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76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5:15
180、主角背後總有小推手

    將核心設施坦露人前意味著不低的風險,熱電廠一旦運轉起來,再度遷移就絕非易事,無論發生什麼意外導致關鍵設施損失,雲深都沒有餘力進行第二次投入。

    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不是沒有人提議過,只向狼人展示煉鋼爐之類的設備就好了,不僅易於表現,也能產生額外的威懾力。雲深思考過後還是選擇了這種方式,狼人們並不是傳聞中的愚蠢生物,他們的基地要發展下去就必須和狼人結盟,在決定交換信任之後,像這樣輕視盟友的做法其實也是一種冒險,狼人們總會有發現的一天,到時候隔閡產生了反而難以修補。

    電廠的設備如今還在安裝調試期,雲深確實將他挑選出來最好的工人安排到了這裏。要使一座熱電廠運轉起來絕非易事,尤其在技術人員極為匱乏,資金也十分緊張的現狀下,學習的熱情和勞動的積極能彌補一些不足,雲深仍必須將手上的工作逐步分配出去,才能保證這座工程如計畫順利進行下去。他帶著斯卡二人穿行在各種設備間,空氣裏是二手設備特有的味道,鐵和油還有塑膠,這對狼人敏感的嗅覺來說不啻於一種刺激,不過斯卡什麼都沒說,連眉都不曾皺過一下。藥師倒是新奇大過驚歎,在它們運轉起來之前,他還是不能想像它們能夠產生的力量。

    廠房面積不小,除了設備還有人來來回回搬運器材,或者將線材和工具傳遞到移動扶梯上,或者站在梯上鋪設線路,角落裏也有三三兩兩的人就著設備或者圖紙小聲討論。這裏幾乎沒有外人來到,不過就算見到他親自帶著兩位形貌特殊的客人出現,這些工人雖然意外,也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只有一名長相精幹的遺族男人腳步穩健地大步走了過來。

    “術師。這兩位是?”他向雲深行了個禮之後,目光就轉到了斯卡和藥師身上,神情溫和。

    藥師的臉色有些微妙。

    “玄侯,這是撒謝爾的斯卡族長,這位是他們的藥師。”雲深說,“我只是帶他們來看看,你不用介意。”

    “我早已聽說兩位的大名,真是難得,這也是我們熱電廠第一次接待客人,我現在手上沒有什麼重要工作,既然如此,不如讓我來為兩位嚮導怎麼樣,術師?”叫做玄侯的男人爽朗地笑道,完全看不出來他就是那個讓狼人看看傳送帶爐子之類忽悠他們的建議人。

    雲深的時間其實一直都不寬裕,所以他看向斯卡。

    “他能行?”斯卡打量這名遺族人。

    “我信任他,他負責管理這裏。”雲深說。

    “可以。”斯卡點頭。

    “那麼,接下來我就將兩位交給你了。”雲深對玄侯說,“參觀方式可以遵照他們的意願。”

    這算是含蓄的提醒了,玄侯笑了一聲,“您放心,我不會讓客人們失望的。”

    雖然平時不算活躍,不過這個名字有些特殊的男人確實是熱電廠的負責人,在如今還未提上臺面的分層中,他和黎洪乃至塔克拉都屬於同一級別,是僅次於範天瀾的重要責任人之一。在由軍隊轉化而成,並且在漫長的隱匿時光中都不曾丟掉某些傳統的這支遺族中,“玄”和“侯”都不是輕易能使用的文字,當初黎洪為是否向術師推薦這個男人很是猶豫,結果卻是他主動站到了術師面前。在天賦才能上,他是不如範天瀾和塔克拉這樣的年輕人代表,號召力也不如黎洪等人,甚至連他的兒子洛江都比不上,但能從一個普通人成為受到雲深信賴的電廠負責人,玄侯是很有點非同一般的地方的。

    至少在解說方面,他確實做得相當不錯,跟雲深不同,他能夠將那些專業而複雜的轉換過程用簡明直白的語言解釋明白,斯卡和藥師雖然還有不少地方覺得難以理解,跟剛開始比起來卻明白了很多,他們一路前行,穿過林立的鋼鐵和水泥,來到了空曠的煤場。

    “……煤會沿著這條道運到這邊,用皮帶送上去,倒進那個大鐵玩意的肚子,在裏面磨成比這還要細的粉末,”玄侯在地上捏了一小撮土,在手指上碾開,“只要用風把它們吹進去,就能夠轟地一聲變成純粹的火焰。”

    “怎麼不是燒成塊的?”斯卡隨口問,目光落在跨過斜坡一直伸展到面前的高架軌道上,木制軌道的腳架下方是成堆的煤塊,只是現在運煤車還沒過來。

    “取暖和燒水是能用的,在這裏就不行了。”玄侯說。

    “為什麼?”

    “不夠快,也不夠熱,還有剩下的灰渣很難處置。”玄侯說,“燃燒的火焰會讓鍋爐裏的水沸騰,把它們變成火一樣的熱氣……”

    “火一樣的熱氣?”斯卡又問。

    “是的,像我們煮熟食物後的水汽,不過比那可怕許多倍,一旦它洩露出來,能夠將附近的人活著蒸熟。”玄侯笑道,“當然,只要我們遵照術師的囑咐小心,這種意外很少會發生。”

    斯卡扯了扯嘴角,這個黑頭發的男人看似坦率,在某些地方其實跟那個術師沒有什麼區別,他看了一眼身邊,白髮的藥師看著對方的眼神,並不像陌生人。

    “這段過程的精確和奇妙,靠我這種能力的人是說不清楚的,不過,”玄侯又說道,“術師為我們做過一個‘小玩意’,斯卡族長,你可以去看一看。”

    他沒有對斯卡用敬稱,如斯卡一直感覺到的,這種態度不是不敬,卻也沒有將他和他身後的撒謝爾部落當做威脅,至於依仗……顯然他們現在看起來已經不需要了。

    跟著這個叫做玄侯的男人,斯卡和藥師繞了一個彎,來到了廠房旁的一排平房中,這裏是工具間,雜物室和會議室並排的處所,就在那個簡陋的會議室中,為了便於講解熱電站的基礎結構,術師為他們準備了一些小模型。

    斯卡邁進這件同樣擁有大窗戶的白色房間,眼光從黑板上一掠而過,接著就落到了側牆邊的展示臺上。玄侯整理了一下臺面,然後彎腰拿起腳下的水壺掂了掂,提起來將水倒入蒸汽裝置上方的水罐中,然後用火石打著了底下鐵盒中的蠟塊。

    蒸汽機的原理用實物模型的方式解說比語言更容易理解,尤其其中幾個重要部分都由玻璃吹制而成,當玻璃罐中的水沸騰起來,蒸汽推動活塞做功帶動轉子切割磁圈,整個過程都分明展現在來客眼中。

    玄侯從裝在牆面上的木格中拿出一個安在木板上的小燈泡,將它安在磁圈之後,接上了電線,燈亮了。斯卡走近來非常仔細地看著這個完全不由人類控制的裝置,然後玄侯又在他眼前將這顆小燈泡換成了一個稍微複雜的電動木錘,看著那個持續穩定上下揮動的小東西,就算心裏還有些疑問,這種力量意味著什麼作為一族之長他已經明白。

    這只是一個不到他尾指指頭大的小木錘,但面前這個透明的水罐也小了他見到的鍋爐無數倍,那些龐然大物一旦動起來,毫無疑問能揮動比這沉重一百倍的鐵錘,日夜不休地代替他們的工匠製造武器和農具,會發光的小罩子當然也不錯,終究不如這個讓他動搖。

    如果撒謝爾擁有人口,武器和糧食,他們還有什麼可畏懼的?甚至他們還可能擁有一座城市,舒適,安全而富裕的城市。

    ……只要他們願意放棄某些東西。

    熱電廠不是黑髮術師給他們安排的行程的全部,在熱電廠之後,斯卡和藥師坐上了修建在碎石路上的有軌馬車,去了同樣整備中的煉鐵廠,初具規模的水泥廠,連在山腹中的軍工廠都向他們敞開了。

    這是雲深的誠意,也是雲深的底氣。

    而除了最初的陪同,雲深此後就一直忙於自己的工作,嚮導的職責全然交給了玄侯,這個言語直率從容的男人除了自己的負責的事務,對其他人的工作也頗為瞭解,至少斯卡的問題極少有他答不上來的。而當這段行程結束,太陽已經沒入遠山背後,在他們回去的路上不斷有收工的人群經過,斯卡沒有再坐有軌馬車,和藥師一同走在堅實的大道上。

    這是一條容納十匹馬並行也不會擁擠,名副其實的大道。沒有人會對一個暫留地如此投入,斯卡認為自己不算一個太稱職的族長,但就算他為他的族人付出再多十倍,也不可能做到術師這種程度,其中相差的顯然不是決心。

    斯卡陷入自己的沉思,一路上大多數時候都沉默的藥師則是看向走在他們身側的玄侯,對方對他笑了笑,斯卡抬起頭,“你們很熟?”

    玄侯沒有回答,藥師遲疑了一下,“我們已經二十年沒見過面了。”

    斯卡看向玄侯,“你們以前骨頭挺硬,才一年就跪了?”

    要投靠的話,這支遺族以前有過不止一種選擇,甚至當初來到撒謝爾的使者與他初步立下的約定,也只是計畫將老弱婦孺送過來安置,青壯男子折轉東去,跨過山嶺和湖泊,一路長征,直至歸鄉。斯卡對遺族的過去沒有多少感想,卻也曾敬佩過他們意志的壯烈,雖然赫梅斯貴族打斷了這支遺族剛開始準備的計畫,斯卡卻沒想到那名術師居然能讓他們放棄,這就讓他感覺不太對了。

    他的話一點都不客氣,玄侯卻笑了一聲,毫不在意,“那要看是誰。”

    “反證你們只要是個黑髮就心滿意足了,”斯卡惡意道,“還真是會□。”

    “那又如何呢?”玄侯說,“當時看來是迫不得已的選擇,現在看來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這是我們的運氣。”

    “說給我聽的?”斯卡譏誚道。

    玄侯又是那種笑容。

    “他說光明,光明就來,他說力量,力量就到了我們手上。”他從容說,“他不想當一個主人,但我們想屬於他,因為跟隨在他身後,我們一定能到達一個非凡的未來。”

    藥師沉默不語,斯卡一手按在腰上,目光深沉地看著對方,“這就是你們的真心?”

    “你呢?狼人的族長?”玄侯說,“你不想從術師身上得到什麼?”

    是夜,數盞油燈在只刷了一層石灰的簡陋房間內逐一點亮,眾人魚貫而入,在長桌邊各自落座,玄侯走在考後的位置,在他拉開椅子的時候,旁邊的人問道:“你跟他說了?”

    “這種小事,他當然會知道。”玄侯笑道。

    “問題是他會不會來。”又一人說道。

    “等吧,橫豎說定的時間還沒到。”玄侯身邊的人說。

    於是他們等了一段時間,期間不斷小聲討論著,直至輕微的一聲吱呀響起,涼爽的夜風從門外吹了進來,所有人都停了下來,走進來的那個人本不出他們意料,但在看到他身後那名面孔柔和的黑髮青年之後,室內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大部分人神色略顯慌張。

    “……術師!”

    玄侯看著術師沉靜的黑色雙眼,笑了起來,“術師。”

    作者有話要說:龍爹番外三 重臨

    強勁的風從城市殘破的屏障外湧入,擾動法術線路,因主人力量不足而緩慢的修復速度因此更為遲緩,榮耀大廳的正門敞開著,廳中本該優雅飄搖的帳幔烈烈鼓動,列席的眾位貴族雖能以術法維持儀容,然而領主已經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他們也只能任由狂風吹打,同時既不安又難以克制地窺視大廳中央那名黑髮男子。

    黑髮是高等人族統一的特徵,而那張面孔之俊美,在諸族之中也難有匹敵,見識短淺的邊境貴族被召至此地時,一聲“我王”差點脫口而出,如果不是觸及了那份絕對有異於人族的力量氣息。已經嚴重損壞的城市同樣說明這名黑髮男子龍族之王的身份絕無虛假,更何況……

    薩爾夫倫垂下視線,掌心下的精鐵觸感冰涼堅硬,精細的秘銀紋路光芒流轉,法術守護著安放於黝黑棺木中的骸骨。

    人族前王的遺骨。

    強風持續吹拂著,這是這個世界的呼吸,他還能再次觸及,那位王者卻已永別此間。他收回手,“到達王都需要多少時日。”

    侍立一旁的貴族低下頭,“這個……兩個月,龍王。”

    “保護他。”薩爾夫倫說,他沉默了一會,“遺言留在屍骨上,唯有今王能夠開啟。”

    “這是我們的義務。”貴族連忙應道,雖然這段漫長路程很可能讓他實力大損,但回報恐怕也會足夠豐厚,然後他偷偷覬視這位龍族,“那名,不知您……”

    “我有我的歸途。”龍王平靜地說。

    掩映在綠叢中的白色行宮整潔精麗,看不出絲毫應急修建的痕跡,亞斯塔羅斯登上臺階,光潔的黑色披風拂過欄杆,他走過回廊,黑髮金眸的侍從們斂容屏息侍立在兩側,在他行來之前紛紛躬身行禮。這位年輕的人王微一擺手,徑直走到了一扇白色大門前。

    以封魔石雕成的沉重石門無聲向內打開,只是一線,跟隨在亞斯塔羅斯背後的貴族們就豎起了汗毛。位於其中的連高等人族也無法與之比擬,位於這個世界武力頂端的生物,即使收斂了氣息仍然令人本能地感到恐懼,唯一不受影響的似乎只有亞斯塔羅斯,不僅不受影響,這位行事向來獨斷的新王甚至對這種存在異乎尋常地……感興趣。

    “午安,龍主。”

    寬廣而空曠的房間內,立於窗前,銀髮明亮如星光,身形強健高大的男子連視線的餘光都吝於給予,更不必說對他回應,亞斯塔羅斯不以為意地走過去,在離這頭人形巨龍有數步距離的地方才停下。再往前走,對他而言也是禁地了。

    “今日記憶恢復得如何?”

    墨拉維亞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耀金色的眸子仍將視線終點落在遙遠的天際,不過他的右手抬了起來,一線線的血色絮絲自虛空浮現,在他掌中纏繞融合,漸變成一顆小小的,微微顫動的光球。

    作為一頭龍,僅以年齡算,他其實還未進入青年期,但龍的化形所體現的是他們的部分本質,至少在軀體上,墨拉維亞已經是個完全的成熟體。亞斯塔羅斯看著那個集合體,確實不出他所料,如此瑣碎單薄而脆弱的記憶……他微微一笑。

    “恭喜你,離完全恢復已經不遠了。”

    墨拉維亞眼光淡淡掃來,然後落在手上,下一刻他就握指成拳,在微不可聞的破裂聲中,只有些微光點從指縫中逸出,像輕雪消融在空氣中。在亞斯塔羅斯面前,他將這花了十天才凝結完成的記憶重新化為虛無,隨著他的動作,環繞在他身側的力量猛然一收,那種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勢也減輕了稍許。

    亞斯塔羅斯此刻是真正地笑了起來,“從今天開始,你完全自由了。”

    有記憶就意味著有感情,一位完全無情的霸主似乎也很不錯,不過總要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牽絆,才能讓這種生物產生弱點。而黑龍主與其兄長之間的情誼,他是更樂意用別的什麼替代掉的,但在他準備進一步延攬的時候,墨拉維亞開口了。

    “我欠你一件事。”他說,“你可以認為這是報答。”

    在末日火山的岩湖上發生的事,也許只有兩三名高等人族知道具體過程,亞斯塔羅斯的行為不僅僅是保全了己方一行的性命,恢復神智的黑龍主也默許了這份人情。只不過恢復的只有神智,過去那些歲月的記憶已經在漫長的煉造過程中損滅得只剩微末碎片。

    這句話讓亞斯塔羅斯靜了一會兒,“這是你要離開的意思?”

    “當然。”墨拉維亞冷淡地說,對離開的原因沒有解釋,他也不需要解釋。

    黑龍主欲圖離開一事,至少對大多數的人族來說絕非壞事,雖說無人妄動,但守在門外的貴族將領們全都看著他們的王,然後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又持續了一會,亞斯塔羅斯才抬起視線。

    “既然如此,那就立下誓約吧。”

    沒有隻字片語,只是輕輕一記擊掌,王者的契約已成。

    陽光從雲層的空洞中投下來,飛行的黑龍主如鋒利的黑色風暴,將聚攏而來的雲層切割得支離破碎,亞斯塔羅斯站在離宮前的廣場上,注目著頭頂紊亂的大氣,一名外表年齡介於少年與青年間的貴族來到他身後。

    “王。”黑髮的年輕貴族說,“我特地前來,有王都剛剛收到的消息請您務必親閱。”

    亞斯塔羅斯微微側過頭,“讓你特地送來的?”

    一身緊身勁裝的貴族從手心中抽出一封信,以血封緘,足以說明寄送者的謹慎態度,更何況信使居然是一名新晉公爵——亞斯塔羅斯伸手接過信封,在火封處輕輕一抹,金色的文字隨即自封口漫出,密密纏上他的手指,浸入他的皮膚。

    然後亞斯塔羅斯非常難得地表現出了驚訝的情緒。

    年輕得過分的公爵靜立在旁,不動聲色。

    “完全出乎意料……”亞斯塔羅斯輕聲說。

    “需要您立即動身麼,陛下?”公爵問。

    “當然。”亞斯塔羅斯說,“獻祭者自世界之眼歸來,這本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或許……聖王龍確實是奇跡之龍?”

