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77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2
兄控是無藥可救的

「儀祁陛下,怎麼了?」精靈停下腳步看向忽然駐足的銀發龍族。

「在那個方向,我聽到有點動靜。」墨拉維亞說。

「是動物嗎?」精靈側耳傾聽,雖然除了風和水,還有林間各種生物生存活動的聲音,他沒有聽到除此之外什麼異常的聲響,不過他知道他的感知力和這位陛下完全不能相提並論。

「不是,是天上的事。」墨拉維亞抬頭看向東方的天空,「有一個力量群在活動,而且聲音很像是誰在調整一個天空城市的支撐結構。不知道他們用的是哪種傳導材料,聽起來有點吵。」

「天空城市?」精靈問,這個名詞他在自己七十三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聽說過,「請問那是——」

「就是建在天上的城市。視建築者的熟練度和城主的能力區別,大小和形態各有不同,類似建築在裂隙那邊算是很常見,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這裡感覺到類似的存在。」墨拉維亞說,「奇怪……明明沒這個建築條件的。」

精靈路德維斯知道墨拉維亞裂隙龍族的身份,這卻是他第一次聽對方提起關於那個世界的事。作為在兩次大戰之後才出生的新生精靈,那些動盪的時代和慘烈的戰爭對他而言有些遙遠了,而且他被精靈王選中作為這位非人強者的同伴,並不是因為他實力出眾,而是相對許多人,他的個性沉著到了稱之為神經大條也不為過的程度。將視線投向和墨拉維亞一樣的方向,這位精靈看了一會之後問道:「您能看見那座城市?」

除了感知超絕,墨拉維亞的視力也強得符合他非人的身份,白晝和夜晚對他來說差別不大,曾經他就在烈日炎炎的正午對精靈和雲策兩人說「看,有流星」。所以墨拉維亞又朝那個方向張望了一會,「還要等它再飛近一點。」

「是朝這個方向過來的,陛下?」雲策問。

「差不多。」墨拉維亞說。

「那麼還有多遠?」

「大概半天。」墨拉維亞說。

「……」精靈和雲策。

「我們還是先趕路吧。」墨拉維亞說,「就算真的是天空城市,那也是一座虛無之城,我一站上去就會塌了。」

「您是如何知道的?」精靈問。還有半天才會飛臨到這個方位,還很可能是普通肉眼無法分辨的虛無之城,即使知道對方是超位格的生物,不能以常理對待,他還是忍不住詢問。

「因為聲音。」墨拉維亞說,「一個充實的天空城市環境和陸地是相似的,它所有的結構必須在岩石泥土和植物安置上去之間固定完畢,在城市的基礎定型之後,建設者就只能調整少數地方了,比如防禦什麼的,能這麼調整主要構架的都是空城,甚至連基礎都不太穩定。」

雲策看向墨拉維亞,「您剛才說這種城市都是人造的?」

「要這麼說也沒錯,雖然裂隙那邊差不多是沒有『人』這個種族的。」墨拉維亞說,「它們的建造很花時間,規模在中等以上的,往往需要上百名魔族協力合作,經過十幾年才能完成框架。不過完成框架之後的事就容易多了,都是體力活,奴隸又一向數量充足。」

「既然是仿造陸地建設的城市,為何不能就在陸地上建城,而必須如此費力地在天空中定居呢?」精靈提出疑問。

「因為陸地不穩定啊。」墨拉維亞非常自然地說。

「不穩定?」雲策問。

「像中洲這樣的,就是穩定的世界。四季穩定地更迭,陸地穩定地存在著,人類也會照著穩定的規律生存和死亡。」墨拉維亞說,「裂隙那邊的環境是不一樣的,天空是藍紫色的,大地上流淌的是紅色的岩漿河流,海洋中掀起的是藍色的凝冰波濤,微風從來都只是風暴的前奏。因為大陸總是在運動,所以今年看還是直入雲霄的高大山峰,過幾年再看就可能變矮或者到別的地方去了,地面到處都是裂縫。雖然有一些地區的地殼比較穩固,環境大多也是石漠和沙海,養活不了多少人。能生活在地面上的種族生命力都很頑強,不過就算他們也不太喜歡這種生活。」

精靈發現自己很難想像那種世界,「為什麼會是這樣?」

「那邊的世界就是這樣。」墨拉維亞說,

「所以……那就是裂隙魔族曾經入侵中洲的原因嗎?」雲策問。

墨拉維亞思忖了一下,「從根本來說,是這樣的。」

裂隙那邊的世界沒有特定稱呼,對生存在那裡的所有種族來說,世界就是世界,從他們出生到他們死亡,他們所見的世界都是這樣地不安定,為了種族延續而進行的殘酷鬥爭持續了千年萬年,這本來是早已被他們習慣的常態,直到裂隙被打開,一個充滿了綠色的世界出現在他們面前。

風是軟的,水是涼的,幾乎所有的植物都不會主動攻擊人,土地只要將種子丟下去就能發出芽來。這是在有高等魔族坐鎮的中級城市才會擁有的環境,在這個世界卻連一個卑賤的奴隸都能享受得到。

為何那些軟弱無能的種族能夠佔據如此優越的世界?甚至不用上層魔族特地鼓動,各種下層種族對此早已眼紅萬分。數以萬計的魔獸半獸人黑暗精靈等種族成群結隊前往裂隙,經過幾次試探,發現那邊的環境對他們沒有任何不良影響之後,爭先恐後的進攻開始了。

起初佔領非常很順利,人類在將戰鬥和殺戮變成本能的他們面前幾乎沒有招架之力,喜訊不斷傳來,於是有更多的種族擠向那個狹小的出口,好景持續了一段時間,漸漸地情況發生了變化。人類開始組織起抵抗力量,在前段他們幾乎是節節敗退,但他們退讓的土地越來越少,給各個下層種族造成的損失也越來越大。人類贏得第一場戰鬥的時候絕大多數低等種族不以為意,不久之後人類又得到了一場勝利,然後更多的,更大規模的戰役展開了。

用了十年時間,人類終於實現了他們的第一次反擊。

人類的這次反擊沒有驚動高等魔族,對處於主宰位置的他們來說,太軟弱太容易碾壓的根本不配稱之為對手,而螻蟻的一次反噬又能造成多大的損失呢?那些死去的低等種族用不了十年時間就會恢復他們原本的數量,在中洲得天獨厚的環境裡復原的速度還會更快。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連處於超然位置的龍族都以篤定的姿態看待這場戰爭的結果,只有少數存在持不同意見。

其中一位就是墨拉維亞的兄長,唯一在位階上和他處於同一層次,有奇蹟之名的聖王龍,那位龍族真正的統治者。

「攸關生存的種族戰爭,從來沒有輕易結束的。」在寒風凜冽的龍神峰頂,色彩比冰雪更潔淨的銀龍抬起頭,望向天空盡頭那處自裂隙打開之後就一直盤旋著紫色風暴的所在。

墨拉維亞在靠下的地方——擁有威嚴形態的他的個子實在太大,要跟他的兄長站在一樣地方只會把那頭體型比他小不少的銀龍給擠下去。年輕的黑龍正開始他生命中最好的時光,聖王龍的話題他不怎麼感興趣,所以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放在了他兄長那在龍族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美麗外表上——這完美無暇的光滑曲線,沒有一絲擦痕的光潔鱗甲,優雅舒展的白色羽翼,還有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高貴儀態。

哥哥果然什麼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啊。墨拉維亞認真地想。

「但是他們都說那邊的人類很弱啊。」墨拉維亞說,轉動脖子,眼睛盯住那輕輕盤在他身側的銀白長尾末梢。

銀龍發出像是笑的聲音,「一個是很弱,兩個也是,兩百個也算不上什麼威脅,如果是兩百萬,或者兩千萬在統一的意志下聚集起來的力量呢?」

「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墨拉維亞一邊說一邊偷偷伸出自己尾巴末梢去勾搭他兄長的,雖然這個動作在龍族裡意義不太尋常,不過銀龍一開始並沒有在意,「不過他們飛不起來,我在天上對他們放火,然後吹大風就可以了吧?」

「那是你能做到的事。」銀龍說,墨拉維亞的火法和一座火山噴發的威力差不多,所謂大風更是足以改變一個地區的地形,「何況你也不會將一個種族都滅絕,即使他們觸怒了你。那些下層種族沒有你的力量,不懂克制自己的**,既不願合作,又不願妥協……而我聽說中洲那邊已經出現幾個出色的領導者,他們成立了一個人類聯盟。中洲是真正屬於他們的世界,所以戰爭還會持續下去。」

「那又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呢?」墨拉維亞問。

「裂隙打開之後,規模驚人的能量就向中洲世界流過去了。」聖王龍說,「而從那時候開始,我們這邊的大氣環流開始出現了穩定的跡象,在他們戰爭的這十年期間,連地面上的災害發生頻率也降低了不少。」

「然後呢?」墨拉維亞側過頭問。

「我們的世界如此不安定,是因為承載的能量太多,已經超過了穩定的界限。」聖王龍說,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尾稍,「由於位差而移動到中洲世界的能量,在那個世界死去的各種種族,還有他們帶過去的各種物品,都減輕了這邊世界的壓力,只要戰爭還在繼續,這種不安定的平衡就會帶給我們更長久的穩定期。」

「這樣有什麼不好嗎?」墨拉維亞問,他已經不滿足於勾勾纏的遊戲,乾脆就把他兄長的尾巴叼在了嘴裡。

「裂隙同時也在擴大。」聖王龍說,甩了甩自己的尾尖,但沒抽出來。

「然後就可以有更多的人過去了——」墨拉維亞含混地說。

「那是有限度的。」銀龍說,無奈地縱容了他,「空間已經脆弱到能夠被人力打開縫隙,就像有了裂紋的冰面,只要壓力還在積蓄,任由情況繼續發展,總有一天,我們的世界會向中洲世界沉下去。」

「兩個變成一個?」墨拉維亞抬頭問。

「不。」銀龍冷靜地說,「兩個世界會在撞擊中互相毀滅。」

「那我馬上去把它合上!」墨拉維亞呼地一下直起了身,岩塊喀拉喀拉地從山脊上滾下去,銀龍倒是能從他嘴裡收回自己的尾巴了,而黑龍足足有旁邊銀龍三倍大小的軀體在岩層上伸展,反照著黑紫色流光的鋼質長翼眼看就要張開,卻被銀龍在旁邊伸爪按住了。

雖然他沒用多少力氣,黑龍的動作還是立即停了下來,轉頭去看自己的兄長。

「現在還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是……」

「到時候我會解決它。」銀龍說,然後它微微低下頭去看著這個自己親自帶大的弟弟,「說起來,你是不是終於到發情期了?」

黑龍茫然,「什麼?」

墨拉維亞從回憶中回過神來,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用了很長時間來接受再也回不到兄長身邊的事實。他如今剩下的時間不多,也許最多還有三十年的時間來陪伴自己的孩子,而陪伴著他的,則是過去六百多年的美好記憶。

雖然很不容易,不過他一定會儘量將那個孩子教得像兄長一樣的!墨拉維亞在心裡握拳。

堅硬的赤羽震動著空氣,長長的次聲波穿過岩層和空氣,一直傳播到巍峨群山之中的宏偉宮殿中,守衛在宮殿門口的兩條綠龍警醒地昂起了頭顱。

不久之後一隊顏色各異的巨龍降臨到宮殿前足以容納近千頭龍同時聚集的廣場上,為首的紅龍斂起如火焰燃燒般的長羽,殿前的龍族守衛向他低下頭顱行禮:「謝爾維斯長老。還有議事團的眾位。」

空曠而寂靜的白色宮殿中只有龍移動的聲音,和他們翱翔天際的雄姿相比,很少有龍在地面行走的時候能姿態好看的,不過雖然龍神宮的高度足以讓大多數龍族低空飛行,龍族目前擁有最高權力的九頭巨龍仍然選擇了步行。他們穿過長長的走廊,直到盡頭一座只能以宏偉形容的大門前,連體形最大的銅龍在它面前也像幼龍般渺小。

守在門口的是一頭擁有水藍色鱗片的雌龍,諸多長老的到來讓她也站直了身體。

「陛下他還是沒有醒來嗎?」紅龍謝爾維斯問。

「是的,長老。」藍龍恭謹地回答,「陛下為了復原傷勢仍在沉睡之中。」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3
當皇帝的往往都比較有個性

衝擊的風暴剛剛停下,索拉利斯就從地上爬了起來,看著出現在眼前的景象,連一貫意志堅定的她都睜大了眼睛。

短劍,陣劍,闊劍,長弓,戰俘,鏈枷……密密麻麻的武器在他們面前搭起了一道刀鋒長階,銀灰色的道路蜿蜒著向黑色的深空延伸,在被密集的閃電照亮的盡頭,尖銳的尖頂直刺天頂,枝狀蔓延的雷光沿途而下,刺眼的藍白色光芒照亮了整座高塔。

如同由黑色曜石削成的,如果不是規整的窗口和盤旋向上的鐵色階梯,實際更像一座孤峻險峰的高塔。這種外形沒有人見過類似的,它聳立在眾人的視線中,有一種強橫冷酷的氣息,鋼鐵組成的階梯一直通到它的腳下。

「終點就在那裡。」亡靈法師輕聲說。

隱隱的雷聲從身後傳來,不復此前的寂靜。

「殿下……」格里爾想說什麼,就看見蘭斯皇子向前走了幾步,俯身下去伸手摸了摸第一級階梯上的武器,什麼事都沒發生。

「這個時候難道你們還要後退嗎?」蘭斯皇子回頭說,「走吧。」

在他要第一個踏上那道鋒利的階梯之前,索拉利斯攔住了他,「殿下,等等,」她語氣平和地開口,「您最好處理一下。」她指了指他的腳下。

所有人都用他們能找到的最厚實的布料纏在了腳上,不過這段路途他們仍然走得相當艱難,擅長腳下技巧的騎士們還好,除此之外的法師等人腳下的防護都耐不住鋒刃的磨礪,時不時就必須停下來讓聖職者治療,倒是亡靈法師步伐輕盈,似乎根本不受影響。

越是接近那座高塔,人們就越是心驚。

它太高了,必須後仰才能望見它的尖頂,它也太大了,足以容納十人並行的鋼鐵長路到了它的腳下就像一條銀色的繩索,如果不是隱約可見塔下巍峨的大門,它簡直就是一座真正的高山。這絕對不是這個世界能創造出來的建築,無論何人以何種方式建造了它,那都不是他們能夠企及的存在。

而這樣一座黑色巨塔一直在空中以固定的軌道環行了至少一百多年,卻幾乎沒有人能發現。

亡靈法師從踏上這條路開始重新計數,一直報到了二百三十七,他們才終於到達這座巨塔的腳下。到了這裡,就算把腦袋仰成直角也看不到塔頂,塔門高大得令人窒息,就算把一座真正的高塔搬來也不過是與它同高而已,材質不明的大門上雕刻著巨大而複雜的紋路。

比利德子爵吃驚地看著那個龐大的紋章。

「這是,」他用有點顫抖的聲音說,「魔族侯爵安佈雷加斯的家徽!」

蘭斯皇子霍然回頭,逼視著這位失態的貴族,「魔族侯爵安佈雷加斯?」

那是裂隙之戰後期入侵中洲諸多魔族之中位階最高的貴族,給中洲的聯合軍造成了巨大損失,只要回顧那段歷史,這名魔族是必然要提及的存在,但和他恐怖的力量相對的,卻是他的曇花一現。他的來到是因為決戰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中洲諸多力量天賦者以慘重代價完成的大封印將戰場推進到裂隙的另一側,法塔雷斯與另外十二柄英雄劍的所有者帶著他們麾下最精銳的部隊穿過空間風暴,與魔族激烈戰鬥了整整七天。

最後歸來的英雄劍所有者只剩下三位,他們甚至沒有時間去統計戰果,只是溝通了最後的倖存者和收斂了戰友的遺物就退了回來,大封印隨之啟動,裂隙封閉,魔族終於被完全擋在了另一邊的世界裡。

包括法塔雷斯在內的三位英雄沒有再提及那名魔族侯爵,而當年見過他的人幾乎都在初次照面之際就被群殺殆盡,當時的魔族使用的都是魔王軍的旗幟,連蘭斯皇子也沒見過專屬那名魔族的家徽。

「閣下你確定?」格里爾問。

」是的,我沒有認錯。「比利德子爵說,「我的先祖是一百九十四年前的生還者之一,他曾與法塔雷斯陛下同行,歸來之後的他在家族秘史中記下了這個標誌……」

「如果這是屬於他的塔,」索拉利斯說,「這意味著什麼?」

「……」蘭斯皇子沒有回答,他在權衡。

亡靈法師看著面前這座聳立如世界盡頭般的高塔,電光照得他臉色一片青白,他再度開口道:「如果不是那名魔族已經死了,因此屬於他的這座塔留在了這個世界,」亡靈法師說,「那就是他還活著,就在這裡,剛剛甦醒不久……正在向我們走來。」

封禁師抬起頭,在一陣陣低沉的雷聲中,金屬的碰撞聲空靈得近乎飄渺。

鈴……鈴……鈴……

「什麼聲音?」有人低聲問。

就像鎖鏈或者別的什麼拖在地上,隨著誰的腳步移動的聲音。他們的左右身後都沒有異常,聲音來自塔中。

「不管出來的會是什麼東西,這次確實該做最壞準備了。」索拉利斯團長說,提高了聲音,「所有騎士!列盾陣!法師和奧術師默存法術!」

這個空間一直維持著微涼的溫度,持劍舉盾攔在前面的騎士額上卻滾下了汗珠,緊張比等待更耗費精力。那個金屬拖曳聲仍輕輕地迴蕩在空氣中,只有側耳傾聽才能感覺到它正在接近,越來越近……停了下來。

