝經過耕作已經種上了各種作物,其中生長速度最快的紅薯,玉米和馬鈴薯再過不久就能陸續收穫,在多了兩千名奴隸之後變得緊張的糧食狀況就可以有所緩解了。術師除了種子之外,連樹苗都成批從另一世界轉移了過來,在前段時間雨水豐富溫度合適的時候已經種了下去,雖然術師說這幾乎是一次性的,不過這位大人原先所在的遠東之發達富饒真是令人難以想像。

斯卡對聚居地的土地不太感興趣,草原上不適合糧食的種植,他們買來或者搶來的奴隸所謂的種地不過是清理出一片土地,把種子丟下去,隔一段時間去澆水除草,秋季的時候收穫,大部分都是丟一袋種子下去只能收穫兩三袋的種子,脫殼什麼的還特別麻煩,何況吃那種麥糊糊哪兒有大塊吃肉方便痛快?也只有藥師才會吃個肉都不情不願的。

冰山修摩爾所說的水晶房子他倒是很有興趣,遠遠就看到了它的尖頂,據說移民們都住在它附近的一座巨大建築裡,但為他帶路的遺族人走的卻是另一個方向。在綠意盎然的土地背後,遠遠地就能看見許多人在臨近山腳的平地上忙碌著,看得出來他們是在建造一個規模驚人的工程,磚塊,碎石和木材等已經在一旁堆積成山,裝滿了材料的平板大車還在不斷將它們送過來。

眼前這副畫面有個非常異樣的地方,斯卡停了下來,盯著那些移動速度不算太慢的大車。

「沒有馬?」一名狼人騎士疑惑地問。

是的,沒有馬。這些看起來就相當沉重的運輸工具是由人來驅動的。

這種平板大車只是在外形上看起來眼熟而已,它們的結構有些很奇怪複雜的地方,輪子除了還是圓的,其他和他們見過的完全不一樣,碎石已經堆平了大車的欄板,在車上踩著什麼東西轉動的人臉上卻沒有什麼吃力的神情。

斯卡將視線移到路面上,在鋪滿了石渣的平坦路面上,有四條閃閃發亮的軌道,斯卡甚至不用靠近去看就知道,那也許是鐵……或者鋼。

他轉頭看向卸掉建材之後沿著光滑的鐵軌跑得飛快的空車離去的方向,明亮的鋼鐵一直鋪展到它們消失的地方,略微估算了一下這些金屬的用量之後,連他的表情也不怎麼鎮定了。

——狗大戶。他的腦子裡莫名出現了這個詞,一些小部落在看到撒謝爾擁有的奴隸和牲畜數量之後會在私底下嘀咕這個詞,斯卡沒想過自己也有把它用在別人身上的一天。那個術師是怎麼活到今天還沒有被嫉妒他的人搞死的?

「上一個冬天,因為準備不足我們過得很是艱難,所以我們需要一個新的居所。」黎洪對面前的工程解釋道。

「遠東術師是要建一個城堡?」斯卡轉開目光,看向黎洪。

「當然不是,」黎洪連忙說,他用手比了一個有點誇張的大小,「我們的窗戶至少有這樣的寬和長,最多不過三四層,既沒有護城河又沒有塔樓,怎麼可能是城堡呢?我們只是想住得舒適些而已,術師他也不屑用這種方式……您看到藥師的居所就知道了,他那邊的房子是最開始建造的樣板之一。」

遠東術師「不屑」……斯卡額上的青筋跳了一下,「這裡太吵了。」

「藥師在的地方是相當安靜的,就在這邊。」

在看到那棟有潔淨的白色外牆和明亮寬敞窗戶的尖頂建築時,斯卡首先評估了一下攻進去的難度,顯然不大,不過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一件事,這看起來比他那頂大帳篷不止堅固舒適了一點點,也大了不止一點,雖然裡面的結構還看不清,不過不要說一個人,恐怕一百個人都能擠進去。

門是透明的,然後藥師提著一大捆綠色植物的藥師從裡面走了出來。他穿的是遺族風格的服裝,泛著柔軟光澤,布料是斯卡從未見過的半袖黑色長袍將他原本就白的皮膚襯托得如同新雪,寬大的腰帶束在他身上,看起來比在撒謝爾的時候還要纖細。

「真像喪服。」

這是斯卡見到藥師之後的第一句話。

然後出乎他意料的,藥師並沒有訓斥他這句很不吉利的話或者給他來一腳,在斯卡緊張地等待著他的反應,藥師卻只是轉過身看著他,有些意外地揚眉,「你來了。」

斯卡點點頭。

藥師抬頭看著下馬向他走來的高大狼人,「我還真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斯卡有點慌張地解釋:「我知道你暫時沒事,就想先把那個噁心的老傢伙先解決了再來找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藥師說。

「?」斯卡莫名,不是諷刺他?

藥師轉身走向他,鬆鬆握起拳頭在斯卡的胸前敲了敲,抬頭看著他微微一笑,「能夠再見到你我很高興。」

斯卡終於明白了過來,他怔了怔,忽然伸出手把這個和他相比簡直算得上嬌小的藥師一把抱起來,藥草啪沙一聲落到地上,斯卡在藥師的掙扎中把臉埋到他單薄的肩膀上,感受著那熟悉的草木氣息。

「誰都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最初接到藥師遇襲的消息,他的腦子停頓過一瞬,藥師硬灌他喝下去的那些藥汁似乎變成了雪水,刻骨的寒意從腳底一直向著胸口刺去。直到遠東術師向他重複,藥師雖然受了傷但沒有生命危險,他會保證藥師的安全和治療,他的血管才嘎吱嘎吱地恢復熱度。

伯斯帶著人和達比家族戰鬥的時候,他反覆思考的是怎麼做才能讓那些玩意後悔活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要做的時候他卻覺得沒意思了,踏碎那顆腦袋和碾破一個果殼的感覺沒有什麼不同。他只是突然間非常強烈地想念起了那個才離開他不久的人。

「你是我的。」

斯卡側過臉,張口叼住藥師的耳朵,薄薄的耳垂被他的犬齒刺破,淡淡的血味在齒間擴散。

藥師瞪大了眼睛,然後……砰地一個拳頭從側面砸到斯卡的太陽穴上。眼冒金星的狼人鬆開了手,被勒得肋骨發痛的藥師終於安然回到回到地面,他目光寒冷地抬頭一看,黎洪和跟來的狼人們正左右四顧,好像附近的風景特別有趣一樣,只有幾個和黎洪一塊來的年輕人用有點驚悚的眼神看著他。

一拳有效擊倒,這位看起來頗為文弱的藥師真是不可小覷啊。

」……你的肩膀不是受傷了?「

「偶爾用用。」

被來了這麼一下的斯卡似乎變得正常多了,至少他已經開始有閒心嫌棄一路上的各種事情,從撒謝爾到移民聚居地的路太難走,路上還下雨把他搞得一身糟糕,他堂堂撒謝爾的族長駕臨那無禮的遠東術師居然不前來迎接,此外還有藥師的衣著。

「我那身為了治傷已經剪了,他們自然要給我換別的衣物……」被斯卡一路跟進房子裡的藥師說,看到黑狼一臉的不愉神色,「你就那麼討厭術師?」

「我就是討厭他。」斯卡斬釘截鐵。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斯卡說,「這是本能。」

教訓這個傢伙不該無理取鬧是沒用的,藥師對此有十幾年的經驗。他推開一扇虛掩的木門,坐在窗口用陶碗和石槌專心研磨著什麼的的黑髮和褐髮少女抬起頭,看到是他就露出了笑容,「先生你回來啦~」

不過當斯卡忽然從藥師身後冒出來的時候,她們的笑容就僵硬了。

「這是遠東術師給你的侍女?」

「不是。她們是這裡的藥師的助手。」藥師說,他將那捆藥草拿到兩位少女身旁的案板上,請她們幫他將這種新鮮植物榨出汁液。斯卡倚在門邊看著藥師和她們的交談,第一次見到狼人就被這麼盯著的兩位少女一邊聽著藥師的吩咐一邊一起往窗邊挪,希望用藥師並不強壯的身體抵擋一下那種壓力。

藥師儘量簡短地把該說的事情交代完了,回頭就把斯卡趕走,斯卡一邊被他推著走一邊問:「這不是你一個人住的地方?」

「當然不是,後面才是藥師們和學徒住的地方;前面大廳用於處理輕傷者;受傷嚴重的人住在旁邊的白房子裡;剛才那是藥房,還有一些房間是其他用途。」藥師向斯卡解說這個初具雛形的醫院的結構,斯卡敏銳地聽出了他對這個地方的喜愛和羨慕。

即使不喜歡那名黑髮術師,斯卡也不會因為不可說的嫉妒心而認為這種場所是規模過大華而不實,撒謝爾的人口眾多,作為唯一可靠的醫者,藥師在很多時候比他這個族長還要繁忙。有沒有得力的助手是一回事,藥師其實早就抱怨過帳篷的條件不佳,雖然這是比石頭矮房子好一些,「你想要它?」

藥師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撒謝爾的狼人和奴隸都不會幹這個。你要跟術師交易?」

「達比的家族剛剛完蛋,他們的奴隸和財富都屬於我了。」斯卡說,「我要看看他還會開出什麼價錢。」

說後面那句的時候,他的語氣有種咬牙切齒的味道。術師的要價貴嗎?至少至今為止,撒謝爾支付的代價都是他們完全承受得起的,只是對斯卡來說主動權都掌握在對方手中的感覺不怎麼令人愉快而已。

「術師需要的不是單純的財富……」藥師說,說話間他們已經走出了大門,回頭看了一眼這棟白牆褐瓦,整齊漂亮的建築,藥師遲疑了一會,「有個醫館對撒謝爾是件好事,我想……術師會願意和你交換一些條件。」

「那他人到底在哪兒?」斯卡問。

「船塢。」藥師回答。

斯卡的腳步停了下來,「船塢?」那名術師什麼時候搞出了這種東西?