    “黑龍主也在同一時期進化完全的,也許這並非偶然。”公爵說,“不過,不知前王他是否——”

    “只有遺骨。”亞斯塔羅斯淡淡地說,“去準備吧,德爾德蘭,回王都。這件事真是給人莫大的驚喜……”他的視線瞬間變得銳利,“我已經可以預期接下來的精彩了。”

    收到驚喜的不僅僅是高等人族,感受到那迅速接近的異樣氣息之後,龍神宮及其毗鄰的所有龍族都緊張了起來。龍是力量階級非常分明的生物,即使在聖王龍還在的時候,包括長老龍在內也從未感受過這樣實質性的壓迫。龍神宮外的屏障一層層建立起來,紅龍長老謝爾維斯與銅龍等同伴沖上天空,懷著不安畏懼中夾雜著些許期盼的猜測,他們迎來了他們想見又不太敢見的。

    謝爾維斯幾乎要顫抖起來,如此強悍巨大,威嚴華美,獨一無二的王……然而墨拉維亞如一片烏雲,徑直從他們頭頂越了過去。

    數重的防禦屏障于他而言簡直如輕薄的泡沫,看守龍連撤銷都來不及,銳角長翼的黑龍就就撕裂了它們,當他收斂了強壯的羽翅降落在廣場上,流線型的鞭鱗長尾只是一甩,堅固得兩龍決鬥都不會損傷的青鋼石面就出現了裂紋。追來的長老龍們也紛紛在他身後降落,和這頭體型驚人的黑龍相比,他們瘦小得簡直像剛成年的青雌龍。

    在黑色的旋風中,黑龍化為人形,體魄如他龍形一樣強健彪悍,寬大的白色袍袖在風中鼓動,根根分明的銀髮垂至腰下,對上那張棱角鋒銳的面孔,連視線都未曾觸及,他面前所有的龍都顫抖著跪伏了下去。

    龍神宮也震動了起來,時隔數千年,這座宮城再度迎來了巔峰強主。

    幾乎所有的龍都朝龍神宮聚攏而來,聖王龍離去,黑龍主出走,雖然龍族極少遇到威脅,連續失去兩名高貴王者還是讓他們產生了不安。如今龍主不僅歸來,還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黑龍主……即位大典理應準備了。

    和大多數龍的興奮欣悅不同,黑龍主墨拉維亞對此沒有絲毫愉悅的表示,只是對此不曾拒絕。他在眾龍面前展現了壓倒性的威勢,卻不是一位失職的王,他處理政事,行使決斷,不需要長老們額外輔佐,即使記憶已被毀棄,簡直看不出那頭天真執拗的小龍存在過的痕跡,仍然有不可改變的留在了他的身上。

    對他自身和其他龍來說,這不是壞事。

    “所以我們也順理成章地遺忘薩爾?”藍龍費爾南德一臉嘲諷地看著對面的紅龍。

    “沒有龍會忘記他。”謝爾維斯說。

    費爾南德嗤笑一聲,看向殿外的廣場,天氣晴朗,陽光普照,群龍聚集,爍爍閃動的是成片的磷光華彩,一派煌煌盛況。這種場面比之前往不僅沒有分毫遜色,甚至更勝往昔,連高等人族那位膽大妄為的王都派遣了使者團前來,謝爾維斯已經轉身離去,費爾南德這位在王上缺位時期遞補而上的長老留在原地,心中沒有喜悅。

    已經失去的再不會歸還,他同樣明白。

    此時離龍族所在尚有一段距離的天空上,傷痕累累的銀龍姿態不太平穩地降落了下來,停靠在一處山壁休憩。受損嚴重的軀體已經支撐不住這樣的長途跋涉,如果有龍能見到他此時的模樣,恐怕一難以想像他就是那位姿容卓絕的龍王。雖然他的優雅仍在,但那種優美形容下的精悍強大卻已經虛弱,能活著已經是一種奇跡,他實現了自己的願望,不可能再要求更多了。

    從龍神宮內緩步行出的銀髮龍主停下了腳步,素來冷淡的面孔望向天空,下一刻狂潮席捲,他身側所有的龍都被吹飛出去,在響徹天空的長嘯中,自歸來之後就一直維持人形的黑龍主沒有任何徵兆地轉回原形,直上青空。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25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5:21
181、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

    “先坐下吧。”雲深說。

    在他做點什麼之前,對面的眾人是不會動的,所以他走過去,在旁邊一張椅子坐了下來,“自組織的會議現在還沒有規定,不過我不認為這算錯事。”

    語氣平和地說完這句話,他看向坐到了他左側對面的玄侯,這個男人的態度已經表明了這次活動的領導者是誰,而其他人也遲疑著坐了下來,範天瀾坐到雲深左手邊,將一本薄紙釘成的筆記本放到了桌面,時至今日,造紙坊的產量供應總算跟上了需求。塔克拉進來後順手關上門,坐到了雲深的右邊。在一屋子黑髮?壑校??囊?葉譚10拖賦っ佳垡皇奔浼?辛瞬簧倌抗狻Ⅻbr>

    作為唯一的外人,他倒是沒有一點不自在的模樣。

    “不過有些事情我不太瞭解,”雲深說,看向對面,“有人能幫我說明一下嗎?”

    房間裏很安靜,玄侯微微一笑,“那是當然。”

    “我們集合在這裏,主要是想處理一些問題,“玄侯說,“關於某些新納人口的不安分。”

    “是指前天的爭鬥?”雲深問。

    “不僅如此。”玄侯說,“我們懷疑某些人可能用心不良。”

    這個指控說起來相當嚴重,不過範天瀾和塔克拉都沒有說話,這裏的椅子其實沒有椅背,難得塔克拉還能直著腰作出滿不在乎的姿態——他們作為預備隊的負責人,同樣承擔著各處的治安職責,玄侯所說的如果屬實,他們有責任向雲深提出報告,有異狀卻未發覺,是他們身為守衛者的失職。

    雲深問:“關於此事……有證據嗎?”

    “如果是直接的,抱歉,術師,”玄侯坦然說,“沒有。”

    雲深看著他,問道:“那麼,這個會議是想確定事實,還是決定處理方法?”

    玄侯對上雲深的目光,“處理方法,術師。”

    範天瀾手下的記錄不停,塔克拉則是揚起了眉,玄侯繼續說道:“我知道這是對他人職責的僭越,不過您立下的規則是證據定罪,在沒有明確證據之前,您不會動任何人。這是您的仁愛,但有些人未必能夠瞭解,一旦他們據此肆意妄為,不一定會造成什麼嚴重損失,然而它們總會讓您不必要地耗費精力。”

    範天瀾抬起視線看了他一眼。

    “我跟您說過,術師,您有時候太不小心了。”玄侯雙手放在桌面,看著雲深說,“您是非常珍貴,決不能受到傷害的存在,我們很難容忍任何對您不利的意外發生。不過見血的手段是特定人物才能使用的,我們採取的是更溫和和安全的方法,不會讓您為難。”

    “狂妄。”塔克拉說,然後得到了旁邊傳來的幾個不愉快的眼神。

    雲深沒有直接回應他的話,他將視線轉了一圈,除了玄侯,在這裏的都是年齡在二十到三十多歲不等的青年遺族,他記得每一張面孔,他們在哪個地方,負責什麼,正是因為如此,天瀾才會讓他到這裏來。

    尤其眼前這個男人,不是能夠用武力和規勸就能說服的人。

    “感謝你的用心,”雲深說,“只是你辜負了我的信任。”

    室內大部分人都為這句話而色變,玄侯卻毫不動容,“很遺憾讓您失望了,我仍然認為這是完全有必要的。”

    “我不會追究這次會議,但在座的各位是否做了超出權責的事,並且造成了可見後果,”雲深平靜地說,“會議結束後,請自覺接受審查。我希望大家都能誠實坦白。”

    玄侯放在桌面的雙手拇指交替摩挲著,他看著雲深,低聲說:“術師……”

    “有時間的話,我也想和你好好談一談,玄侯廠長。”雲深說,“現在夜深了,大家先回去休息吧,不要影響了明天的工作。”

    範天瀾合上筆記本,雲深站了起來,塔克拉把椅子踢到桌下,對面前諸人咧開嘴角,“明天下午,我或者範天瀾,你們自己選。”

    雲深對他們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夜風帶來蟲鳴,雨季過後的天氣已經正式入秋,潮濕沉重的水氣□爽的微風取代,星光閃耀的天空下,和風帶來作物成熟的氣息,收貨季不久之後就要來到了。雲深走在路上,範天瀾和塔克拉在他身邊,沒有出聲打擾他的沉思,然後沙沙的腳步聲從背後跟了上來。

    “術師。”

    “玄侯廠長。”雲深淡淡地說,“有什麼事嗎”

    黑髮男人目光先是在兩個年輕人身上停留了片刻,“這件事以我為主,他們之中有些人才被我迷惑不久,大部分責任都應由我承擔。”

    “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這種地步,你不用過度擔心。”雲深說。

    玄侯沉默了一會,“我這樣動搖您的權威,您確實不介意?”

    雲深略一思索,然後回答道:“對你們,我不需要這樣的威懾。只是有一些事,不是有理由就應該去做的,雖然有時候這看起來是好心,卻和我們真正的目標走在相反的道路上。”

    “太過信任他人並不是好事。”玄侯說,“在交付權力的時候,您也應該控制他們,野心都是被縱容起來的。”

    雖然只有風燈微弱的光線,對方臉上的認真仍然能看得分明,雲深卻在今晚第一次搖了頭,“我並沒有縱容你,你同樣控制不了自己的野心。”

    玄侯頓時愕然,片刻之後,他沉聲說:“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術師。”

    “你把這稱之為‘期望’,實質上是一種控制欲。”雲深說,“我有些地方還不如你設想的理想,所以你認為可以代我使用這種權力,只要以我的名義——”

    “術師!”玄侯打斷了他,向來從容不迫的表情終於出現了裂痕,“您這麼說……實際是從來沒有相信過我吧?!”

    範天瀾和塔克拉幾乎同時動了起來,一步跨入兩人之間,伸手把他和雲深隔開,玄侯向後退了一步,扯了扯嘴角,“哈……術師,您說錯了,只有這兩個才是您相信的人吧?還有黎洪和南山,那些人只要聽話就夠了,只照著您的命令行動,根本不去想近在眼前的危機?”

    雲深伸手搭在範天瀾和塔克拉的手上,把兩人的手壓了下去,對上玄侯帶了指責之意的目光,他的神情冷靜依舊,“從我知道你的身份和你做過什麼,卻還是把責任交給了你開始,我就是信任你的。”

    玄侯的身體一震,在他向術師自薦時,已經想過那個因為找到了救星而迫切想表現的黎洪不會隱瞞自己的身份,但如果說他做過什麼……就算他不相信術師連那時候發生過的事都能瞭解,卻絕對不敢對術師有任何輕視。

    “我知道你的名字背後的意義,和你們一直承擔的責任,但這未必適合我。我知道有些人對我抱著什麼樣的期待,而其中有些我不會回應。該做什麼和不該做什麼,你們還沒有資格指導我,不用我給你們提醒界限在哪里。”雲深說,聲調中帶上了少有的冷意。

    “嫉妒同僚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你認為你和你說的‘他人’的區別在哪兒?”雲深問。

    面對這種責備,玄侯只能沉默以對,但他並未因此感到灰心,和剛才被隔絕在外的怒意比起來,此時他的心情居然有種莫名的喜悅。

    雲深說:“當你們認為自己是絕對正確的時候,就應該反省是哪里錯了……如果當初遺族肯回頭,至少不會淪落到如此局面。”

    這句話說起來平淡,嚴重性卻超過任何斥責,玄侯也只有低下頭。

    雲深停頓了片刻,然後說:“不久之後,我會組建起一個正式的組織,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們能擺正自己的位置。”

    這句話讓玄侯猛然抬頭,雲深卻已轉身準備離去,明知這樣已經夠了,玄侯還是忍不住在他身後問,“術師!您願意將權力交給我們,為什麼還要信任外人?”

    塔克拉斜著看了他一眼。

    “我會盡我所能保護遺族存續,”雲深說,“不過,我並不認為你們和他們同為人類,有什麼不一樣的。”

    在回去的路上,塔克拉一直在抱怨,驕狂自大啊自以為是啊,這種在姿態上比他還高傲的傢伙顯然讓他很不爽,不知道是否因為物件的原因,雖然塔克拉的某些話已經算得上詆毀了,雲深的心情反而輕鬆了一些。他微笑著對他說:“這不是什麼大問題,關鍵是讓他們把心態調整好。”

    “我會幫你把他們掰過來。”塔克拉不懷好意地說。

    話是這麼說,雲深在回到處所之後還是歎了口氣。範天瀾放好東西之後走過來,一手放在他肩上,感受著底下僵硬的肌肉,“累了?”

    雲深沒有逞強,“有點。”

    範天瀾按按他,“躺下吧。”

    雲深沒有異議地趴了下去,範天瀾雙手放到他肩上,為他鬆弛疲憊的筋骨。

    “天瀾,玄侯他殺過同族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南山,黎洪,老祭師。少祭師有過懷疑,不過從不確定。”範天瀾低聲說。

    遺族是相當團結的民族,尤其是這一支,歷史和身份讓他們特別注重守望相助,也因此尤為排外。他們服從雲深,甘為驅遣,對異族人卻始終不太信任,這種態度在那些需要齊心協力渡過的難關中被壓下了,如今生存和發展都有了一定保障,那些曾經壓抑的矛盾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玄侯是其中的代表人物。

    “之前他一直擔當‘守夜人’,負責監視族中,確保族中隱秘不至外露吧。這是一份壓力很大的工作。”雲深說,“人口不到兩千,只有他一個人要做到那種程度確實不易。”

    “這不是理由。”範天瀾說。無論是私下結黨還是私刑,他過去做過什麼,都不是他在現今地位上如此行事的理由。

    “我還不想處理他。之前的事屬於遺族的內部事務,我不會插手,現在他確實沒有造成什麼後果,”雲深說,“在行政組織建立起來之前,可以再觀察一段時間。”

    “那麼其他人由我處理。”範天瀾問。

    “塔塔那邊……他應該會注意分寸吧?”

    “我會看著他。”

    這樣斷斷續續的交談中,雲深在頂級帥哥周到體貼的貼身服務中睡著了。

    範天瀾把他抱到床上,扯過薄被拉到他的肩膀,在應該起身離開的時候,他伸出手,輕輕撥開了覆在他額前的光滑黑髮。兩手撐在雲深身旁,他靜靜地看著這張陷入沉睡的面孔,用視線代替手指,一分一分地描摹。

    許久之後,他才站起來,帶上房門離開。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23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5:29
182、關於未來的殘酷預見

    感覺到異常的那一刻,薩爾夫倫就警戒了起來,但來者的速度是如此驚人,當那個巨大的黑色生物撞來的那一刻,他只來得及變成人形,就在巨響之中隨著破碎的山石一同向下掉落。

    山崩了。

    隆隆的滾落聲許久之後才停下,黑龍的力量不僅使一整座堅實的岩峰如沙堆般倒塌,放射狀的地裂以他為圓心向外伸展,強烈的地震驚動了附近的所有生物,但在那恐怖的威壓下,即使林木紛紛傾倒摧折,滾岩飛石不斷,不僅野獸顫抖著蜷縮,連飛行生物都不敢逃離。

    躺在一片鏡面般的岩石表面的薩爾夫倫咳嗽了幾聲,如此可怕的衝擊居然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他受到的不過是在這種距離墜落,哪怕對現在的他也算不上損傷,只是籠罩在頭頂的陰影是如此巨大,他要極目望去,才能看見這頭巨龍的頭顱,對上他的眼睛。

    一雙冷酷的金色豎瞳。

    “墨維……”他的聲音輕不可聞。

    黑龍卻還是聽見了,他垂下了頭,然後在刀鋒般旋轉起來的厲風中,當薩爾夫倫再度睜開眼睛,巨大的黑色龍體消失,銀色的剛硬發絲落到他兩側,白色的王袍閃爍著流動的暗花拂過,一隻寬大的手掌抹去他臉上的塵土,另一手撐在他上方的男人有一張完全成熟的面孔,英俊剛硬,眼神淩厲。

    “敢侵入我的領地,你是誰?”對方沉聲問。

    薩爾夫倫睜大了眼睛,看著身上這個面孔幾乎完全陌生的龍族,他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問:“你是黑龍……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才能交換。”

    “你有什麼資格知道我的名字?”對方說,然後伸手把他拉了起來,“黑髮卻是龍族,難道你是混血?”

    “我是純血。”薩爾夫倫說。

    墨拉維亞的面孔湊近他,薄唇吐出冷酷的字眼:“那麼,以王的名義,我命令你交出真名。”

    這種行為,在龍族中意味著上位者對下位者的壓迫,無法抵抗的應答者將淪為對方的附庸……如同龍神宮之中的侍龍們。

    薩爾夫倫看著那雙璀璨的金色雙眸,在瞬間的驚愕後就漸漸冷靜了下來,即使落到這種地步,在黑龍主的威壓面前,他的意志仍然擁有完全的自由,也許是因為他的血脈仍在。他們相持了片刻,墨拉維亞一錯不錯地盯著他,薩爾夫倫看著他的眼睛,幾乎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耐心並不是墨拉維亞的美德,但在這裏,他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耐性。

    終於薩爾夫倫動了起來,他的手穿過墨拉維亞的銀髮,把他的頭扳過來,將自己的額貼上去。

    “你忘了我嗎,墨拉維亞?”他厲聲問。

    墨拉維亞的目光有一瞬的茫然,突然沖進腦子的東西讓他一時反應不過來,但片刻之後他就推開了面前的黑髮龍族,“哼……前王。”

    他的口吻冷淡而陌生。然後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薩爾夫倫,“你竟然活著回來了。”

    “……”薩爾夫倫也從地上站了起來,“我回來了。”

    “祭品一旦穿越世界之殼,到達外層,‘天網’就會找到他們,獵捕他們,將之困入網中。”墨拉維亞說,“然後用十到二十年的時間持續不斷地抽取力量,直到他們變成齏粉。那麼,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薩爾夫倫沉默了一會,除非真正到達過,沒有人知道世界之外會是什麼景象,也不會有人知道天網是怎樣的存在,“龍族永遠不會將一頭懷孕的雌龍送上祭台,那對夫婦進入天網之後也不可能有任何自由,卻有一顆龍蛋在其中產生,並且被送了回來。”

    “所以那就是我?”墨拉維亞面無表情地問。

    “是你也不是你。”薩爾夫倫說,他直視著這名比他高大得多的銀髮男人,“我想知道,你是奧維羅德•千嶺,還是墨拉維亞•儀祁?”