一片寂靜,連雷聲都彷彿停止了。然後是一陣滾雷般的震動,那兩扇看起來堅不可摧的大門緩緩向外打開,裡面是一片巨大空曠的黑暗。叮鈴叮鈴的碰撞聲再度響起,穿透了一陣又一陣的雷動,又一道粗大的閃電落到塔尖上,短暫的光明之後,兩道白色的光芒從黑暗中浮現了出來。

索拉利斯側過頭,看著盾牌上映出的景象。

從黑暗中慢慢出現了一個人影。

吞雲和千鍛兩柄英雄劍懸浮在他身側,原本隱匿的銀色符文自劍身之中浮現,發出的淡淡光芒照亮了那人散亂的灰綠色長發,骨架高大而削瘦的軀體上有無數戰鬥的痕跡,最觸目驚心的卻是那道自胸口向下斜貫的巨大傷口,深得連被染成灰色的肋骨都能隱約看見,兩條銀色的鎖鏈從他手上垂下,左手自手腕往下已全部化為白骨。

這種傷勢讓人驚異於他怎麼還能活著,但這個以從容步伐從巨塔中步出的男人身上卻有一種連死亡都蔑視的的威勢,無論過去還是現在,他的意志堅愈鋼鐵,他的劍所向披靡,他是天生的王者和永遠的傳說。

全身上下不著寸縷的法塔雷斯走出大門,然後停下腳步,轉頭看向牆側驚訝的眾人,如刀削斧鑿而成的面孔上露出一個譏誚的表情。

「你們這幫小孩子到這裡來幹嘛?」

「法塔雷斯……陛下……」

夜已深,帳篷外處處蟲鳴,由於白天已經下過一場暴雨,空氣清明涼爽,月光從雲層上落下,林間飄蕩著薄薄的水汽,格奧爾穿過夜霧,拿著一杯飲料走進帳篷。他銀發藍眼的情人剛剛結束冥想,從榻上走下來活動身體。

「殿下他們還是沒有消息?」利亞德從他手裡接過飲料,問道。

「還沒有。」格奧爾說。

「他們該不會死在哪個我們不知道的角落了吧?」利亞德說。

「……」格奧爾無言,這傢伙還真是不忌諱。

利亞德將喝空的銀杯遞還給他,格奧爾已經習慣他這種順手的動作,同樣順手地接了過來,剛想轉身離開,利亞德卻抬手勾住了他的衣領,把他拉過去,另一手纏在他腰上,湊在他的唇邊輕聲說:「不如我們來假設一下,如果那位殿下真的完了……我們該用什麼樣的方式私奔呢?」

「你忘了索拉利斯團長?」利亞德的動作讓格奧爾全身都繃緊了,他想後退,利亞德的那隻手卻沿著他的脊背一路攀爬上去,手指穿過他暗金色的長發,扣住了他的後腦。這傢伙喝的是淡酒不是催情劑吧?!

利亞德修長白皙的手指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他已經解開了騎士服的第一個扣子,同時低笑道:「你說那一位?倒是很有可能別人都死了她還能活下來,所以我只是假設而已,或者,」他停頓了一下,對上格奧爾墨綠色的眼睛,微笑變得更柔和,語氣也變得更親密,「你想談一些更深入的——話題?」

格奧爾感到有些呼吸困難,在他為到底是把這傢伙推開還是就這樣緊緊抱住他的選擇為難時,一個不大的,卻不容忽略的聲音響了起來。

利亞德回頭去看盛放通訊石的匣子,那種特殊的碎裂聲就來自其中,「真是掃興。」他說。格奧爾連忙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拿開,利亞德轉身走向通訊石匣,打開了它。

「看來我們不用假設了。」利亞德回頭對格奧爾說,「他們還活著。」

在這個月光明亮的夜晚,一隊翼蜥從山腰上的營地依次起飛,黑色的翅膀掠過林梢,引導方向的螢光在最前方閃爍著,翼蜥追逐著它,向西而去。

雷雲已全數散盡,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

墨拉維亞一行三人站在浩蕩的河水邊,雲策拿出地圖,看了一會之後說:「已經不遠了,陛下。只要沿著這條河流向上,從左側的支流河道繼續深入就能看見他們的標誌建築。」

「大概多久的路程?」精靈問。

「以我們的腳程計算,大約兩個時辰之後就能看見支流河道的入口了。」

精靈點點頭,轉頭卻發現墨拉維亞一臉的憂心忡忡,從清晨醒來開始,這位陛下就一直不太對勁,「儀祁陛下,您在擔心什麼?」

「我在想我的孩子,」墨拉維亞說,「他出生的時候我就不在他身邊,而這麼多年他成長的時候我還在睡,他會不會不肯承認我是他的父親?」

「血緣是無法割斷的,而且您有您的苦衷,」精靈說,「我相信他會體諒您的。」

如果那個孩子像樹精靈一樣生長和心智都受限於幼兒狀態,是不是懂得記恨還很難說,不過看著仍然無法寬心的墨拉維亞,精靈第一次感覺到,這位非人的存在原來也有和他們一樣的地方。

他們朔流而上走了一段時間,墨拉維亞還在心神不寧,所以精靈是第一個發現的,「親王他們經過這片地區的時候,應該沒有碼頭……那是正在建造中的工程,是那些遺族移民今年新建的?」他的耳朵忽然輕輕一動。

雲策收起地圖,轉頭看著某個方向,「有人來了。」

對方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接近到了連精靈都意外的距離,悉索的聲響就在前方,他卻過了一會才從林間地面斑駁的色彩中辨認出移動中的人形。他們留在原地沒有行動,對方也從地上站了起來,有幾人將吹箭箭筒般的金屬圓管對準了他們。

為首一人摘下綴滿樹葉的幾乎連面孔都遮住的帽子,露出底下漂亮的銀灰色短髮,琥珀色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們,這名外貌特殊的青年用有點輕佻的聲調開口道:「客人,還是敵人?」

「客人。」精靈說,同樣掀開了兜帽,墨拉維亞也終於不再心不在焉了,他看向塔克拉,有些意外地咦了一聲。

雲深接到客人來訪的消息時正在火電廠的冷凝塔工地上,築路隊今天早上遇到了一點小狀況,范天瀾帶人去處理還沒回來。客人們被安排到了暫作接待室使用的校舍辦公室,此時正是午餐後的休息時間,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在夯土廣場的各種體育設施上玩鬧,精靈還在消化他一路上見到的奇異景象,雲深身上的幻術已經解除了,雖然一直默不作聲,他在這方面的感受可能比精靈來得還要深刻。

墨拉維亞則是一直在看著窗外的孩子,忽然間他轉回頭,站了起來。

「法外之血……和哥哥一樣的氣息!」

墨拉維亞丟下兩名同行者徑直向門口走去,此時換了一身衣服的雲深剛剛走到門前,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位一臉歡欣表情向他走來的銀發金眸的美麗男子,接著他就猝不及防被抱了起來。

「終於找到你了!」墨拉維亞高興地說,「比我想像的還要好……你果然比較像哥哥!」

「……喂。」塔克拉說,「這是怎麼回事?」

然後他感到背後有兩道刺人的視線,側頭一看,剛剛帶隊回來的范天瀾正大步向這邊走來。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3
152回歸(附贈龍爹幼年番外)

雲深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突然襲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就被壓向了一個堅硬的胸膛。墨拉維亞的外表給人一種纖細感,卻能將在過去的世界已經算身材修長的雲深輕鬆攏入懷中,雲深那點本能的推拒對他來說就像不存在一樣,雖然他沒有做出什麼抱著人轉一圈這樣誇張的事……也許是還來不及。

墨拉維亞把被他的手勁勒得肋骨發痛的雲深放了下來,同時轉過頭看向來路。

范天瀾已經來到面前。

「放開他。」他冷冷地說。

墨拉維亞的手還圈在雲深身上,看著一身冷意來到自己面前的俊美青年,他有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麼長得有點眼熟?」

金色的眼眸對上了黑曜石般的雙瞳。

滴答。

無色的原液沿著藍色水晶的晶簇緩緩向下,在菱形的尖晶尾端凝成晶瑩剔透的折射體,然後帶著銀色光彩的圓墜下,落入光滑如鏡的水面,激起小小的環狀水花,淺淺的波紋向四周擴散。在這個靜謐寬廣的空間裡,這是時間唯一的流動。

范天瀾原本要拉回雲深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的眼眸微微睜大,一輪細細的金環自黑瞳深暗的底色之中浮出,烈灼如日蝕之珥,驟然提升的視力讓他知道自己的變化,然而他在這名銀發男子身上沒有感覺到敵意,對方冒犯雲深的行為確實讓他極為不快,卻還不足以將他的情緒提升到臨戰的熱度——就像被那雙眼中日蝕般的景象所迷惑,墨拉維亞的金眸短暫失去了焦點,雖然作為擁有裂隙主宰級力量的黑龍主,他出生起就免疫了幾乎所有的攝魂術。

「你的眼睛……」

無論為了掩飾而在本質外設下多少隔絕的屏障,眼睛仍然是直達靈魂的途徑。細小得難以察覺的共鳴從最深處的核心開始,如水面上的波紋,一圈圈向外擴張,在這波幅度微小的震盪前,第一層禁制如陽光下的積雪,輕易就消解了。

喀拉。

原液的滴落停止了,水紋仍舊持續向湖面的遠處傳遞,在只有淺淺一臂深的水面下凝結著堅硬的冰層,在那層堅硬得能經受一頭龍的踐踏,透明得見不到任何氣泡的冰殼上,一道細細的白色裂縫如植物生長的根系,在波動的水面下向四周蔓延而去,微不可聞的碎裂聲逐漸清晰,質感如水晶的碎冰緩緩浮出水面,深水之下,隱約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白色身影。

一個難以形容的聲音在雲深的腦中響起,就像什麼特別堅硬的容器突然破裂了。

墨拉維亞的氣質發生了改變,他不再是那個外表看起來溫和美貌,還有種單純氣質的青年,驚人的壓迫感從他身上生出,午後的夏日陽光本是強烈灼人,此時卻像漸漸暗淡了下來。大多數普通人剛感覺到有些異樣,精靈的神色已經變了,范天瀾手腕一動,腰間槍械入手,閃身向前一手扳在雲深肩上將他往回帶,另一手抬槍直指墨拉維亞的心臟,這是最近才由雲深在兵工作坊監製出來的第二批仿54式手槍中僅有的三把能通過驗收的成品,范天瀾帶著它是為了在這兩天驗證數據,手勢卻已嫻熟如朝夕相對。

范天瀾的槍口頂上墨拉維亞的胸膛時,墨拉維亞也抬手抓住了他,無視那個金屬造物,他用那雙瞳孔已經拉長到近乎橢圓的金瞳看著對面的青年。

「你的身上明明只有人類血脈的味道,但為何……」他停頓了一下,換了一種只有裂隙龍族才能說出的語言。

他叫出了一個名字,那是在一切還未發生,他的生命還沒有什麼負擔的時候,那位對他來說最親密而重要的存在照顧那只在純黑底色上閃耀著星辰之光的龍蛋時呼喚的名字,也是他帶著自己的孩子在中洲茫然流浪時的心靈支柱,「『阿寶』?」

范天瀾聽不懂那個以聖王龍的身份來說大失水準的名字,但他的身體卻本能地震動了一下。

龍在出生之前是有記憶的,那些記憶未必能進入出生之後的意識,然而它們的身體會記得。之所以是「它們」而不是「他們」,是因為龍的成年資格是被授予而非自然達到的,未成年的龍傳承還未覺醒,連真名都沒有的幼體沒有與成年龍相提並論的資格。

然後所有在場者都聽到了某種聲音。內核深處的震盪在他說出那個名字之後瞬間增強,墨拉維亞瞪大了眼睛,他知道那個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聲音,裂隙另一端的聖王龍以自己的血為媒介下在他身上的十三道禁制正以驚人的速度接連解封,空氣中被聚攏過來的力量元素濃度提高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精靈直直地看著他們在的那一小片領域,臉色發青,連毫無天賦的雲深都感覺到了空氣中冰冷的金屬氣息,范天瀾指向墨拉維亞的手仍然很穩,槍口卻像蠟一樣軟融了下去。

鐵水滴到地上。墨拉維亞低頭按向自己的胸口,兇猛的力量連同更為兇猛的飢餓感洶湧而出,金色的光芒自他體內泛起,范天瀾一把甩掉手槍,摟著雲深連退數步,在衝擊來到之前一刻將他拉倒,自己翻身覆了上去。

突然出現在墨拉維亞身周的黑色螺旋在下一瞬間爆發了。

「……!」

雲深的聲音被完全掩蓋在風暴中,淡藍色的防護罩從黑色的風暴中心升起,將真正危險的核心完全包裹在內,即使如此,暴烈如爆炸的餘波仍然頃刻間就將精靈在內的周邊諸人衝倒在地,附近的操場上傳來一陣孩子的驚叫,強風裹挾著煙塵向四周推去,遠處的土地上成片近人高的玉米成排向後倒下。

雲深的頭臉和身體被范天瀾緊緊護住,他什麼都看不見,卻能感覺到風。強烈的彷彿連人的皮膚都能剝掉的風。他抬了抬手,手腕上隨即傳來刺痛感,他摸索到身前青年的背上,沾了一手的濡濕。

他只來得及說出指令,還沒有做出任何要求,防護罩就自行擴大,將那名突現異狀的銀發男子一同圈了進來。他用手環住了范天瀾受傷的背部,自己卻除了最開始的刺痛沒有再受到任何傷害。這是怎麼回事?

墨拉維亞抓著自己的胸口跪倒在地,自他成年之後,每一次再生長,他的兄長就要給他下一層封禁,以抑制他過於龐大而難以控制的力量和隨著力量增長的本能需求,所以他才能以這種消耗極少的形態活動。來到中洲之後他也給自己做了三層禁制,但那種粗糙的東西已經在神光森林中破損殆盡,在這個世界解放在裂隙都極少出現真正的形態會有什麼後果?他已經沒有多少理智去想這種事了。

墨拉維亞正在喘息著維持著僅剩一線的清醒,范天瀾和雲深都看不見,當他的血從腕上那個曾經的傷口中湧出,被黑色的元素之風裹挾著變成瀰散在這個空間每一處的微粒,被防護罩所籠蓋的地面出現銀色類似法陣一樣的圖樣時,只有一個人看到了這些變化。

塔克拉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墨拉維亞的形體虛化過一刻,但在最終失控前,地面上的銀色紋章爬上他的身體,他又被拉了回來,最壞的情況沒有發生。「這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神茫然了一會才聚焦起來,然後看著手底下光華流轉的異形法陣,「這是……薩爾……?」

接著他昏了過去。

在另一個世界,巨大空曠的雄偉宮殿深處的秘境,寒冷得能令任何力量不足的生物瞬間凍斃的沉重而清澈的液體中,處於沉眠的銀龍翼尖微微一動,彷彿漫長又短暫的一刻過去之後,他動了。

反射著金屬色澤的銀發蜿蜒在乾燥的地面上,從長袍中露出的白皙手臂上,銀色的咒紋如水流動,畫面緩慢地移動著,另一隻手出現了。它垂在一片青色的袖角下,是一隻屬於年輕男性,虎口和指腹上都長著薄繭,修長而有力的左手。

畫面沿著這隻手的手腕向上到手肘,在將要映照出這名青年和抱著他那人身上衣飾甚至面容時,一片水藍色的波紋忽然升起,這段短暫的影像消失了。

向著雲深走去的塔克拉忽然停了下來,他本人無自覺,實際上他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剛才開始就特別明亮,那種色澤鮮明得已經快要接近金色了,但只維持了短短一刻,雲深身周的防護罩輕微波動起來,一陣刺痛忽然從他眼中生出,塔克拉抬手摀住眼睛,坐於尊位上衣著華美的黑髮男子與此同時移開了覆在臉上的半張面具,露出底下俊美得邪異的面孔,同時睜開了他燦金色的雙眸。

看到他將手擋在臉上,跪坐於他麾下的黑暗精靈連忙直起身,「公爵大人?」

「無妨。」被中洲諸族稱為魔族,他們則自稱為高等人族的統治種族中處於最高階的貴族抬手壓下部屬的妄動,「只是有點可惜。」

「大人,您是看到了什麼嗎?」居於右側的綠眼女妖輕聲問。

「看到了一些很有趣,也很有用的東西。」公爵說,他放下手,勾起嘴角,「沒想到兩百年前的佈置,居然到現在還有點作用。」

然後他緩緩起身。

「我要去一趟龍神宮。」

此話一出,除了黑暗精靈和綠眼女妖,他座下的其他臣屬都騷動了起來,「大人!這樣不妥!」

「龍神宮之主沉睡數十年,我等人族已被他們禁絕往來……」

「此去不僅路途遙遠,而且十分危險,閣下不能以尊貴之軀犯險……」

「王座下清河與藍印兩大家族正在爭儲,若是沒有您再次坐鎮……」

「大人。」隱匿於黑暗中的另一人走出來跟上公爵,背後長著薄翅的小妖精捧著盤子飛了過來,這名管家拿起披風,為毫不在意諸人勸阻走下尊座的的貴族披上。

「我去一次來回需要十天。」公爵說,「你們可以告訴那幫已經無事可做的蠢貨,龍族的黑龍主還活著。」

大廳忽然一片寂靜。

只有管家依舊神色不動地為主人繫上披風的帶子,公爵微微側過頭,用眼尾上挑的眼睛瞥了一眼神色各異的部屬,充滿惡意地笑了一下,「至於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如果他們願意,也可以和我一起去問問龍神宮的那位聖王龍。」