雲深沒有去接待斯卡不是因為輕視這位撒謝爾的族長,而是船塢工地出了點事情需要他過去處理。當藥師和斯卡出現在工地上時,一群人正把他包圍在中間,連斯卡一時間都沒能把他找出來,反而被另一邊的場面吸引了視線。

工地是一塊才被開發不久的寬闊平地,樹木被砍伐之後的木樁還留在附近,在視野範圍內可見那道寬廣的綠色水面。在斯卡的意識中,船塢總是和碼頭什麼的聯繫在一起的東西,這片工地卻完全是在陸地上。泥土已經在地面堆成了一座小丘,然而從地面那個大坑已成型的部分來看,這些泥土顯然不夠填滿它一半的一半。

土坑邊斜斜立著數根很長的木桿,它們下部都用鐵固定在一個方形的大石塊上,有兩個人站在旁邊不停地搖轉一個輪子上的手柄,穿過木桿頂端鐵件的粗大繩索在他們的動作下緩緩移動著,將裝滿泥土的巨大木箱從坑下提上來,然後通過另一個裝置轉向,將木箱移到土堆上方,隨即有人舉起長桿將木箱兩側的鐵鉤頂開,一側木板在泥土壓力下碰一聲彈到底下,泥土頓時傾瀉。

「……」斯卡看著這個場面,神色莫測。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39
要致富,先修路

當雲深聽聞斯卡來到工地的消息而離開現場見到人時,斯卡正在和藥師爭論這種干船塢的製造能力。

「到底有什麼不可能的?」

「不可能,老子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大的船,誰造得出來?何況你說他要造那麼大來幹嘛,當個水上宮殿嗎?」

「雖然我的工人現在技術還不夠,不過再給他們幾年時間,這樣的船應該是可以試著造一艘出來的。」雲深在他們背後說,「如果去想去什麼地方遊覽,那它會是一種還過得去的代步工具。」

斯卡停下話頭,轉身看著他,「你穿這身衣服,我還一時認不出你來了,遠東術師。」

「斯卡族長。」穿著襯衫長褲的雲深對他微微一笑,雖然兩者身高懸殊,單論氣勢的話云深卻不見絲毫弱勢。

「我還以為你要在這裡建一座城市呢。」斯卡說。

「過獎了,還遠遠不到那種規模。」雲深淡淡地說,「我不過是想讓這裡的環境儘量接近我之前生活的地方。」

雖然這確實是雲深的長期計劃,不過說出來的話這位狼人族長會有什麼反應是能想像得到的。撒謝爾的部落以遊牧為主,未必是他們多麼喜歡這種生活,一座城市,或者一個大型城鎮存在離自己領地不遠處的意義,斯卡作為一族之長當然非常清楚。這位遠東術師確實非常強大,至今為止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貪婪和野心,智慧和手腕勝過斯卡見過的所有力量天賦者……正是因為如此才令人不得不忌憚。

「哦?」斯卡完全不相信他的話,「那麼你過去生活的是什麼樣的地方?」

「有晝夜不息的光之道路和刺入天空的樓宇,巨大的銀色機械在雲層之上飛翔,人類可以在一天之內跨越海洋,生活很便利,物資很豐富。」雲深說,「除此之外和這邊倒是沒有太大的不同,仍然有人為了生存而掙扎,為了權力而鬥爭,鬥爭和仇恨從來沒有消失過。」

斯卡先是為雲深描述的那個世界瞪了他一會,那種景象即使在神話中也不存在,不過遠東術師又完全沒必要跟他扯這個牛的蛋,然後他疑慮地問:「既然如此,你還到中洲這邊來幹嘛?」

「因為我走得太遠,回不去了。」雲深說。

關於思鄉的話題多說無益,起重設備已經能夠順利運作,現在只是在進行塢堰,塢壩和塢室等結構的基礎工作,目前還不會有什麼有難度的技術問題出現,所以雲深就陪同新到的客人一同離開了。

「如果撒謝爾也想建立一所自己的醫館,我可以派遣熟練的工人為你們承建。」雲深說,在聽完斯卡那個相對性格來說已經非常宛轉的試探之後。

「代價是什麼?」斯卡問。

「這倒是不需要什麼代價……」

斯卡警覺地豎起了耳朵,「真的不需要?」

「撒謝爾只要為我的工人提供住宿和飲食就可以了,他們會在規定的工期之內完成他們的工作。」雲深說,「只是許多建築材料撒謝爾是沒有的,只能從聚居地運送過去。船塢離建成投入使用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用陸路運輸的話,從聚居地到撒謝爾的這段路的路況不得不說太差了。」

這名黑髮術師說話果然就沒有爽快的時候,斯卡扯了扯嘴角,「你不會是那個意思吧?」

「租界的租金是以糧食折算的,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們都會有這個需要。」雲深說,「所以我打算修整拓寬移民聚居地和撒謝爾之間的道路。」

「所以撒謝爾也必須有份?」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雲深說,「撒謝爾的整體實力顯然比這邊強大得多,而這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

被(自認為的)對手肯定了實力,斯卡卻沒有什麼開心的感覺,一方面大概是因為遠東術師那種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的語氣,還有另一方面,「這代價可真夠低的,一座醫館換一條大道。」

「大道?」雲深看了他一眼,「只不過能讓普通車馬在上面行駛而已。」

——而已,這名黑髮術師果然不是一般地討人厭,去帝都還不一定有這麼好的路能走呢,他到底是有多看不上?然而斯卡不能否認的是,無論眼下還是未來,撒謝爾和移民聚居地之間確實需要這麼一條通道,「我一向耐心不太好,你知道修這麼一條路需要多少時間吧?」

「我聽說為了帝位爭奪,斯卡族長至少需要離開部落三個月,在藥師差不多該回來的時候,醫館就能開始建造了。」雲深說,「這項工程將由我這邊負責七成的工作,撒謝爾只要完成從部落到鐵山這部分就夠了。」

斯卡停了下來,「七成?」

從撒謝爾到移民聚居地,騎馬也需要走上一天,這算不上短,要建一條能讓車馬行駛的道路,就至少要將眼下的羊腸小道拓寬至五倍以上。在斯卡的想法中遠東術師可能在各自責任上和他對半分承,要談下去的話,撒謝爾可以讓一步,擔當六成的道路修建,遠東術師居然主動承擔了大部分的工作。

「你不是說你們這邊挺弱的嗎?」

「在這方面,我們和你們沒什麼可比的。」

「……」

默默一邊旁聽的藥師看著斯卡的表情,有點無奈的想:你還真是記不住教訓啊。

雖然斯卡在口舌之爭上屢戰屢敗,不過兩邊還是很快敲定了合作的事。對跟術師約定點什麼都要在文書上籤名什麼的斯卡感到非常麻煩,但這確實比不可靠的口頭約定要好得多。

斯卡在不久之後就要開始自己的旅途,經過這數天的休養,藥師之外的狼人騎士也基本恢復了行動能力,醫館的照料不能說不周到,不過這段時間偏素的伙食也讓他們夠受的。因此不久之後撒謝爾的來人就向雲深他們告辭了。

辭行之前,雲深將一個做工細緻的還釘上了皮帶的木箱送給了術師。

在撒謝爾的狼人們離去的同時,一隊受過培訓的年輕人也跟著上路了。他們帶著各種測量儀器,目的是勘測從聚居地到撒謝爾部落的各種地形數據和水文資料,蒐集資料為下一步的計劃做準備。

藥師終於回到了撒謝爾的土地上,不過數天不見,撒謝爾周圍的綠草已經快要長到沒膝的程度,尖頂的帳篷也有不少從圍牆內遷了出來,成群的牛羊散落在草原上,春日的好陽光照下來,眼前的景像一片和平安寧,就像過去的每一個春天。

不過那件事的影響仍然看得出來,這本該是各個家族陸續帶著他們的奴隸,驅趕著他們的牲畜到周邊領地去放牧的時候,部落內的帳篷數目卻看不出太大的變化。

「你確定把達比家族的人都殺了?」藥師問。

斯卡把手舉到頭頂舒展了一□體,聞言莫名地轉頭看了藥師一眼,「不然留著他們幹嘛?」

接到移民聚居地的消息之後伯斯就估算到了他們回來的時間,看到將他迎接到這個世界的藥師平安歸來,這名平素穩重的狼人青年臉上也出現了明朗的笑容,「看到您安然無事真是太好了,您的傷現在怎麼樣了?」

「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藥師對他回以微笑,然後換了個語氣,「你們這次的受傷情況如何?」