    奧維羅德•千嶺這個名字流傳的範圍並不廣,因為絕大多數的龍族和外族只以“龍主”或者“黑龍主”的名義稱呼他,對強威者的畏懼是不分種族的,他還活著的時候就很少有人呼喚這個名字。哪怕他在世界之外化身天網,他的強大和殘酷仍然不可超越,新任黑龍主在人族領地上的那些作為與之相比,簡直溫和得像頑童的惡作劇。

    他的軀殼早已消散,在天網那令人窒息的囚牢中,薩爾夫倫卻仍然能觸摸到他留下的強烈意志。他不清楚奧維羅德做了什麼,但墨拉維亞的出生絕非尋常,與如今這種形貌和性格的龍主相比,他記憶中的那個孩子純粹得如同一種幻覺,若非他始終不曾忘記……

    銀髮的龍主冷冷看著他,“這種血統的傳承是一種必然。不過,我是活著的,你居然將我與一頭死龍相提並論?”

    “——記憶呢?”薩爾夫倫問。

    “那種多餘的累贅,留有何用?”墨拉維亞說。

    極其微弱的波動從遠處傳來,墨拉維亞抬起頭,看向來時的方向。由於儀式主角突然離開而追來的龍們姍姍來遲,但這已經是他們盡力而為的結果,因為龍主的速度實在太過迅疾,連以速度見長的龍族都甘拜下風。此地災難過境般的景象還未讓他們驚訝,龍主身前那個黑髮的身影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尤其為首那頭藍龍,他驚訝得連飛行都差點忘記了,下一刻他猛地撲到他們面前,想再向前一步,卻被無形的障礙阻攔。

    “來得剛好。”墨拉維亞放下手說。

    費爾南德沒有理他,他只是看著那個黑髮的俊美青年,急切地叫道:“薩爾夫倫!你怎麼……你還活著?!”

    見到這位過去的朋友和得力的助手,薩爾夫倫的眼神終於溫和了一些,但他還未回應費爾南德的呼喚,墨拉維亞就伸手過來握住了他的左手。

    “我居然還能見到你的回歸!這可實在是太好了!”被隔絕在外也阻擋不了藍龍的驚喜,他忍不住用一隻腳爪去抓撓面前的屏障,一邊對與黑龍主並肩行來的前王龍說話,“你回來有沒有受傷?你是從世界之眼回來的吧,怎麼沒有一頭龍被通知?這小子突然就跑了,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呢……”

    聖王龍歸來的刺激,讓這位性格開朗的藍龍少有地囉嗦了起來,他甚至沒注意到墨拉維亞帶著薩爾夫倫所走的方向,是朝他徑直而來。

    薩爾夫倫在途中曾經想停下腳步,“你可以換一種方式。”

    墨拉維亞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後吐字,“下來。”

    藍龍高昂的脖頸像是被無形的巨手握住,在激烈的反抗和怒吼中,以一種臣服的姿態,被硬生生壓倒在他們面前,“你做什麼!墨拉維亞!……呃!”

    這次是連腦袋都被砸進了岩石中,周圍的龍看到這種景象,雖然有龍不滿,但龍主的威勢所在無龍能夠阻止,更重要的是,這是作為龍主的權力——即使極少被使用。

    墨拉維亞繼續前行,片刻之後他停下腳步,回過頭。

    “我不會踏著友人的頭顱前進。”薩爾夫倫冷冷地說。

    墨拉維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短暫的對視之後,他鬆開薩爾夫倫的手,改為抓住他的手臂,下一刻,他們就躍上了藍龍的脊背。

    “身為前王,你有義務出席我的典禮。”墨拉維亞說,然後他踢了踢腳下的龍鱗,

    “走。”

    此時的紅龍長老剛聽完人王使者要求務必傳達給龍主的密信,震驚還未過去,廣場外就傳來了騷動的聲音。他和使者們一同走出去,見到盤旋著下降的藍龍背上站立的兩道身影後,看起來不過剛成年的人族公爵就對他笑道,“看來我們還是來遲了,聖王龍已經到達了。”

    紅龍長老無暇理會他們,銅龍急匆匆地趕過來,“謝爾維斯!王他回歸了!”

    人族公爵向他們優雅行禮,“我先告退了。”

    “我知道。”謝爾維斯說,“龍主剛才突然離去,就是為了迎接前……聖王?”

    “看來是這樣。”銅龍說,“但前王本是不該歸來的,他回來了,難道是說天網發生了什麼……?!”

    謝爾維斯過了一會才說話,“只有等聖王親自告訴我們了。”

    從藍龍背上走下,墨拉維亞仍然抓著薩爾夫倫,和他一同步上長長的的階梯。終於解脫桎梏的藍龍率先化為人形,然後是跟在他們身後的群龍,雖然還有些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讓他們紛紛進入儀式前的人族形態。一眼望去猶如平原般寬闊的廣場上,流光溢彩的鱗片閃光如潮水般消去,然後人群開始向中間聚攏過來。

    金色的旗幟緩緩浮起,升向天空,薩爾夫倫離去時,這面代表王者的旗幟曾經被放了下來,如今在兩位王龍的面前,它再度獵獵飄揚。階梯兩旁的青色侍龍們深深的彎下腰,遠處的王座所在,法紋自地下生出,糾結纏繞,層層堆疊,而他們每向前一步,就有紋章在青金石的表面浮起。身著各色長袍的長老們在階下聚集,以複雜難言的目光看著他們。

    這條路薩爾夫倫不是第一次走過,不同的是,當時在這條階梯上,牽著對方的手帶向頂端王座的龍是他,如今卻反了過來。

    “我是遜位的王。”薩爾夫倫低聲說,提醒他這種作為的不合適。

    “所以,你不是我的臣屬嗎。”墨拉維亞淡淡地說。

    薩爾夫倫看著他的側臉,他知不知道,從再次相見開始,他就沒有一刻離開他超過一步的距離?脫胎換骨的容貌,不容拒絕的霸道,走在青金石階梯上的黑龍拋棄了過去的記憶,就像一個全新的個體。薩爾夫倫甚至以為自己唯一的弟弟已經被奧維羅德侵蝕了靈魂……然而在那些無法宣之於口的細節中,當年那頭小龍的影子又總是困擾著他。

    就算有一天我會站在那個位置上,也一定是和你在一起。

    小龍的音容宛如昨天,薩爾夫倫轉過頭,看向別處,耀眼的陽光照下來,晴空之下,世界在他的眼中映現出一派光明景象,墨拉維亞握著他的手傳來溫暖的觸感,他用眼睛看著即將開始的典禮,卻有一半靈魂留在那個寒冷空寂的所在,空間狂潮洶湧不絕,星空混亂荒寂,如同墳場。

    這個世界終將毀滅,無可挽回。無形的魂靈在他耳旁說。

    “我們已經在此地生存了無數世代。”他說。

    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在這裏,俯瞰你的腳下,你不是已經見到了這個世界的真相,見到了它動搖的裂痕?

    薩爾夫倫向下看去,常龍無法看見的紋章自平坦的青鋼石下慢慢顯形,從階下蔓延而去,直至覆蓋整座廣場,這是新王的印記,是他掌控龍神宮的證明。紋章一旦生成,誓約之線也自龍群中生長伸展,編織成細密的光絲,當它們匯攏到新王手中那一刻,除非他死,他作為王的地位就無龍能夠動搖。

    薩爾夫倫看著這一切,但在他一半的瞳孔中,呈現的卻是另一種景象。

    天網一直延伸到知覺不能及的盡頭,天空與大氣俱被覆壓於下,他處在應該只有神才能到達的位置,腳底渺遠的雲層之下是寬廣無垠的大地,視線無法囊括這片大陸的始終,他卻仍然能“看見”它破損的邊緣,看見在流水,岩漿,泥土和深厚得仿佛無法穿透的岩石之下,支撐這個世界的骨架。

    巨大得像一個世界的,龍的骨架。

    他回過神,墨拉維亞已經停了下來,由力量凝結的御座已成,墨拉維亞站在御座之前,微風吹拂著他的袖角,他俯視著腳下的眾龍。

    “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們的王。”

    他是龍族最後的王,同你一起。

    當誓約之線彙聚到達的那一刻,薩爾夫倫震驚地看向天空,大地哀鳴,群山陷落,一半的天空混沌紊亂,另一半是深沉無盡的黑暗……那不是黑暗,那是星辰墓場!他轉頭看向身側,沒有墨拉維亞,也沒有任何龍和生物,廣場上裂痕密佈如蛛網,在他身後,千萬年來屹立群山之中的龍神宮正在隨著群山一同崩毀。

    然而他的耳中沒有任何聲音,這是末日之境,被突如其來的從未來提取出來,將他包裹其中。

    在這還未存在的時空中,他不能言語,不能行動,在這毀滅的寂靜中,在席捲蠶食而來的黑暗中,他看到了一片金色。閃耀著切割了黑暗的是一雙凝固烈火般的金色羽翼,它們伸展開來,覆蓋了整個天空,將仍在坍塌的龍神宮包裹其中,那是世界毀滅也傷害不了它的生物,一頭龐大得像一個世界的……金色的龍。

    薩爾夫倫看著這頭巨龍,看著這頭龍不同于任何龍族的雙瞳,心臟所在的位置傳來一陣刺痛,連墨拉維亞的遺忘都未能動搖的他,卻在看到那雙眼睛的時候感到了痛苦。那頭龍在凝視著這個毀滅的世界,在那雙雙色的異瞳中呈現的悲哀和孤獨,比薩爾夫倫見過的任何黑暗都更深重,當最後一塊岩石在它懷中分解消失,這頭金色的龍仰起頭,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嘶鳴。

    薩爾夫倫仍然什麼都聽不見,然而隨著這頭金龍的哀鳴而來到的,是法則基礎的崩塌,比大陸崩落粉碎更徹底的整個宇宙的坍縮。

    高等龍族……是他們願意以一個世界為代價去培養的時空破壁者。

    薩爾夫倫失去了意識。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21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5:34
183、沒有內部矛盾的種田文是不完整的

    與會的所有遺族都在次日陸續到預備隊兩名隊長的辦公室去報到了。而根據塔克拉他們整理出來的記錄,這種防範疏漏的密會才開過三四次,最初只是在延長到每週一次的例行總結後,各級隊長相互之間交流隊中的一些狀況,然後在某個人的倡議下,一個初衷只是管教刺頭的集會就成立了。

    相當一部分人認為自己是在為術師分擔的,因為聚居地的攤子越鋪越大,術師的繁忙看得到的人都知道,又何必讓這些“區區小事”讓他傷神呢。不過他們作為在一線的負責人,非常清楚這些雜音和刺頭放任不管將造成的後果,而當他們自行處置了一些人卻沒有受到追究,漸漸就有人產生了理所當然的態度。

    以至於他們最近發現有些情況不太對,而處理起來又實在超出了諸人的職權時,身為秩序直接執行者的範天瀾接到的不是報告,而是與會邀請。

    連塔克拉都感到無語,他們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麼?

    直到在術師出現在他們的會議上,這幫人才終於意識到不妥。術師說了不歸咎,但“只是你辜負了我的信任”這句話,不只是對玄侯的責備。

    大部分人經過一晚上的輾轉之後,第二天都急匆匆地去認錯了。畢竟他們連組織都沒有形成,實際也沒有造成什麼明顯的後果,他們所作的不過是隔離或者輕微體罰,對那些新納成員來說,對比過去的生活,這種程度的對待甚至沒有讓他們感覺到自己被針對了。

    聚居地現在是沒有正式的公檢法部門的,相關職能由前族長和長老們承擔裁判的一部分,預備隊負責的是另一部分,實際范天瀾平時沒有時間直接管理這些工作,大部分都交由塔克拉跟他手下的一個小組處理,就算塔克拉的身份讓那些人不肯接觸,但那個執法小組的副組長之一也是遺族人,他們還是跳過了他直接找上範天瀾,其中顯然有些別樣意味。

    因為玄侯在本職工作上的表現一貫出色,他行事向來都有充分的計畫,對下級的控制力也很強,而他在組織這種集會中呈現出來的,失常得簡直像有意的破綻。

    可惜雲深沒有如他所願地在事後找他徹談,雖然處罰還是有的,他的職位沒有變動,只是人事調動的權力被暫時移交他的兩位副職手中,他的行動仍然自由,不過最近一次例行會議必須缺席。

    由塔克拉負責的調查持續了一段時間,跟範天瀾總是給人壓迫感的行事方式不同,塔克拉就算能力在同輩人中顯得極其突出,由於外在性格原因,大部分人對他的印象多少都是有些輕佻和不著調的,這反而讓他的調查很順利,就算這次行動的規模略大,也沒有引起什麼過激反應。

    雲深和範天瀾各有別的工作要應對,這件事似乎像落葉輕觸水面產生的一朵微瀾,已經自然地消散平息了下去。

    幾天之後,雲深召開了一次全體會議。

    作為一個曾經生活在官僚會議被人無比詬病的國家中的人,雲深簡化了自己熟悉的那些流程,將這種行之有效的議事方式根據需要分成了幾個層次,自組織的組內或者隊內討論,成套工程所需的隊級合作交流,每週例行的組隊和大隊工作總結及檢討,然後才是在頒佈上規模的建設計畫和宣佈重要決定時才會召開的全體會議。

    雖然名義上是全體,受到條件限制,與會的最小單位仍然只能讓一位元小組長帶上兩位普通組員,只是這樣,能容納五百人的會場就已經顯得擁擠不堪,所有人都自帶了凳子,座位排序沒有規定,所以各種發色和膚色的人各自尋找熟悉的物件,隱隱形成一個個小團體地坐了下來。在術師進入會場之前,不少人都在輕聲交談,絮語聲如密集的蜂群在會場上空回蕩。

    但那個略顯清瘦的修長身影走進來的那一刻,所有的聲音都像被切斷一樣停了下來。

    不管這種情形看過多少次,格爾因都對這種景象感到吃驚,作為撒謝爾送來那兩千名奴隸中獲選的代表之一,他大部分的會議都是有資格和義務列席的。來到這裏之前他已經知道術師的威名,一個擁有非凡力量的統治者受到尊敬是理所當然的,但這裏的氣氛從來與他所知的完全不一樣,那些人確實尊敬甚至崇拜這位黑髮黑眼的術師,卻不畏懼他,而術師……他控制著這些人,同時向他們敞開教授技藝,這才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和那些為此欣喜欲狂的低等奴隸不同,格爾因不覺得這是什麼好事,他所見的越多,被教導的越多,就越迷惑,也越不安。

    近似於恐懼的不安。

    不僅他,和他處在同一地位上的卡爾納斯,還有他們的熟人也有類似的感受。而這位術師最近做了一個什麼“調查”,讓那些專職武力的人來向他們問一些不相關的問題,曾經是山民的那些武人還好,但黑髮黑眼的遺族不管看了多少次都讓他不適應。他盡力安分守己,雖然認為自己沒有做什麼冒犯那位術師的事,但他很不喜歡……而且那些人好像總想挖出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他不明白他們在尋找什麼,也不認為自己身上有什麼應該向他們展示的!

    他看了一眼身邊,卡爾納斯也在這時候轉過頭來,他們用眼神交流了一會,然後術師特有的溫和語音平靜地響了起來。

    “感謝大家的準時到會。”雲深說,他的聲音不大,放在桌面上的擴音器確保站在最後的人也能聽見,“現在開始我們的議題。第一件事,撒謝爾部落已經同意了重新結盟的要求,具體條約他們會在冬季之前正式確定。預計從明年開始,我們會和撒謝爾有計劃地合併,狼人部落將用五年左右時間逐步遷入我們的城市。”

    雖然眾人已經熟知會議紀律,這件事還是讓人群發出哄地一陣騷動。

    “新盟約的幾條原則是,同盟關係由從屬變成平等,狼人可以獲得城市一半的管理職位,但不得干擾任何生產活動,對保衛城市負有完全責任,禁止對我方普通人類的任何特權,違法違規都照常處置。”雲深說,人們驚訝的反應沒有持續多久,絕大多數的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著他接下來的話,“而我們要向他們提供同條件的住所,確保食物和武器供應,以及保證他們學習同等技藝的權力。”

    會場沒什麼聲音,說是還有具體條件要商定,實際結果和術師今天說的不會相差多少,他們已經習慣了。所以大部分人現在在想的是狼人加入之後對自己工作的影響,尤其對預備隊來說,他們曾經和狼人有過的短暫合作看來是要變成常態了。

    在這裏的幾乎所有人和狼人接觸的時間都不長,初來乍到時對方確實倨傲霸道,但那時候誰又知道他們能走到如今這種局面呢,而在術師的庇護下,狼人也從來沒有機會向這些人類表現他們獸性的一面。重新約盟總體上對雙方都有利,所以沒有什麼人反對術師的決定——

    “這是不允許的!”