「那位……不是還在沉睡中?」有人低聲說。

「他可是奇蹟之龍。」公爵說,「他的沉睡,只是因為不到醒來的時候。」

沒有人再說什麼了。當年在龍神宮的命名式上發生的叛亂,不僅是龍族的內部事務而已,其中也有高等人族某些家族的推波助瀾,連聖王龍都因此陷入沉睡之後,肅清叛亂的龍族就斷絕了和絕大多數高等人族的往來,在極少數還擁有訪問資格的人物中,這位在兩百多年前的人族內亂中重傷而退出權力中心的公爵是地位最高的。他活到現在,連新任的人族之王也必須禮讓。

龍神宮中,守衛於殿門外的藍□龍感應到了門內傳來的力量,與值守在此的侍龍一同站了起來。

「陛下醒了!」她欣喜地說。

細碎如寶石的冰塊從光滑的銀色鱗片上滑下,落在水中蕩起一**的水紋,體態優雅的銀龍穿過冰湖,登上白色的長階。當這頭美麗的巨龍踏上最後一道階梯,銀龍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那裡的是一名英俊得令人屏息的男子,和龍的形態不太一樣的是,他長著一頭幾乎垂到腰後的黑色長發,冰珠沿著他的如黑夜之絲的發梢垂落,未盡之時就變成了淡淡的霧氣。他伸手撫上領口,扣上了低調華麗的黑色王袍的最後一顆扣子。

他抬眼看向眼前緊閉的威嚴大門,金色的眼眸和他的聲音一樣平靜。

「封印解除。」

龍神宮醒了。

隨著現任主人的復甦,整座宮殿都恢復了生機。凝滯的空氣重新流動,風帶著光和色彩回歸,陰影一分分地退卻,直至退入群山之中,冰雪融化,流水浸潤河床,乾涸的瀑布再度歡歌起來,湖面上水波蕩漾,紅色和綠色的芽點從樹液開始流動的枝幹上接連爆出。這是龍帝的領域,一切都與他息息相關。

不必守衛者去通知,附近的龍都感應到了龍神宮的變化,因而紛紛趕了過來,龍神宮前的廣場上不斷有龍降落,不過目前能見到陛下的只有議事團的諸位長老龍。看到時隔數十年不見的龍帝居然是以人類形態出現讓轟隆謝爾維斯感到有些意外,但他並未感到這頭年輕的銀龍在力量上有什麼削弱,甚至在氣息上還有所增強,所以他也變成了人形,以一名紅發中年男子的形象向龍帝表達了祝賀。

「您的安康令我等深感欣慰,薩爾夫倫陛下。」

「我不能履行職責的這段時間,辛苦諸位了。」黑髮的龍帝說。

「這正是議事團存在的理由。」何況他們差不多只是照著這位陛下沉睡前的指示去做而已,「只是在黑龍主的行蹤上,實在是有負您的託付,我們仍未找到有用的信息……」

「不用再找了。」薩爾夫倫說,「我知道他目前所在。」

作者有話要說:在一連串無言以對的遭遇後,生理和心理都已經很強韌的作者回來了。

日更到完結。

番外

在銀龍薩爾夫倫已經懂得化形的時候,他的兄弟還是隻蛋。

孵化期超過二十五年的龍蛋基本上已經可以確定沒有出生的希望了,只有墨拉維亞是個例外。他們的父母在空間節點用最後的力量將這枚蛋送回之後,它就一直被長老們小心地放在龍神宮的禁地中,專龍孵育,並且不允許任何龍探視,包括作為唯一兄長的他。

因為墨拉維亞是時隔六千年才出現的第二條「純粹」的黑龍,他一出生就是超常規的存在,一旦成年,他將延續數千年前黑龍主的傳說,成為位於龍族巔峰的霸者。在此之前,長老們不希望損失他們這對種族天賦驚人的兄弟中的任一個。

上一任黑龍主同樣有過一頭銀龍的兄弟,不過對方死得很早,為了獲得足夠成年的力量和其他原因,那頭黑龍將自己的兩個兄弟連骨帶血全數吞吃殆盡了。沒有龍能預測這對兄弟身上會不會發生類似的狀況。

銀龍薩爾夫倫所擁有的法外之血是龍族歷史中從未出現過的特殊血脈,他還很年少,這種血脈能夠成長到哪種程度尚未可知,僅憑他現有的表現來看,同齡的龍族沒有任何一頭能與之相比。他的強大不在於力量,全領域天賦的特殊才能,在冷靜聰慧的頭腦支持下,他比任何龍或者種族更接近法則的本源。

在墨拉維亞回歸之前,他是龍族長老們傾盡全力培養的下一代龍族之主。在那枚擁有特殊標記的龍蛋意外歸來之後,薩爾夫倫仍然深受重視,卻必須與他的兄弟隔絕。

因此當薩爾夫倫在自己的湖水中發現那頭正在撲騰的幼龍時,他只是將這個很有活力的小東西當做偶然到訪的小孩子叼了起來。

薩爾夫倫將這頭幼龍放到岸上,撥開掛在它身上的水草。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這頭幼龍的外表和大多數龍族幼子第一次褪鱗前灰不溜秋的體色不一樣,那是和他的鱗色非常接近的淡淡銀藍,就像晴空之下的山巔冰雪,圓而大的眼睛則是明亮的金色,不過很多龍族的瞳色都是深淺不同的金色,倒是沒有什麼奇怪的。

差點沉沒在冰湖中的幼龍健康有力的大板牙間夾著一條比它的身長還長的黑魚,剛才它就是為了這種以肉質鮮美和力量奇大一樣知名的魚類才在水裡掙扎的,薩爾夫倫把它帶上岸的時候順便把這條魚拍死了。幼龍抬頭看著眼前年輕的銀龍,也許是顏色相近的鱗片和眼睛讓它產生了親近感,這頭從體型看出生還不夠三十年的幼龍低下頭把魚吐了出來,用前肢往前推了推。

「這是屬於你的。」薩爾夫倫垂首將這頭幼龍納入自己的羽翼下,翼稍蹭到幼龍的身上,底下傳來光滑有彈性的觸感,雖然幼龍的背後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肉翅,卻連鱗片都還是軟的,「你還很小,應該留在長輩的身邊……你的父母呢?」

「嘰?」埋頭吃魚的幼龍似乎不太明白他的問題。

「……」這是什麼叫聲。薩爾夫倫記得一般來說幼龍出生十五年之後就能學習龍語了,不過偶爾也會有些例外的。

把整條魚吃到只剩骨架的幼龍還不饜足,雖然這種好胃口連薩爾夫倫都感到意外,不過他還是又到湖中給它抓了兩條,終於滿足的幼龍靠在他的身邊,用剛長出兩個鼓包的腦袋在銀龍的身上磨磨蹭蹭地撒嬌。作為一頭已經擁有獨屬疆域的龍,薩爾夫倫應該盡快將不請自來的客人送走,但他還是任憑這頭幼龍在自己的山谷內玩耍,直到精力有些過於旺盛的它終於睡著,薩爾夫倫才飛到山巔,發出無聲的長鳴。只有龍才能聽到的聲波會擴散到非常遙遠的地方,以召喚幼龍的關係者。

只是薩爾夫倫沒想到的是,來龍是龍神宮的使者,看著他們有些慌亂地將睡成一個圓球的幼龍帶走,留在原地的薩爾夫倫沒有向他們追問任何事情。

這是薩爾夫倫和墨拉維亞的第一次見面,當時墨拉維亞出生才三年,遠比它的外表年幼。因此薩爾夫倫以為他們的第二次相見會是在很久以後,也許是墨拉維亞的成年式上,也許會相隔得更遠,然而一個多月之後,銀龍又在領地的某棵巨木上發現了一頭嬰龍的身影,這次它是在跟藍羽翁爭奪鳥蛋。

數天,十數天,一個月,兩三個月,無論龍神宮的守衛龍如何防範,年幼而好奇心旺盛的墨拉維亞總能找到空隙偷偷溜出來,即使薩爾夫倫沒有對它說過他們之間的關係,大部分的時候幼龍都會選擇到薩爾夫倫的領地去。而在第一次之後,薩爾夫倫沒有再向任何龍通知過墨拉維亞的存在。

這是一頭連龍語都還不會說,腦子裡一半裝的是食物,另一半就是玩耍和撒嬌,還非常弱小的幼龍。百年或者數百年之後,它會變成他,也可能會如長老龍所擔心的站在他的對立面上,但是現在,它是他唯一的弟弟。

雖然比起同齡龍,墨拉維亞的食量實在是大得有點出奇,每次薩爾夫倫都要為它額外準備食物,甚至曾經有段時間他以為龍神宮的侍龍懈怠了職責。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這種食量顯然是黑龍主這種血脈的特徵之一。那時候他還在學習中,並不瞭解前任黑龍主噬親的秘聞。而在驚人的食慾支持下,墨拉維亞以飛快的速度成長著,每次見面薩爾夫倫都能看見它的變化,墨拉維亞日復一日地長大,到五十歲的時候,它看起來已經和一百歲的小龍差不多大小了,只是雖然小小的尖角已經長了出來,它的鱗片仍然是冰一樣的藍色,作為未來的黑龍主應有的黑金色完全看不見蹤跡。

終於學會說話的墨拉維亞終於對此產生了困惑。

「我明明是一條和哥哥一樣的銀龍,為什麼他們都說我是黑龍?」

墨拉維亞八十九歲的時候這麼問薩爾夫倫。

「因為你還沒有褪鱗,」薩爾夫倫說,「褪鱗之後就不是這個顏色了。」

墨拉維亞歪著腦袋想了一會,「那有辦法不褪鱗嗎?」

「黑色是獨一無二的,你不喜歡嗎?」薩爾夫倫笑道,湖水還是一樣地清澈,岸邊的沙地還是一樣地柔軟,他在不久之前剛剛舉行過自己的成年式,當年不過那麼一丁點的嬰龍卻長到了有他三分之二大小的程度,到百餘年後它成年時,不知會變成多麼強悍威武的存在?

「我喜歡這樣。」墨拉維亞說,像它小時候一樣把腦袋蹭過去,靈活的長尾同時在湖面輕巧地擺動著,「我和薩爾明明是兄弟,為什麼要長得不一樣?」

嘩啦一聲水響,一條黑色的大魚冒出水面,甩動著尾鰭追向墨拉維亞的尾尖,鋒利的鋸齒剛咬上比岩石還堅硬的鱗甲,墨拉維亞就提起尾巴,轉過腦袋一口把它吞了下去。

這孩子真是健康,薩爾夫倫想。

「這有什麼關係,」他輕輕碰了碰墨拉維亞靠過來的大頭,「無論你變成什麼顏色,我們是兄弟這一點都不會有什麼改變。」

墨拉維亞又想了一會,「好吧。」

薩爾夫倫任由墨拉維亞靠在他身上,其實未來會變成怎樣不是他們能夠選擇的問題,不過這種事沒有必要讓這頭還不太懂得什麼是煩惱的小龍知道。

對領地意識很強的龍來說,即使是兄弟,這麼親近的關係是不太常見的,不過也許是由於特殊的血脈,薩爾夫倫對此一向不太看重,雖然能力強大,他在龍族中卻是非常難得的溫和派。他一向縱容自己的弟弟,因此墨拉維亞也很少在他面前表現自己和平素表現不太一樣的地方。

「傻大個。」

一頭藍龍幼龍小聲說。

「小聲點。」另一頭小岩龍低聲勸告自己的朋友,「那頭銅龍的耳朵很靈的。」

「我又沒有說錯什麼。」藍龍幼龍說,不過在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穩重如山的銅龍之後,它還是把身體縮了縮,「憑什麼因為它是孤兒就能住在龍神宮裡……它能長那麼大個,一定是因為偷偷喝了不少原液。」它悄聲說。

原液是一種對幼龍的生長非常有好處的液體,只有龍神宮中才會供給,幾乎所有幼龍每隔半年都會前往龍神宮領取一次。對曾經用過和正在用原液的龍來說,這種蘊含著豐富能量的食物都是令人難忘的美味,它的作用也同樣顯著。墨拉維亞現在還沒有顯露黑龍主獨有的外表特徵,雖然它一看便知不是低等的侍龍,但龍神宮中也同樣養育著其他龍族孤兒,同樣在排隊那幾頭幼龍孤兒中墨拉維亞的體型比他的體色更醒目。

「離我遠點,你擋了我的光。」一頭森龍孤兒抬起頭不耐煩地對墨拉維亞說。

墨拉維亞往旁邊挪了挪,不過它的容讓並沒有得到對等的對待,過了一會,那頭森龍又一尾巴抽在墨拉維亞身上。

「什麼事?」墨拉維亞問,這點力道對它來說跟輕輕碰一下一樣。

「明明那麼大隻還學小龍說話,你惡不噁心?」今年已經一百二十三歲的森龍哼道,因為屬種的關係,它看起來比墨拉維亞還要小,「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去偷喝了原液?」

「沒有啊。」墨拉維亞無辜道,哥哥都說吃得多才長得快,沒有龍比它更能吃了,它的個子大不是當然的嗎。

「你說謊,」另一頭土龍在旁邊悄悄說,「我看到你已經會飛了,還經常偷偷不知道跑到哪裡去!」

其他幼龍立即看向墨拉維亞身後覆蓋著軟鱗的膜翅,會飛就意味著離成年又近了一步,並且能跟隨教導龍外出捕獵了,這是這群資質不甚出眾的幼龍非常嚮往的事,但除了那頭偶然見過墨拉維亞偷溜的土龍,誰都沒有想到居然是體態比同齡龍還要沉重的墨拉維亞佔了先機。

「……我才不相信。」森龍說。

「我也不相信……」

「墨拉維亞這種大胖子怎麼可能飛得起來,它明明有水犀的血脈……」

負責看管這些幼龍的銅龍長老看了過來,「你們在吵什麼!」

低聲嚷嚷的幼龍們立即安靜了下來,然後不約而同地離墨拉維亞又遠了點,從頭到尾只說過兩句話的銀藍色幼龍被排斥在一邊,盤在光可鑑龍的地面上的身影看起來似乎有點孤單。

不久之後原液的分發結束,住在龍神宮中的各色幼龍紛紛回到自己的山洞裡消化原液的力量。小森龍剛剛走到自己的山洞前,一片小小的陰影越過它的頭頂,落在它面前的道路上,那身漂亮的銀藍色鱗片不用說都知道是誰。

「墨拉維亞……」森龍吃了一驚,「你居然真的會飛!」

「我四十歲的時候就會飛了。」墨拉維亞說,它抖抖自己的翅膀,不待森龍反應,它又側頭問道,「你好像很討厭我?」

森龍嫉妒地看著它,咬牙說:「我看到你就覺得噁心!」它看著似乎沒有多大反應的墨拉維亞,「你自己跑到這裡來難道是想跟我打架?五十年的差距,你以為你打得過我?」

「我不是來打架的。」墨拉維亞說。森龍卻已經在唸咒了,但它來不及唸完,墨拉維亞就直衝過去撞斷了它的施咒,體魄居於弱勢的森龍被掀翻在地上滾了幾圈,狼狽爬起之後卻不見了墨拉維亞的身影。

「居然敢跑了!」森龍怒道,然後有什麼拍了拍它的後背,森龍回過頭,正對上一雙顏色純粹的金眸,平時看起來有點呆的小龍張嘴露出了雪白的牙齒,探頭過去,上下顎一合。

咔嚓。

「薩爾~」

剛剛回到自己領地的銀龍看著在湖畔的沙地上打滾的小龍,他收翅落在它的身邊,「怎麼了?」

「吃多了,有點撐~薩爾幫我揉揉~」也許是非常難得有這樣可以示弱的時候,墨拉維亞今天看起來比平時還要幼稚。

無底洞居然也有吃撐的時候??不過薩爾夫倫沒有把這句話說出來,他走了過去,「是不是原液喝多了?那種東西雖然好,但還是儘量不要去依賴它,基礎才是最重要的……不過這樣不太方便,先化形吧。」

墨拉維亞的化形和它現在的形態相似,是個擁有漂亮銀發和純真眼眸的十二三歲少年,薩爾夫倫卻已經是位身材挺拔的青年,和龍形不同,人類形態的他長著一頭漆黑的長發,長度幾乎垂到腰後,五官英俊得令人髮指,即使月華族那些以容貌俊美知名的族人與他相比也黯然失色。

墨拉維亞撲了過去,薩爾夫倫穩穩接住這個比看起來重得多的弟弟,然後就地坐下,把墨拉維亞像只陸龜一樣翻過來露出肚皮,給他揉肚子消食。

「薩爾為什麼是黑色的頭髮?」墨拉維亞仰頭看著自己兄長完美的面容,問道。

「這是天生的。」薩爾夫倫說。

「看起來好像那些高等人族?」墨拉維亞說,同樣是黑髮金瞳。

「……」所以薩爾夫倫不怎麼喜歡化形。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4
153就算是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水藍色的屏障像輕薄的泡沫一樣破滅了。