「有三十多個兄弟多少受了點傷,不過他們都能挺得過去。」伯斯說。

這個回答真是狼人的一貫風格。所以藥師說:「我還是去看看吧。」說完他翻身下馬,拿起掛在馬身一側的木箱,跟斯卡打了一聲招呼之後在兩名狼人騎士的陪伴下向部落裡走去了。

斯卡也下了馬,伯斯走到他的身邊,微微低下頭,語氣慚愧地對他說道:「是我無能,族長。翻遍了整個部落,我們還是沒有找到那個傢伙。」

「做賊的總是比抓賊的跑得快。」斯卡說,「有誰知道那傢伙是什麼來路?」

「那人把自己隱藏得不錯,不過我訊問了侍奉過達比的奴隸,她們說曾經見過那人的尾巴……」伯斯說,「是紅色的。」

「紅的?」斯卡用馬鞭輕輕敲著手心,目光轉向視野的遠方。在連片綠色草原盡頭,幾乎與天色相接的寬闊河道的另一面,有一片同樣寬廣的土地,上面生存著一個同樣人數不少的族群,「阿圖瓦的紅狐,赫克爾部落。」

風吹動著葦草發出連綿不絕的細密聲響,兩個臉上的絨毛還沒褪盡的狐族小孩蹲在一個水坑邊,伸出尖尖的小爪子在水面上一勾一勾地,水坑中的銀色小魚被他們笨拙的動作驚動得成群散去。夠了許久都沒抓上來一條魚,狐族小孩中的一個不耐煩了,伸手就往水面上拍去。一時間水花四濺,被濺了一臉的另一個孩子也怒了,動手推了自己的兄弟一把,眼看就要打起來的時候,好大一聲「嘩啦!」忽然在他們背後響起。

濕透的尖耳在頭上抖動著,水流嘩嘩地沿著眉骨向下淌,只在腰間圍了一條短裙的紅發男子從水中站了起來。他先是抹了一把臉,彎腰揪住一條咬在小腿肚上的吸血蟲拔掉,用手指把它碾成肉漿之後才看了一眼縮在一旁瞪著他的兩個孩子。

「別在這裡玩,小心有怪物從水裡過來……」他說,咧開嘴,對他們露出鋒利的白牙,「吃了你們哦。」

然後不管這兩個孩子的反應,這名忽然出現的狐族青年自顧自撥開葦草離開了。

「族長!族長!提拉他回來了!」

坐在赫克爾部落最中央的族長大屋裡的紅發狐族從姬妾的大腿上懶懶地抬起了頭,看向從門口走進來五官和他有八成相似的年輕人。

「這是你的第幾個女人,父親大人?」已經換過衣服的紅發狐族說。

「提拉。」中年狐族慢慢坐起身來,把神情拘謹的女人揮走,「在撒謝爾玩得開心嗎?」

「還行。」赫克爾族長的第十三子一臉無謂神情地坐到自己父親的對面,「那條老狗比我以為的還容易挑撥,只可惜他太沒用。」

「斯卡‧夢魘殺了他?」

提拉用拇指刮了刮下巴,「那頭狼人似乎沒動手。達比和他那兩個兒子實在是……向我吹噓他們擁有多少的勇士又受到多少不堪忍受的狼人的支持,結果就撐了半天,枉費我還教了他刺殺的事,他居然拿去對付他們的藥師。」說到這裡,他臉上露出一個諷刺的笑,「撒謝爾族長手下那些傢伙倒是不能小看,尤其是那頭白狼。」

「那是伯斯‧寒夜。」赫克爾族長慢悠悠地說,「我上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只是一個不到我腰高的小孩子,現在應該已經成長得差不多了吧。雖然是個死人腹中生出的白子,不過畢竟有那位醫術高明的藥師看顧他。說起來,那位藥師如何了?」

「應該是沒死。」

「應該?」

提拉一手撐著下巴,聞言抬眼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因為斯卡‧夢魘沒有發狂。他有一個和遠東術師交換得來的通訊匣子,據說比通訊石厲害得多,他有可能是比想像還要快得到了消息,我不太瞭解。那個匣子連達比‧剛勇也不允許接近,有幾個遺族人專門看守著那玩意。」

「遠東術師,還有遺族人?」赫克爾族長終於調整了一下坐姿,看起來正經了一點,「提拉,看起來撒謝爾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

「有趣?」提拉哼了一聲。

赫克爾的族長聽完了兒子對最近在撒謝爾發生的事的描述,他靜靜坐了一會,然後說道:「那倒是讓人很想見一見那位遠東術師。」

「就這樣?」提拉問。

「就這樣。」赫克爾的族長說。

提拉的眉毛提了起來,赫克爾的族長卻像沒見到一樣,「你做得很好,提拉。接下來你先休息一段時間吧,要不要去見見哈迪家的女兒?你的姐姐最近生了個兒子,你也應該去看看她和你的侄子。」

「我會去看望她。」提拉說著站了起來,「但我不明白您在想什麼,父親。遠東術師明明對我們來說也是個威脅——」

「還有帝都的帝位爭奪,雖然我們赫克爾沒有能參與鬥獸場的勇士,不過借此機會去帝都見識一次也不錯……」赫克爾族長的話沒來得及說完,提拉已經大步走了出去,只給他留下了一個背影。

獨自留在大屋中的赫克爾族長一直平靜淡然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苦笑,「你確實已經做得不錯了,提拉,至少你還能從撒謝爾回到我的面前,沒有讓我接著失去我的第十個兒子。」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0
拿個單反去充滿風情的異國之都旅行吧

時間終於進入五月,移民聚居地上的大部分工程都依照預定進度進行著。

作為電力供應的基礎,選址在薩德原地西北方位建設的火電廠進度是最集中的,不僅人力,已經遷移至原料地附近的水泥窯產出的絕大部分水泥也都供應到了這邊。考慮到船塢和港口的未來建設,在發電問題解決之後,雲深打算在阿里巴巴上再找一戶商家,向他們訂購一整條小型水泥生產線。

賬號上的數字又開始不斷下降,和去年以生存為主的開銷比起來,今年的機械和儀器佔了大頭。七千人的勞動力不可小覷,但在目前的環境下再廉價的人工也代替不了效率。各項工程的負責人對這種跨越式的發展有點適應不良,不過想到術師列給他們的一長串計劃表,這點適應不良就變成了緊迫感。

反正他們總會習慣的。

雲深今天在兵工作坊裡,技工學徒們今天要制取雷汞,雖說他們已經不算是第一次動手,製造雷汞的仍然風險不低。

工坊裡所有的窗戶都大大開著,微風輕拂而過,五位技工學徒站在各自的工作台前,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將一份水銀加入盛放著十份容積硝酸的長頸瓶裡,一手執著玻璃棒慢慢地攪拌,另一邊非常謹慎在底下一點點加熱,汞會在這個過程中漸漸溶解到本是黃色的硝酸中,溶液將變成綠色,同時有紅棕色的有毒氣體生出,所以不僅各個工作台之間要有足夠的距離,房間的通風也必須到位。

這個反應的速度不會很快,真正可能出危險地方主要是在第二步,要把已經加熱到55攝氏度的硝酸汞加入酒精之中,待到反應發生時會相當劇烈,不僅混合物的溫度會升高到80多度,同樣會有紅色的有毒氣體生出,而且是可燃的,在這之後的過濾和洗滌等工作就不太會出什麼問題了。

技工學徒們現在用的都是純度頗高的現代工業原料,反應時間和速度都在可控範圍內,和雲深在初冬季節弄出硝酸甘油的動靜遠不能比。范天瀾後來在一本資料上看到了相關實驗和它的危險性,雖然他當時沒有說什麼,不過桌子都被他生生扳掉了一塊,讓木工組的人來把這張廢掉的桌子抬走的時候驚訝不已,雲深也享受了幾天小風涼颼颼的陪伴。

看了一眼手錶估算了一下時間,雲深從椅子上站起來,剛剛同人走出門口,就見到一名負責巡防的多羅羅族青年朝這裡跑了過來。

「術師!我們在水裡抓到了幾個奇怪的東西!」

如果只是外形奇特的水中生物,他們沒必要特地來找雲深,塔克拉對付它們很有經驗。不過這次在塢堰外和聚居地內河中抓到的生物,連塔克拉也吃了一驚。

「我該說『他們』還是『它們』?」塔克拉蹲在水邊,抬頭看著雲深問。.