    一個金髮男子突然從人群中站了起來,雲深停止了下一個議題的準備,抬頭看著他。

    坐在範天瀾身後的一個人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說:“我就知道……”

    “你怎麼能這樣做?居然向狼人傳授知識!” 那個外表三十多歲的男人不顧身邊眾人的視線,伸手指向臺上的術師,臉色通紅,塔克拉歪歪頭,做了一個手勢,“獸人是在神的規則之外的生物,無論你來自哪里,都沒有資格向他們傳授人類的技藝!他們本該……”

    “墨陽!”雲深微微提高的聲音響了起來。

    剛準備出手的遺族青年急忙站了起來,他的位置離那名金髮男人只有一步之遙,“是,術師!”

    “你和塔克拉出去。”雲深說,“發言是他的權利,你們到門外去反省一下自己的做法。”

    墨陽怔了下,然後就紅著臉出去了,塔克拉磨蹭了一下,走過範天瀾身邊的時候在下面踢了腳。

    這麼一打斷,剛才義憤填膺的金髮男人一腔意氣也泄了大半,雖然還沒軟下去,臉色卻蒼白了起來,術師還沒說什麼,周圍刺來的視線已經足夠讓他感到壓力。雲深將文件放到一邊,身體微微後傾,兩手交握在桌面,看著他,“卡爾納斯•德西•吉爾帕斯,這是你登記時的名字吧。”

    卡爾帕斯強撐著鎮定,“是的。”

    “你自稱隨商隊遊歷的小貴族次子,來自霍爾許這個小國,商隊被狼人襲擊後,你以奴隸的身份在撒謝爾度過了六年。因為懂得計算和部分文字,你在撒謝爾受到的待遇略高於其他奴隸,他們對你也比較信服。”雲深說,這是為什麼他能夠成為成為隊長級人物,“不過你沒說過,你同時是一位傳教士。”

    坐在一旁的格爾因背後冒出了冷汗,卡爾納斯咬牙說:“因為你們沒問。”

    雲深沉吟了一下,“好吧。你反對我們和狼人結盟,理由是不能向他們共用技術?”

    “沒錯!”事已至此,卡爾納斯也想不到什麼退路,乾脆直說了,“他們是有違常理的生物,只有罪惡的靈魂才會轉生為獸人,他們不僅智慧低下,毫無信義,而且生性殘暴,哪怕位於大陸邊緣,也是對其人類的威脅。您作為力量天賦者,停留在這裏建造城市已經是違背常理,還要向他們傳授技藝的話,就是對人類的背叛!”

    塔克拉雙手插兜,背貼在牆上,聽著從裏面傳出來的聲音,切了一聲,“什麼玩意。”

    “剛才就應該給他那一下的。”墨陽在旁邊很遺憾地說。

    卡爾納斯挺著脖子看著雲深,他認為自己的信念毫無錯誤,其他人卻有些按捺不住了,從術師降臨到現在,還沒有人敢對這位大人這麼無禮,而且他說的都是什麼東西?對在這裏的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只有家庭,部族以及被灌輸的集體概念,“國家”對他們來說都有些飄渺,何況“人類”如此巨大的概念?

    “那麼,卡爾納斯先生,來到這裏的幾個月時間,你有沒有注意到一件事?”雲深淡淡地說,“你眼前所見的幾乎所有人,在你的世界中,和狼人一樣都是沒有資格得到知識的人種。”

    被這個世界的主體民族驅逐的遺族,同樣被赫梅斯貴族當做野獸狩獵的山居部族,甚至連卡爾納斯自己,也曾經是在狼人部落沒有任何自主權利的奴隸。

    卡爾納斯想說那是不同的,在出口之前他總算反應了過來,在他受到的教育中,遺族比獸人更不堪,而那些山居部族——真正的貴族眼中其實從來沒有這些野人的存在。他的臉色再度張紅,只能重複:“但那是神的旨意……”

    “我不信神。”雲深說,“任何神。”

    連格爾因都不敢置信地看著他,哪怕是那位遠東君主,來到中央帝國時也不曾拒絕過教會的感召,這名年輕的法眷者居然敢這麼說?

    “我知道在這個世界和更多的世界都有力量超凡脫俗者,但他們不是神。”雲深說,“發生在大地之上的事,不在他們插手的範圍內,所謂神旨不過是貴族借神之名施行的種族歧視,那種神跡是完全可以複製的。至於其他,狼人已經用時間證明了他們的信用,所以你的意見我不能接受。”

    卡爾納斯呆若木雞地站著。

    “還有一件事,我借此提前說明吧。”雲深說,“我是無神信仰,不過在這個集體裏,所有信仰都是自由的,包括卡爾納斯先生的信仰。只是我希望所有人記住,這不是沒有任何限制的自由,不強迫傳播,不因教派對立爭鬥,不損害集體利益,不影響正常的生產和生活,這幾條是必須遵守的原則。具體細則將在會後頒佈到公告板上。”

    他在這裏停頓了下來,卡爾納斯抖著聲音說:“你……”

    “坐下。”范天瀾冷冷地說,卡爾納斯的身體搖晃了一下,本就安靜的會場變得更加寂靜。

    格爾因沒有等卡爾納斯說出讓他們處境更難過的話就把他拽了下來,旁邊的人早已自發和他們隔開了距離,卡爾納斯差點摔到地上,他的手還在發抖,“他居然……他居然……”

    “閉嘴!”格爾因用氣音狠狠地說,這句話其實他更想對那名術師怒吼。

    瀆神者……這個詞在他腦海中不停地回蕩。

    雲深把檔重新拿過來,“接下來是第三個議題,與撒謝爾結盟,我們需要有專人負責應對相關事務……”

    會議結束後,雲深整理了一下桌面,剛才的卡爾納斯和格爾因幾乎是逃著離開的,有人問是不是要把他們扣下來儘快處理,雲深卻不打算這麼做。其他隊長都帶著人退場回到各自的崗位上了,剛才被點中負責撒謝爾事務的人早就趕著離開去準備材料,臺上現在只剩幾個人。

    將手裏的東西自然而然地交給範天瀾,雲深抬起頭,不出意外地在門口看見了等候的玄侯。

    “你想傳達給我的,包括了這件事吧?”

    “不僅如此,術師。”玄侯低聲說。

    雲深沒有等到他接下來的話,這個男人就在他面前緩緩跪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這個標題放到後面的某個章節更合適,但今天應該奉上的番外完結篇被狂性大發的作者吃了……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19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5:41
184、換上了⋯⋯

    在他的膝蓋觸地之前,雲深已經伸手扶住了他,不過真正止住他動作的,還的是範天瀾扣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無論你想說什麼,都不該這麼做。”雲深說。

    “所以您已經知道了?”玄侯問,他的肩膀沒什麼痛感,半個身體卻都麻了,他站直身,臉上沒有絲毫表現。

    “如果你指的是最近發生的事。”雲深說,“我不知道的是你真正的想法,你可以直接提問,不必用那些迂回的方式。”

    “那是我的問題,術師。”玄侯說,“我願意相信您,但出於私心,我希望看到您真正的選擇,所以我挑撥了他們。”

    他的話說得有些隱晦,之前的調查很多人知道,不過很少有人清楚整個事件的起因,在這裏的幾個人卻是例外。雲深看著這個面孔端正的黑髮男人,他的眼神晴明,神色堅定,剛才那一跪,他要表達的並不是歉意,雲深既不需要,他自己也不曾因此感到後悔,在遺族的眾人已經漸漸融入如今這種生活的時候,這個男人在精神上仍舊堅持著某種信念。

    “一神教的問題對你來說如此重要?”

    “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您將他們全部驅逐到荒野中去。”玄侯說,他的態度說明這不過是把他們全搞死的委婉說法。

    “……”雲深看了身週一圈,然後低頭看了一眼手錶,“現在還有時間,我想我們這次可以真正談一談某些問題了。”

    玄侯離開辦公室之後,雲深一手支在桌面上,另一手握著筆,在筆記本上輕輕敲打著。

    情況比預想的要複雜一些。

    聚居地如今的生產和建設都很正常,無論玄侯私下的小動作還是那兩位隱藏著小秘密的傳教士奴隸,都不會影響到大局,但這並不等於能夠放任不管。作為一個總數近萬,而且成分複雜的群體的負責人,他受到的尊崇和信仰多得足以把人捧成半神,正是因為如此,他必須經常反思,以避免犯下難以挽回的錯誤。這對他而言是不小的壓力,技術和計畫都是他擅長的,但落實到這種規模的人事管理,有些方法就不太夠用了。

    如今的狀況大概可以將他麾下的人口分成兩大團體:與撒謝爾交換而來的兩千五百多名奴隸,和當初一同遷移過來的部落集合。部落集合已經是被打散的狀態,曾經的族長和長老們只剩下一些裁決矛盾的權力,而這種權力一開始就雲深裝進了籠子,過去那種生殺大權再沒有存在的基礎。他強行攤平了這些部落原本的階級結構,使自己的指令能夠不受阻礙地傳達下去,將發色膚色甚至語言都不盡相同的這些人盡力從群體糅合成一個集體。

    事實證明他的做法是有效的,雖然有幾個前提,這些部落是面臨生存危機才向他交付了權力,和先天有組織和武力優勢的遺族在最短的時間內幫他構建起了管理的網路,使與山居部族的許多交流都能通過他們進行。但這種做法對新進的奴隸團體卻不太適用,雖然這些奴隸毫無組織可言,在生存得到了保證的情況下,他們對各種命令都毫無抵觸,非常易於管理。

    作為奴隸,他們確實只要聽話就足夠了。但要使他們成為真正的勞動力,就要向他們傳授相對先進的基礎勞動技能,還必須給予一定的尊重和保護,使他們產生安全感和歸屬感,才能在契約約定的三年之後留下盡可能多的人口。人口就是資源,不僅對這個世界的領主們,對雲深來說也是一樣的。

    對這些奴隸的登記,編組和分配都很順利,工作磨合的情況也在預想之中,雲深本就事務繁多,有些問題在別人看來也不值得勞煩他,當他知道的時候,接連發生幾次的奴隸私藏私逃狀況已經造成了某些後果。

    雖然至今沒有一個人能離開預備隊控制的邊界,但這些因為術師才得到如今待遇的奴隸居然如此回報,讓不少人對他們原本就有的不信任再度加深。並不是因為他們是奴隸——在身份上,可以說所有人都是屬於術師的,住行上因為條件限制有所區別,可也只有這點區別。那麼隔閡來自哪里?

    雲深看著預備隊收集,範天瀾和塔克拉整理而成的報告,將結論說出來的時候,原本對玄侯的行為有意見的一些人也有了別的想法。

    雖然和已經接受了大半年啟蒙教育和技術培訓的山居部族們相比,這些奴隸絕大多數已經可以認為是對世界認知低下的文盲,矛盾卻不能算是原住民們引起的。無論他們曾經的身份是失地的農民,敗戰的士兵,遇劫的商人,還是倒楣的遊歷者,他們能忍耐狼人的奴役,卻總有某些人始終不能適應在聚居地的生活方式,準確地說,是不能接受這種“在術師面前一切平等”的價值觀。

    這與他們生來受教的是相悖的,人生有高下之分,而除了被神眷顧的人類,其他種族都天生背負罪孽。比中央帝國的權力之影更廣闊的,是教會的傳播,不管國王和領主們對神光日益微弱的教廷是何態度,都不會去妨礙傳教者勸誡自己隸下的子民安貧樂道,守紀恭敬。

    這是武力之外的另一種統治手段,和歷史的任何一種時期一樣,有人在該丟掉的時候會丟掉這些東西,有人卻始終虔誠堅信。這少部分人作為奴隸的時候,即使被牢牢控制,但在他們眼中,狼人兇悍卻愚笨,耕種和冶煉水準遠遜於人類,在供應部落的生產和與其他部落的交易上甚至要倚重他們這些奴隸,雖然自由和安全都毫無保障,他們心中卻有不可動搖的優越感,這種被塔克拉評價為“x都不值”的優越感在來到聚居地之後會遭到什麼打擊可想而知。

    畢竟要說天生罪惡,沒有比遺族更深重的了,可這些遺族人不僅深受他們新主人信賴,甚至那位“術師”也是同樣的黑髮黑眼,聽說總不如親見更讓他們動搖。

    何況他們身上還背負著教會的任務,不僅僅是傳教,在此之前也和聚居地無關,他們在獸人中的時候就在收集某些東西了。無論斯卡對此是否察覺,他已經把他們送到了雲深手中。

    玄侯是一個很有能力的人,雖然他的某些想法現在看來有些偏執,但“守夜人”這個過去的身份培養了他足夠敏銳的觸覺,遺族背負的歷史教訓也讓他始終保持警惕,所以他對雲深直言不諱,這種人就算只是極少數,他也不能容忍這些人威脅他們已有的一切。

    “連您的權威都要挑釁,我不認為他們值得改造。”玄侯說。

    雲深略一思忖,“對我來說這還不算問題,他們的做法只是在孤立自己,而大部分人都是可以拉攏的。”

    “留下那部分人就夠了。”玄侯說。

    雲深放下筆看他。

    “如果一定要說您有什麼缺點的話,我認為是過於仁慈。”玄侯說,“至少對於我,您不應該讓我再留在現在的位置上,對我這種會帶來不安定的人,您的處理沒有讓我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更需要一個專注的管理者,不過你看來不喜歡如今的崗位。”雲深語氣平靜地問,“你想加入天瀾他們,還是想要另一種獨立的權力?”

    對這個問題,玄侯有些讓雲深意外地沉默了一會。

    雲深沒有催促他,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許久之後玄侯才再度開口,“術師,如果有那麼一天,您會允許我們復仇嗎?”

    “我只能回答,我不會主動挑起任何戰爭。”雲深說。

    玄侯對上他的視線,片刻之後,他一直挺直的脊背彎了下來,向後靠了靠,他看向窗外,“術師,我無法遺忘我們的歷史,我也不希望他們忘記,但是……”他把臉轉了回來,對雲深露出一個苦笑,“您交給我們的那些,對任何人來說都是無法抵抗的誘惑,一旦擁有,就很難想像如果失去它們的未來,與算計和謀略相比,它們才是能夠改變世界的力量。雖然我是個卑鄙的人,要從完成它們的過程中離開也會感到失落。”

    雲深的目光從筆下移到他臉上,玄侯也不再掩飾自己的表情,術師的眼睛黑得太深,被他注視的人很難移開自己的視線,久了甚至有種心悸感。

    “我有一個問題。”雲深說,“對那兩名傳教士,你是不是有過殺了他們的打算?”

    玄侯沒想到會是這個問題,但他還是回答道:“是的。”

    “你終究還是用這種方式把他們放到我面前的原因,是想給自己保留退路?”雲深問。

    玄侯猶豫了一下,“是的。”

    他的殺意在範天瀾面前根本隱藏不了,那名年輕人在這方面有驚人的洞察力,他不是不想這麼做,卻承擔不了隨之而來的後果,術師會容忍他們的試探,卻不會接受人命的後果——那完全超出了術師的底線。哪怕他始終認為那兩個人必須死。如果他真的動手了,術師也許不會殺了他,卻會讓他永遠遠離他所在之處。

    能讓他感到畏懼的,就是這種流放。

    術師又是一會沒說話,玄侯鬆開自己的手掌,放鬆身體等待著他的裁決。然後術師抬起了頭。

    “我再問你一次,你想留下來,還是到預備隊去?”

    有人叩響門扉,然後無聲地走了進來。

    “天瀾。”雲深放下思緒,向為他端來午飯的青年微笑,“你吃過了?”

    “吃了。”範天瀾簡短地說,他現在是不會跟雲深一起吃的,桌子擺不下。

    雲深一邊取筷子一邊問:“天瀾,電廠的焊工如今的狀況怎麼樣?”

    “沒有問題。”

    “我想把玄侯保留在這個崗位上,你怎麼看?”雲深問。

    “要去預備隊,他們也不會接受他。”範天瀾說。

    “他自請在熱電廠項目完成後到勘探隊去。”雲深說,“從本職工作分心到職權外的領域,這種行為不管什麼時候都不可取,但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找到代替他的人很困難,焊工組那邊恐怕也是類似的情況。”

    “他用這手以退為進?”範天瀾問。

    察覺到他語氣中的冷意,雲深想了想,搖頭,“他只是很矛盾。黎洪他們曾經建議我對他觀察一段時間,他的性格有些偏激,要說忠誠卻沒有問題。我當初讓到熱電廠去,也是因為他很清楚這個工程對我們有多重要,也懂得對技術和技工控制保密,只是我沒想到他的關節在宗教這邊。畢竟對其他部族的信仰習慣,他一直都沒有明顯表示。”

    “因為他們早被打怕了。”範天瀾說。

    “?”雲深看向他。

    “剛遷來的時候,這支遺族的祖先就為這個打過了,影傭兵團也暗殺過幾個主教。”範天瀾說,“從起源至今,遺族和這個世界的原生宗教關係以惡劣的時候居多。”

    遺族和教會最和諧的時代在裂隙戰爭時期,但在之後,大陸戰爭中教會不僅在武力與各國合作,更重要的是在宣傳上將遺族逼進了艱難境地。神權就是這個世界的話語權,遺族在自己的管轄領地中對教會的嚴厲壓制與其他國家形成了鮮明對比,教會的不滿積累了有數百年,所以一旦有機會他們就不會放過。

    範天瀾走過來,在桌面上輕輕一敲,“吃了再想。”

    雲深放下筷子,抬頭問,“只有一種意識形態才能對抗另一種意識形態,天瀾,你認為遺族的信仰是什麼?”