在屏障消失的那一刻,在中央帝國西部的群山間,正拿著水袋回到停落在草坡上的飛行船下的灰衣青年停下了腳步,抬手從胸前拉出系在黃金細鏈上的不規則黑色吊墜,這塊在夕陽下反射著金屬色澤的碎片不是飾品,而是龍鱗的碎片。

只屬於這個世界唯一的龍的龍鱗。

自他接受遠東君主的命令來到中洲西部,已經有近半年的時間,憑藉這艘代表了煉金術目前最高水平的飛行船,他已經經歷了不少國家和地區,卻一無所獲。這是預料之中的結果,他並不失望,也不急躁,亞斯塔羅斯陛下沒有給他時間的限制,出發之前,他的主人給了他這塊已經經過處理,能給予方向指示的龍鱗碎片。

三個月前,這塊碎鱗有過一次反應,方向直指中央帝國東南。

莫波格將龍鱗懸在眼前,看著這塊嗡嗡鳴動的黑色銳片靜止之後指示的方向。

仍然是向西。

灼熱的午後陽光從頭頂照下,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過,被氣浪擊倒的人從地上爬起來,紛紛跑向出事的中心。塔克拉跳下憑空低了足有半米的地面,在防護罩圈出的完美圓形內,近十立方米的土方消失無蹤,銀發男子面朝下倒在地上,雲深已經坐了起來,臉上身上都有血跡,范天瀾靠在他胸前,臉側入他的懷中看不清表情,背上一片鮮血淋漓。

塔克拉屈膝蹲到雲深身邊,看著雲深懷中那張在昏迷中都眉頭緊蹙的面孔,「……夠嚴重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范天瀾失去意識的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雲深搖了搖頭,看著范天瀾背後的傷勢,他低聲說:「叫藥師和擔架過來,他這樣不能動。」

「你呢?」塔克拉看向他,「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雲深說,又一個影子落到他身上,他抬起頭,是與那名銀發男子一同前來的黑髮青年。

「我來自神光森林的森族,姓李,名雲策,術師閣下。」這名青年說著也半跪下來,「我帶了藥,請您讓我為他處理一下。」

雲深看著他,正準備起身的塔克拉也側過臉打量著他,雖然是同樣的黑髮黑瞳,但被那雙黑得像冬夜星空的眼睛注視著,這名在離開森林之後就重新冠上的姓氏的俊朗青年神色也有些窘迫起來。

「你是神光森林中的遺族人?」雲深開口道。

「是的,閣下。」

「和你們同來的人,是什麼身份。」

對面這位看起來年輕得有些過分的黑髮術師語氣中沒有徵詢的意思,他在用一種很平靜的態度命令他。李雲策遲疑了一下,轉頭看了旁邊一眼,精靈路德維斯已經把同樣失去意識的墨拉維亞扶了起來,由於墨拉維亞剛才涉嫌襲擊術師,剛才和范天瀾一同歸來的預備隊隊員已經圍住了他們。

「現在不能說,就等能說的時候再來。」雲深淡淡地說,之後就不再理會他。

塔克拉找來一名預備隊隊員讓他去醫務室傳話,自己仍然留在雲深身邊,雲深拿著龍牙匕首劃開范天瀾背後的衣物,揭掉被血貼在傷口上的布條,用牙咬開木塞,將白蓉花研磨而成的止血粉灑在傷口上。這種來自精靈餽贈的藥品效果顯著,范天瀾背後的傷口很快停止了流血,雖然那些遍佈在他縱橫錯亂的傷口看起來仍舊怵目。

醫務室的藥師和實習護士們不久之後就帶著擔架趕了過來,在這次意外狀況中,除了被氣浪衝倒時眾人受到的擦傷,和附近操場上有孩子被倒下的體育設施砸中,只有范天瀾一人受了重傷。所幸的是術師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他身上的血跡都不是他的,手腕上那個曾應冰山修摩爾所求切開,如今再次綻裂的傷口也已經只剩下一根細細的紅線。、

在查看范天瀾的傷勢時,藥師正明被雲深叫過去低聲說了幾句話,雖然意外於術師的囑咐,他還是小心護送著范天瀾回去了。雲深一手搭在另一手的手腕上,看著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然後才轉身面對帶來了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會面的客人。

「我想這種場合是不太適合用來會面的。」雲深說。

扶著墨拉維亞的精靈看了周圍一眼,苦笑了一下,「確實如此,術師閣下,雖然這並非我等所願。」

「現實總難如人所願,」雲深說,「我們換個地方。」

在正在按部就班建設的各項基礎設施完工之前,能夠用於會見客人的如今只有雲深的專用的書房。精靈和李雲策在踏入之時不免吃了一驚,因為在這個採光良好的寬大房間內,書架直達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的書籍看起來實在不像個人能夠擁有的藏量。

墨拉維亞沒有受到什麼特殊待遇,不過為了預防更多意外發生,他被安置到了別的地方。術師去更衣了,然後一名外表有些文弱的黑髮青年給他們端來了茶水,他的衣著和氣質都不像僕人,放下茶水之後,他的目光還在李雲策身上停留了一會。

「你叫李雲策?」他問,然後又用遺族的語言重複了一次,「『李雲策』?」

李雲策看了看他,「……我是。」

「我是守族現任的祭師郁金。」那名青年說。

李雲策站了起來,守族的祭師是他本來要找尋的對象之一,沒想到在這裡被對方首先認了出來,雖然這名祭師的年齡也有些超出他的預料。

「我聽師長說過,李雲中前輩要在留下之時,就決定將雲字輩在子孫身上傳下去,直到他們回到夫人的埋骨之地。」郁金說,「你是他的……?」

「雲中是我爺爺的名字。」李雲策輕聲說,「我把他和父親都帶回來了。」

郁金一時沒有說話,故人終於歸來,他們卻已背井離鄉。而對他們這個命途多舛的民族來說,真正的故鄉更是不知何時才能回去。正在相對沉默間,門口傳來一聲輕響,此地的主人踏入了他的領域。

「久等了。」雲深說。

郁金收起茶盤退了出去,對這位外表俊秀,氣度從容又難以捉摸的年輕術師,在兩人的初次接觸之後,李雲策對他就有點不知該如何應對了。他日後是要留在這裡的,而「術師」主宰著這裡的一切。

「請坐。」雲深對他說。

目前身份定位還是來客的李雲策只有坐下,雲深落座在他們對面,精靈看著他,先開口道:「術師閣下。」

「我此番前來,是協助名為墨拉維亞的那一位尋找他的生子。」

雲深拿起桌上的茶壺,為杯中依次灌入茶水,「在我這裡?」

「是的。」精靈說,「雖然發生了一些意外……」

「你說的那位客人外表還很年輕,但他尋找的顯然不是一個常規意義上的孩子,那麼——」雲深放下茶壺,向他們示意,「他是什麼生物?」

這位術師非常敏銳。雖然那位龍主表現出來的力量完全非人,但這個世界上能變成人形的魔性生物數量極其稀少,也不是常人能接觸得到的,不過這位術師據說來自遠東,那位風暴君主就飼養著一頭雷鳥。精靈看著雲深的反應,慢慢說道:「龍。」

雲深的動作頓了一下,「哪個世界的龍?」他轉過頭問。

精靈沒想到他馬上就反應了過來,「……是裂隙的另一端。」

雲深一手支在扶手上,思忖了一會,然後他說道:「原來如此。」

結束這次會面之後,雲深去了醫務室,守在門口的藥師正明看到他就走上來,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給范天瀾做身體檢查的時候,他總算知道了術師那些囑咐的真意,間隔時間如此漫長的脈搏,如果不是這位青年還有淺淺的呼吸,他差點就以為……

「他現在怎麼樣?」雲深一邊往裡走一邊問。

「沒傷到什麼筋骨,休養一段時間就好,」藥師正明說,「只是術師,怎麼他會……」

「他是有點不太一樣的地方,還算不上非常特殊。」雲深態度平靜地說。

藥師將這句話理解成了一切盡在術師掌握,實際雲深不過是認為以一個人來說不符常理的狀況,作為一頭龍就能解釋了。俯臥在病床上的范天瀾背後腿上的傷口都已經包紮妥當,雲深還記得最初相遇時他那令人驚訝的自癒能力,加上白蓉花的作用,也許不久之後這些繃帶就能拆下來。

只是看著那寬厚的背部和袒露在外的臂膀上強韌的肌理,這具明顯屬於一個成熟男性的身體和「幼龍」這種身份感覺上實在不太相配。雲深對龍這種過去只存在於幻想中的生物沒有什麼瞭解,何況是在這個世界也屬於不可及傳說的裂隙龍族,不過力量強大的生物似乎都擁有漫長的壽命,那位千里跋涉來尋找自己的孩子的龍族外表只是看起來二十後半的青年,實際年齡卻有已經七百歲了,天瀾作為人類的年紀換算過去,也許就跟嬰幼兒差不多?

正明藥師退出了房間,雲深在病床邊坐了下來。也許是被那個大落差的概念影響,他看著那張沉睡中的俊美面孔,眼神比平時更柔和。就長相來說,天瀾和那名銀發的龍族沒有多少共同點,雖然兩者的容貌同樣出色到令人過目難忘,但天瀾的長相更傾向於冷峻剛毅,氣勢也更銳利,而除此之外,他們有些地方其實頗為相似。

雲深伸手過去,輕輕拍了拍范天瀾的肩膀,「辛苦了,」他輕聲說,范天瀾束髮的皮繩斷了,剛硬黑亮的長發散亂下來,有一束落到了他的側臉上,雲深順手給他撥開,「好好休息……」

他的動作停頓了,因為手底下傳來的熱度有點不同尋常。

體型十分龐大的藍色水龍幾乎是以滑翔的姿態衝進了龍神宮,被他的翅膀擦到一點的綠色侍龍被帶得踉蹌了一下,不顧宮中他龍的眼光,這頭巨龍一路煙塵地往龍神宮深處奔去。

在寶座上緩緩轉動著手中權戒的薩爾夫倫抬起頭,看著氣勢驚人,幾乎是直撞進來的水色巨龍,侍立在他身旁的藍發女子啞然了一會,「哥哥,你……」

「薩爾夫倫!」水龍一邊向前走一邊化形,當他走到玉階下,已經變成了同是藍發的高大青年,他抬頭打量了現任龍帝一會,抬步走上了玉階,「你總算醒了,不過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你不是很少化形嗎?」

「有點原因。」薩爾夫倫說。

「什麼原因?」藍龍問。

薩爾夫倫沒有直接回答他,將目光放在藍龍的背後,他說:「有新的客人來了,費爾南德,你代我去迎接吧。」

「我才剛趕回來!」藍龍抱怨,「什麼客人?」

「高等人族的……」

「什麼!」藍龍一聽就豎起了眉毛。

「……德蘭德爾公爵。」薩爾夫倫把話說完,「他是有這個資格的。」

一身白色繡金長袍的公爵踏入了偏殿,雖然作為一位在叛亂之後仍然保有貴客身份的高等人族,事實證明他沒有在那場災難中做過不利於龍族的事,看向他的目光中仍然有許多不信任。

取下臉上的白色面具,公爵將它斂在身側,對寶座上的龍帝微一躬身,「薩爾夫倫陛下。」

薩爾夫倫也向他點頭示意,「多年不見,德爾德蘭公爵。」

「上次見面,已經是九十八年之前的事了,」公爵說,對他微微一笑,「如今再見,您還是一樣美得令人心折,陛下。」

「……」眾龍。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4
154第二個吻

也許是長久的壽命和強大的力量給了他們充分發揮的餘裕,高等人族的貴族中有不少嗜好獨特的人物,德蘭德爾公爵的那點喜好在其中算是相當無害的。

喜好不是指他的面容沒有任何傷痕,卻大部分時間都以面具示人,他在貴族中出名的是喜歡男人。不是長得像小孩或者女人的,或者什麼獵奇的品種,而是容貌端正,身姿挺拔,才能出眾,氣質獨特的那種男性,青年很好,當然年齡再大一點會讓他更欣賞,這一點從他那些隨侍外表就能看出來。

這種趣味不算新奇,最多不過被其他貴族感嘆一下作為公爵的口味太過正常而已。作為一名公爵,掌管著廣袤的領地,麾下軍隊數十萬,哪怕是以這樣的標準去組建一座後宮也不會有任何問題,但從公爵登位至今,被他明確表達過好感的只有三位,至今還活在世界上的只有一位。

前任人族之主,力量並不是歷任人王中最強的,卻是最難以捉摸的;阿佈雷斯侯爵,這位年輕而勇猛的將軍在從與中洲人族交戰的戰場上趕回王都的時候失蹤了,他的家族確認他的命火已經隕落;而如今在他面前這位在龍族中擁有至高地位和力量的聖王龍,在他人形的狀態,不管外表還是內在,都完美到了超出公爵理想的程度,雖然從各種層面來說他們之間都是沒有可能的,但公爵從不吝於表明自己的好感。

「遠道而來,辛苦你了。」無論對他這種讚美是否接受,至少在聖王龍的臉上看不到什麼不快,以這位龍帝的涵養來說,也很少有能令他將情緒顯露於外的存在,「你的身體如今還好?」

「應該還能撐上幾十年。」公爵笑道,在不受致命傷害的前提下,高等貴族的壽命比普通貴族更漫長,最高可達八百多歲,公爵如今還不夠四百歲,在外表上,他甚至還沒進入壯年期。

「龍神宮百事初定,也許會有些招待不周的地方,」薩爾夫倫說,「如果公爵不介意的話,不如先在客居安置下來?」

「樂意之至。」公爵說。

在這位從頭到尾都未說明來意的訪客離去之後,站在薩爾夫倫下首的費爾南德不解道:「他是來幹嘛的?」

「不知道。」薩爾夫倫說。

費爾南德瞪著這位氣質沉靜的黑髮龍帝,後者雙腿交疊,身體微微後仰靠在御座的椅背上,眼睫低垂,金眸中神色難測,過了一會,他才開口:

「他的命火已經熄了。」

「誰?」費爾南德呆了呆才反應過來,「你是說剛才那個人族貴族?那他怎麼還能走路說話?我也沒覺得他的力量弱到哪兒去,不是說人族貴族的命火熄了就是死了嗎?」

「照常理來說,確實如此。」薩爾夫倫說,「所以他是用了某些手段,強行將自身的靈魂和意志都留在這個世界上,這種平衡介於生死之間。」

「這種事情怎麼可能做得到?」費爾南德咋舌,他也活了九百多年了,可從來沒聽說過有這種不生不死的手段。

「九十八年之前,我給過他我的血,他的狀況和這有些關係。」薩爾夫倫說。

「……」費爾南德無言以對,好一會之後他才說道,「我有時候會想,你到底和我是不是一個物種。」

連生死的界限都能跨越,即使以龍的眼光來看也是難以置信的,雖然是法外之血,但這也太……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到的?

「這還不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他應當有別的方法。」薩爾夫倫說,「在術法之道上,他是當之無愧的天才。」

這還是藍龍第一次聽說他的陛下如此誇讚一個人物,他雖然對高等人族的那些貴族已無好感,卻不能不參考薩爾夫倫的評價,用另一種態度去看待那名來意不明的人族貴族。

作為東界的守護龍之首,藍龍費爾南德在薩爾夫倫醒來之後就聞訊趕了回來,連續數個晝夜不停歇的長途飛行連他都會感到有些吃力,在和薩爾夫倫說了一些關於東界封禁的狀況和龍族現狀的話題之後,他就回到龍神宮另一處屬於他的居所中休息去了。

龍神宮的醫龍沙爾蘭利端著一瓶原液走過來,薩爾夫倫抬起手,將一枚銀色的戒指放在托盤上,然後拿過杯子。藍色長發束在身後的美麗女性看著戒面上已經破裂褪色到近於無色的凝冰寶石,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動作優雅卻又迅速地將原液飲盡的黑髮帝王。這是從千年凍湖之下最純粹的原礦中提煉出來的極寒寶石,一顆淚滴大小的寶石之中就凝結著冰山大小的寒氣,薩爾夫倫陛下今天早上才將這枚本應是湛藍色的戒指戴在手上。

「陛下,您……」

他曾經受的傷中並沒有火毒啊!