在臨時圍出來的淺水窪中可憐巴巴地趴著兩個人形生物,只看上半身的話和普通的人類相差不大,濕漉漉水草般的墨綠色長發披在光滑的肩膀上,在發間隱約可見顎骨旁的裂狀腮,沒有眉毛,眼睛也許是角膜的水分特別充足的原因,他們的眼睛看起來就像淺褐色的玻璃體,有眼皮,只是鼻子不太明顯,嘴唇很薄,在張合之間可以看見細密尖利的白牙,至少在閉上嘴的時候,看上去是一張還過得去的人類面孔,而且因為那雙真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人的時候還真有種無辜感。

手長,肘側有鰭,指間有蹼,自腰開始,看起來似乎和人沒有什麼區別的皮膚就變成了光滑柔韌的灰藍色魚皮,流暢有力的弧線一直延伸到平展的尾鰭上。粗大強壯的尾巴比上半身長了不少,光是看著就能想像它擁有的力量,如果不是被漁網纏住了尾部,兩隻長著鋒利指甲的手也被綁了起來,這個水窪也許還困不住他們。

因為現在還是大多數人都在幹活的時間,過來圍觀的人不多,不過水裡那兩位只能稱之為人魚的生物還是表現得十分害怕。大概是圍著他們的人當中有不少目光都落在那條又肥又壯的魚尾上,一臉頗有食慾的模樣。

塔克拉直接問了出來,「這個能吃吧?」

「這個不行。」雲深說,塔克拉露出無聊的表情,撩水去潑那兩位人魚。雲深回頭對身旁的兩名青年說了幾句話,在他們離開之後示意其他人為那兩條人魚解開身上的束縛,然後才開始解釋,「他們是獸人的一種,一般稱呼為『菲爾』,在水中生活,性格友善,對人無害。」

「無害?」塔克拉說,恰好這時候看到人類接近的人魚呲出了一口細牙,走過去的預備役隊員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毫不客氣地把他們按了下去,手法利落地解去綁著他們的繩子。人魚嗚嗚叫著,被漁網纏住的魚尾拍打著水窪濺起大片水花,於是又有幾個人下了水。

雖然掙扎得厲害,不過在發現這些人類其實對他們已經沒有惡意之後,這兩條人魚也安分了一點,預備隊終於可以去把他們尾巴上的網給拆下來。

「這個世界的生物物種相當豐富,人魚只是其中一樣。」雲深說,「他們一般生活在這條大河的下游靠近出海口的地方,距離相當遙遠,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他們族群中成熟的個體就會逆流而上,到他們發源的湖泊中去尋找配偶和生育後代,到隔年秋季再帶著幼子順流而下返回家鄉,住在這條河流沿岸的種族大多知道他們的存在。」

旁邊的人都露出感到驚奇的神情,有人問道:「就在自己生活的地方找伴侶什麼的不行嗎,為什麼非得跑那麼遠?」

「每種生物的生存都有他們必然的習性,這是屬於他們的本能和需要。」雲深說,人魚身後的漁網解得差不多了,有人拿起鐵鍁到圍堰的另一端去掘開入口。

塔克拉在一旁非常仔細地上上下下觀察了一會,「那這兩個都是男的?」

「呃,不是。」雲深說。

河水從缺口湧了進來,升高的水位慢慢沒過了人魚顏色漂亮的長尾,幾個年紀還不夠的小夥子聽到雲深的話之後連忙把臉轉了過去,塔克拉伸手指著他們平坦一片的胸膛,揚眉看向雲深:「你說這兩個是女的?」

「也不是。」雲深說,他回憶起藥師曾經向他說過的相關知識,「人魚在進入成熟期之前都是雌雄同體,不久之後才會根據伴侶來決定性別。」

「那可真是夠方便的。」塔克拉說。

解除了所有束縛的人魚開始向圍堰外移動,這裡本來是兩條河道交匯處的淺灘,他們要回到河中並不困難。遠處的河面上波浪翻湧,隨著接連出現的水花,一個又一個綠色的腦袋從波濤中冒了出來,同樣是褐色的圓瞳定定地盯著河灘上的人類。至少有兩三百條人魚出現在水面上,場面蔚為壯觀。

有人不由自主地抓了抓手臂,這種場面看著真有點瘆人。

兩條人魚已經回到了淺水,幾名身體顯得強壯一些的人魚游了過來,伸手抓著把他們拖回了深水。被雲深吩咐過的人抱著成捆的蔬菜跑了過來,同時過來的還有范天瀾。那幾人在雲深的示意下大力拋向水中,范天瀾走到雲深身邊。

新鮮摘下的蔬菜落水之後就向下沉了下去,人魚們猶豫了一下,雲深在岸上向他們做了個手勢,於是三名人魚沒入水底將這些食物抓了回來。一位人魚掰下一片菜葉試著吃了下去,過了一會發現沒什麼問題之後就回頭向同伴們失意,一群人魚聚攏過來把它們都分了。

人魚中最為強壯的那條游向岸邊,伸手指向雲深,擺手讓范天瀾留在後面,雲深向這條人魚的首領走去,在水邊半蹲下來和他用手勢交談了一會。

塔克拉看著他們比比劃劃的,向范天瀾問道:「他們在說什麼?」

「他們想要更多的食物。」

「水裡不是有草和魚嗎?」

「他們是獸人,不是單純的水獸,也不吃水草。」范天瀾說,「從海邊洄游到內陸的過程漫長,只進食魚類會導致他們患上毒血症。由於不能離水過久,他們需要陸地上的人類給他們提供蔬菜或者水果之類的食物。」

在塔克拉和范天瀾說話之間,雲深和人魚的首領已經結束了交談,伸手和人魚首領擊掌之後,他起身走了回來。

「塔塔,你去通知南山族長一聲,請讓他幫我為人魚們準備足夠的蔬菜吧。」

「白送他們?」塔克拉問。

「當然不是。」雲深對他微微一笑,「我請他們為我做點事情。」

撒謝爾部落外,一身戎裝的斯卡心情不怎麼愉快地看著眼前好大的水流。要前往帝都,大河是他們必須跨越的障礙,所以才必須等到時間進入五月,洄游的菲爾一族成群結隊地通過這段河道時才能請他們架設浮橋。

今年的菲爾族人來得比預計的晚了點,不是因為時節,而是他們在遠東術師的領地停留了兩天。然後遠東術師代付了架橋的報酬,雖然他說這是為了自己的商隊,不過看水面上密密麻麻的水草腦袋,撒謝爾和撒希爾的隊伍也被順便捎帶上了。

「那不是很好嘛,還省了你們在草原上滿地刨野菜的功夫。」前段時間不在部落中的冰山修摩爾在斯卡身邊說,「有什麼好介意的。」

斯卡不理他。不過修摩爾的出現出現忽然讓他意識到一件事,本該站在他身邊的藥師去哪兒了?

藥師在遺族的商隊中。

他站在一個遺族青年的身邊,略略仰起頭專注地不知道在看什麼,連斯卡走到他的身邊都沒發覺。那名遺族青年手上拿著一個前端伸出一個黑色有柵狀紋路的圓筒,黑漆漆還印著一些文字,整個物件的材質和造型一看即知遠東術師風格的玩意。斯卡的影子罩了過來,那名遺族人轉頭看了他一眼,手上卻紋絲不動。

「你在看什麼?」斯卡問藥師。

「在看這個。」藥師說,「術師想要他們將這段旅程中比較有趣的事物記錄下來,在歸來之後再交到他的手上。」

「怎麼記錄?」

默不作聲的遺族青年在這部佳能650D上操作了幾下之後將相機遞到了藥師手上,剛才拍下的畫面在小屏幕上重放了出來。斯卡眯起眼睛看著上面那些動來動去的綠水藻,再抬起頭來看向不遠處河水中頂著木板和樹枝游來游去的人魚們,然後他抓住藥師的手腕搖了搖,藥師連忙把相機抓穩,然後畫面動了,現實沒動。

最後他這麼說道:「這麼小有幾個人看得清?」

「在別的工具上觀看是不一樣的。」不說話的遺族人開口了。

「那工具在哪兒?」斯卡問。

於是準備出發卻沒看見族長的勇士隊長唯有找上抱著胳膊在河邊看著人魚忙碌的修摩爾。

「那小子故意的吧?」不過他是早已被決定的領袖之一,不過看著比之前的他還要悠閒地靠著大劍在烤魚的布拉蘭,修摩爾只有走向正在整裝的隊伍。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0
龍在路上

一對又一對的狼人騎士帶著他們的獸親接連通過浮橋,冰山修摩爾和布拉蘭在前方帶隊,斯卡和藥師殿後。

連同遺族的商隊也一同通過浮橋後,圍聚在橋邊的人魚們紛紛沒入了水中,繼續他們的潛游遠行。他們將沿著這條寬闊的長河繼續溯流而上,直到到達那個寬廣平靜,物產豐富的湖泊,在這個真正的故鄉之中完成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轉化,進入新的生命旅程。

浮橋不會被拆除,和人魚們在這段旅途中收取報酬所做的同類工程一樣,這些浮橋在接下來的數個月時間中將成為大河兩岸種族的通道之一,直到九月雨季來臨。到時候水量暴增的大河將一改往日舒緩溫和的模樣,咆哮著將攔阻在它身上的所有障礙都沖成碎片。週期如是一年又一年地重複,以前是這樣,獸人們相信以後也會是這樣。

已經全數通過的狼人騎士在岸邊重新列隊,遺族的商隊把他們放在馬匹身上駝過來的東西都卸了下來,就地砰砰乓乓地開始拼裝。藥師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做的,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然後有什麼出現在他的視野中,藥師轉過頭。

在陽光下顯得尤為明亮的鮮豔毛色和斜披在身的印染服裝,是赫克爾紅狐族的人。既然是從他族的領地借道而過,那麼主人出來露一下面也是應該的。

「阿奎那族長,好久不見了。」

「確實多年不見了,你看起來還是如此年輕,藥師。」赫克爾的阿奎那族長說,他在藥師身旁站定,將目光投向不遠處隊列整齊,鎧甲在陽光下閃耀得人眼睛發花的狼人騎士們,「撒謝爾倒是變得越來越強大了。」