    “祖先。”範天瀾說。

    只有不記自己從何而來,才能知道自己從何而去。這就是為什麼經歷過那些慘烈的戰爭,國土喪失,人口流離,一退再退至幾乎無路可退,在多年之後許多人已經遺忘了當年的黑色風暴,只記得如今在陰暗角落的黑色螻蟻,他們仍然能為了同一個目的集合起來。

    在大陸邊西的獸人帝國,雲深放走了那兩名有特殊任務的傳教士和他們的部分追隨者,將精力重新集中到建設上的時候,在中央帝國東部,遺族已經逐步蠶食了三個行省。

    連禮儀劍都未解下的女團長將情報丟到桌面,“那幫蠢貨。”

    蘭斯皇子一手支在頷下,淡淡地說:“那是親王的地盤,大皇子要到明年春天才會結束戰爭,帶領騎士團回到帝都,在此之前雅拉特親王不會讓別人插手到他的轄域裏。”

    “三個行省,他們以為遺族是那些只懂得拿著草叉揮舞的農夫?一旦讓他們站穩腳跟,不花三倍以上的力氣是不可能將他們趕走的。”索拉利斯女侯爵冷冷地說,“哦,我還忘了一件事,那幫農夫已經被另一頭黑色的豺狼驅使,跟他們會合了。”

    “帝國有九十二個行省,就暫時給他們讓出位置吧。”蘭斯皇子說,“帝都的想法我們不能揣測,現在也和我們無關。”

    “陛下呢?”格里爾問。

    蘭斯皇子歎了口氣,“陛下他……還是那個樣子。”

    騎士團駐地最高處是翼蜥的飼養場,除了護理它們的奴隸和翼蜥各自的主人,平時很少有人會到這裏來,而此時位於飼養場最高處的石臺上,一名高大而瘦削的男人向天空伸出了手。

    風吹了起來,從微風變成狂風,烏雲從天邊移來,陽光漸消,法塔雷斯灰綠色的長髮在風中舞動,他放下手,仰面看上去。

    雲層之上,是他的城。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是個SB,妥妥的……抱頭。

    替換番外

    薩爾夫倫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整個泡到了原液裏,就算只是堪堪沒過他如今的身體,卻也足夠奢侈。

    墨拉維亞就坐在浴池旁邊,從他小的時候到現在,這是薩爾夫倫第一次見到他在看書,雖然在他撐起身體之後,發現那是一部以顯影法術做成的種族圖鑒,一頭巨瞳鳥正在抖擻著它綴滿眼狀花紋的尾羽上下跳躍求偶。墨拉維亞小的時候就很喜歡這種食譜大全。

    “醒了?”墨拉維亞合上書,語氣平淡地問。

    “我昏睡了多久?”薩爾夫倫問。

    “七天。”墨拉維亞說,“你的靈魂受損,是因為你把它切割了?”

    薩爾夫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從浴池起身,淡色的液體從他身上滑落,沒有絲毫濕跡沾染,他一步跨出來,一手搭到墨拉維亞的肩上,輕輕用力將他壓到椅背上,另一手伸過去抬起了他的下巴,看著他的眼睛。墨拉維亞沒有抗拒他的動作,而在那線條堪稱完美的鋒利眉峰下,正對上他的燦金色豎瞳中,閃爍著只有他才能看見的些微迷惑。

    “你變成成體的時候,有什麼特殊變化?”

    “……多得很。”墨拉維亞過了一會才回答。

    薩爾夫倫沉默地看著他,在天網之上“看到”墨拉維亞進化的時候,他沒想到會是如此地殘酷,整整二十年無休無止的淬煉,只有放棄記憶,將靈魂壓縮到最深處,才能在經過設置在岩漿之海上的第二層法陣的時候,由現任人王的獨有天賦引導找回真正的理智,從這一點來說,那位名為亞斯塔羅斯的王者足夠讓龍族銘記。

    他當時只能感到力量的洶湧噴發,能觀察到黑龍主最後進化過程的只有這位人王……若還有機會,他需要與這位元人物一見。

    雖然無論奧維羅德還是墨拉維亞,他見過他們在成體狀態都是金色的豎瞳,而龍族歷史上從未有像人族一樣過異常的記錄,但在他的記憶中,那頭前所未有的金色巨龍外形與黑龍主們有如此多的相似之處,唯有那雙黑金雙色的異瞳聞所未聞,而那身奪目的鱗色和晶甲狀的寬廣翅翼,即使相隔著遙遠的時空,也能讓他感覺到那般形容所蘊含的超出常識的力量。

    時空破壁者——那個無聲之語告知他的名字,與承托著這個世界的骸骨仿佛出自同源,這種近於“神”的存在,是在他們如此殘破的世界之中出生的?

    這個世界的最終崩潰,就是完成它的代價,還是因它出現而導致的必然?

    那頭龍擁抱著毀滅。那雙靜靜注視著這一切的雙眼只有絕望的傷痛,哪怕是如今想起,那種失去所有的痛苦還能牽動他的情緒,使他產生無以名狀的傷感。有種無法抵抗的聯繫讓他相信那就是未來,即使龍族從來沒有預言者,他們信奉的是現在決定未來,他卻在那一刻看見了命運,當它註定來臨的那一刻,哪怕是最接近神的力量也無能為力。

    自己感到的情緒,只能來自最深刻的羈絆,而至今對他而言,唯一的物件——

    墨拉維亞微微皺眉看他,“你在想什麼?”

    薩爾夫倫放開他,“沒什麼。”

    墨拉維亞抓住了他,“割裂自己的靈魂,壽命只會剩下不到百年。你就那麼依戀這個世界?”

    薩爾夫倫停了下來,用他自己都不自覺的眼神看著這張英俊非凡,連對人形不感興趣的龍都印象深刻的面孔。成熟和幼稚,冷酷和依戀如此矛盾,卻又如此自然地共存在這頭年輕的黑龍身上,他曾“看著”他落入大地的深處,在在位於龍骨頭顱位置的熔岩之中翻滾掙扎,卻連能夠慘叫的聲帶都已被焚毀。但他能聽見他的聲音。

    一直都在,始終未曾斷絕。

    “我想回到這個世界。”他說。

    墨拉維亞看著他,若有所思。

    人族公爵在等待了七天之後終於得到了覲見的許可,而當他踏入會見廳時,他見到的不只是新任的黑龍主,還有那位創造了奇跡的聖王龍。由於某種他所不瞭解的力量,在黑龍主的即位儀式上,前任聖王龍的王格並沒有隨之消失,在他倒下的時候黑龍主的態度所表現的,至少說明這位已經在傳說中吞吃了不少同族的龍主對他相當重視。

    ——看來自毀記憶之後的事反而有待商榷。

    德爾德蘭向對面的龍王們行禮,然後面對那位俊美至極的黑髮龍王說道:“我一直希望能再見到您,典禮上的意外實在令人憂心。”

    “不是大事,只是延誤了你的時間,希望侍龍們沒有讓你覺得怠慢。”薩爾夫倫說。

    “亞斯塔羅斯讓你帶來了什麼。”墨拉維亞語氣冷淡地問。

    德爾德蘭從薩爾夫倫身上收回視線,對這位元的脾氣他早有準備,沒說什麼就從寬大的袍袖中抽出了亞斯塔羅斯的信件。

    這是非常正式的信函,沒有附加任何法術,由人王以特殊的油墨手寫而成,墨拉維亞只是掃了一眼就把它遞給了薩爾夫倫,對這種禮節來往他沒有絲毫興趣,無論銀龍還是人族公爵都能感覺到他不耐的情緒,不過也僅此而已,他不進入他們的談話,卻也沒有離開。

    不久之後,正在說話的德爾德蘭停了下來,看向王座之上。黑龍一手支著額側,已經合上了眼睛,龍族的體征和人族有些不太一樣,他不確定這位龍王是不是真的睡了。

    “……失禮了。”薩爾夫倫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公爵。”

    “無妨,反而是我過於急切,打擾了陛下的休息。”德爾德蘭輕聲說,他站了起來,“您的好意我一定向王上傳達,想必他會同樣地期待。”然後他停頓了一下,微笑著看向薩爾夫倫,“我的家族已將主城遷入了王都,空海之城的風光在在下晉爵之前也算是略有薄名,若有一日能在王都與您一見,不知我可否向您提出邀約?”

    薩爾夫倫看向這位年輕至極的人族貴族,正對上對方毫不掩飾好感的眼神。

    紅龍腳步匆忙地走進議事廳,看到裏面的情景,立即刹住了腳步。人族公爵離去之後,這間大廳就被它的所有者換成了另一種模樣,垂著淡色紗幔的臨窗長榻上躺著高大的龍主,他將頭枕在黑髮兄長的膝上,水銀般的長髮沿著他的肩膀落下去,紅龍的到來並未驚動他,似乎已經完全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也許是因為沉睡,這位陛下身上總是令人心驚膽戰的壓力略有減輕,而這種情形是如此熟悉,紅龍不止一次在過去那些什麼都還未發生的歲月中見過,那時的銀龍仍然是那位高貴而傑出的龍王,他們對未來也不曾疑慮。如今“殿下”已經成為“陛下”,身形和容貌沒有剩下一毫年少的痕跡,薩爾夫倫陛下也——

    謝爾維斯低下頭,掩飾自己的表情。

    “我已經隔音,你不用管他。”臉色有些蒼白的薩爾夫倫說,“不過,他回來之後也一直沒休息過?”

    “這個,我們不太清楚,因為陛下他拒絕任何龍在他身邊服侍……”謝爾維斯不太自在地說。

    薩爾夫倫沒有追究下去,他說:“我的權位還保留著。”

    紅龍長老對廣場上發生的事比任何龍都清楚,雖然他不明白這是何緣由使龍族歷代以來的傳承發生了改變,“這正是我們期望的。”

    “但你們要儘早做好準備。”薩爾夫倫說,“我將絕大部分的力量都留在了上面,若非意外,至少七百年的時間你們無需理會世界之眼,在此之前,你們要著重關注的是地下,尤其移動森林所在的地域。末日火山必須封禁。”

    七百年,這已經是第一代黑龍主之外所有龍王中堅持最長的時間,“但是,陛下,”謝爾維斯說,“如果您再次離開,儀祁陛下他恐怕……”

    “他已經成年了,會有相應的自製力。”薩爾夫倫說,他抬起手,在墨拉維亞的頭上輕輕拍了拍,“這次離開之前,我會將身體交給他。”

    謝爾維斯猛然抬起頭看向他,“您……!”

    薩爾夫倫眼神平靜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謝爾維斯才勉強說道:“陛下,也許龍主不會同意。”

    “他不需要同意,本能會代替他作出決定。他剛剛成熟,力量和精神都不太穩定,你們也很難滿足他的需求,他既然在這個位置上,就不能對自己的子民下手,所以我是最合適的。”薩爾夫倫說,“而在此之後,他的成長和進化都會停滯,你們不需要再負擔這件事了。”

    “……所以,我們仍然什麼都做不了嗎?”謝爾維斯攥緊拳頭,壓抑著聲音問,“您一次又一次地赴死,我們留在這裏,不但不能阻止墨拉維亞陛下,而這一次,連保留您的……都做不到?”

    “他為我而生,這是早已註定的結果。”薩爾夫倫淡淡地說,“剩下的就是你們應負的責任,除此之外不用想太多。”

    謝爾維斯沒有回答。

    薩爾夫倫看著這位臉色比他還蒼白的紅發龍族,雖然對方站著,他的眼神卻是俯視,“你應該還記得,為何當初我選擇了你,而不是費爾南德。”

    謝爾維斯痛苦地閉上眼睛,顫抖著躬身下去,“是……陛下。”

    議事廳再度安靜了下來,連侍龍都離開的空闊大廳內,陽光從紗幔輕舞的間隙中透入,照在薩爾夫倫修長有力的左手上,似乎光線太過明亮,以至於那只手看起來連骨節都是透明的。薩爾夫倫垂下視線,死魂靈的聲音再度在另一個時空響起。

    就算已經看到了結局,你仍然選擇愚蠢的掙扎?

    “那又如何?”他說。

    既然死亡是不可逃避的命運,在那之前就應該做點什麼。

    出乎絕大多數龍的意料,墨拉維亞這一睡就是三年。自薩爾夫倫前往世界之眼後,他就不曾真正入眠,末日火山下的那二十年雖然造就了他的軀殼和力量,靈魂上的損傷卻一時難以復原,何況他曾經無比粗暴地打斷過自我療愈的過程,回到龍神宮之後也沒有什麼龍能接近他,除了薩爾夫倫。

    他身上紊亂而兇暴的氣息一天天平復下去,薩爾夫倫也一天天地變得虛弱,只是這個變化的過程是細微的,連藍龍費爾南德也是在許久之後才意識到,他唯一承認的那位王已經不太好了。沒有龍能解決這個問題,聖王龍的力量位於龍族的階級之巔,法外之血的天賦使他能治癒墨拉維亞,然而當他的本源受到致命損傷時,他們連奇跡都無法期待。

    直到那位人族公爵再次來訪,而這一次,他帶來了另一位客人。

    “我一直期待著與你的見面,人王。”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18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5:50
185、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秋收季節開始了。

    當雲深從那些似乎從未減輕過的事務中回過神,在他熟悉的道路上,成熟的顏色已經佈滿了他能見到的每一塊土地。

    作為一個城市出生和長大,過去和現在的工作基本上都以鋼鐵和能源為中心的人,雲深對農業曾經陌生到連節氣都記不清的地步。當初尋找農業技術資料的時候,為了讓只能間接向他學習的人們明白,他也是下過功夫的,和工業領域不同,在這方面他並不是完全的傳授者,如果種植也是天賦的話,遺族可謂天生就是滿點的,除了提供技術參考和種子等資料,雲深所作的事當中最重要的就是和他們一起,將純粹經驗的農業生產向現代轉化。

    在這一年時間裏,從墾荒隊變成現在的農業大隊,南山族長所帶領的這批人從當初的八百多人精簡到五百人,但在最初開荒時期一千多畝的基礎上,他們又開拓了包括丘陵在內的三千多畝荒地,如果不是術師有所要求,這個數字還會顯著增加。雖然有足夠的工具供應,實質形式仍然是傳統農業的情況下,達到這個成績就意味著艱苦的勞動,但幾乎所有人都樂於接受這一點。他們習慣的是經過艱苦的勞動和忐忑的等待之後得到些微的回報,而在這裏,雖然有冬季的那次大棚種植打底,馬鈴薯第一次大田收穫時那堪稱堆積如山的產量仍然深深震撼了他們。

    以術師要求的公制計算,平均畝產達到一千五百公斤,他們初步播種了三百多畝,即使扣除蟲害影響,他們一個季度獲得的產量就超過了四百五十噸。沒有人對那段時間裏單調的伙食有意見,能在春夏季節一直吃飽,這有什麼可嫌棄的?何況還有源源不斷的蔬菜供應,雖然少,但是定時的肉類供應。

    除了馬鈴薯,另一種被廣泛種植的作物就是玉米,在過去那個炎熱的夏季,飛速拔高的玉米植株那鮮亮的綠色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而雲深對種子的巨大投入也得到了豐厚的回報,試種的五個品種中,栽種面積最大的表現比預想中的還要優秀,粗長的穗子外層包葉已經變幹發白,植株的莖葉還是綠色的,不僅他們養殖的數百頭牲畜這個冬季不必擔心食物,還可以向撒謝爾提供一部分草料。

    至於成果,作為這一切的提供者和名義上的統治者,在第一塊大田開始採摘的時候,雲深被請了過來見證這次收穫。

    當他到達的時候,那塊示範田周圍已經站了不少人,就算不說,光是看著那排列得密密麻麻,要抬頭才看得到的枝頂,幾乎與人肩齊平,散發著甜美幹香的粗壯包穗,就知道產量的可觀。

    “你看每公頃的產量能有多少?”雲深問滿臉喜意地站在他身邊的南山族長。

    南山低頭算了好一會,把他習慣的單位換成術師規定的公制真不是容易的事,最後他語氣篤定地說:“這個種最好,每畝至少一千兩百斤,示範田一公頃差不多夠兩萬斤。”

    雲深輕輕點頭,作為硬質糧,在他們如今能提供的肥水條件下有這種產量可謂十分理想了。

    啪的一聲,塔克拉伸手去掰下來一個,撕開外面的包衣,把露出來的金紅色玉米穗拋了拋,然後用自己的手臂比了比,“這棒子真不小。”他嘀咕道。

    南山笑了起來,“這一個有半斤多重,不算大的,那邊種得稀點的田,有些一個能有一斤重,米粒掰下來四五兩。”他非常感歎,“兩千五百多畝,少說也有兩百萬斤啊。”

    這裏畢竟是示範田,其他田塊由於土質和品種不同,產量會有所區別,但平均下來,四百公斤的畝產完全沒有問題。想當初剛收到這些種子的時候,他們就像捧著金子一樣,將那些金黃色的種子一顆顆埋進地裏,小心翼翼,甚至緊張兮兮地照著教學資料去護理那些小苗,稍有閃失都心痛不已,如今這漫山遍野的累累收穫,可以說是對他們這一年最好的回報。

    南山的年紀已經不小了,術師帶著那些年輕人搞的工業什麼他也完全看不懂了,但他並不會因此感到不安,看著眼前平坦廣闊的田野,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和滿足感從他心中生出,而且不僅是他,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有一樣的欣喜。

    “我們給尖耳朵那邊供糧是照人頭還是比例?”塔克拉問雲深。

    “是照比例。”雲深說。

    “……便宜他們。”塔克拉不怎麼爽快地說。

    雲深微笑了起來,“這不用介意。”他說,“他們的,終究會變成我們的。”

    塔克拉看向雲深,在許多人眼中,術師既是無所不能的,也是溫柔仁愛的,只要是他的子民,就是由交易而來的奴隸們也能得到他的照顧,尤其是孩子們,任誰都能感覺到術師對他們未來的期待。他的外表,他的言語,他的態度,都不同於人們意識中的任何一種“大人”,那種對人對事都留有餘地,溫和細緻的態度,有時候甚至不太像一種“男人”。

    但塔克拉心甘情願追隨在他身後,並不只是因為他喜歡這個人。在隊長級會議上,有人對合併後的未來感到疑慮,擔心狼人與人類爭奪權力,甚至在佔據城市之後將他們驅逐出去,雲深對此的回答是:

    “讓他們沒時間考慮這些問題。習慣之後,就輪不到他們來考慮這個了。”

    無論對玄侯還是那些教徒,雲深都給了他們的選擇,玄侯選擇了誓言,除非術師直接命令,否則他不會再踏出自己的職權範圍一步,而那些教徒……不允許從術師的領地穿行,只能通過撒謝爾的吊橋向北繞行,沒有指南,沒有武器,甚至沒有身份的他們,要面對的除了撒謝爾的盤查,還有戰爭之後在荒野各處遊蕩的獸人們。

    塔克拉曾經問道:“他們要是活下來了呢?”