「這不是你能解決的問題,」薩爾夫倫說,「換『海神』來。」

」海神「是比凝冰寶石聚合了更多更純粹的冰元素的寒魄寶石,存放它的地方必然會被冰層包圍,沙爾蘭利收起已經失去價值的凝冰戒指,「是,陛下。」不過在離開之前,她忍不住問了一句話,「陛下……這是和墨拉維亞陛下有關嗎?」

薩爾夫倫沒有回答,沙爾蘭利卻已經得到了回答。

醫龍離開之後,薩爾夫倫也揮退了殿內所有的龍,擔當侍衛長的土龍有些遲疑,「陛下,您剛醒來不久——」

「生命只有一次,下去。」薩爾夫倫靜靜看了他一眼。

土龍帶著各級侍龍倉皇退下了,寬廣的殿堂中只剩下薩爾夫倫獨自坐在御座上,直而順的長發垂在他的身後,光亮如緞的發絲表面反射著幽藍的光澤,那是藍色的火焰。薩爾夫倫看著從指尖升起的藍白色火焰,慢慢握緊了指節,他低下頭,那張總是平靜從容的英俊面孔上第一次出現了可以稱之為痛楚的表情。

猛然爆發的藍色火焰席捲了大殿內的一切,所有非金屬和石質的物品幾乎都在頃刻間被焚燬。連守在殿門外的侍龍都感覺到了從內部傳來的溫度,正在吃驚間,醫龍沙爾蘭利跑了回來。

「陛下!」她抱著一個外層包裹著冰霜的烏金匣子焦急地呼喚著,得不到任何回應之後,她一拳砸在了殿門上,整塊青金石製成的殿門幾乎要在她的手下顫抖起來,侍龍們也退了一步,「薩爾夫倫陛下!」

薩爾夫倫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即使隔著一個世界,同命契約仍然讓他承擔了墨拉維亞一半以上的痛苦。

在另一端的世界,范天瀾的莫名高熱已經持續了七天。

塔克拉提著一桶冰塊走進病房,天氣炎熱,冰塊從地窖中取出到醫務室這段距離,走來不過數分鐘就已經融化了不少。他將冰桶放在床邊,看著護理手腳麻利地裝好冰袋,將范天瀾額上已經快要變成常溫的水袋拿下換上,他赤手從冰桶中抓起一顆碎冰放在范天瀾光裸的胸膛上。

冰塊幾乎是滋滋作響地融化了。

黑髮的少女幾乎是惱怒地瞪了塔克拉一眼,迅速用布巾將范天瀾身上的水漬擦乾,然後用身體隔開了他。

「嘖。」塔克拉的眉皺了起來,不是因為護理的女孩子對他的態度,而是連他都知道,再這樣下去就不妙了。

在幾天前,他還能用一種類似於新奇的態度來看待這件事,平時看起來跟怪物一樣的傢伙居然倒下了,這是大多數人都沒有想過的。正明藥師原先以為是范天瀾背後的傷口在最近濕熱的天氣下發炎了,然而那些看起來有些可怖的大面積割傷不過三天就收口結痂,在兩天前,連結痂都已脫落,新的皮膚完好正常地長回來了,范天瀾身上的高熱仍然沒有任何退去的跡象,甚至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正明藥師看溫度計的臉色一次比一次嚴峻,精靈也過來看了幾次,同樣沒有應對的方法。

因為連那個叫做墨拉維亞的男人也是相同的狀況。

據說那個行為怪異的美麗男人是自小孤兒的范天瀾的某個親戚——美麗這個詞用在男人身上非常奇怪,對那種長相和氣質連塔克拉也沒有更合適的形容。雖然一個是黑髮黑眼一個是銀發金眸,不過跟遺族通婚的後代都都會繼承這個特徵,雖說長相沒有相似的地方,那種身高和同樣非同一般的長相也能看出相近的屬性,何況連無名高熱都是同一時刻發作。

與范天瀾相比,墨拉維亞那邊的病情更為嚴重。在測過一次體溫之後,正明藥師就沒有向術師之外的任何人提及相關數字,而且他所在的地方也由那名精靈看護,常人不能靠近。塔克拉和預備隊的所有人對此都不太關心。不管長得多麼漂亮,那都是一個一來就給他們帶來一堆麻煩的陌生人,范天瀾的異狀顯然與之相關,即使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有些和塔克拉一樣留念嘲笑的想法,如今也已經只剩下憂心。

普通人高燒超過三天就會極為危險,范天瀾承受的已經遠遠超過了極限,無論有多麼強悍的體質打底,這樣繼續下去只會有一個結果。然而正明藥師對此束手無策,所以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雲深身上。

除了每天查看范天瀾的情況之外,雲深沒有對治療提過任何意見。

「我無能為力,閣下。」精靈對雲深說,「他們是我們完全不瞭解的生命,這是在他們相見之後才發生的,但如您所說,他們幾乎沒有直接接觸,以我們的常識來說無論如何都不該發生這種狀況,所以連起因都無法確定,也許這只是他們自身的變化,或者……」

「或者什麼?」雲深問。

精靈沉默。

「所以你我都不能確定。」雲深說,然後站了起來,「我會盡最大的耐心等待一段時間。」

「然後……您會做什麼?」

「做一個決定,」雲深說,「雖然我不知道這是否正確。」

精靈看著他,術師的這段話有些語焉不詳,這位年輕又強大得出奇的術師臉上的神情仍然是平靜的,但那雙令人印象深刻的黑瞳中有種讓人不能輕視的東西。

「我已經竭盡所能,」精靈說,「所以接下來的事,就只能交給您了。」

第八天如過去的每一天那樣到來,雲深睜開了眼睛。

在清晨來到的雲深讓醫務室負責護理的女孩子們感到既意外又慌亂,「術……術師?我們去叫藥師過來!」

「不用了。」雲深說著走到病床前,伸手探了探床上那名青年的額頭,仍然是燙人的觸感。

「對不起,術師,他還是沒退燒……」

「不是你們的錯。」雲深說,「不過能不能請你們先出去?對了,順便把門帶上。」

「好的,術師。」女孩子們沒有問他要做什麼就乖乖地離開了病房,門也關上了。

雲深看著仍然昏迷不醒的范天瀾,他輕輕嘆了口氣,彎腰下去,拿開了冰袋和他身邊用於降溫的各種物品,只剩下病床上意識不清的俊美青年。

「抱歉,天瀾,」他苦笑一下,「好像只有這個辦法了。」

他單膝跪到床邊,一手解開胸前襯衫的扣子,然後將范天瀾的頭托起來,放到腿上,他將右手按在心口上,低聲說了一句「生命分享」,自他離開時空管理局的領域之後就盤踞在他心臟和附近血管中那些微小的顆粒回應了這句指令,向著他掌心下的皮膚聚攏過去,不久之後凝聚成了一顆直徑不大色澤瑩透的藍色圓珠。雲深將這顆珠子含進嘴裡,抬起范天瀾的下巴,低頭湊了過去。

柔軟的舌尖推開微啟的灼熱唇齒,將藍色的珠子送了進去。

在在暗沉矇昧的一片混沌之中,彷彿有不知何處而來的狂風吹襲,一朵小小的火焰搖曳在熄滅之間,然後有發出淡淡螢光的無數光點從黑暗中浮現出來,靜靜地環繞到那朵小小的火焰周邊。

風停了。

范天瀾睜開眼睛,對上近在眼前的雲深的臉。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5
155騙人要看對象

也許高燒確實能混亂人的腦子,連龍也不例外,范天瀾一時間有些不太清楚現在的狀態。

他在一張床上,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短褲,腦後傳來彈性的觸感,他是躺在雲深的腿上?而他最重視的那個人一改即使夏日也一樣穩重保守的著裝,白色襯衫的紐扣打開了一半,頎長的脖頸和分明的鎖骨都露了出來,雲深還低下頭,用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和頸側。

「總算降下來了。」雲深有些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微笑,「你燒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覺得怎麼樣?」

「……還好。」范天瀾將視線移開,開口問道,沙啞的聲音讓他不自覺皺了皺眉,「我睡了多久?」

「七天。」雲深說,他伸手到范天瀾背後想把他扶起來,聽到這個數字之後臉色有點難看的青年卻自己撐起了身體,動作看不出多少虛弱的樣子,雲深終於安下心來,下床走向牆角的水罐,「你先喝點水,現在能不能感覺到餓?廚房……」

一陣暈眩感忽然向他襲來,生命分享的使用除了已知的代價,對身體同樣有不可逆轉的影響,宛如氣血被瞬間抽空的失力感延至此時才發作,幾乎沒有前兆地,雲深倒了下去。一個箭步趕過來的范天瀾剛來得及托住他的身體,緊張地看著臂彎中那張蒼白的面孔,他低下頭,嘴唇輕輕擦過雲深的眼瞼,然後收緊雙手,將雲深抱了起來。

房門被砰一聲踢開,把守在門口的護理們嚇了一大跳,但當她們看到范天瀾懷中的那個人時,反應就不僅僅是嚇一跳了。

在眾人為了雲深的昏倒而忙亂時,在遠處某個幾乎被冰層完全封鎖的房間裡,墨拉維亞也慢慢醒了過來。

連血液都要蒸發殆盡,如同身處沸騰岩漿的痛苦仍然留在他的身體中,彷彿組成這具身體的每一個微粒都在哀嚎,為了凶暴得連神智都要破壞的本能**,和如鎖鏈般這些**牢牢束縛在深處,在七天前再一次被加強的十三重封禁。

墨拉維亞抬起手,擋在臉上。

醒來之後,他才知道有多麼可怕。

龍是本能非常強大的生物。在那一刻,幼小的,連初等天賦都未曾覺醒的幼龍對他本能的對抗,但是跟被激發了最深層禁制的他相比,就像燎原大火面前的一星螢光。類似的狀況只在他成年時發生過一次,即使撞斷山峰,蒸乾湖泊,將視線所及之處的所有生物都毀滅殆盡,也無法抑制那種來自本源的瘋狂渴求——他想要吞噬,想要奪取和融合那個與他來自同源的另一個核心。

這是隱藏在表層性格之下,返祖了上古龍族血脈的黑龍主的本質。在本性面前,感情和道德都是虛弱的。

作為已知世界最強的種族,龍這種生物連在蛋殼的時候都是難以傷害的,不過在出生之後的二十年內將是它們一生之中最弱小的時期,不僅軀體柔弱,它們連作為龍的氣息都極其淡薄,所以直到范天瀾已經年滿二十,遠在冰原中沉睡的墨拉維亞才感應到了那薄弱得像風過絨羽般的波動。滿心美好期待的他從來沒有想過,他和自己唯一的孩子的初次見面,居然會變成這種狀況。

墨拉維亞蛻變之時,薩爾夫倫正在障壁的另一端履行他的職責,當他出乎所有龍的預料自彼方歸來之時,墨拉維亞已經完成了他痛苦而漫長的成年過程,他沒有傷害過自己的兄長一絲一毫。但如今的他已經非常飢餓,飢餓不等於他真的衰弱了,就某種意義來說,這種狀態下的黑龍主才是真正的恐怖,而他的孩子近在咫尺,如果不是那名身具法外之血的青年當時與他們同在一處,甚至反應極其迅速地展開了護壁,同時催生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法陣,結果如何是他不願去想像的。

比昏迷時更高的熱力從墨拉維亞身上向四周蔓延,充塞了整座石室的冰層嗤嗤冒著蒸汽融化,熱水潺潺沿著牆角流走。墨拉維亞在滿室的霧氣中撐起身體,體內力量的交鋒讓他感到疲憊,但那種致命的引力已經降低了,小龍的存在感甚至比他在冰原上感覺到的還要低,這個認知讓他臉色一變。

精靈看著那棟正在冒出大量水汽的小樓,和這個忽然發生的變化相反的是,裡面那個在過去的七天裡一直散發出令他坐臥不寧的壓迫感的生物威壓正在降低。他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有謹慎地等待著,直到一聲轟響傳來,樓面上出現了一個大洞,一身濕漉漉的銀發青年從裡面大步走出來。

「我的孩子他怎麼樣了?」墨拉維亞急切地問。

「他已經醒了,就在不久之前,」覺得自己的肩胛骨就要被捏碎的精靈說,「現在看起來還好,是遠東術師幫了他。」

「——遠東術師?」

「不過那位術師昏了過去。」被鬆開的精靈揉著自己的肩膀說。

「他是怎麼做到的……」墨拉維亞喃喃。

這個問題不是精靈能夠回答的,雖然他也擁有不錯的力量天賦,但他的級別明顯不如眼前這頭人形巨龍和那位黑髮術師,所以完全看不出這兩位的力量屬性,而且越是強大的力量天賦者使用力量的方式越有自身的獨到之處。當然那位術師連龍都能處理的能力讓精靈也感到非常驚訝就是了。

「我想去看看他們。」墨拉維亞說。

「我送您過去。」在某種意義上身負引導之責的精靈說,不過在離去之前,他看了一眼那棟堅實的建築上人為的洞口。

「我不知道怎麼打開那扇門。」墨拉維亞說,所以他用了更直接快捷的方式。

「……」精靈無話可說。

就像墨拉維亞不瞭解那名被稱為遠東術師的黑髮青年怎麼會擁有和他的兄長一樣性質的血脈一樣,他也不知道那位術師究竟是用了什麼方式隔絕他們之間的聯繫。就常規來說,龍族直系親屬之間的血脈關聯是非常明顯的,雖然墨拉維亞和薩爾夫倫是個例外,但還有另一個法則,在絕對力量等級差存在的情況下,上位者對下位者的鎖定是不可逃避的,要掩蓋氣息,除非是由更強大的存在施放法術。

即使在過去的世界,墨拉維亞也沒有見過這種存在。不管**術還是障眼法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除非如他的兄長那樣改變一種生物的屬性,但在那個孩子還是一顆蛋的時候,薩爾夫倫想查看蛋中那個孩子的生長狀況都無法突破錶殼——這證明這個孩子至少在某個領域比它的父輩更強大。墨拉維亞還是顆蛋的時候,外殼是沒有一絲瑕疵的純黑,聖王龍是銀白,而那個孩子……是在純黑底色上閃爍著層次立體的紛繁星光,不同種屬的龍之間要養育後代是相當艱難的事,類似的龍蛋外殼往往傾向於父母其中一方,概率不定。

看起來那個孩子可能會更像黑龍一些,不過意味著最高級別的純粹強力的黑龍主血脈,和能夠溝通融合幾乎所有屬性力量的法外之血的結合無論會誕生哪種天賦的幼龍,都不會是個弱者。

雖然墨拉維亞沒有在那個孩子身上感覺到任何力量天賦,但當初他也覺醒得很遲,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個孩子的化形很成功。他在七十二歲時就能夠變成人形,可以說是龍族的最快紀錄,而這個孩子才二十歲。

范天瀾已經知道了墨拉維亞的身份,這也等於他知道了關於自身最有可能的身世。

如果要問他有什麼感覺,他的回答是沒有。或許這麼說並不正確,如果能夠選擇的話,他會想要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和范天瀾的高燒昏迷相比,雲深的昏倒在新移民中引起的震動更激烈,雖然無論正明藥師還是掌握了復甦法術的精靈都認為術師應該只是脫力而已,前來看望的人仍然絡繹不絕,不過能夠進入病房的人很少,絕大多數都被預備隊的人擋在了外面。

范天瀾守在床前,靜靜看著雲深的睡容。

「你要看到他醒的時候?」塔克拉說。

范天瀾看了他一眼,雖然他沒有說什麼,塔克拉卻笑了起來,「你昏著的時候,他每天早晚都要來看你一次,你就把這些時間還給他吧。」他停頓了一下,用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看著神色無波的同伴,「不過欠他的兩條命,你要怎麼還?」

「你認為我該怎麼還?」范天瀾平靜地問。

塔克拉摸了摸下巴,「就算你為他死了,那也不過一次而已,至於別的,你又早就將忠誠什麼的都獻給了他,如今你好像連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說完他還嘖嘖了兩聲。

范天瀾不再理他,目光依然放回雲深的身上。

「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別忘了你曾經誓言過的東西。」塔克拉說,「我先走了,你睡著的時間裡可是大多數活計都壓到我身上來了,看你現在也沒什麼問題的樣子,後天要記得歸隊。」

「我會明天回去。」范天瀾說。

塔克拉扯扯嘴角,然後離開了房間。

日影一寸寸地移動著,坐在床邊的范天瀾連姿勢都沒怎麼變動,安靜得像一座雕像,不斷有人聲從窗外傳來,卻沒有人再進來打破這一室的寂靜。到斜照而入的陽光變成金色的時候,雲深的手指動了動,范天瀾將手握了上去,然後雲深醒了。

有些長的黑色眼睫輕顫了一下,然後慢慢打開,露出彷彿能將人的靈魂溺斃的漆黑雙瞳,雲深看著他,「天瀾?」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范天瀾低聲問。

「好像還是有點暈,別的沒什麼問題了。」雲深說著就要起來,卻被范天瀾壓了下去。

「別動。」

「我已經不要緊了。」雲深說,看著范天瀾的眼神,他又補充道,「不用擔心,這只是有點像貧血……」

「貧血?」范天瀾問。

雲深雖然過去從沒貧血過,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范天瀾用目光描摹著雲深仍然不見血色的五官,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追究下去,「我想知道,你用什麼方式把我拉回來的。」

「關於這個,」雲深說,「只是時空管理局當初附贈的福利而已。」

「怎麼做的?」

雲深笑了笑,「有一個類似速效救心丸的小東西,我只要把它給你吃下去就可以了,只要是一般意義上的傷情它都能處理,可惜只有一份而已。」

范天瀾握著雲深的手放到唇邊,在那修長的手指上輕輕一吻,然後說:「你說謊。」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5
156午餐從來沒有免費的

雲深看看自己的手指,再看向絲毫沒有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妥的范天瀾。

「你做了什麼?」范天瀾輕聲問。

雲深有點無奈,「天瀾,我說過這種事最好還是別……」

「不要轉移話題。」范天瀾說。

他不是在轉移話題……雲深在心裡說。連續的高燒和昏睡看起來沒有對范天瀾的身體產生什麼可見的影響,不過仍然能感覺到一些細微的變化,他的眼神變得更深邃,氣勢也更強烈,被那張俊美逼人的面孔用如此執著的眼神凝視,很少有人還能維持心跳的平靜。

雲深的身體還是沒有什麼力氣,他側過身,抬起右手手輕輕摸了摸范天瀾頭頂的黑髮,「這確實是時空管理局給我的東西,只是我現在把它送給了你。」

「那是什麼?」

雲深沉默了一會,然後說:「我的十年壽命。」

范天瀾握著雲深的手忽然收緊,然後又因為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力量而放鬆,他對上雲深溫和的眼神,即使知道這個問題無益,他仍然問了出來:「為什麼?」