「這只是為了帝都一行特地作出的場面而已。」藥師說。

「過度的謙虛是一種驕傲,藥師,我赫克爾可是連一支能代表部落前往的隊伍也湊不出來呢。」阿奎那族長微微一笑道。

「休養生息和窮兵竇武相比,未必是一件壞事。」藥師說。

「在這方面,我想撒謝爾的族長更有自己的想法。」不知道是否因為這位族長年輕的時候曾到人類的國家遊歷過的關係,他的言辭和一般的獸人有很大不同。

斯卡在這方面有什麼想法不用藥師去說,所以他換了個話題,「去年赫克爾的領地上來了一個野馬群,聽說是巴斯山脈的高額種?那是一種好馬,赫克爾今年應該馴服了不少吧?」

阿奎那族長搖了搖頭,「都是些性格暴躁的傢伙,馴服它們可不是容易的事。」

在阿奎那族長和藥師客套的時候,跟隨他而來的紅狐族人們也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裝備統一精良,隊伍士氣高昂的狼人們。雖然兩個部族之間只隔著一條大河,族人數量也相差彷彿,實力卻已經不能相提並論了。

檢閱完部下的黑色狼人大步走了過來。

「阿奎那。」他直呼紅狐族長的名字,勾起嘴角低頭看著比他矮了不少的對方,「原來你還沒死啊。」

「我生性不喜惹是生非,還是很有可能活到壽終正寢之日的。」阿奎那冷冷地說。

「不惹是生非?」斯卡笑了,「那可真是太好了,你總是這麼識相。」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一手搭在腰間劍柄上,高大強壯的身體看似隨意地插到他和藥師之間,「不過說起來,不久前有只紅毛小老鼠跑進了我的地盤,他是想在我的牆角上掏個洞的,只是找錯了對象。如果你有空見到他,不如跟他說一聲……」他壓低了聲音,「趁著現在,有多遠就給我跑多遠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阿奎那族長說。

「我知道就夠了。」斯卡說,「或者你想知道我當初是怎麼把他們的皮剝下來,尾巴鞣了縫成斗篷的?」

阿奎那族長的臉繃了起來,斯卡咧開嘴,對他惡意一笑。

不遠處的紅狐族人中有一個年輕人只能用眼角看著這個場面,他的手緊緊握著,卻不能向前走出一步。

氣氛變得無比僵硬,斯卡還想繼續說點什麼,藥師把一隻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抬頭對他說:「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斯卡切了一聲,不過還是跟著藥師離開了,阿奎那族長留在原地看著他們的背影離去,他身後的族人雖然目光憤恨,卻沒有人敢出言挑釁。

「明明沒做過的事,還要特地說出來讓他恨你?」藥師低聲問。

斯卡一臉的若無其事,「我不過是怕他憋壞了。我宰了他五個兒子,他卻一直沒來找我報仇,你不覺得很奇怪?」

「阿奎那能在七年之前復位重為族長,不只是因為他的長子死在戰鬥中,更重要的是,」藥師說,「在那個時候,他仍然能顧全大局,沒有讓戰爭繼續下去。」

「不是因為他很能生?」

「……也算原因之一。」

斯卡摸著下巴回想了一下,「赫克爾要是陪我玩下去,撒謝爾的領地至少能再擴展三分之二。」

「你管不過來。」藥師潑他冷水,「還想再脫一次毛嗎?」

想起來去年跟撒希爾合併的那場折騰,還有那止都止不住的斑禿,斯卡閉嘴了。藥師回頭看了留在後面的紅狐族長一眼,阿奎那族長已經在同族的簇擁下轉身離去,那個背影仍然筆直,卻已經有了難以掩飾的疲態。

這位族長還在位時就不是喜歡爭鬥的人物,但在他將族長之位讓給他那位野心勃勃的長子之後,他在狐族之中就不太能說得上話了。直到狼族和狐族兩個部落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尖銳,最後發展到只能通過戰爭來解決,這位還算年輕卻已退隱的前任族長才再次回到高位。因為看似已經磨平爪牙的斯卡在那場戰爭中大開殺戒,狐族青年輩的強手幾乎都被他屠戮殆盡。

阿奎那族長直接死在斯卡手中的就有五個兒子,他的子嗣之繁盛在眾多部落之中也算是少有了,但不過一個月時間赫克爾就折損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失去八個兒子的打擊對這位族長來說更是沉重,雖然在斯卡看來那些傢伙即使沒死在他手上也會死在別的地方。

藥師對這位族長印象深刻的地方不是他那種近似人類貴族的風度,而是他能做出對自己的部落來說最好的決定。他向斯卡求和,保留了赫克爾大部分的領地和剩下人口的性命,此後的數年時間裡也一直約束著自己的族人以避免和撒謝爾發生爭端。

只不過和過去一樣,該管的他仍然沒管住。

遺族的馬車組裝起來沒有花太多時間,和這幾輛容積足以讓一個成年男性在其中伸展身體的大車相比,他們帶去的貨物實在是少得可以,不過回來的時候會有多少就難說了。輕便的車身和特殊的車輪能讓他們應付大多數的路況,不至於落後於狼人騎士們的隊伍。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斯卡跨上他的坐騎,將黑色的披風甩到身後,舉起一隻手。

「出發!」

狼人們的旅程已經開始,移民們則依照計劃好的步驟一點點接近他們的目標。雲深在發電廠的工地上和負責這項工程的人探討可用的混凝土比例,而在薩德原地外的一處山間,預備隊的訓練正在進行著。

還算不上熱烈的陽光從樹梢上投下,林間連鳥鳴聲都靜了下來,幾乎能從地面聽見同伴的心跳聲。臥姿持槍在草上和石間的年輕人們微調著槍管,將準星對準遠處的木靶,手指勾在扳機上。

「一。二。開火!」

幾乎同時響起的槍聲在林間迴蕩,一群驚鳥蓬然而起,硝煙的味道伴隨著淡淡的煙霧瀰漫開來。一次步槍齊射之後,范天瀾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裝彈。」

弓腰彎身在石頭和樹幹等障礙物後的隊員在這短短的十幾秒裡又豎起了新靶,仍然匍匐在地面的隊員飛快地地將錐形的子彈塞進槍身,樹靶子的隊員貓著腰迅速離開,范天瀾那冷靜得簡直像沒有感情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開火。」

被擊中的木靶碎屑擦著這些隊員的身體飛過,有些是直接擊中了他們,不過在這支隊伍裡,小傷就等於無恙。只是無論有多麼信任自己的同胞,子彈在腳後跟追著的感覺總是會令人膽顫心驚。

經過十次齊射,硝煙已經濃重到快要影響視線的程度了,林間細微的空氣流動只能推著煙霧緩緩移動,臥倒在地的不少隊員被熏得眼睛發紅,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因為大魔王正在一旁虎視眈眈,子彈脫靶不太要緊,但如果是裝彈不規範,隨意改變姿勢或者咳嗽的話,牽連整支小隊的後果是大家都不願意承受的。

作為目前還沒有正式名稱的移民武裝力量的總隊長,范天瀾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訓練這些過去只是普通山居部族的部下,這不過是其中一個小環節而已,下午他們還要在冷兵器課程中用刀捅破裝滿腐物的血水袋,然後在滿是腥臭味的場地上摔跤搏鬥。這種隔天就要來一次而且花樣繁多的訓練讓人吃了不少苦頭,就算是這樣,在他們聽到這位總隊長和幾位副隊長的交談中,還很有覺得強度不夠的意思。

沒有人想知道這位從外表到內在都不太像是人類的總隊長腦子裡真正理想的模式是什麼樣的。

在另一片森林裡,卻連這樣的好天氣都沒有。灰色的雲層低垂,空氣潮濕沉重,墨綠近於黑色的樹冠互相接連,幾乎遮蔽了所有天光,從樹梢往下,越近底端越是陰暗,到了覆蓋著不知多少年陳腐枝葉的地面,已經和夜晚沒有多大區別了。

長著成片苔蘚的黑色樹幹在模糊的光線中影影憧憧,有氣流游動,帶起來的卻是一樣沉悶得快要發霉的風,大滴的水滴不斷從頭頂上落下,在人的斗篷上打得噼啪作響,除此之外聽不到一點獸類和鳥的聲音,這裡簡直像一片死地,只有披著暗銀色斗篷行走其間的三名人類才是活物。

高高的樹枝上有一些影子在無聲無息地移動,鋒利的黑色指爪輕而易舉地釘入堅硬粗糙的樹皮,閃著暗綠幽光的尖利牙齒伸出外突的吻部,口涎欲滴,細長的紅色眼瞳閃爍著貪婪的光芒,這片禁域獨有有毒類人生物「潛行者」緊緊盯著底下經過的人類,當其中生氣最為蓬勃的一人將後背呈現在它們面前時,它們動了。

數道黑色閃電從數十尺高的樹上撲下,只有三指的手掌並如一把黑色匕首,直直刺向似乎還未發覺的人類頭頸交界處。

墨拉維亞回過頭來,抽劍連鞘一揮,兩隻潛行者被他拍到附近的樹幹上砸成兩團肉塊,站在他左側的精靈是反手握著箭支從偷襲者的口中貫入後腦,接著往旁邊一甩,雲策的做法相比之下有點不夠乾淨,被匕首割斷喉嚨的潛行者落到地上抽搐,噴濺而出的鮮血沾到了斗篷上,雲策抓著輕輕一抖,血滴就成串落了下來。

對此早已習慣的旅行者腳步沒有絲毫停留,他們已經在這片噩夢森林裡走了三天,還沒有遇到能阻擋他們腳步的障礙。無論精靈還是人類都是罕見的強者,至於墨拉維亞……他在這個世界上應該還沒有比較級。遠超常人的體力和精力使他們行走的速度甚至比一般人騎馬走得更快,三天時間已經足夠他們接近這片森林的邊緣。