    “他們還是很有可能活下來的,”雲深說,“不過要讓有這個權力的人相信他們的見聞,並且根據他們的判斷做出反應,都是需要時間的。要反應激烈到願意跨域中間地帶,來到獸人的地界上干擾我們的計畫,這種可能性就算有,也沒有必要為此反應過度。”

    這個人很強,塔克拉想,他會想現在這樣地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因為他夠強。不過明明也是毋庸置疑的強悍,他怎麼對另一種人就那麼地……呢?

    塔克拉斜眼看向身後,一頭剛硬的黑髮綁成粗黑辮子繞到身前的黑髮青年正大步走過來。

    “天瀾。”雲深也停下和南山的交談,轉過頭。

    “撒謝爾來人了。”範天瀾說。

    雲深嗯了一聲,塔克拉問:“他們來送文書,還是來看收成的?”

    撒謝爾那邊也開始了冬儲的準備,這件對部落而言非常重要的大事必須斯卡負責,而時至今日,雲深已經沒有必要親身前往狼人部落進行談判,在兩位頭領都沒空坐下來的情況下,狼人們將術師提出的初稿來來回回地質疑和討論,每一個條目的確定都需要狼人騎士在兩地間奔波。不得不說今年新修的道路為此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應該都有。”雲深說,“讓他們過來吧。”

    當狼人部落的莫里斯長來到術師面前,示範田採收的玉米已經在旁邊堆成了冒尖的小山,計量組的人正在將它們上稱累計,稱重完畢的糧食再由專人裝車送往曬場,從採收到晾曬的過程中分工明確,所有人的的動作也有條不紊,甚至有種悅目的節奏感。

    跟在莫里斯長老背後的狼人騎士以一種可以說是驚異的目光看著這一切。狼人們以肉食為主,但他們豢養的牲畜只夠給族中的勇士們充足的供應,老弱婦孺都差得多,奴隸們雖說種植了作物,那微薄的產量和粗陋的加工方式卻只能作為伙食的補充,保證那些奴隸不餓死自己而已。人類聚居地的產出最開始也是被打算用來向其他部落交易的,可那位元術師不僅向他們提供了從未見過的食物,還讓人向他們演示了連狼人都樂於接受的飲食方法。

    如果這些是要分給他們的,他們還有多少地方來存貯?

    狼人長老停住腳步,看著從容轉過身來的黑髮術師,他的眼神既敬佩又複雜。去年他來到這塊土地上的時候,這裏,這些人還是什麼模樣?如今聞名大河兩岸的術師那時候還住在和帳篷一樣逼仄的小房子裏,而如今……無論對人類多沒有好感,狼人們都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能佔有這樣一個力量天賦者,哪怕是一場戰爭的代價他們都願意付出。

    “好久不見,莫里斯長老。”黑髮術師說。

    “您好,術師,我帶來了族長的文書。”年長的狼人恭敬地說。可惜而可怕的是,在他們產生這種想法的時候,他們已經沒有機會了。

    雲深沒有回專門的辦公場所,直接在地頭處理起這件事務,這種情況並不需要兩位元隊長同時在場,塔克拉問:“我,還是你?”

    “我。”範天瀾說,不過在他邁步要走的時候,塔克拉又叫住了他,然後這位關係跟他不怎樣的副隊長湊了過來。

    “好娘的辮子,”他嗤笑道,“哪個女人給你弄的?”

    確實加工場和紡織坊裏有不少女工都是這麼束發的,不過顯然長相決定一切,就算塔克拉這麼說,這位非人血統的年輕隊長身上的強悍氣質也沒有受到絲毫影響,而對這種無意義的嘲諷,範天瀾只做了一個動作。塔克拉扭頭去看他眼神所指的方向,黑髮的術師正將處理完畢的文書遞給狼人長老。

    “……這不公平!”塔克拉說。

    雲深有些無奈地看著他,“他的體質是那樣,我只是給了個建議。”然後範天瀾用沉默的方式表達了不想自己動手的意願。當然,對雲深來說,這種小個性的體現還是很可愛的。

    包括塔克拉在內,預備隊的人都是盡可能的短髮,只有範天瀾是例外。所謂的剛硬不只是一種形容,他那些硬度和韌性都十足的黑髮一般的鐵器是對付不了的,而他唯一的親屬也表示最好別動,雖然墨拉維亞自己也不知道頭髮代表的是龍形的哪個部分,但能讓它自然留存顯然更好。

    塔克拉搔了搔自己在陽光下閃耀著金屬光澤的銀灰色短髮,換了個話題,“那些毛茸茸又來說什麼?”

    “上次的條件,他們同意了。”雲深說,“另外,他們希望送過去的糧食是加工過的,撒謝爾這方面的技術還很原始。”

    “貪得無厭。”塔克拉切了一聲。

    “他們是沒有辦法,單就要建貯藏的倉庫就占了他們不少精力,而且我們代加工是要折扣一部分的。”雲深說,“狐族也準備來人商議購買糧食的事。”

    “他們見都沒見過,這也敢吃?”塔克拉問。

    “他們的少族長已經在這裏證明了沒問題,只不過……”雲深說,“我不打算向他們開放太多數量。”

    雖然兩種主糧表現良好,小麥和水稻的產量也沒有低於心理預期,分類種植的十數種作物中,水土不服的數量也不多,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種子的基礎上。南山他們也盡力去解決了肥料問題,草木灰,糞肥,湖泥之類,還有極少數從兵工廠出來的硝鉀磷,但相對土地面積還是十分地捉襟見肘,少數的高產田和大部分的低產田形成了鮮明對比。化肥廠的投入至少也是明年的事了,而在它能夠產出之前,他們並沒有多少延續良種的把握。

    更何況育種需要的不只是技術,還有時間和運氣。而以聚居地多變的氣候狀態,他們未必樂觀。

    “關鍵還是化肥廠。”雲深說,將筆插回口袋,他的目光投向遠方,“我需要狼人和狐族向我開放更多的資源。”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16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5:56
186、好基友,一輩子

    斯卡有些焦躁。

    當然,跟往年的暴躁比起來,他今年的狀況算是不錯了。雖然部落向黑髮術師轉讓了兩千多名奴隸,還發生了一場戰爭,撒謝爾的年景和過去相比不僅沒有倒退,反倒是改善了不少。首先是他乾淨俐落地幹掉了一個家族,將他們的大部分財產分配了下去,然後那場戰爭結束得異乎尋常地迅速,對手潰敗的速度簡直像一場笑話,他們的土地,人口和牲畜的損失都很少,最後人類聚居地向他們提供了大量糧食。

    真正的大量,撒謝爾還從來沒有過這種時候,糧食居然多得帳篷都堆不下了,他們不得不為此建立建立專門的存儲場所。

    這種額外工作對斯卡遠遠稱不上麻煩,黑髮術師願意將他的工匠送過來指導和協助,而酬勞以糧食折算,對現在的撒謝爾來說堪稱廉價,而他們並不缺少做事的人力。冬儲的其他工作每年都大同小異,藥師會為他分擔相當一部分,比如說最繁瑣的物資統計什麼的,他需要做的是帶領狩獵,監管收穫,最後最難搞的工作也不過是決定分配的數額和比例,作為一名族長,他要用自己的權威——或者說力量“說服”那些家族接受他的安排。

    大不了打一頓完了,痛快,簡單,而且公平。斯卡沒有父兄和妻子,所以不受親族的限制,他也沒有奢侈的嗜好,寵信的那幾個人又確實才能出色,大多數族人其實對他頗為服氣,他只要如藥師所說按部就班就夠了,但今年和往年不同。

    “啊啊啊!”

    藥師剛走過轉角就聽見了這聲驚叫,和他一塊的狼人吃驚地看著一整塊石板從族長的帳篷門口翻滾著飛了出來。藥師停下腳步,看著重重砸到泥地上的石板。

    ……這似乎是斯卡帳篷裏拿來充當桌面的那一塊。

    藥師讓兩個狼人抬著摔出了裂紋的石板走進帳篷的時候,斯卡面無表情,幾名長老親隨縮在帳篷的角落,正從地上爬起來的中年狼人冒著冷汗摸了摸頭,雖然他躲得快,那塊石板還是擦著他的腦袋過去的,蹭掉了他頭上一小溜的毛髮。

    藥師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斯卡用從胸腔發出的聲音陰沉沉地說:“這次算你好運,羅山。”

    藥師在的地方,族長會自製得多,形容狼狽的狼人長老心裏松了口氣,臉上還是惱怒,他硬著聲音說:“打死我也沒什麼用!這可不是只有我這麼想的,族長!”

    “輪得到你們幫我決定?”斯卡冷冷地說。

    “可你也不能一點不為族人著想,遠東術師想要得到我們的盟約,這種要求他有什麼理由拒絕?反正這是遲早的事……”羅山說,但看著斯卡越發暗沉快要變成深綠的眼睛,眼角餘光又瞥到已經站到旁邊的藥師,他一邊說一邊向後退去。

    “滾!”斯卡耐心終於告罄。

    羅山長老一步跳出帳篷外,“就算不是我,還會有別的族人來!為我們爭取利益是你的責任,族長!”

    放完話他就跑了,他那幾個帶來的親隨也連忙貼著帳篷邊沿溜出去,把石板放回原位的狼人有些鄙視地看著他們的背影,羅山長老的家族實力只能算末位,也許是因為人口少而精壯和擅長站隊,他們過得不算差,但在以悍勇強霸為上的撒謝爾中,他們那種與人類近似的性格就顯得稍微缺少了那麼點狼性。

    “這次又是為什麼?”藥師問,他不討厭這位有時候過於“靈活”的長老,實際上,他有時候還會發揮一些重要作用。

    斯卡一手撐在腰上,伸手抓了抓耳後,“還能有什麼?他們想現在就搬過去。”

    “到術師的地面上?”

    “狡猾的人類!”斯卡咬牙切齒地說,“早在他說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什麼口說不如眼見,他就是想把那些沒腦子的先騙過去,等他們都趕著倒貼了,還有什麼條件可談!”

    藥師沒有說話,對時隔僅一年就要修改的盟約,撒謝爾部落和人類都是重視的,對條約的推敲和商榷之嚴肅,至少在狼人的歷史上堪稱從未有過。人類和獸人一同建城不是小事,在藥師的記憶中,大概就是當年遺族派遣十萬人為中央帝國建都卡拉米迪算是有些相似,即使是斯卡在這件事上也不能獨斷專行,他召集長老和所有部屬商議了三天才給了術師肯定的答復。而對具體內容的討論,到現在一個月過去才完成了大半,人類提出的條件太過瑣碎細緻,狼人們對自己的城既渴望又總放不下疑心,在他們為某一條爭議了數天仍不能給人類那邊答復之後,術師提出了那個建議。

    讓狼人們親眼去看一看,他們將來要在什麼樣的地方過什麼樣的生活。

    先是長老們,然後是千夫長和百夫長們,術師本來也打算給普通狼人參與的權利,但被斯卡制止了。這不是能夠嚴格保守的秘密,但在這個應當集中精力為冬儲準備的季節,斯卡不能讓大部分族人為還沒開始的事分心。

    因為人類向他們開放的效果太明顯了,參觀歸來的狼人回想時仍有些神色恍惚,藥師當初受到的震動在他們身上表現為徹底的震撼。大多數狼人一生都不曾見過人類的城市,在他們的常識中,哪怕是帝都拉塞爾達也只是一個規模龐大驚人的固定部落,它的存在更多是為了防禦和權力,而人類的規劃在本質上就是根本不同的另一種東西。

    獸人貧乏的辭彙很難形容那種感覺,一種跟過去完全不同的生活展現在他們面前,大大超出他們所期望的富足,安全和舒適,讓現在的生活被對比得像一個悲劇,以至於同盟合併的事還未正式確定,就有人迫不及待想去體驗在他們看來已經屬於自己的家園。

    只有少數人看到了背後的危機。

    藥師輕輕歎了口氣,伸手拍拍斯卡寬厚的脊背,“你知道,我們拒絕不了術師。”

    “但是以後呢?”斯卡問。

    藥師抬起頭,看到了那雙金綠色的眸子背後的憂慮。術師改變了那些跟隨著他的山居部族,也改變了遺族,將他們變成他需要的工具,即將被納入他的控制的狼人也不會例外。術師將向他們傳授技藝,交給他們另一種力量,狼人們得到這一切的同時,意味著他們將失去傳統和自由,他們和人類綁在一起,就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他們都知道,在黑髮術師那些看似溫和的手段背後,是怎樣強烈的控制欲。只要斯卡是一個對自己的族人還有責任心的族長,他就不能有其他選擇,現在就是這樣,在失去獨立的武力之後,他們只會更為被動。

    “你們不是已經作出了決定?”藥師說。

    斯卡蹙眉,“但是——”要他怎麼說?對這個一直依仗著他,也支持著他的人說,他居然對未來感到一絲恐懼?

    藥師一手搭在他的臂膀上,看著他溫聲說,“向前看吧。無論未來有什麼結果,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

    這是他的責任。無論他們的未來,是否也會如當年的大夏帝國和中央帝國……但如果是那位術師,也許能有不同的道路。

    掌心下緊繃的肌理在那句話之後放鬆了下來,斯卡低頭看著藥師,忽然伸手緊緊抱了他一下,“我會記住你這句話。”

    對雲深來說,樣板房展示對談判的促進作用不出他的預料,在狼人和虎族的戰爭發生之前,在他規劃的未來中,撒謝爾就不再是這片土地的統治者了。如今所有的工程都要照計畫進行,緊張的秋收又要調撥一部分人力,雲深不太想為已經註定的結果浪費更多的時間,所以在加快條約完成速度的幾種方法中,他選擇了最直觀的。

    對世代過著帳篷生活的狼人們來說,他們最好的想像中也不曾有過這樣的居住條件。平坦筆直的道路兩旁整齊排列的統一制式房屋,是足足三層半的堅實磚木結構,最下一層是牲畜欄和柴薪房,其上兩層隔出了足夠讓一個大家庭舒適居住的房間,在此之前他們連扶手樓梯都沒見過,如今不僅見識了單獨的廚房和儲物室,還發現在那些寬敞潔淨的房間裏,每一間都安裝了兩層的大玻璃窗。

    第一次來到的狼人長老們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任由術師安排的人引導他們如木偶般在各處轉來轉去。之後那些年輕點的狼人接受能力稍微高一些,不過在引導人向他們展示了從地下鋪設到每一棟房屋裏的供暖系統之後,他們也跪倒在了這些徹底超前時代的設計面前。

    雖然具體說來,受到各種條件限制的這個住宅區在許多方面都無法和它模仿的範本相比,只有牆體是磚制加厚的,各層樓板都是以雜木餘料拼接而成,然後鋪上三合土,只在廚房和浴室的小空間薄薄用一層水泥,窗戶沒有合頁,不能自由開啟,閣樓頂上蓋的也不是預製板,而是用碳化處理的茅草在房梁上厚厚墊成保溫層,再鋪設厚瓦片。

    設計師盡力在現有條件下完善了居住條件,參觀者們想像不到它應有的模樣,只是對每一個精心的細節都讚歎不已。

    何況這裏並不只是安逸的住宅區,豎立在每個十字路口的黑色警鐘,分列各處,無論住在哪里都能在最短距離到達的馬廄,沿途在道路旁的山丘上隱約可見的瞭望台,都說明這座未來的城市對外界的警戒心。

    他們現在能看到的除了這些,還有一些工地,雖然樂意去參觀的狼人不多。當他們見到那些在烈日下揮汗如雨的人群,發現混雜其中似曾相識的面孔,同時被告知將來大多數的狼人也要參與到這些勞動中之後,有些狼人忍不住問:“憑什麼?”

    居然要讓他們幹奴隸一樣的工作?

    “就憑現在的一切都是我們用雙手建成的。”作為導遊的塔克族青年鄙視地看著說話的狼人,“除了術師,在這裏沒有任何人是特別的。”

    “……什麼?”

    “那些成堆的糧食,這些漂亮的房子是怎麼來的?它們可都不是啪一聲從天上掉下來的。”頂著一頭彩發的塔克青年不客氣地說,“它就算我們和你們合併了,如果你們不勞動,又哪來的財富跟術師換取這些東西?”

    跟他對話的狼人同樣擺出一張嘲諷臉,“我可是有五百頭牛羊和一百個奴隸的百夫長,跟你們這種遠東術師的奴隸一樣?”

    塔克青年噎了一下,他們已經沒有什麼私產了,工具和武器都是配給的,吃飯吃食堂和小灶,勞動報酬都結算成了工分,工分卡就作為暫時的貨幣使用,跟這些有恆產的狼人貴族顯然不能比。不過他很快就調整好心態,不屑地哼了一聲:“那就看你們能換多少吧!”