「因為我只有這個辦法了。」雲深說,他微微一笑,「雖然比我自己預想過的要早,不過既然我向他們要求了這個,就注定是要用出去的。」

這是雲深向時空管理局提出的第二個要求,他向那位美麗的人工智能詢問,以時空管理局可提供的技術,有沒有一種方法能在任何情況下挽救一個人的生命?人工智能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覆,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原本經過時空管理局的改造之後,雲深就不再擁有自然壽命了,他的生命以百年為準線,扣除他此前正常經過的27年人生,只要沒有受到重大傷害,他在這個世界就有73年的光陰可供安排,除了物資通道和本身擁有的知識經驗,這也是他能夠使用的資本。

回應雲深的要求,時空管理局在他的身體裡放置了一種裝置,這種裝置基於某種不在雲深知識體系中的原理存儲著他十年的生命,只有雲深以特定方式說出指令的時候才會啟動,然後只要將這份具象化的生命喂食給他選定的對象,無論是哪種疾病還是傷害,只要腦部活動還未停止,視體質和軀體損壞狀況而定,能夠在長短不定的時間內使對方恢復正常狀態。

犧牲式,一次性。僅用於治療,不能疊加壽命。

這是雲深第一次體會到如此徹底的虛弱感,但將生命供給他人的後果不僅如此,「實際上,天瀾,關於這件事……」

范天瀾看著他,這也是雲深第一次在這名青年的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

出於安撫的心理,雲深並沒有把自己的左手抽出來,「即使沒有了這十年時間,我仍然比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長壽,」他說,然後遲疑了一下,「而且這還有個不太好的附帶效果。」

「是什麼?」范天瀾蹙眉問。

「因為設計的原因,使用這種設備的兩個人之間會產生額外的聯繫,」雲深說,具體原因說出來會讓他很尷尬,所以他模糊帶過了,「比如說如果你受傷,我會知道的。」

人工智能告知了雲深這種裝置的使用方式和相關事項,同時向他展示了這款在離地球和中洲世界都很遙遠的未來,銀河安全委員會下的民營部門公開推出的安全產品依照使用對象不同而分別設置的幾種可選模塊,最終雲深確定的,是默認的,同時也是效果最快也最好,犧牲值最大,同時也是使用者和受用者之間的關聯性要求最高的戀人模式。

雲深所說的副作用也不是副作用,而是這款產品附帶的心相印固件。不過這些細節都不是重點。

時空管理局在雲深的世界是橫列上百個星系,縱貫百萬年以上時間線,同時還在不斷吸收新生力量向宇宙法則的更深處發展的龐大機構,這個機構向外公開的職能中,維護各維度時空秩序一項下的條目異常豐富,不過那些浩如煙海的條文總結起來,絕大多數可以用一句話來說明,那就是讓應該發生的事在它應當的時間發生。

破壞分子消除。

不利擾動消除。

不可控因素消除。

絕大多數有意或無意未持通行證進入空間隧道的智慧生命得到的都是以上待遇。時空管理局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人性化機構,它的成員包括了碳基,硅基,暗基及此外的廣義生命體,在共同約束下的通行條例理性冰冷,雖然不同世界的管理者有不同的行事方式,但「補償條件」之類的東西基本上不存在,即使有極少數的情況,那也是針對涉及人數達到一個中級種族的規模而給予的官方修復。

所以雲深從時空管理局得到的三個條件並不是例外,他能夠活下來,來到這個世界,使用那三個條件,是因為這些是「應該發生的事」,或者換一種說法,在時空管理局的記錄中,這一切都是已經發生,並且必須發生的。

包括他被置換的在這個世界有特殊意義的血液,和范天瀾的相遇,和他將自己的十年壽命贈予對方。

和雲深交涉的是時空管理局的人工智能,這是一個相對於這個機構真正的控制者和施行者來說非常低端的客服端,她的設定不允許謊言,雲深也確實付出了代價將范天瀾從他漫長生命中的第一次危機中喚醒,但經由他而進入范天瀾的核心的東西並沒有發揮它們真正的作用。它們存在於不可知的深處,由雲深的生命力形成了一個隔離層,使這頭年幼的的小龍不至於再度引動正處於本能躁動期的黑龍主。

這個保護層的時效是十年。

剛從透支狀態醒過來的雲深精力仍然不足,在吃了點東西,看過今天的工作報告和解決了幾個問題之後,他又昏睡了過去。范天瀾離開了他的住所,向建設中的住宅區的另一端走去。

此時的墨拉維亞正坐在樓頂上在看星星。此時暮色漸深,常人已經能見到幾點星光,以他的視力來說跟繁星之夜沒有什麼區別,不過無論能見到多少星辰,也見不到他所思念的世界。

他今天沒有去看望他的兒子。他走到一半又退了回來,因為他不確定這次會不會再有什麼意外,在中洲世界的歷練讓他比過去思考得更多——在兄長的庇護下,他只要想怎麼讓自己過得舒服就可以了,而在這裡,他才知道做一個父親有多麼艱難。尤其是他沒有任何育兒的經驗,比別的龍更多了一倍的煩惱。

即使是龍,在這方面絕大多數跟一般生物沒有太大不同,照顧自己的孩子只要給它們吃飽睡暖,警惕天敵,抵禦危險,教導它們生存的常識和技巧就夠了。真正的問題在於他是本能中有弒親成分,本質貪婪冷酷的黑龍主,他異常的生態和過於純粹的力量本不該擁有後代,聖王龍卻為他創造了一個奇蹟。更重要的是,他現在處於被壓制的飢餓狀態。

在墨拉維亞成長的過程中和成年之後,薩爾夫倫這位兄長一直讓他覺得自己除了個別方面有些不太一樣之外,和其他龍沒有什麼區別。他是特別的,但不是「特殊的」。這種認知對墨拉維亞的心理來說很有好處,他不像上一任黑龍主那樣具有攻擊性,性格也頗為開朗樂觀,但有些時候……

腳步聲他很早就聽到了,但來者和精靈對話的聲音傳進他耳朵的時候,墨拉維亞才終於察覺到危險,他伸手一撐從樓頂上跳下,落地無聲,剛提起腳步打算朝離開此地的方向走,一道勁風颳過他的臉,鏗一聲貼著他的面孔沒入堅實的磚牆。墨拉維亞的銀發微微揚起又落下,他看了一眼入牆近半的三棱軍刺,轉頭看向投出這把武器的青年,伸手將它拔了下來。

精靈看著這個場面,僅僅從外表來看,這兩名應該是父子關係的人物年齡差距並不大。天邊只剩下紅色的火燒雲,暖色從山尖鋪到腳下,蟲鳴從田地和遠山石草中傳來,風中還有日光的餘溫,站在這片暖熱暮色中的兩頭龍的人類形態形貌勝畫,氣氛卻沒有一絲溫情。

「你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我差不多就要感覺不到你的存在了,」墨拉維亞說,「這是那位遠東術師做的?」

「你說你是一條龍?」范天瀾冷淡地問。

「我是,」墨拉維亞說,「你也是。」

「證據呢?」

「那要看你想看什麼,」墨拉維亞說,「原形還是力量,需要我向你展示嗎?」

這完全不像父子間的見面。連一直表現得對自己的孩子十分重視的墨拉維亞態度也不復熱烈,他用一種非常平常的語氣回應范天瀾的問題,直視著對方的金色眼眸中神色平靜。

「我聽說中洲的遠古巨龍的血能使人得到長久的壽命,」范天瀾說,「不知道裂隙龍族是不是也有一樣的效果。」

精靈驚訝地看著他,墨拉維亞也有些意外,「如果是我的血,那只會讓人瘋狂而已……雖然那些人不是中洲的人族,你問的這個問題和那位遠東術師有關?」

「沒有別的方法?」范天瀾問。

「如果只是想延長壽命的話,是有別的方法,」墨拉維亞說著走過去,將軍刺遞還范天瀾,「不過都不是在這個世界的條件下能辦到的。那位術師自己不能辦到嗎?」

范天瀾接過武器插回腰間皮套,不再言語,轉身就走。

「你已經知道自己是一條龍,他是一個人類。」墨拉維亞在他身後說,「本質不同,即使延長壽命也是有限,直到他生命衰竭的時候,你也遠未進入成年期。大多數生物只是我們生命中的一段經歷。」

「那又如何?」范天瀾沒有停下腳步。

「如果這不是那位術師自己的要求,我想知道你對他這麼執著的原因。」墨拉維亞說,「據我所知,你和他自初次見面至今,相處時間還不夠一年。」

「與你無關。」

「如果我說,我一定要知道呢?」墨拉維亞說,他的聲音有了微妙的不同。強大到一定程度的生物,連言語都擁有力量。

范天瀾停了下來,轉頭看向他,黑瞳中的金環再度浮了出來,兩人靜靜對視了一會。

「我曾向他誓言。」范天瀾說。請天上和人間的一切公正的力量為我作證,我將認眼前這位崇高的存在為主,從此不再只屬於我自己和我的家族。我將與我的主人休戚與共,榮辱相連,我將為他化身劍與盾,恪守職責,竭盡忠誠,勇往直前,踏盡一切阻撓——這是最初的,帶著一個文字陷阱的宣誓,但真正的誓言從不需要宣之於口。

他要保護的,會竭盡一切代價去保護。

范天瀾走了,墨拉維亞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臉上若有所思。

公爵很少見到如此美麗的湖泊,湖岸森林已經復甦得鬱鬱蔥蔥,明亮而有層次感的顏色相當悅目,從森林到清澈的藍色湖水之間是整片的沙灘,沙粒均勻細膩,潔白如雪,踏上去的柔軟觸感讓人覺得腳上的一切都是累贅,所以公爵毫不在意地赤腳走了過去。

站在隱處的侍龍剛想站出來就被揮退了,公爵得以不受阻礙地來到同是黑髮的龍帝身邊,即使只是側面,薩爾夫倫的容貌仍然令人心動不已。

「許久不見了,薩爾夫倫陛下。」他伸手挑起銀龍的一縷長發,放到唇邊輕吻道。自他來到龍神宮至今才過了三天。

「公爵。」薩爾夫倫看向舉止輕佻的人類貴族,「在龍神宮中住得如何?」

「賓至如歸。」公爵說,「遺憾的是不能常常見到您。」

「我一直在等待著。」薩爾夫倫說。

公爵勾起了嘴角,「那我可真是受寵若驚。」

「無趣的遊戲可以少做些,公爵。」薩爾夫倫說,「跨越將近半個世界的距離突然來訪,閣下的真意為何?」

「反正該來的總會來到,我不過是想在過程中多一些樂趣。」公爵說,他鬆開手,讓那束長發自然垂落,「可惜受天生的條件限制,我不能表現得像墨拉維亞陛下一樣可愛。」

薩爾夫倫的眼神沒有變化,「他已經失蹤很久了。」

「所以,您不希望他能回到您的身邊嗎?」公爵說,「就像我也很期待將我的繼承人接回來一樣。」

「你曾經沒有繼承人。」薩爾夫倫說,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公爵的身體狀況。

「在兩百年前,我的『核』就被毀了,所以我曾經沒有繼承人。」公爵說,「不過他在不久之前出現了,甚至還和您的弟弟在一塊。」

薩爾夫倫眉梢微微一動,公爵微微一笑,伸手搭在這位龍帝的肩上,靠過去以一種親密的姿態輕聲說:「所以您不考慮一下麼?和我一起……」他玩味地停頓了一下,「重開裂隙。」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6
157東邊不亮西邊亮

雲深花了整整一週的時間才真正恢復,雖然他第二天已經開始處理書面事務,第三天就出現在軍工工坊中,但那種蒼白的氣色和非常容易疲憊的虛弱狀態仍然讓許多人感到擔心。

今天范天瀾也一樣給他把午餐端了過來,雲深看著陶制餐盤上就這個季節來說有些太過油膩的湯水,「我已經沒什麼問題了。」

「喝了也不會有害。」范天瀾說。

會上火……雲深還是接過來,慢慢地喝了下去。那件事雲深認為自己的決定沒有什麼不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一個如此年輕可愛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消失,當初向時空管理局要求這個生命轉移裝置的初衷他還記得,如今早早用出也沒有遺憾,只是一想到那天天瀾的表情,他就不得不更遷就比往日對他盯得更緊的對方。

——或者說孩子?

雲深放下湯碗,范天瀾收拾了一下,在他離開之前,雲深問道:「天瀾,那個人……他現在過得怎麼樣?」

范天瀾頭也不抬,「誰?」

雲深哽了一下,自那位銀發龍族來到聚居地,除了最初見面那一次,他們至今沒有第二次接觸,雲深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這段時間即使雲深向周圍的人詢問,也是得到一些「他在修自己打壞的房子」,「修好了,他已經住了下來」,「您不用操心,他沒有惹出什麼問題,他連門都不出」之類的報告,如果他有一些想超出日程表的行動,他們就會十分緊張地說「藥師都說您需要休息!」「我把范天瀾隊長叫過來?」

「他畢竟很有可能是你的親人。」雲深溫聲說。

「是嗎?有證據嗎?」范天瀾平淡地回答。

「……」

在天瀾和那位銀發龍族幾乎同時陷入昏迷之後,能讓雲深瞭解情況的只有李雲策和精靈路德維斯,尤其是精靈,他讓雲深知道了不少此前幾乎一無所知的常識。力量強大到一定程度的生物,無論是否人類都能感覺到與自身血脈相關的親緣者氣息,這一點在龍身上也不例外。雖說那位銀發龍族一開始就認錯了人顯得不太可靠,不過他似乎隨即就更正了,只是那種激烈得更像是攻擊的反應超出了預料。

精靈能夠證明四十年前有一位懷有身孕的遺族女性帶著她的傭兵團在神光森林中居留過一段時間,傭兵團在此後回到了仍在赫梅斯領地中生活的同族中,老祭師也承認那位李雲靈夫人回歸後不久就過世了,她腹中的孩子並沒有出生,在她下葬之後,傭兵團的其他成員整理了她的遺物進入洛伊斯山脈,然後就此失蹤,再無蹤跡。前去尋找他們的遺族人沒有找到任何屍骨和搏鬥痕跡,這段時間都是空白,直到一位因喪親而神智不清的母親從森林中帶出來一個黑髮的嬰兒。

中洲世界的龍早已消失,那位以人類形象出現的銀發青年是唯一的來自裂隙的龍族,他在沉眠之前曾將自己的孩子交託給友人照顧,過了四十年,他終於醒來,是因為感覺到自己的孩子已經出生。

沒有出生證明也驗不了DNA,沒有胎記,連長相都不相似,可供追蹤的記錄也是不連貫的,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如果當事人不願接受,那這些什麼都不能證明。對一個自有意識起就以人類身份生存了二十年的人來說,要接受自己可能是非人的身份,並且有一個在外表年齡上與自己相差彷彿的父親,難度可想而知。

「你想見他?」在離開之前,范天瀾忽然問。

雲深怔了怔,思忖一下後,他點頭,「如果方便的話,我想和他談一談。」

范天瀾沉默了一會,「我知道了。」

得知遠東術師的邀請,墨拉維亞感到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他不想見到我。」

「他只是很忙。」范天瀾冷冷地說。

墨拉維亞最近一直宅在為他安排的住處,以他非人的感官,就算不出門也能掌握這片地區的生物活動,所以他知道這些人類都很忙碌。和他過去見過的情境不太一樣的是,這些人類似乎是完全沒有個人私產,只接受統一的安排為一個意志而勞作的,但他們完全不像任何一種奴隸,大多數人的身體都比普通人類更健壯,勞動也更積極,即使在最炎熱人最容易疲憊的時候,墨拉維亞也很少在那些不同的群體中感應到什麼負面情緒。

貫穿在他們的行動和言語之中的,是術師怎麼說,術師怎麼做,術師怎麼樣了,就像他們不是在那個人的統治下生活了一年不到,而是被長久培養的信仰。而從那位術師醒來之後,他出現在自己領地上的頻率也比任何領主高得多,因此對范天瀾的解釋他毫無疑慮地接受了,雖然他不明白這名目前沒有受到任何外部威脅的術師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如此急於建設。

墨拉維亞有時候會表現得比較……天然,不過人情世故他基本上是知道的。那位術師幫助他避免了最不願意發生的狀況,並且因此導致了身體如今的狀況,在禮節上他多少應該有所表示。所以在雲深第二次和他見面的時候,收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禮物。

「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能夠接受我的道歉和謝意。」墨拉維亞說。

「謝謝。」雲深接過那塊表面圓潤光滑的半透明綠色石頭,將它放在桌面一個小匣子裡,這是一次私人性質的會面,連范天瀾都不在這個房間裡,「那並非您的本意,請不用道歉。」

墨拉維亞在他的對面坐下,光澤明亮的銀發沿著他的肩膀流暢地滑下,有一種難言的奢華感,「但那是我出生以來遇到的最危險的狀況,如果就這樣把自己的孩子吃掉了,我也沒有必要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生存下去了。」

雲深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他轉過臉看向對面的銀發龍族,「這倒是一種罕見的生態。」

「無法自控的本能對我來說是個問題,」墨拉維亞說,他低下纖長細密的眼睫,「中洲是不太適合我們這種種族生存的世界。」

「請恕我對您的種族缺乏瞭解,您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超過五十年的時間,以您的力量無法解決的問題,是空氣,水土還是食物?」雲深問,「或者別的原因?」

「對我而言,只有食物是真正的問題。對我的兒子,應該是另一個問題。」墨拉維亞說,他抬眼,用那雙異質的金眸看向雲深的黑色瞳孔,「忘了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墨拉維亞‧薩拉斯德爾‧儀祁,第二任黑龍主,龍族雙帝之一。」

他的聲音在說出那個名字的過程中變得有些奇異,不再像是這具身體發出的微低而又清朗的青年音色,更低沉悠遠,每一個發音似乎都帶著不可聞不可見的波動,一直傳達到人的腦海乃至心臟深處。

「我想讓你解除和『范天瀾』的所有契約。」

雲深看著那雙眼睛,眼睛是靈魂的通道,在那張找不到一個不好的地方的面孔上,只有那雙眼睛透露了這副軀殼背後真正的本質。翱翔於天際,巨大而高傲,力量超乎想像的生物,連語言都能成為他們貫徹意志的途徑。

喀一聲響,通往外間的門忽然被打開,身材高大的黑髮青年面無表情地看向墨拉維亞。

「感覺倒是很敏銳。」在那種眼神下,墨拉維亞的神色也沒有什麼改變。

「天瀾,」雲深抬起頭,對正要走進來的青年說,「你先迴避一下。」

范天瀾微微皺眉,但對上雲深的眼神,他停了停,還是退了出去。門被帶上了,雲深將視線轉向墨拉維亞。

「墨拉維亞……儀祁陛下,」他平靜地說,「我和天瀾之間沒有契約。」

「他說他曾向你誓言。」墨拉維亞看著他說。

「我不接受那種誓言。」雲深說,「他不需要因為我做的那些事而向我奉獻什麼,我已經得到了我的回報。他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有他自己的意志和決定的權力,在他所處的位置上,他有應盡的職責和義務,除此之外就是他的人生。」

范天瀾背靠在門上,黑眸中神色暗沉。

「不,」墨拉維亞輕聲說,「這種契約才是最難對付的。將他和你聯繫在一起的不是語言和力量,靈魂的資源歸屬……好像除了你的死亡就沒有更好的解決方式了。」

他看向雲深,雲深對上他的視線,墨拉維亞看了好一會,然後說:「你有一雙很美的眼睛。」顏色就像最純淨的夜空,沒有恐懼,遲疑和迷惑,軟弱的人類外表下,是一個完全不軟弱的靈魂。

雲深想自己該不該對他說一聲謝謝,或者說你也一樣?