一道目測有五十多尺寬的深澗攔在了他們的面前。

精靈默不作聲地拿出了一捆繩子,交由墨拉維亞拋到對面的樹上,繩端的尾鉤在一根樹枝上纏了兩圈後釘住了,雲策試了試拉力,助跑幾步起跳,片刻之後安然到達對面,接著是精靈,輪到墨拉維亞的時候,他只是用了點力氣扯扯繩子,樹枝就咔嚓一聲斷了。他一臉無辜地看著對岸的兩人。

然後他就只能直接跳過去了。

一道急流深澗隔開了兩個世界,一線陽光從雲層上落了下來,濕漉漉的新鮮樹葉被照得閃閃發亮,被他們留在背後的噩夢森林卻仍然陰沉濕暗,連一點類似光亮的存在都像是暗行生物的夜瞳。即使安然通過,噩夢森林的這段旅途仍然算不上令人愉快。

「終於能呼吸了。」精靈說,然後一把掀開了斗篷,露出了精靈一族深受眷顧的容貌,他看了一圈周圍,「我們已經進入黑石王國了?」

雲策從袖子裡拿出羊皮地圖低頭看了一會,再抬頭看了看面前已經變得正常的樹林,「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它的東南方,也許是一名貴族的領地上。這個國家正在和鄰國交戰,我們要小心被當做間諜……」

「你這句話好像說得有點遲。」墨拉維亞說。

從對面的樹林傳來了馬蹄聲,人影晃動,喝問聲隨即傳來:「什麼人!」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1
要用正確的方式開墓

當負責巡邏邊境的警衛隊隊長斯科拉接到警訊時,他簡直要破口大罵。

像他這種對他這種出身自地位不高的貴族家庭,只有第四繼承權的家族棄子來說,從軍雖然是唯一出人頭地的途徑,但他對自己被分配到邊境警衛隊隊長這種養老職位上一直沒有什麼不滿,前線油水多,陞遷機會大,相應的也說不定什麼時候會被更上層的貴族推出去當替死鬼。管轄這片區域的巴斯公爵再怎麼恭維也不能算一個令人愉快的傢伙,可正在城中享受女人和食物的他來到邊境已經三個月,至今還一步都不曾踏入過軍營,斯科拉更是樂得他不來自己的地盤。

反正有噩夢森林和刀鋒峽谷這樣的天險在,巡防這種任務既輕鬆又無趣。斯科拉對這種無趣完全沒有意見,然而就算今天他打算向上頭請假去城中找人對付他那口已經折磨了他半個月的牙齒時,在最不可能發生意外的地方居然出現了突發狀況。

腫著半張臉的斯科拉隊長匆匆忙忙地和被他從被窩裡叫起來的法師學徒趕往報告中的地點,遠遠就能看見他的士兵圍成了一個圈,只是看這個陣勢就知道情況不難應付,真是什麼硬茬這幫廢物早就自己跑了。被牙疼和頭疼搞得心情極度煩躁的斯科拉用馬鞭抽開擋在馬前的士兵,「給我滾開!到底是哪個豬玀敢跑到這裡來……」

法師學徒倒抽了一口氣。

看到那位銀發金眸的絕色美人時,斯科拉族長呆了呆,然後他才注意到這位美人身邊那名俊美的金發男子,見到那對標誌性的尖長耳之後,他的馬鞭從手中掉了下去。

邊境警衛隊在執勤時遭遇了一位身份不明的銀發美人和一名精靈,這條消息傳播的速度比斯科拉隊長讓人專程前去報告的速度還要快,當傳言進入巴羅公爵的耳朵時,已經變成邊境警衛隊那群蠢狗不知走了多少輩子的好運,居然在國境線上抓到了兩位絕色精靈。

所以當信使到達公爵閣下臨時的府邸時,那位大人已經帶著滿心的期待在路上了。

對黑石王國絕大多數的人來說,中央帝國只是一個遙遠的地理名詞,至於中央帝國的神光森林和生活其間的美麗精靈,那簡直像一個美好的傳說。所以斯科拉隊長不得不下了禁令,除了他和比他身份更高的貴族,任何人都不得接近精靈正在休息的院子。即使如此,以精靈敏銳的耳力,外面那些好奇的議論和喧嘩仍然清晰無比。

擁有半透明質感的長耳朵輕輕抖了抖,高位精靈路德維斯看向一直抬頭望著西方的墨拉維亞,「儀祁陛下,有人來了。」

一直抱臂倚在木柱上的雲策抬起了頭,墨拉維亞轉過身,雖然他已經高齡七百歲,很少有什麼事能讓他感到驚奇了,但從門口擠進來的那個人形生物還是讓他微微睜大了眼睛,當巴羅公爵熱情地向他們張開手的時候,路德維斯甚至向後退了一步。

「我美麗的精靈們,歡迎來到我巴斯公爵的土地上,我向你們保證,我會讓你們在這裡享受到最好的生活……」巴斯公爵的話只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用那雙快要被沉重的眼皮壓成一條縫的藍眼睛上下打量著對面的人,「男的?」

他轉過身,擁有完美曲線的腹部幾乎頂上斯科拉隊長,「怎麼會是男的?!」

斯科拉隊長給巴羅公爵的肚子讓了讓,同時有些莫名,「回閣下,這確實是一位男性精靈……有什麼不對嗎?」

「有什麼不對?!」巴羅公爵抬起手,他身邊的侍從立即為他托著手肘,用圓柱狀的手指指著斯科拉的鼻子,巴羅公爵提高了聲音,「你還敢問我有什麼不對?閣下我抱著如此美好的期待,跑死了兩匹馬,拚死趕來就是為了來庇護柔弱無助的女性,你給我看這三個男人是什麼意思?!」

墨拉維亞看了一會巴羅公爵隨著動作上下搖出有趣波動的腹部,然後才轉頭對雲中說,「能不能幫我把他給弄過來?」

雲中看著巴羅公爵那具龐大的身體,估量一會之後就走了過去。公爵正用口水將斯科拉隊長噴得連連後退,連他的侍從也沒發覺從側邊走來的那名腳步無聲無息的青年,雲中伸手按在巴羅公爵一邊的肩膀上,伸腿在他膝後一踹,手上同時發力一扳,公爵沉重的身體轉了個半圓就滾倒在地,一陣塵煙被他砸起。

「誰……!」

公爵身旁的侍從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扶,斯科拉隊長剛剛擦掉臉上的唾沫星子,劍才出鞘一半,雲策抓著兩名侍從的後領將他們拎開,將腳尖伸到爬不起來的公爵身下,將他踢向墨拉維亞站立的地方。

墨拉維亞感到很有趣地將一隻腳踩在那脂肪豐厚,看起來就觸感絕妙的肚子上,他還沒用力,公爵就在地上慘叫起來,墨拉維亞用劍鞘在他脖子上一點,公爵像青蛙一樣呱了一聲,然後在墨拉維亞那雙微笑的眼睛注視下把聲音都憋了回去。

斯科拉回頭想叫外面的人過來,一道銳風貼著他的臉頰割過,白色的箭支沒牆過半,他慢慢轉過臉,看著已經搭箭上弦的精靈,也閉上了嘴。

「你是一個公爵?」墨拉維亞問。

「是……是的。」巴羅公爵半帶著氣音說。

「聽說你們正在西邊打仗,我剛好也想過去,所以想向你借點東西。」墨拉維亞說,「幾匹坐騎,還有一些適合小孩子的玩具。」

當這行人離開巴羅公爵的城主府的時候,背後還能隱約聽到那位胖公爵的慟哭聲,墨拉維亞也不怎麼高興。他從袋子裡拿出一枚紅色的寶石,用指尖碾了碾,堅硬的寶石就在他手中變成了粉末,隨風飄散。

「還不夠一次磨牙用的。」他嘆息道。

「儀祁陛下,您要找的人不在這個國家中?」精靈問。

「他不在這裡。」墨拉維亞說,他抬起頭,略帶憂慮地看著西方的天空,「雖然很微弱,但我已經能感覺到他的存在了。」

青金王國邊境的一處平原上,初夏的微風壓低了深及人膝的牧草,戰鬥的號角在風中傳播,禿鷲在空中盤旋,騎著戰馬立於騎兵部隊旁的金發碧眼貴族看著眼前交戰的場面,英俊的面孔上神情冷酷。

經過兩輪弓箭齊射之後,青金諾姆伯爵的步兵開始向黑石赫梅斯的步兵陣型衝擊,位於前列的赫梅斯步兵端平手中長矛,以同樣的步伐向著敵人移動,吶喊聲中,格里爾子爵轉頭對身旁的部下下令:

「騎兵!衝擊準備!」

命令被各騎兵小隊的隊長傳遞下去,嚴陣已久的騎兵驅使身下戰馬奔行在步兵身後,隊形拉長延展分成兩列,第一隊列從步兵兩側伸出,從側翼攻向諾姆步兵陣型。

後退中的諾姆弓箭手急忙對他們放箭,但騎兵隊形相對稀疏,對方弓箭手準頭不足,赫梅斯的騎兵只有輕微損失地衝到了諾姆步兵陣側,在號角聲中放平手中騎槍,挾勢衝鋒突刺,只穿著輕皮甲的步兵對此毫無防禦之力,慘叫聲連片響起,尖銳的槍尖接連穿透血與肉,強大的衝力對上密集的步兵陣型,破體而出的槍尖會將後面的士兵紮成一串。赫梅斯的騎兵棄槍拔劍,用寬刃劍在人群中砍殺一陣之後就打馬向兩側退出,為隨之而來的第二陣列的衝鋒讓路。