    然後他對面那些狼人千夫長百夫長們齊齊冷笑了起來。

    於是狼人們比想像中更快更迫切的對遷入新城的需要不僅給斯卡造成了壓力,也擺到了雲深的面前。

    看著擺在面前的報告,雲深放下筆,沉吟了片刻。負責導遊工作的默克族青年在他對面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他是知道示範區的情況的,至少兩萬五千人的安置工程以現有的能力,今年年內能實現一半就很不錯了,所以展示只是展示,這些住房已經計畫好作為年終獎勵,由工作表現出色,工分排行前列的模範優先換取了,那些狼人想要遷進來,至少也是明年的事。可他哪知道那小子的嘴那麼賤!

    術師在猶豫……他們一定給大人帶來了麻煩!

    在他快哭出來的時候,雲深抬起了頭,溫和地說:“沒關係。”

    “沒,沒關係?”

    “他們要買就買吧。”雲深說,“我會讓人制定一個合理的換算標準,讓他們用高一點的代價來換。”

    “可是,術師,那個原本的計畫——”

    “沒有影響,他們吃不掉多少。”雲深說,“那位斯卡族長也不會太樂意見到這種情況的發生,他肯定會做點什麼,不用擔心。”

    導遊組的組長終於放下重擔離開了,不把那個惹是生非的小子狠揍一頓,他就枉負術師的信任!雲深自然看不到他心裏這些不友愛的想法,他從桌面的文件中找出基建大隊的進度報告,對比了一下導遊組收到的意向記錄。

    兩萬五居民的住宅區工程當然不可能年內完工,但雲深不需要給現在和未來的人口都安排這種品質的房屋。發電廠,煉鐵廠,兵工廠和船廠這些不允許外人插手的地方有專門嚴格管理的宿舍,預備隊在狼人加入後會升級為正式的防衛力量,他們已經有自己的營區規劃。而那些曾經的奴隸們作為外來人口起點比山居部族們要低,他們積攢工分的效率也會差一些,但不會抱怨集體宿舍的條件——有單人床鋪,陶管供水到每個樓層,廁所和洗浴場所分開,冬季一樣有暖氣供應,他們覺得自己已經受到了足夠的優待,如果還有不滿,那人難道是想當老爺嗎?

    這個初步建設完畢的獨棟住宅社區目前足夠容納三千人入住,不過申請是有條件限制的,單身的人只能安排到宿舍,人口少於五的家庭要與其他家庭共用空間,房子包括水暖都需要工分折算,水暖雖然非常廉價,房子卻需要他們在入住後用三到五年不等的時間來結清餘額。

    本來狼人們也應該比照類似待遇,但他們的階級結構和這裏不同,有一部分人有能力用實物換來這些。雖然來得早了點,卻正合雲深將來的行事方向。

    他會以相對良好的生活條件將他們穩定下來,拿實物產品置換他們的財富,壓縮他們的貧富差距,用不同的分工切割他們的部落形態,對意志薄弱的婦女和兒童和思想活躍的年輕人,職業教育是讓他們改換思維的機會——不含蓄地說就是洗腦……他要做的,是讓這些狼人變得和人類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暫時先這樣。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15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6:01
187、天然遲鈍也是一種殺器

    “……他們沒有什麼抵抗就接受了,看來反而是我的思維沒有轉換過來。”雲深一邊走一邊和範天瀾說道。

    這裏怎麼說也是屬於“遠東術師”的領域,與撒謝爾的距離雖說不遠也不近,盟約還未正式修訂,那些狼人就願意以付出一半財產的代價來獲得優先居住權,倒是真正出乎了雲深的預料。狼人不像當初的山居部族面臨生死危機,只要能在嚴酷的環境中生存下去就什麼條件都能接受。

    雲深知道自己提供的條件算是優渥的,卻還不至於認為這樣就夠讓那些狼人們撲上來了。要過來的這些狼人年齡以中青年為多,斯卡確實對他們有所管束,但在和雲深的交流中,他居然也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反對態度。

    “我們有這麼值得信任嗎?”雲深說,“或者說,他們認為就近更利於監視?”

    “都有。”範天瀾說。

    “從一種生活方式轉變成另一種是需要時間的,我總覺得他們捨棄過去有些太爽快了……”雲深說,“像斯卡那樣的防備反而正常一些。”

    “那不是獸人的習慣。”範天瀾說,“趨利避害,好逸惡勞,在人的共性上,他們表現更直接。”

    總體來說,生活方式決定思維方式。雖說雲深以自己接觸得到的印象,覺得中洲對獸人的流行觀點基本是偏見和歧視,不過會像斯卡那樣“想太多”的確實比較少見。是好的當然想要,人類在背後是不是有什麼陰謀——會有什麼陰謀嗎?

    最重要的是,這一年時間,術師用事實向狼人們證明了他的力量和信用。

    雲深嗯了一聲,抬頭看向他,“這麼說來,他們是不打算幹活的?”

    “他們都是勇士。”範天瀾說,在獸人的生態中,征戰殺伐,用武器和生命保護部落的勇士都是被供養的對象,就算年老了,他們寧願去死也不會從事女人和奴隸的工作。

    雲深若有所思,他對這種風俗也有所瞭解,只是從來沒想過遷就它們。加入預備隊的每個年輕人都知道,除了軍事訓練,在集體需要的時候,造橋修路,春種秋收也在他們的職責之中,雲深輕聲說:“這種榜樣可不太好。”

    “讓他們到我這裏來?”範天瀾問。

    “這是一種方法,但不能算真正解決了問題。撒謝爾是一個半軍事化的部落,‘勇士’在他們的人口中占的比例不小,不可能把他們全塞到你們那邊去。只要他們的想法不改變,以後總會產生矛盾,那時候處理同樣不會太容易。”雲深說,“不過就眼下來說,這一批大膽的還是要轉到你這邊,不能讓他們在這裏閑著,剩下那些會日後過來的,我有了點大概的想法。”

    范天瀾應了一聲,雲深又低頭思索了一會,“馴服這批人,天瀾,不用給他們留下自尊。”

    範天瀾點點頭,要說這種事,沒有比他這種天生具有絕大優勢的人更擅長的了。雲深放下這件事,又想起了另一件,“說起來,狐族那邊也來了人。”

    “和他們的少族長有關?”範天瀾問。他主導修建的懸索橋完全通過了雨季的考驗,本該九月之後就斷絕的兩岸交通因此維持了下來,狐族和狼人之間的矛盾因為共禦外敵而緩和了一些,不過仍然沒有多少往來,只是撒謝爾不阻攔狐族借道通行而已。

    而狐族這段時間過橋的主要目的,基本上都是為了和人類交易。獸人在與人類商隊交易的過程很少有不處於劣勢的,許多東西他們造不出來,只能認為是自己和人類確實有差距,何況他們很少使用貨幣,交換基本上都是以物易物,很難估算人類商品的準確價值,術師這樣的供應者可謂前所未有。而狼人這一年裏和人類術師的交易規模之大,商品價值之高,要說狐族不眼熱是不可能的,何況他們還有個掛著學徒名頭在這邊當人質的少族長,術師沒有拒絕和他們交易,也沒有阻止那位少族長向自己的部落傳遞消息。

    “算是和他有些關係,主要是狐族想知道,如果我們和撒謝爾建城,日後對狐族的態度會不會有什麼不同。”雲深說,“他們自己的想法也有些微妙,大河不再是天險阻礙,他們對上撒謝爾會變得更弱勢,建城是需要大量人力的,他們擔憂自己會因此被狼人侵 犯。但同時,他們對我們的計畫非常感興趣,不敢對我提出任何要求,卻又對撒謝爾充滿了——應該說是羡慕?”

    “他們也是遲早。”範天瀾淡淡地說。在雲深的十年計畫中,這座城市要達到十萬人以上的規模,對人口和資源的需求不是獸人們如今能夠想像的。

    “赫克爾和撒謝爾情況不同,可以換一種方式融合他們,過程可能長一些,我們首先還是要和狼人進行整合,然後把城市的框架構建起來。”雲深說,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他似乎不必對自己計畫的吸引力感到憂心。

    “那麼,那小子就沒有保留的必要了。”範天瀾說。

    “……”雲深看向他線條完美的側臉,天瀾的語氣其實很平常,也許是用詞的關係,他總覺得這句話很有殺伐果斷的意味……

    “你說的是提拉吧?他也向我提出了申請,開放區那邊沒有說資格僅限於人類和狼人,而他同樣有工分可領,只是數量比較少。”雲深說,“他很有自己的想法,也很坦白,他只要在這邊待夠四五年,表現良好就多少能學到一些東西,到時候他要回去當族長我們也不可能不支持,而作為交換,他會讓他的父兄們過來。”

    範天瀾不做評論,如果塔克拉在這裏,倒還可能會嗤笑一聲“不自量力”。

    “他的要求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五年是很長的時間。”雲深說,這段時間足夠改變許多事情,那位狐族青年的想法還是顯得守舊了點,“對了,天瀾,昨天你們那邊出了一次事故?”

    範天瀾面無表情,片刻之後才回答:“是。”

    “是墨拉維亞的失誤吧?”雲深說,“塌了一座新建養殖場的棚舍,破壞力還是有點驚人啊。不過基建大隊把報告交過來,我看了下,他賠償不夠的部分,你用自己的工分補上了。”

    “我用不上。”範天瀾語氣毫無異樣。

    雲深微微一笑,“他會很高興的。”

    “我盡的是作為隊長的責任,與他何干?”范天瀾冷冷地說。

    “但他還是會高興的。”雲深笑道,看著範天瀾微微別過去的臉,接下來的話他就不想說了。住宅區那邊不是只有一種制式的獨棟住宅,還有一些設計和功能更接近現代聯排別墅的住房,作為年終獎中的大獎,申請條件並不限於家庭,個人的表現只要足夠傑出就有可能獲得。

    除了天瀾,他不認為還有其他人能得到這份獎勵。

    但這個他深為倚重的人對這些從來都不感興趣,雲深再怎麼不敏感,也能感覺到範天瀾不願離開他的那份執拗。在沒有親人,對部族和其他事物,甚至自己的生命都沒有多少牽絆的時候,恰到好處出現的他似乎成了這位出色至極的青年某種深刻的寄託。

    他不可能對此沒有一點感想,但他是真切地希望這個仍處於年幼期,卻經歷了過多艱辛的青年能有更多的牽掛。

    這種心情算父愛的一種吧,他想。

    “對了,這件事應該還有後續處理,”雲深問,“天瀾,你打算怎麼安排他?”

    範天瀾:“……”

    流水般的銀髮束在身後,近乎透明的長長眼睫在陽光下像最精美的水晶雕刻,無論何時何地,穿著什麼,甚至不需要把臉露出來,墨拉維亞本身的存在就能夠構成一幅畫面。雖然這位擁有絕世姿容和碾壓常識的力量的龍王此時正坐在一張馬紮上,從面前堆到一人高的糧食中拿起一個玉米棒子,食指和拇指圈起往下一擼,被曬得乾爽堅硬的玉米粒就落雨般嘩啦啦地落到藤筐中,然後他抬手一投,把脫得乾乾淨淨的芯子拋到旁邊已經積累了不少的玉米芯堆上。

    “所以我要來幹這個?”

    墨拉維亞有點茫然地問,他幹這活有半小時了,卻還沒怎麼進入狀態。

    不遠處圍在另一堆玉米旁的女人們時不時投來視線,小聲的談論和低笑聲也斷斷續續地傳來。范隊長那位長得閃瞎人眼也很厲害的親戚大家早就聽說過了,不過術師很快就把他安排到了預備隊中當了教導,還不如客居此地兼任藥師的精靈閣下露面得多,人們尤其是女性對他自然特別感興趣。

    精靈笑了起來,以他的耳力也能聽見女人們的話題,但來到這裏不過數月,路德維斯已經適應了這個人類群體奇特的社會形態,對權威也有了些別的認識,也知道墨拉維亞完全不會介意這些東西。所以他坐了下來,也拿起了一根玉米,“這未必是壞事。”

    “這還是我第一次被處罰。”墨拉維亞說。

    “一直將您當做客人的話,亞爾斯蘭是不會讓你來做這些事的。”精靈微笑道。

    對這位人形龍王造成的破壞來說,這種小活計確實算不上什麼處罰。在做法術示範的時候記錯了座標,將訓練地外已經建好的養殖場棚舍豎排打了一個深穿十多米的窟窿,照術師的規定把他加入預備隊以來得到的所有工分都折了進去還不夠損失,現在又正是農忙的時候,預備隊的訓練大大減少,大多數人都參與到各個收穫環節中,於是墨拉維亞被他的兒子毫不客氣地打發了過來。

    “其實我可以跟他們一起……”收收玉米花生什麼的,墨拉維亞覺得那似乎更有趣一點。

    “那些就讓年輕人自己做吧。”年齡已經過百的精靈對差不多七百歲的龍王說。

    墨拉維亞想了想,覺得自己被說服了。

    “有一件事,”過了一會,精靈貌似不經意地說,“您上次說,在人類國家的方向,感應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力量?”

    墨拉維亞一邊擼玉米一邊回想了下,“是天空之城。”

    他的態度實在太平常,精靈片刻之後才問:“那麼,它現在是在人類手中?”

    “算是吧。那座城市已經重新開封,但只剩下骨架的空城,人類的能力還無法重建。雖說它和某個靈魂綁定了,但那個‘錨’並不強壯,也不穩定,他要帶著它移動需要耗費非常大的力量。”墨拉維亞說,那座城市的規模在他的記憶中,至少是伯爵級,人類大概在傳說時代才有那種力量。即使這座遺失在中洲的城市真正的主人已經不存在了,也不應該是人類能夠控制的,但它確實被重新開啟了。人類除了這位同樣擁有法外之血的黑髮術師,還有這種程度的力量天賦者,難道他在沉睡的這段時間錯過了別的東西?

    精靈對另一個世界的瞭解完全來自墨拉維亞,天空之城的存在超出他的想像,即使很少離開森林,他也知道一座能夠自由移動的空中要塞對人類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他問:“天空之城是只能照著既定路線移動,還是由它的所有者掌控?”

    “大部分的時候,它們只能照著既定路線巡遊。”墨拉維亞說,前段時間和術師的交談讓他從記憶中翻找出了一些東西,他有點漫不經心地說,“畢竟一條航線的建立不是容易的事……”

    他停了下來。

    “怎麼了?”精靈問。

    “術師問過同樣的問題。”墨拉維亞說,“他還問過,如果確實存在著一條航線,那麼它的道標在哪里?”

    “道標?”精靈當然知道道標是什麼,但在天空之上——

    墨拉維亞丟開手裏的玉米芯,抬頭看向東南方向的天空,“我想我大概知道道標在哪兒了。”

    肉眼不可見的力量線條橫貫天空,一直延向遠方,在黑石王國與獸人帝國交界那片綿延的山脈盡頭,如奔湧的波浪所凝固的終點,有一座尖銳高聳,直刺天空的凜冽高峰。層疊的雲帶自山峰中腰開始纏繞,當初雲深來到它的面前,還能仰視的峰頂已經深埋在雲層之中,雷電明滅環流不見散去,這種狀況在無人見到的情況下已經持續了近年,而沿著鋒利的山體向下,那不可見的地底之下,粗大的蟲體蠕動著,啃噬著純淨的岩體,無知覺地照著既定路線掘進。

    龍之脊,或者白骨之爪,這座異形高峰依舊沉默著聳立在人類的視線之外。

    陣圖的完成只差最後一線,到那個時候,才是一切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先修文。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13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6:06
188、只有下大棋的時候才會意識到政治課本的正確性

    將最後一個麻袋搬上板車,安斯•比倫聳起肩膀蹭了蹭臉上的汗水,濕漉漉的金髮塌在腦袋上,被俘至此地,獲得術師的赦免才幾個月,這名少年外表上就有了相當大的改變,充足的食物供應讓這具正處於成長期的身體迅速拔高,雖說身板還顯得有些單薄,也隱約有了肌肉的輪廓。

    牛車載著成堆的糧食沿著地上的鐵軌向加工場嶙嶙而去,他和一同勞作的同學們一樣走向放在道旁的大陶缸,正打算從裏面舀水喝,就聽見有人在叫他。

    “……安斯•比倫!佩里斯•達克洛!生樹!……”那人拿著喇叭狀的圓筒繼續一個個喊著他們的名字,“不滿十六歲的都過來!”

    雖然不明白有什麼事,這段時間培養起來的紀律還是讓少年們很快就集合過去排起了隊,然後每個人都被發了一個方方正正,包裹一層粗糙厚實的草紙,然後用麻線綁起來的小包。安斯•比倫看著這個東西,再看看同伴們的動作,也跟他們一樣拉開麻線,打開了紙包。

    甜蜜的香氣迎面而來,紅褐色手指長短的結晶體在陽光下反射著光澤,幹了一早上活的少年們立即歡呼起來。

    “是糖!”

    “術師給我們發糖了!”

    “哈哈,好甜!”

    “給得好多啊!”

    “我要拿去分給母親!”

    安斯•比倫摸了摸糖塊平整的表面,咽咽口水,重新把草紙包上,麻線紮好收了起來。

    無論白天有多累,入夜都是雷打不動的學習時間,大人也不例外,更不必說他們這些未成年。安斯一進入教室就四處張望,四壁刷白的教室裏每一張條桌上都點了油燈,不久之後他就發現了自己心愛的那頭蓬鬆的金髮,“莉莉!”

    一雙淺藍色大眼睛,鼻子上長著幾個雀斑的少女聞聲轉過頭,隨即露出可愛的笑容撲了過來:“哥哥!”