「在你的眼中,他是一個能決定自己人生的成年人,」墨拉維亞說,「但在我的種族中,他還是一個沒有任何自保能力,連意識也不算完全的幼兒。」

「參照物不同,」雲深說,「我認為他已經足夠成熟而且優秀。」

「其實我也認為他很聰明,無論長相還是頭腦都和我的哥哥很像,就是脾氣好像不太好,不過這也沒有什麼關係。」墨拉維亞有點高興地說,「所以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也做不了什麼,我剛才試探了一下,你居然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雖然我感覺不到你的力量,不過我知道在你身上的法則比我所知的任何存在,包括我的兄長都還要……」他停頓了一下,考慮該用什麼詞語形容更合適,「在這方面,你好像比我更不像這個世界的存在。順便問一下,你會活很久嗎?」

雲深垂下視線,輕輕觸摸了一下手上的黑色指環,「沒有意外的話,還有幾十年時間。」

「那我就不需要等多久了。」墨拉維亞說。

墨拉維亞獨自一人離開遠東術師居所,剛走到一條道路的轉角就忽然被人抓著衣領推到一旁的山壁上,這一撞的力量極大,一些碎石窸窸窣窣地從上面滾了下來。墨拉維亞側頭避開,看著面前神色冰冷的青年,「『阿寶』。」

「別叫那個名字。」范天瀾說。

「可是你記得。」墨拉維亞說,「就像你也能感覺到身體裡那些正在醒來的東西……」

拳頭帶著勁風擦過他的臉,在墨拉維亞身側的石壁上打出一個凹坑,放射狀的裂紋向四周散開,又一批碎石滾了下來。暴躁的小龍,墨拉維亞在心裡說。「如果你想殺我,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不會殺你。」范天瀾說,他放下手,聲音就像雪原下的冰魄,「我的生活與你無關,別靠近他。」

「有些事情不是你能選擇的。」墨拉維亞說,范天瀾卻已經轉身離去,他靠在石壁上看著他的背影,然後抬頭望向天空,「就像我……幸好需要等待的時間比我想像的還要短。」

范天瀾打開門徑直走了進去,沉思中的雲深抬起頭,就看到身材已經高大到他需要仰起頭來的青年走到自己面前屈膝跪下,伸手環住他的腰,手臂收緊,默不作聲地把頭擱到他的胸前。

這個動作讓雲深感到很熟悉,他一手放到范天瀾的肩膀上,另一手輕輕拍著他堅實的脊背。

「不用擔心,我們還有很長時間。」他說。

「我想我們剩下的時間算不上多麼寬裕,」公爵說,「那麼您的答覆是如何呢,陛下?」

在時隔七天之後,這是公爵與薩爾夫倫第二次見面。以公爵在龍神宮中得到的待遇,他想見到龍帝並沒有什麼能稱之為阻礙的困難,他仍然等到了這位英俊迷人的陛下正式召見的時候。

「前往中洲有三種方法。」薩爾夫倫推開桌面上的文書,轉頭用他那雙冷靜的金眸看著公爵,「你要選擇哪一種?」

風暴常年籠罩著這片土地,藍紫色的晴空極少出現,而且它們的出現往往意味著更巨大和更可怕的風暴,即使在這個處處充滿不穩定的危險的世界,這裡也是堪稱禁區的所在。經過將近兩百年的力量洗禮,這片地區曾經的地形地貌已經被摧毀得面目全非,仍舊不變的只有那個巨大而堅固的白色法陣。

裂隙大封印。

在這個相對穩定的季節裡,又一支由不同種族組成的隊伍進入了封印核心範圍,平坦堅實的白色岩石表面沒有任何灰塵,闖入者帶藍血的腳印在上面異常分明。不過大部分血液都不屬於他們,在進入這片領域之前他們需要斬殺至少五頭嗜血獸,難免會有所沾染。而幾乎在他們出現的同時,大封印上就出現了和他們的人數一樣數量的人影。

「衝過去!」為首之人看著在這些人影背後隱約閃爍的藍色光芒,對同伴們低喝道。諸人應聲而動,在他們擋住那些影子的攻擊時,握著長刀的此人就像原地消失了一樣,他瞬間掠過交戰雙方,直撲大封印核心所在,那顆藍色的龍晶就在眼前,沒有任何防護,連眨眼的時間都不必他就能拿到!

雖然還未能觸及,他的身體卻輕快了起來,輕快得簡直像要脫離這個封印的引力飛起來……一道平滑的劍光像是最美的月光般劃過,飛起來的只有他的上半身,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越過那顆龍晶,在他的意識消失之前,一陣旋風捲起了他被分成兩半的軀體連同他下場相同的同伴拋向封印之外,封印表面沒有留下一絲血跡。

黑髮藍眼的英偉男子收劍入鞘,眼中沒有絲毫波動,厲風沒能拂動他的衣角,連黑色尖耳上的毛稍都不曾顫動一分。

「又失敗了。」在遙遠的地方有人說。

「這頭魔狼主魂確實很難對付。」另一人應道。

冰山修摩爾兩步就蹬上了石屋的房頂,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他盤腿坐下來,一腳屈起,一手搭在上面,冰藍色的雙眼靜靜看著王都中心粗獷高大的岩石宮殿群。

「他以為這樣能把冰皇劍還是薩莫爾給看出來?」斯卡在下面譏諷,旁邊的狼人不敢說話,直到藥師在遠處招手把他們的族長叫過去,他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7
158八心八箭不要668!不要98!只要8毛8!

!    在這片營地新挖的水井旁的石台上,藥師雙腿交疊坐著,斯卡一手撐在他的身邊,把臉湊過去。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  記住哦!藥師伸手托起斯卡的下巴,右手三指夾著的鋒利刀片在那張棱角分明的面孔上慢慢推動,閃爍著寒光的刀鋒先刮過鬢邊,然後是兩邊側臉,嘴唇上的短髭,接著下巴,頜下。隨著藥師不緊不慢的動作,濕潤的毛茬輕輕落下,斯卡眯起眼睛,放在一邊的手指輕輕敲打著。

「好了沒有?」

「急什麼。」藥師用拇指在斯卡淡青色的下巴上蹭了蹭,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才用小塊獸皮擦過刀刃,將刀片收起來。

「每次都這麼麻煩。」斯卡摸著下巴直起身,雖然刮過之後確實清爽很多,藥師的技巧也很好,不會把他劃傷,也不會像他自己來那樣用力過猛以至於臉上破皮或者因為看不清而刮不乾淨。

「動手的又不是你,」藥師說,連他都已經不太記得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負責起斯卡的這張臉,「不然留起來?」

「髒。」斯卡言簡意賅。他長得本來就比同齡狼人年輕,又不喜歡掛著一大把毛蓬蓬難打理的累贅,尤其是在群餐的時候,看著那些埋首大嚼的獸人臉上油脂將毛髮沾成縷還往下滴,斯卡本身不太講究,他自己就是成天被藥師嫌棄的傢伙,但也不太喜歡自己是那副德行。

「你也知道。」

藥師下了石台,最為最早醒來的人之一,他已經把自己的儀容打理完畢。斯卡用浸在木桶上的布巾擦了一把臉——這種東西當然是藥師的,然後才不太情願地拿下搭在肩上的上衣套到身上,天氣已經變得炎熱,他倒是想像其他狼人一樣赤膊更痛快。不過他好歹能在大清早沖涼水沖個爽,其他部落未必有這個條件,大多數部落的營地用水都引自同一條水渠,水渠的水又來自護城河,水道不僅完全露天,也容易被人下手,前段時間一個部落的引水渠被人投放了髒物,即使王城不久就派了薩滿過去,仍然死了幾個熊人。

鬥獸場的搏殺還未開始,就已經要借此清算恩怨了。

有了熊人的教訓,其他部落對水源的看管也嚴密了很多,連來到帝都之後水土不服的症狀也能讓他們大驚小怪。而能想到挖井的部落幾乎沒有,即使有,他們也沒有像遺族人一樣的工具和熟練的技術。

營地的另一邊傳來了喧嘩聲,一群狼人和遺族人正一趟趟把東西往馬車上裝,那些物件主要是用於搭建帳篷的篷布和支架,還有木板之類的東西,都是在鬥獸場旁邊的集市上擺設攤位所用的材料。

「這些傢伙如果不是遠東術師的手下,連我也……」斯卡眯眼看著他們,扯著嘴角說。

「什麼?」

「從十天前到現在,你知道他們收入了多少金子和銀幣?」斯卡說,「要是普通的商隊,他們現在連骨渣都找不到了。」

「所以他們不是。」藥師心平氣和地說,一邊擰乾自己的布巾,倒掉桶裡的水。

在鬥獸場的競爭還未進入激烈階段的時候,這支在撒謝爾名下的商隊聲名已經不比任何一個參選者遜色了。不是因為他們依附的出了兩頭魔狼,同時還擁有「血劍」的合作部落,而是由於他們本身,或者說他們的貨物。當初出發的時候,因為有那種便於拆卸,輕巧承重又多的馬車,遠東術師派來的商隊也幫狼人承擔了不少負重,他們自己帶的還裝不滿兩輛馬車,斯卡那段時間迷戀於能將任何人和物的影像動作記錄下來的叫做「相機」的新奇玩意,對他們到底帶了什麼東西去帝都不太感興趣。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  記住哦!

因此當黎洪將一個灰不拉幾的獸皮袋拿到他面前,然後在昏暗的油燈下倒出一堆閃耀著璀璨光芒的寶石時,差點被閃瞎的狼人族長簡直要掀桌咆哮了。

這不是他們費盡心機才能磨得光滑潔淨,卻色澤大小不一,質地也不太純粹的飾品,跟這些每個規格都大小一致,以令人難以想像的技術加工出數十個銳利棱面,在任何角度都光輝奪目的寶石相比,撒謝爾擁有的那些簡直就是河裡的卵石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這些玩意不是幾顆,也不是幾袋,而是整整三個木箱!

他這輩子就沒見過以箱計的寶石!

當時營帳中的其他狼人都看直了眼,藥師從獸皮上拿過一顆有他拇指大小的寶石過去仔細打量,而看著狼人族長處於抓狂邊緣的眼神,作為商隊代表的黎洪只能苦笑。不要說別人,當術師以一種非常平常的態度將這些寶石交給他們清點裝箱時,連他的眼睛都有點發痛。

「那傢伙是想買下整個帝都嗎?!」

這些鋯石的價格實際不過能買兩部相機而已。術師說過的話黎洪不敢向斯卡複述,「您說得太嚴重了。術師只是向看看帝都有沒有一些他需要的東西。」

「有必要帶那麼多?!」

黎洪遲疑了一下,還是把實話說了出來:「因為我們沒有獸人帝國通用的貨幣。」

——就為這種理由?!斯卡額頭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他剛要站起來,藥師卻伸手按在他腿上,「其實術師可以和我們交換。」

「但是價格不合適。」

其他狼人臉色也變了,因為這句話的意思簡直是說撒謝爾買不起,斯卡眯起眼睛看著眼前的遺族男人,黎洪雖然心裡有底,在這種氣氛下也有些不太自然,他咳嗽了一聲,然後說道:「術師說我們與撒謝爾是友好睦鄰,所以不適合這種非必需品的交易。雙方對同一事物的價值觀點不同,未免日後分歧——」

他將原先裝寶石的獸皮袋子收起,伸手將那一小堆寶石往前推了推,「不如以此換取此程撒謝爾對我等的保護與協助。」

低低的抽氣聲響起,斯卡過了一會,才用他那雙金綠色的眼睛看向面前面容端肅的遺族,「他倒是大手筆。」

「同一事物在不同對象眼中的價值是不同的。」黎洪說,然後他看了斯卡身旁的藥師一眼,低聲說,「您知道,術師之所以是術師,他最擅長的……是煉金術。」

藥師訝異地瞪大了眼睛,斯卡臉上也現出了牙疼一樣的表情,「你該不會是那個意思吧?」

「正如您所想。」

斯卡用手指碾弄著這些寶石,純粹,堅硬,華麗,堪稱無暇,自然從未出現過如此完美的造物,卻也令人難以想像這居然是以人的手段製造出來的存在。他聽說過的人類煉金術不外乎用藥劑或者礦物達成某種效果,煉金術師也都是些古怪的老東西,不要說外在的能力或者年齡,他們和這位遠東術師根本不是一種生物。他沒見過那位黑髮術師完全展現自己的能力,這樣一點點地顯露,反而讓人猜測更多。

「他完全可以不說。」他真是一點都不想知道那傢伙有多異常。

「術師認為沒有隱瞞的必要。」

「哦?」斯卡似笑非笑地看著黎洪,「他真是有自信。難道他不怕再發生和遠東一樣的事?」那名術師說是為了躲避紛爭而隱居,現在看來似乎不是藉口,如果不是他的驕傲遠勝於野心,他對那位術師的想法就會變成另一種。

只要是他想做,就能實現。向任何人或神祈求都不會有這種結果,弱者會希望追隨他,而強者會想要控制他。

「術師能從遠東來到此地,也能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黎洪說。

「然後你們這些奴僕就會被他丟棄了。」斯卡笑道,自遠東術師在他眼前從天而降之後,他就不懷疑那人有這個能力。

「那又如何呢?」黎洪也笑了起來,「只要術師他願意。」

挑撥沒有效果,這本來也不是斯卡擅長的手段,總之在收下那袋寶石之後,斯卡調撥了一部分騎士去協助遺族,擔當他們的守衛工作。事實也證明他們是完全需要的,不到一天時間,撒謝爾的人族商隊和他們那些美得驚人的寶石飾物,色彩絢麗的精美布料,鋒利堅硬的短兵器和聞所未聞的銷售手段就傳遍了各個部落。

帝位爭奪不僅僅是各種族長和准族長之間的熱血拚殺,在這至少間隔十年才會發生一次的公開部族爭鬥中,帝都大大小小三十多個鬥獸場從早到晚都不會空閒,因為除了帝位爭奪,還有帝國勇士,部落薩滿之間各種頭銜的鬥爭,每天都有屍體從鬥獸場中抬出。而隨著這數百個部落上萬人來到帝都的還有鹽,藥草,法石,布匹,奴隸等各種物資,圍繞著這些東西在主要的四個鬥獸場旁形成了規模龐大的集市,雖然黑石和青金王國的戰爭阻斷了部分商道,仍然有不少商隊從諸如露西亞王國之類其他路徑來到了帝都。

帝都拉塞爾達因此呈現出一種混亂而繁華的局面,無論獸人還是商人都喜歡這種氣氛,就像鬥獸場上的廝殺,商人之間也一樣地弱肉強食。遺族商隊佔據的位置本是分配給撒謝爾的,地盤不僅比其他商隊大得多,帳篷形式和其他部落和商隊有所區別,材料也非同一般,灰綠雖然不算明亮的顏色,在那些紛雜的毛氈和麻布帳篷中也算是頗為顯眼了。

負責護衛的比斯騎士早已向斯卡報告過遺族商隊受歡迎的程度,為了得到每日的限量名額,在集市還未開始之前就已經有獸人和商人在等候,最熱鬧的時候封堵路面的狀況也不算罕見——即使買不起,仍然有很多人向看這些「異國商人」又拿出了什麼新奇的玩意。斯卡和藥師此時面臨的就是這種狀況,見到了那些灰綠的帳篷尖頂,離攤位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他們就過不去了。