如是數波攻擊過後,諾姆的騎兵總算迎了上來,但被赫梅斯衝亂陣型的步兵已經被撕開缺口,雙方戰線犬牙交錯,諾姆的騎兵被自己的步兵裹挾無法成陣,唯有與人近身戰,而面對人數多得多的步兵分割包圍,再驍勇的騎兵也消耗不起。

赫梅斯的軍團一步步向前推進,在人數和作戰能力都沒有明顯優勢,戰術安排也乏善可陳的情況下,諾姆伯爵敗局已見,子爵再一次派出了騎兵,他們將繞到敵軍身後與前陣形成夾擊之勢——順便收割準備或者正在逃跑的對方將領。

經此一役,赫梅斯控制的地區將向前再推進數十里。結束後的戰場上,士兵們押送俘虜,救助傷員,以及掩埋屍體,只在最後階段上去象徵性地收穫了幾個頭顱的子爵和部下走向自己的戰馬,一名裝束不同於旁人的士兵穿過人群小跑了過來,走近子爵向他小聲報告。

「你們完全確定?」格里爾子爵皺起了眉。

「是的,閣下,我們能確定那是精靈。」前來報告的士兵低聲說,「他還有一名銀發的同伴,外表也非常接近精靈,但身份無法確定。三個人之中只有一個人類。」

「他們穿過警戒線是往哪個方向去了?」

「獸人帝國,閣下。」

不久之後一隻黑色的鴿子從赫梅斯西面軍的主帳中飛起,投入空中,振翅向東飛去。

巨大的黑影在峽谷之上盤旋著逐漸升入高空,這是初夏時節常有的好天氣,白色的柔軟雲朵成群結隊被風推動著遷移,生而復消。只是在地面上感覺溫柔可愛的清風在空中完全不是一回事,坐在翼蜥背上的人必須用鑲嵌著寶石龜的背殼磨成的長形甲片的面罩,才能在強勁的氣流中看清他們周圍的環境。至於交談那更是不可能,聲音一出口就被風吹散了。為了儘可能地節省力量,即使是蘭斯皇子的坐騎也沒有打開防護法術。

所有的計劃和安排在地面的時候都都已決定,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等待。蘭斯皇子一手按在面罩上,目光一直注視著天空深處的某一處,索拉利斯坐在他身後,側頭看了一眼離他們已經相當遙遠的地面。

「風……越來越強了。」她說。

這句話只有她能聽見,但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個變化。雲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也越來越密集。

狂風舞動著亡靈法師的長袍,讓他看起來比其他人更不穩固,翼蜥為了延長滯空的時間必須不斷盤旋,龍騎士只能勉強維持它們飛在一個平面上,要在處處有濃雲遮蔽的空中要分辨方向非常困難,在如此飄搖的情況下人往往難以保持鎮定,亡靈法師在面罩後的眼神卻一如既往地冷靜。他和蘭斯皇子看的是同一個方向。

「我看見了死神的手指。一……還是三?」他低聲說,突然一股強大的壓力從對面衝來,亡靈法師猛然向後仰去,面罩翻滾著向上脫出黃金,他連忙用手掩住面孔,龍騎士的吼聲在風嘯聲中隱約傳進他的耳中——

「拉高……快……來了!!」

翼蜥掙紮著在龍騎士的操控下向上攀升,洪流般的風壓幾乎將它們的膜翅撕裂,用高等法師粉末固定在這些坐騎身上的法陣一陣陣發亮,已經被催發到了極限。有雷聲傳來,密雲層層堆疊,晴空完全消失,烏雲籠罩了整個天空,所有的翼蜥和人類都沒入了這個灰黑色的世界,隨著一道如同世界碎裂般可怕的轟鳴,密集的電光突然爆發,一瞬間照亮了整個天空。

暴雨傾盆而下,森林被灰色的雨幕所籠罩,又厚又韌的黑色膜翅碎片掛在折斷的樹枝茬口,脊椎幾乎彎折成直角的翼蜥倒在亂石之間,身下隱約可見人類的殘肢,雨水沖刷著林木和山石,紅色的血液四處流淌,最終混著水流匯入山腳下的溪流。

向來儀態端正的優雅中年貴族蜷縮在地上低低地喘著氣,那些恐怖的風聲和雷聲似乎仍在他耳邊震響,當那道閃電從一側的雲層上刺下時,那道耀光甚至讓他瞬間失明了一會。一名騎士走過來將他扶了起來,「您的感覺如何,比利德子爵?有沒有受傷?」

比利德子爵活動了一下還在發抖的手腳,過了一會才回答,「好像沒有……格里爾副團長。」他看見了扶住他的騎士的面孔。

此時應當在赫梅斯軍營中的格里爾子爵除了外表有些狼狽之外,神態看起來倒是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他低下頭,對風度大失的貴族微微一笑。

「您的計算是正確的,我們成功了。」

「成功了?」比利德子爵有些茫然。

「雖然我們有些損失,不過……您看。」格里爾子爵指向他們的腳下。

黑色的雲層正在他們的腳下翻滾。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2
出場之前

索拉利斯伸手過去,給蘭斯皇子整平凌亂的衣領,後者抬起頭,暗紅色的雙瞳中映出交織在弧形穹頂上的細密光道,雖然在只擁有非常微薄的法師天賦的騎士團團長看來,那裡只有一片壓抑的灰色天空。

「原來這就是虛界,果然是比想像中還要奇妙的世界。」蘭斯皇子說,「作為一代大帝的最後住所,它有足夠的資格。」

「只是完全不像陵墓。」索拉利斯說。

「確實。」蘭斯皇子贊同道。

沒有一個陵墓會建在天空之上,如此廣大空曠,視線所及之處除了他們這些闖入者之外,幾乎空無一物。

這是被天然的風暴屏障所保衛的空間,時不時有閃電從他們腳下穿過,卻沒有絲毫聲音傳入這個領域。至少有一百五十年的時間內,沒有一個人類踏足這個不存在於任何公開記載中的區域,總計十五頭翼蜥,基本安全到達的只有十二頭,消失在風暴中的那些人已經沒有什麼生還的可能。實際上,只損失了這些人在蘭斯皇子看來已經輕微得讓他感到有些意外了。損失的那三頭翼蜥除龍騎士還有幾個受邀而來的奧術師,跟亡靈法師和封禁師這樣的角色比起來,他們還不是不可替代的。

有微微的風在這個空間中流動,空氣乾燥而潔淨,人類恢復得很快,疲憊不堪的翼蜥還伏在地上喘息,大多數的翼蜥膜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有些翼蜥翅根出血,翅膀只能無力地搭在一旁。龍騎士們自動聚集了起來,搜尋剩餘的物資中的食物和藥物來為它們治療。

雖然腳下的觸感非常堅實,比利德子爵仍然要將一隻手搭在格里爾副團長臂上才敢移動。他實在無法理解那些看起來馬上就適應了狀況的騎士,明明腳下空無一物,只有濃灰色的雲霧如浪潮奔湧,間或一道電光閃過,他們怎麼能站在這種地方還行走如常?倒是像那個完全掩飾不住緊張神色,嘴裡不斷喃喃自語的盜賊看起來更像一個正常人。

亡靈法師走過他的身邊時停下了腳步,開口道:「不要心懷恐懼。」

比利德子爵抬頭看著這位黑袍法師,剛才的風暴撕裂了他的外袍,使得這位法師蒼白的面孔坦露人前,和比利德子爵對這位法師一貫的印象相反,年紀看起來不過三十歲左右的法師有一頭顏色柔和的栗色長發,眼珠猶如半透明的藍色寶石。

「你腳下踏著的土地就是你心中的勇氣,此地的建設者不屑任何軟弱者,所以最好不要總是盯著腳下,也不能總是想著逃離此地,否則很可能墜入真正的地獄。」亡靈法師說,「比如他。」

盜賊正在驚叫,因為他的身體在下降——或者說下沉更合適,一名騎士跑過來想抓住他,盜賊連忙死命抱住這位騎士的手臂,下落的趨勢卻完全無法阻止。於是比利德子爵看到了一個驚悚的場面,騎士跪在看不見的地面上,兩手抓著一個在半空中踢蹬的男人,後者滿臉驚慌,除了那位騎士攀附不住任何東西。更可怕的是連那位騎士都隱隱有下墜之勢。

「救我!救我!快救救我!我要掉下去了!」

比利德子爵的臉色簡直要和亡靈法師一樣蒼白了,而格里爾居然在這個時候離開了他,還對他彬彬有禮地一笑,「閣下,我去那邊處理一下。」

「要我扶你嗎?」亡靈法師問。

比利德子爵強自鎮定地站直身,儘量將目光放在人的身上而不去注意周圍的環境,「多謝你的好意……不用了。不過恕我冒昧,既然我們都是第一次到達此地,那法師您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我是亡靈法師。」亡靈法師說,比利德子爵不敢分心,他倒是能直接看到格里爾是怎麼一腳踢碎那名盜賊的下巴,然後斬斷他的手臂讓他自由下落的,「物件或者空間中殘留的強烈意志也在我的聆聽範圍之中。」

蘭斯皇子轉過頭,看著向他走來的封禁師莫桑克爾‧都鐸,「都鐸卿,你看這裡如何?」

「這是集合許多力量和天賦都極其驚人的聖級大師之力成就的傑作。」莫桑克爾語帶謹慎地回答,「肯塔爾不上來是他的損失。」

蘭斯皇子微微一笑,「他如果跟著上來,能否安全通過風暴還是個疑問。那麼,我們現在應該是在它的邊緣了。」

「是的,殿下。」封禁師說,「這個虛界的廣大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它的核心在相當遠的地方。」

「那就向前走吧。」索拉利斯說。

騎士團的兩位團長將部下都召集了過來,除了幾名已經受傷的龍騎士必須留下來看顧翼蜥,其他人組成一支隊伍保護蘭斯皇子等人向這個虛空世界的中央進發。作為這次冒險的組織者和參與者,蘭斯皇子和索拉利斯團長走在前方,比利德子爵這樣博學卻沒有自保能力的人和封禁師在隊伍中央,亡靈法師默默走在一旁。

「您對這個空間怎麼看,閣下?」封禁師問。

比利德子爵儘量不去看腳下,雖然站在眾人之中讓他有了點安全感,但腳下的風景還是令他不能自制地暈眩,「法塔雷斯陛下的性格與眾不同,將長眠之地建在此地確實是有可能的。雖然這裡不太像個墓地。」

封禁師看著不斷向前延展直至雲層深處的空間,「在天空之上建立如此宏大的工程,即使在裂隙時代也是不可想像之事。」

在地下建一個牢固的能抵抗十級以上法術的密陵還要比它容易得多。但無論它的設計者和建造者當初是出於何種意圖使這一奇觀現世,在找不到更多相關記載和實物證據的情況下,它們只能最終成謎,也許法塔雷斯陛下對此有所瞭解——如果他真的能復活的話。

「蒙塔爾。」蘭斯皇子出聲道。

亡靈法師向前走了幾步,「殿下。」

「我知道你能感應亡靈的意志,」蘭斯皇子說,「在這個虛界裡有什麼特別的靈魂存在嗎?」

亡靈法師神色平淡地回答,「我能感覺到的,是這裡沒有死者的靈魂。」

索拉利斯眉梢輕輕一動,隨即和格里爾對視了一眼,蘭斯皇子看著亡靈法師,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這個世界還遺留這創造者的強烈意志,那是屬於死者的領域。」亡靈法師說,「至於還活著的那個生物,我完全不瞭解。」

「生物?」索拉利斯問。

「我聽見緩慢的心跳聲,那不是人類應有的頻率。而且它一定非常強大,從我們到達至今那顆心臟只跳動了五次,」亡靈法師說,「它的每一次跳動,都被這個領域呼應著……現在,這是它的第六次律動。」

蘭斯皇子看著遍佈在頭頂和腳下的力量絲網,在亡靈法師說到第六次心跳的時候,光網也隨之泛起了波紋。

「你說的沒錯。」蘭斯皇子說,「那麼,那個生物就在前面?」

「您確定您要去見它?」

「既然我們已經來到了這裡,那有什麼理由說不呢?」蘭斯皇子說,「提高警惕,隨時準備應對最壞狀況就可以了。」

在出發之前,索拉利斯和格里爾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勸說這位皇子,作為上位者,蘭斯皇子有承擔後果的自覺。

隊伍在寂靜中繼續向前前進,這裡看不見一絲天空,沒有太陽或者星辰,有不知從何而來的光線和時不時的閃電照耀,他們行走的平面上卻沒有任何影子的投映,目之所及幾乎沒有可用的時間參照物,唯一能用於及時的,就是亡靈法師聽見的那個有力的,規律的心跳聲。

「第七十九。」

在亡靈法師報到這個數字的時候,隊伍暫停了下來,因為走在前方探路的騎士在人腰高的半空種發現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把殘破的長劍。

長而直的劍身是騎士們非常熟悉的形式,劍柄有種經過長久握持才能產生的光澤感,護手附近有乾涸的血跡,劍刃已鏽跡斑駁,兩側鋸齒般的缺口彰顯著它曾經歷過的戰鬥。它就那麼靜靜地躺在一片虛空之中,除此之外沒有更特別的地方。

格里爾拿起它反覆查看之後,派人到周圍探查了是否還有相關物件,留在原地的人在等待了三次心跳的時間後得到了一個結果,在他們將要前去的方向上出現了第二把廢劍,同樣一望即知是戰場的遺留物,同樣地周圍也沒有任何骨骸,或者人類曾經戰鬥過的痕跡。

不久之後第三把武器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中,格里爾說:「它們是被特地放置的?」

索拉利斯也彎身下去看著那把方位和此前所見的兵器一個角度的三叉戟,前兩樣都是劍,第三樣是長兵器,現在還看不出除了角度之外的規律,如果發現它們的距離正在變短也算的話。

「別碰它。」封禁師突然開口,格里爾伸手探向這柄長矛的動作停了下來,「和前兩把不一樣,這把劍和這個虛界是連在一起的,我沒見過這種連結方式,不知道觸動它們會產生什麼後果。」

格里爾站了起來看向蘭斯皇子,後者思忖了一下,然後說:「繞過它,繼續向前。」

第四把,在離它有一段距離的兩側發現了第五和第六件,再下一次時,同時出現的武器數量明顯增加了,隨著他們的繼續前行,更多武器的出現是意料之中的事,而這些殘留著各種戰鬥痕跡的兵器的排布也越發規律。當他們遇到直線方向上的第八柄武器,一把劍身上殘留著幹涸發黑血跡的焰行劍時,由成百上千的金屬從兩側鋪展而去形成的巨大弧形已經隱約可見。

在雲層的深處,有更多的武器在反射著持續閃過的電光。

武器是不會說話的,即使是比利德子爵也無法從它們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這些武器有些殘破不堪,有些仍舊光可鑑人,數量還不多的時候,它們看起來古舊而孤寂,但它們以越來越密集和嚴整的陣勢呈現在眾人眼前時,殘留其上的血氣和殺意彷彿起了共鳴,營造出一種靜謐而充滿壓迫感的氣氛。

比利德子爵看著眼前的景象,「與其說這可能是一個人的陵墓,不如說更像一個……」

「——『陣』。」封禁師低聲說。

遺族的禁魔體質是無法可解的,但在大陸戰爭之前,封禁師這個職業中卻有不少遺族人存在。就算沒有任何力量天賦,他們也能通過「陣」這種手段,調動風火水土等自然之力,不遜色於任何正常方式地達到他們的目的。

莫桑爾克所知的歷史中還沒有一個封禁師傳說能達到如今所見的規模,也沒有見過類似的封禁構造,這種非常傾向於攻擊防衛的陣勢一旦發動,即使已經預想過最壞的結果,這個假設仍然讓莫桑爾克感到心裡發涼。

亡靈法師用目光一一掃過這些武器,沒有作出任何評論。無論是哪種猜測都影響不了蘭斯皇子前進的決心,何況他們至今還沒有遇到任何算得上麻煩的狀況,隊伍繼續在一環又一環沉默的武器之中穿行,直到他們遇見一個排列密集得連側身通過都有困難的鋼鐵屏障。

亡靈法師抬頭看著黑色雲層的深處,那裡的閃電遠比此地密集,就像有一個風暴的巢穴,「第一百零七,聲音越來越近了。」

「我什麼都聽不見。」封禁師莫桑爾克說。

「那你是否能感覺到?」亡靈法師問。

封禁師沒有回答,他當然能感覺到,在那電蛇狂舞而他們又必須前往的地方,有多麼可怕的而又生機勃勃的力量在潛伏,「簡直就像一條龍在沉睡……」他低聲說。

路被擋住了,數不清數量的武器形成了一個鋼鐵的屏障擋在面前,與這個虛界的聯繫比眾人之前遇到的都要緊密,他們已經不可能不驚動任何東西地繞過去了。負責武力部分的騎士和法師們站在這道屏障前低聲探討解決的方式,原本在聽取各方意見的索拉利斯團長將頭側向一邊,過了一會,她說:「安靜。」

所有人都閉上了嘴,然後那輕不可聞的嗡鳴聲終於能傳入他們的耳朵。細微的金屬鳴音如同正在接近的蜂群,慢慢地越變越大,騎士迅速反應過來,集結成圓執劍持鎧在外圍嚴陣以待,法師在內圈將將蘭斯皇子等人包圍在中央,索拉利斯和格里爾看著面前的鋼鐵巨環,那是武器在震動。

不僅眼前的,連同他們身上所佩的所有武器都在震動。在面面相覷的眾人中,索拉利斯和格里爾低下頭,他們的佩劍反應尤為不同。

從兩百年前的裂隙時代留傳下來的,在眾多知名武器中擁有王者般地位的兩把英雄劍,在沒有外力作用的情況下自己滑出了劍鞘。一陣陣的廝磨聲響起,排在這支隊伍身前和身後的所有武器同時往不同的方向移動,蘭斯皇子看著遍佈在空中的力量之網,喃喃道:「如此偉力……」

「殿下,趴下!」

索拉利斯團長一手將她的上司按倒,帶著金屬鏽腥的強風勁風,驟然加快移動速度的武器們如蜂群從他們頭頂湧過,鏗鏗鏘鏘的碰撞聲由零星逐漸密集,如一場夏日暴雨般漸漸連成一片震得人耳膜發痛的宏大音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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