斯卡看向藥師,「至於嗎?」

堵塞了通路的人群也超出了藥師的預料,他的身高也只在普通人類中有點優勢,在一堆獸人中就完全是「嬌小柔弱」了,所以除了眼前的人牆他幾乎什麼都看不到,「既然過不去,那就……」

斯卡的耳朵抖了抖,目光投回人群中心,「不對,這是有什麼傢伙在搗亂——」

話音剛落,一聲爆響就從人牆中傳來,然後是連聲的慘叫和怒吼,人群也騷動起來,「法師!」「是人類法師!」「誰讓他們在集市裡施法的?!」 「混蛋!打起來了,快躲開!」 怕受波及的獸人們紛紛後退,卻因為之前聚集得太密而開始互相踩踏,斯卡伸手將藥師攬到路邊避開這些慌亂的傢伙。  「敢拆我撒謝爾的面子?」他看著混亂的中心,用一種興奮多餘惱怒的語氣說,「你在這裡待著,我去看看。」

來到帝都至今,斯卡一直過得不太痛快,只在鬥獸場打了兩場,對手還是不過五個回合就被丟出場外的廢物,這讓斯卡很有些慾求不滿。看著他輕而易舉破開人牆的背影,藥師站了一會,轉頭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從半個月前入城以來,這還是藥師第一次來到集市。抽籤之後,他先是忙於營地的安排,斯卡作為撒謝爾的族長雖然不必參與帝位爭奪的初選,像布拉蘭和修摩爾卻還是要從第一步開始,即使明知他們的實力非一般獸人可比,作為唯一可靠的藥師,他仍然需要在鬥獸場有所準備,直到今天是十日一次的戰休日,他才有空和斯卡出行,順便看看有沒有他需要的東西。

藥草從來不是交易的熱門,卻也不可或缺,一些生長在特定地區的品種也許只有這時候才能見到。雖然穿著象徵身份的長袍,藥師也只是在撒謝爾周圍的區域走動,他走過那些有他感興趣的物品的攤位,卻沒有停下來審視,也不和任何獸人交談,大略看了幾家之後,他正準備回去,一隻毛茸茸的大手從背後搭到他的肩上,阻住了他的腳步。

「撒謝爾豢養的兔子?」

一個粗啞的聲音以一種古怪的語氣說,同時傳來的還有一陣腥羶的體味,藥師微微皺眉,回頭看向背後的獸人,筋肉虯結的高壯身軀,從手背一直延伸到頸側的灰黃毛髮,短而寬的鼻頭,還有臉上天生的黑紋。

「有何貴幹,虎族人?」

「『有何貴幹』?」那名獸人側頭挖了挖耳朵,「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這句話沒有可笑的地方,站在這名獸人身邊的同伴卻爆發了一場大笑,藥師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雖然會說點人話,也就這樣麼。」那名虎族人繼續用那種令人非常不快的語氣說道,「你的狼主人怎麼讓你這只寵物自己跑出來了?」

不知哪個對手部落窮極無聊的傢伙,眼見對方得寸進尺地把手往他臉上伸過來,藥師抬手在他手臂內側一拍,他的力氣相比獸人同樣不值一提,這個動作的力道幾乎連飛蟲都拍不死,對方的同伴還要繼續嘲笑,那名虎族人卻像被火燒了一樣猛然把手縮了回去。

「嗷……!你幹了什麼!」被白髮藥師拍過的皮膚灼痛無比,連他這種皮糙肉厚的獸人也難以忍耐,「區區一個人類居然敢對我動手……!」

「現在去泡水還來得及。」藥師冷冷地說。

要能聽得進他的話,這些獸人就不會在這裡挑釁了,「他傷了德拉!抓住他!」

藥師退了兩步,長袖一揚,藏在袖中的藥粉如霧順風灑出,剛起步追來的幾名獸人閉眼不及,也慘叫著摀住了臉,眼見周圍的獸人都朝這裡看來,藥師神色不動,轉身就跑。抓著手臂吸氣的虎族獸人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的背影,完好的左手往腰間一探,寒光出鞘,匕首挾風而去,擲向藥師身後。

在那銳利的鋒尖即將觸及藥師身體那一刻,一道銀光電射而至,堪堪將那把致命的匕首撞飛,然後餘勢不停,擦著一名擺賣鹽罐的獸人小腿直沒入地面。差點被牽連的獾族人臉色發青,比他更青的是大步趕來的斯卡,腰間的皮套已經空了一個。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7:47
159堅持大工業路線不動搖

兩名狼人騎士從另一個方向跑了過來,藥師停下腳步,轉頭去看那柄被打飛的匕首,斯卡冷著臉走過他身邊。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  記住哦!比剛才更淒厲的慘叫從前面傳來,夾著沉悶的碰撞聲和清晰的骨骼碎裂聲,當斯卡走向藥師時,他背後那幾個獸人俯臥在地,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藥師本能地想去看看那幾個傢伙死了沒有,斯卡卻一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語氣不善:

「我不是讓你待著別跑?!」

藥師沉默了一會,拍拍袖子,把套在手上的小羊皮手套摘了下來,上面還殘餘著幾乎看不見的毛蟲毒刺,任誰挨上一點都夠受的,「那些都是虎族的人。」

「管他是什麼玩意!」斯卡提高了聲音,「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差點就沒命了?」

除了倒霉之外藥師也不能說什麼了,「這是意外……」

「你不跑就沒意外了!」斯卡的臉色仍然難看,「你有幾條命?這裡隨便一個傢伙就能摁死你!」

「我有……」難得被斯卡壓制的藥師想為自己辯解幾句,馬上就被斯卡打斷了。

「你有什麼!就那短腿,風吹就倒的身體?」斯卡怒道,「給我回去!」

短腿——被戳到隱秘痛點的藥師也怒了,但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斯卡就一把把他扛了起來,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對待的藥師一時間震驚得言語不能,斯卡一邊走還一邊不停地抱怨,「……以前都好得很,你也安安分分的,自從那個遠東術師來了之後就什麼問題都出來了……」

——這又跟術師有什麼關係了?

在鬥獸場外,原則上不允許這些從帝國各地來到的部落私鬥,所以斯卡和藥師剛離去不久,負責維護集市秩序的獸人士兵就趕到了。在種族混雜,不少部落之間本身就屬天敵的集市,就算立令禁制私鬥,也仍然免不了每日都有突發事故。緊隨他們而來的是一隊虎族獸人,看到地上生死不明的族人,這些脾氣暴躁的獸人怒不可遏,為首一名虎人伸手就把旁邊一個猞猁族的揪了起來。

「誰?是誰幹的?!」

「是,是一個狼人……」身材並不高大的猞猁族人在對方欲擇人而噬的氣勢下抖著聲音回答,「他身上帶著鐵牌,好,好像是個族長……」

虎人將他甩到一邊,圓眼眯了起來:「狼人?族長?」

「喂!不得私鬥!」察覺他語氣中的凶暴,擔當士兵小隊隊長的豹族對他呵斥道,「有什麼恩怨給我去鬥獸場!」

那名虎人橫眼掃向豹族隊長,聲音像來自胸腔一樣低沉:「——你敢這樣對我說話?」

豹族隊長已經見到了他掛在胸前的鐵牌,此時仍然能掛著牌子都是已經通過第三輪帝位爭奪的強者,這名獸人身上也有種令人忌憚的暴戾凶悍之氣,在他身後的虎族也不差多少,但作為帝都五個元老家族中排位第三的實權家族麾下成員,豹族隊長的膽色也不算差,士兵以他為中心開始靠攏,豹族隊長放低矛尖對準那名虎族人,臉色緊繃,「注意你的言行!你是哪個部落的強者?」

「你這是想打一場嗎?」虎人斜眼看著他。跟-我-讀WEN文-XUE學-LOU樓  記住哦!

豹族隊長臉色突變,就在氣氛緊繃之際,那名虎人背後的同伴走到他身邊小聲用虎族的語言說了什麼,那名虎人先是一臉不快,片刻之後卻把已經踏出半步的腳收了回來。

「這次就算了……」虎人慢慢地說,「我是奧格的烏達,你們好好地給我記住這個名字。」未待豹族隊長反應,他突然伸手拔刀,豹族隊長本能一退,手中長矛的矛尖還是被一刀砍了下來,虎人冷笑一聲,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豹族隊長看著這對虎人遠走的背影,手攥成拳。

「這兩年才統一成一個部落的虎族?他們派出的這個烏達是現任族長的堂弟,聽說實力確實很強,在鬥獸場下的賭局中,他也是勝率比較高的『選帝侯』之一。」被找來的情報商人說,人類在獸人帝國中的地位不高,遠道而來的商人多少都有點看家的本領,雖然買賣貨物才是他們的主業,在利益合適的情況下進行一些小道消息的交流也不是多麼出奇的事,何況在如今的拉塞爾達,多的是人想跟這支附屬在狼人部落名下來歷神秘的商隊拉上關係。

然後這名有一頭暗紅色短髮的年輕商人停頓了一下,「不過……」

「不過什麼?」黎洪問。

「那個虎族部落,最強的人並不是他,最有威信的也不是他。」紅發商人說,「他們在兩年時間內兼併了近十個大大小小的部落,對武器和糧食的需求大得離譜,以至於沒有人能滿足他們……而且他們的族長算是相當年輕,非常強大,還有一副好胃口,至少十三年才舉行一次的帝位爭奪,他留在部落,卻派了一個不太冷靜的後輩前來……」

他玩味地對黎洪一笑。

黎洪皺眉思考了一會之後,他對面前的紅發商人說:「感謝您提供的這些情報,在交易方面,我們會給您儘量的優惠的。」

「其實我更想要的是你們背後那位人物的消息,可惜的是我手上沒有相應的籌碼。」紅發商人站了起來,拿過放在一邊的帽子,「一想到這意味著要失去多麼大的一筆生意,簡直令人夜不能寐。」

「再見,科爾森閣下。」黎洪說。

在聽完黎洪得到的消息之後,斯卡摸著淡青色的下巴哼了一聲,「奧格?不就是那個拿自己的名字給部落命名的,鼻子長到後腦勺上去的傢伙?」

「你們見過?」藥師在旁邊低聲問。

「小時候見過,我打斷了他兩顆牙。」斯卡說,「然後就都是聽說了。」

小時候沒折騰過別人的獸人不是好獸人。不過無論那位奧格族長是什麼個性,昨天發生的那件事看起來只是普通的爭端,雖然在鬥獸場的近十次出現已經足夠讓人記住撒謝爾的藥師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貌,這又是僅次於薩滿的受到保護的職業,虎人的挑釁不僅不智,甚至還有些不合常理。斯卡不是一點疑惑就疑神疑鬼的性格,不過他還是吩咐手下的百夫長和千夫長注意有可能與虎族人發生的衝突,同時加強營地周圍的警戒——現在全帝都的人都知道他們這裡真有不少好東西。

安排好這些之後,斯卡去了營地最核心的帳篷,和部落進行例行通聯。

經過一路來各種狀況的鍛鍊,隨行而來的遺族通訊員已經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斯卡準備好了,他沒有等待多少時間,通電工作起來的電台就搜索到了那個唯一的信號。

「……就算沒有異常你們也給小心點,部落還剩下多少騎士?……一千五百名?……移民那邊如何?遠東術師派了一隊人去礦場?……夠了,做你們該做的事,其他不用管,反正你們也管不了……什麼?路快修好了?」

斯卡扭頭罵了一聲「這個怪物」,然後轉頭用不甚在意的語氣對話筒說:「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又不是我們吃虧。」

那邊又說了什麼,斯卡淡淡地回答;「當然沒有問題,那些廢物連我的毫毛都沒碰到。」

「什麼時候回去?」斯卡勾著嘴角笑了起來,「放心,用不了多長時間就結束了。……具體到什麼時候?」

「到我忍不下去的時候。」

斯卡掀開營帳走了出去,兩名騎士自覺跟上他的步伐,穿過半個營地來到唯一的入口前,被兩頭巨狼擋在柵門前的使者停止爭吵,一致神色陰沉地看著不緊不慢走過來的狼人族長。

「誰?」

斯卡問的對象不是他們,而是守在一旁的比斯騎士。

「族長,他們自稱是元老院派來的使者。」

「哦?」斯卡發出一個單音節,略略抬起眼皮看了那兩名使者,「又是元老?」

「我們是元老院派來的傳令者,你這是什麼態度,斯卡族長!」

「那麼,有何貴幹?」斯卡挖了挖耳朵,「我家藥師喊我吃飯,不是哪位大人物突然死了這樣的要緊事的話我就不奉陪了。」

大概是很少見到態度如此桀驁的對象,而且那話語之中的惡意很難當做聽不到,兩名斯卡看不太出種族的有鱗獸人瞪著眼看了他好一會,「……你,你居然對元老院不敬!」

斯卡感到十分無趣地看了他們一眼,揮了揮手,和他的親衛轉身就走。

「等等!」眼見叫不住這名不知為何對他們乃至元老院都毫無敬意的狼人族長,使者手撐在柵門上就要跳過去,門口的巨狼忽然人立而起,對他們呲出一口利牙,魯莽的有鱗族獸人被那陣響亮的咆哮聲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只能對著斯卡的背影大喊,「你等著,撒謝爾的族長!這是元老院的命令!在半缺日之前,撒謝爾的斯卡‧夢魘必須到夏宮去!」

斯卡連頭也沒回,反而是守衛在圍欄前的比斯騎士惡狠狠地看著他們:「你們想對我們的族長幹什麼?」

使者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他冒犯了第一長老,難道以為能這樣就算了嗎?」

「不過是他向我索要『禮物』,而我拒絕了而已。」斯卡將上衣往旁邊一丟,光著肌肉分明的上半身在木板搭成的矮榻上坐了下來,「我倒是不知道帝國的長老居然貧窮到了這種地步,連元老院也能驚動。」

「貪婪是人類的天性,獸人並不例外。」藥師將他的上衣掛到木架上,架子還靜躺著雷神劍,從來到拉塞爾達之後,它還未有過試鋒的機會,「術師的那些貨物確實顯眼,不僅獸人,連人類的國家中想見到這些東西都非常困難,就像蜂群追逐蜜糖一樣,麻煩不止在眼前,你要怎麼做?」

「那應該叫禿鷲追逐腐肉吧?」斯卡懶洋洋地說,「至於怎麼做……我現在覺得,一群人在搶的未必什麼好玩意。」

就像黎洪向身處遙遠邊境的術師報告他們現在已經得到了多少黃金白銀和其他價值較高的交換物,對雲深來說也未必比立等可用的銅更有價值。和撒謝爾的關係拉近之後,雲深可以讓人到更廣闊的範圍內尋找礦產和其他資源,但這顯然是一個週期相當長的工程,而且他手中擁有地質勘探常識的人才也接近於零,事實上,能找到煤,鐵,石灰,還有安全距離內的銅,對剛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域不久的雲深來說已經是超出想像的幸運。

而如今他們又找到了鋁。

產量還未能探明,但云深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表格上,至少又有一項可以打個勾了。

時間進入炎熱的七月之後,湖邊那八畝試驗田裡的水道也終於可以讓人鬆一口氣了,種子沒有適應不良的問題,禾苗的生長情況也一直比較正常,至今沒有出現大規模的病蟲害,揚花和灌漿的關鍵時節都沒遇到惡劣天氣,只是僅靠人力畜力的精耕細作,這些水稻的產量會遠遠低於這個品種的平均畝產。

包括馬鈴薯在內,玉米,小麥,乃至花生,油菜和甜菜,這些種植規模大小不一的作物都比地球那邊的正常產量低了不止一個數量級,問題不在土地和氣候,而是化肥。雖然在他故鄉的輿論中,化肥和農藥頗受追求生活質量的人們的嫌棄,但在雲深的計劃中,前者之重要性並不亞於他其他的重工業計劃。對這裡的原住民來說,從半飢餓一步躍遷至溫飽邊緣已經是無比的幸福,但哪怕在和平年代,雲深的祖國也必須保有三年以上的糧食儲備,在這個紛爭不斷的世界,沒有五年以上的糧食儲備恐怕難以讓人安心。

在資本極度稀缺,金銀一類的等價物對基礎建設沒有多少幫助作用(除非雲深捨得用它們來拉電線),人力資源也十分貧乏——只有人力算是比較充分——的情況下,雲深算是稍微體驗到了建國初期的工業建設的艱難感。不過他也為自己找到了一項能將記憶和情感都延續下去,值得一生都為此努力的事業,他的人生有這樣一個理想,就很難為外物所動。

所以無論法術還是預言,死而復生還是異度位面,狼人,精靈還是龍,多麼離奇不科學的經歷過去之後,他仍然會恢復自己的步調,按部就班地實現一個又一個的目標。這種包容和穩定連旁人都會受影響。

「他簡直就像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精靈路德維斯說,「或者說,在他的領域內就像另一個世界。」

「所以你現在變成了一個醫生?」墨拉維亞說。

「除了戰鬥,這是我最擅長的工作,而且他們正在學習的東西很有意思。」精靈說。

墨拉維亞若有所思,「聽起來不錯,也許我也應該為自己找一個打發時間的方式了。」

「您可以去詢問術師,」精靈說,「不過,您和您的……」

「這正是我想要的,」墨拉維亞對他微微一笑,「我和他之間的關係不能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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