    兄妹倆擁抱了一下,然後找了個角落並排坐了下來,安斯一邊從妹妹為自己編的草包裏拿出東西,一邊問:“今天過得怎麼樣?幹了什麼活,累不累?吃飯吃飽了嗎?有沒有人欺負你……”

    莉莉一邊回答他的問題一邊嘰嘰喳喳地詢問哥哥的情況,像他們這樣超過十三歲的少年都是住在離學校不遠的宿舍裏的,這個年紀已經男女有別,他們只有每天吃飯和晚上的時間能夠用來相處。雖然生活比起過去已經有了根本的改變,安斯仍然習慣性地為看不到妹妹而感到擔心。在確定妹妹精神很好,手腳和外露的皮膚上沒有任何傷痕,午飯和晚飯和他知道的也沒什麼區別之後,他才相信她今天確實過得不錯,然後把最底下的糖包拿了出來。

    “莉莉,這是哥哥今天得到的好東西……”

    “哥哥,今天隊長姐姐給我們發了好東西哦……”

    兄妹倆看著對方手裏那個很眼熟的紙包,停頓片刻,兩個人都露出了傻兮兮的笑容,然後把腦袋湊在一起,一根糖條分成兩塊,各自眯著眼睛小心含了進去,還不忘舔舔手指。今天的老師來得好像有點遲,在這兩個孩子眯著眼睛享受他們難得的幸福味道時,有人敲了敲桌面,一個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們過去點。”

    安斯轉過頭,然後的短髮幾乎要全炸起來,他摟住妹妹猛地向後一退,在桌上撞出一串聲音,坐下來的白髮狼人側頭微微一瞥。

    “奴隸?”他說。

    安斯兩頰繃緊,手心冒汗,要全力抑制他才能不至於發抖。狼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術師難道已經和他們訂立了盟約?他聽說有一批狼人要先搬過來,但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伯斯不知道對這名人類少年如此強烈的戒備從何而來,作為一個狼人,他對他們的這種態度並不陌生,他看了看這兩張相似的青澀面孔,“你們已經屬於遠東術師了,還怕什麼?”

    安斯仍舊沉默。他和妹妹確實已經隸屬於那位黑髮的大人,術師也曾經赦免過他的罪,除了這裏的法律應該沒有人能對他們做什麼,但恐懼並不會因此消失。在撒謝爾的時候他也不是這個狼人的奴隸,卻親眼見過這位千夫長將一個奴隸如何冷酷地淩虐至死,而理由是他冒犯了藥師。妹妹瘦小的身體就在懷中,如果這名狼人認出自己,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麼——

    在這個時候,上課的鐘聲響了起來。伯斯不再分心到這兩個人類身上,安斯也面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有些餘力注意周圍的狀況。對狼人的出現感到震驚的不只是他,他們的突然出現造成了一陣騷動,但在鐘聲響起後,那些聲響也被人們慣性遵守的課堂紀律壓抑了下去。

    教室的前門打開,今晚授課的教師們接連走了進來。其中有個發色特殊的高個青年……在看到與他同行的黑髮青年之後,驚訝聲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

    安斯瞪大眼睛,是術師。

    由預備隊的塔克拉隊長陪伴而來的術師用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看了一圈教室,對人們的目光回以微笑,雖然他看起來似乎沒有上臺的打算,不過只是看著他在那裏,安斯心中對狼人的恐懼就忽然減輕了,他慢慢鬆開自己的妹妹,用身體擋住側邊的視線,然後挺直腰。

    今晚的教師之一,一個遺族男人走上講臺,咳嗽了一聲。教室裏靜得呼吸可聞,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看著他,這種待遇他以前可從沒得到過,難免感到壓力。

    “今天晚上來了新同學,我想大家剛才都見到了。”他用通用語說,“他們是來自撒謝爾部落的十個勇士,從今天晚上開始,他們就和你們一樣,從語言,算數到其他,一樣一樣地開始學習。”

    在教室的一側坐成一圈的狼人們沒什麼特別的神色,其他人面面相覷。

    “因為以前的事,有些人肯定會不太習慣,但這總是要來的,其實他們自己也不習慣。”那名教師一邊說一邊看著他們的反應,“想當初我們也是這麼過來的,沒有什麼不同,大家都是從什麼都不會開始。無論種族,膚色,年齡,性別,只要想學,就沒有誰比誰高等低等的問題。以前的恩怨不提,我們在這裏,有誰不想成為有能力的人受重視,不想住進大房子,過上好生活?所謂狼人一樣是人,我們能吃飽飯,不怕生病受傷,雨雪風霜,有術師在,以後會越來越好,他們就不想嗎?”

    他停頓了一下,沒有人出聲反對他的說法,包括狼人在內,“我們就這麼多人,過得越好,就越不能保證以後是不是能守住。論人口,我們不如他們多,論打仗,我們不如他們在行,現在這點本事,如果被人打散了仍然什麼都不是,就算是土地,還是別人為術師租給我們的,我們要建起自己的城市不知道需要多少煤鐵銅,這些都不是平白得來,而所有的代價,都是術師付出的。”

    安斯動了動,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離他一臂多遠的白髮狼人,發現他的視線不是落在臺上,而是投向了講臺旁,術師就站在那裏。

    “經歷過的人都知道我們走到今天是多好的運氣,兩邊合併,對大家都有好處。”那名教師也差不多把話說完了,“所以原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新來的就是你們的同學,該幫忙的不要推,要是吵架了就報告,最好別打起來……差不多就這樣。”他轉頭看向旁邊,“然後,術師,你看……?”

    他的意思是要不要上來說幾句,雲深擺擺手,笑了笑,“這樣就可以了。”

    這不是出色的演講,但看那位白髮千夫長的表情,他已經把該傳達的意思傳到了。

    接下來就是夜校課程了,這裏是基礎班,主要教一百以內的加減演算法,一百個漢語短語,基本上是些常用名詞,兩次,標識和警戒語,還有一些科普常識。對連文字體系都不完整的狼人們來說,不要說跟上課程,有幾位看起來連通用語都有點障礙,但今天他們來旁聽課程,目的當然不是當苦逼的小學生,在今晚之後,他們還要到別的教師去,從中級技能普及班,專業班到高級進修班,對術師目前建立起來的教育體系有個基本的瞭解。

    就算聽不懂他們在教什麼,至少要知道他們想做什麼。

    一座城市的建立,不是把人集中起來就夠了,至少對雲深來說遠遠不夠。撒謝爾作為一個遊牧部落原有的社會結構和思維習慣都必須改變,但不能是雲深要求他們去改變,沒有那種基礎,這種做法更可能的是激起他們的不信任感和反抗心理。畢竟青少年還好一點,要對生存方式固定了二十到四十年的成年人進行啟蒙教育,數量還是以千來計,就算是雲深也會感到信心不足的。但再怎麼難辦,這件事都必須去做,狼人們是為了安全,以及大幅提高的生存條件才這麼痛快接受了他提出的絕大部分條約,雲深除了給他們踏入體系的誘因,也要給他們改變的壓力。

    這座城市需要的不是戰士和農民,而是軍人和工人。就算是農業大隊也是不斷在實踐的過程中根據術師的要求和自身的需要,對分工和責任建立起細分的標準,才能以比前期更少的人達到更高的效率。這方面其實不用雲深事事親為,人們自有一套樸素的辯證思維,由不習慣到發現明顯的好處之後,就會自發去完善它們。

    就像住宅區的建設,在雲深提出設計稿,和基建大隊根據現有條件討論定型之後,專門負責這一塊的施工大隊據此先行建造了十棟標準房,在建設過程穩定了品質,接著從中總結出通用的耗材標準和具體的工藝要求,然後把隊伍分成幾個部分,挖地基,運輸材料,砌磚塗牆,鋪木墊土,安裝管道和保溫施工各自分開負責。這種近于流水施工的建設方式,可以說是四百多棟房屋能在年內完成最重要的原因。

    而除了住宅社區這個擺給獸人們看的面子工程,還有各處廠房,地下管道,學校增建,道路拓寬硬化等要求更細緻嚴厲的任務,這些才是消耗大戶,水泥廠目前生產出來僅有的幾個標號的水泥幾乎都用在了這些區域,以至於集體宿舍這樣的安居工程被對比得有些慘澹。這是必然的取捨,現在的人們還沒有享受的資格,雖然很難說他們是不是意識到自己的生存標準被降低了。

    區區一年時間,雲深能夠同時進行近十項可見規模的工程,並且獲得顯著的成效,有一定的紀律性和執行力的隊伍才是根本保證。負責這些工作的是基建大隊,總人數超過四千人,有十多名大隊長,在所有分工集團中規模無人能及,光是每天交上來的進度報告都厚達數釐米,雖然其中有紙張品質不過關的原因,仍然能說明他們的工作量。範天瀾本身就任其中一名大隊長,預備隊也有相當一部分成員來自此處,總結起來,這支隊伍的完成本身可以說就是一項成就。

    雖說論打仗雲深確實不在行,但只要他需要,範天瀾至少能從目前人口中抽調出數千人進行緊急訓練,成軍的素質將遠勝於一般領主的私軍,而由於他們打的肯定是不對稱戰爭,只要對手沒開掛,贏面都不小。

    雲深只旁聽了一個課時就離開了,他在那裏起的主要是一種類似鎮壓的作用,沒有發生衝突就夠了。塔克拉和他走在回去的路上,秋收季節即將結束,夜風已經帶上了明顯的涼意。雲深抬頭看向夜空,天穹空明,星辰耀眼,他想起了去年某個時候見過的夜色。

    “我還記得我的初衷。”雲深說,“現在看起來,我好像也成了當年曾經不太能理解的那種人。”

    隨著人口的增加,計畫規模的擴大,他思考和處理問題的方式越來越傾向一種絕對理性,單獨的個人逐漸從他的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個的群體。怎麼在合理的情況下使用他們才能達到盡可能高的效率,已經變成了他要優先考慮的。

    “變成什麼人,”好久沒露過臉的塔克拉切了一聲,“聖人嗎?”

    “當然不是。”雲深說,然後笑了一下,難得的一點小情緒被他這句堪稱吐槽的話全打散了。

    他追求的從來都不是田園牧歌的生活,這個世界的環境也不允許長久的安逸享受,他知道這條道路對這個世界來說意味著怎樣的叛逆,真要做起來又有多麼困難,但他從當初選擇這個方向的時候,就沒想過回頭。

    “說起來,”塔克拉一臉思考的表情,“你也很久沒有關心過我了。”

    雲深:“……”

    作者有話要說:安斯•比倫,這個妹控少年是143章出現過的,為了妹妹而被當做炮灰被真炮灰的狼人長老推出去的角色。

    果然拖太長了……本該中午更新的,但作者……作者是個廢柴。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11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6:13
189、實力到了就做什麼都是自然的

    秋收工作已經全部結束,曾經展示著豐饒收穫的土地上,不僅作物被收走,連餘根和殘枝也被清理得乾乾淨淨,站在農場的土地上,能感覺到視野似乎一下子變得空闊了不少。

    玉米採收的時候,秸稈也從地裏全刨了出來,由專人運送到倉棚前的曬場上進行晾曬。用糖和精鹽交換,讓撒謝爾的普通狼人們提供牲畜糞便的工作一直進行得很順利,從夏季到秋季,從撒謝爾那邊輸送過來的糞肥占了農場肥耗的百分之六十以上,在玉米收割之後的大片平地上,腐熟的糞肥隨著深耕被埋入了土地深處,人類的做法讓一些來往兩地的狼人們感到有些驚奇,不過作為遊牧部落,他們也知道肥料對植物生長的作用,受招待的時候也沒見他們少吃什麼。

    而緊隨著翻耕工作的,是冬小麥的播種。他們一氣播種了一千五百多畝,如果明年的產量能達到原環境下的百分之六十,他們的飲食結構就會得到進一步改善,至少雲深的五年糧食儲備是可期的了。相關種子的投入又是十數萬,從明後年開始,就要慢慢看傳統育種的效果了。農技部門現在還只有一個雛形,選調過去的年輕人正從基礎的基礎開始學習,他們的成長和成熟將是比任何作物都漫長的週期。

    秋收之後,緊跟著就要為冬季準備了。這片地區異常的氣候去年大家都有了深刻感受,從溫帶一步跨入寒帶的生活不是一般人經受得起的,如果不是術師,他們能有多少人能從那個嚴重的時候在外面尿尿都會撿到一條冰棍的日子裏挺過來,如今簡直不能想像。雲深在規劃住宅區的時候對這個問題也是放在了優先位置,加厚牆體,雙層玻璃之類不過是輔助手段,真正重要的是發電廠運轉起來之後,熱電聯產的效率和地下管道工程是否能達到他的設計目的。

    為了保證結果能如術師所願,品質驗收小組成了那段時間仇恨值最集中的地方。

    而在去年給了他們不少幫助的溫室,在玻璃廠進行設備更新,工藝改良後,產出一直很穩定的情況下,也進行了和推倒重來沒什麼區別的增擴。這不僅是為豐富人們冬季的食譜,更重要的是在冬季壓抑的生活中,有一個調節心理的休閒場所。由於白蓉花這種藥效顯著,對氣溫和水土等生存條件反應敏感的藥材至少要占五畝地,其實農業大隊那邊不是沒想過擴大它的種植規模,但異常的是除了它最初被種下的地方,在其他地區的試種全都失敗了,只有受精靈贈予的才能生存的傳聞顯然不是虛言。它們要是不小心死了,就算術師也不可能為此派人攀越千山萬水到中央帝國的神光森林請精靈親王再給一次,所以溫室的規模相較去年擴大了許多,規模已經達到十萬平米以上,這些半透明的建築成集群地列在離水道不遠,曾經是舊宿舍所在的地方,哪怕在新社區已經建成的現在,它們仍然是外來者最好奇的場所。

    這批溫室的建成,也說明他們現在的生產能力已經達到了一定程度。在這項工程中使用到的建材,除了去年的餘料,就再也沒有來自彼方世界的投入了。雖然鐵架傻大黑粗,玻璃品質控制還是不夠穩定,一些連接位置密封不良,只好用大坨的樹膠堵上去,澆水仍然依賴人力等等問題都很明顯,但進步就是進步。

    以他們耗費的時間,這些進步說是跨越也沒什麼不對。

    這是一個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在統一意識的指導下,通過高密度勞動和高強度學習,以及盡可能高效合理的人事安排才出現的奇跡。對施工對來說,術師的要求他們必須要做到的,但技術不瞭解,書看不懂,視頻跟不上,圖紙太複雜,施工過程出現失誤……壓力大,失誤多的時候不是沒有隊長和隊員因為挫折太大而堅持不住,偷偷哭過的人也有,但他們遇到的障礙幾乎都沒有超出術師的預計,只要條件滿足,他們最後總能在指導下解決這些困難。在這個過程中也出現了不少表現出色的人物,而其中以範天瀾為最。

    天賦好得令人髮指,沒有他不能學學不好的,上手快,完成品質高,是術師錄播標準教程最常用的示範,他的目測幾乎和尺子一樣准,而作為人形電腦,不要說加減乘除,空間計算也能在最短時間給出正確答案,更不要說能把一堵牆生生踹倒這樣非人的力量。

    除了術師,他是最多人看著的時候希望他有絲分裂成許多個的物件。

    而現在這位除了面癱,沒錢和性冷淡,能夠滿足絕大多數人對完美男性的妄想的超級大帥哥正站在一條橫幅面前,一手搭在腰間工具袋上垂目思索的模樣依舊動人心弦,很少有人能從他缺乏表情變化的臉上看出他的想法,但這從來都不包括雲深,以及他某位性格算不上招人喜歡的同事。

    “你在發什麼呆。”塔克拉走了過來。

    範天瀾看了他一眼。

    “你這邊準備好了沒有?”塔克拉問。

    “沒有問題。”範天瀾說,“你在這裏,我去接人。”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留下塔克拉一臉無趣地站在學校前面的操場上,夜校課程因為今天的特殊情況而延後,平時該坐到教室裏的不少人現在正在開闊的場地上,忙忙碌碌地來回搬運桌椅,術師很少追求形式上的場面,這樣又拉橫幅又佈置會場地,顯然不是為了他們自己準備的。雖然現在天空烏雲密佈,北風吹得單薄的衣衫貼在人身上,時間也已經到昏近晚,再過不久就要入夜,怎麼看都不是舉行什麼儀式的好時候。

    作為負責人之一的塔克拉沒有無聊多少時間,很快就有人為佈置問題過來找他了,大致準備完畢的時候,聲音也從操場一側的道路上傳了過來——那是密集的腳步聲和人聲,成群的人出現在路上,大多是皮膚偏黑的男性,他們都自己帶著凳子,人數足有上千,猶如潮水般湧進了會場。人群的秩序初看有些混亂,不過在很快就有人引導著他們分區坐下了,塔克拉站在主席臺前看了看掛在教學樓正中的掛鐘,自言自語:“差不多了吧?”

    他並沒有等太久,又一陣腳步聲傳了過來,和之前的工人們相比,這陣聲音更沉重,更一致,除了布料摩擦的簌簌聲響,幾乎沒有說話聲。

    塔克拉轉過身,看向從西北道路行來,由黑髮綠眼的高大狼人帶領而來的獸人們。狼人長老幾乎都來齊了,還有兩三百的狼人騎士,身材幾乎都是一樣的高壯,披風垂到腰下,因為趕路而略帶風塵,這麼灰壓壓一群不聲不響地過來,跟已經坐下正在嗡嗡談笑的普通人一比,壓迫感立顯。

    塔克拉臉上掛上了笑容,雖然那實在算不上待客應有的表情。斯卡眼光一掃,徑直向他走了過來,“術師呢?”

    “他在準備,待會就來。”塔克拉說。

    斯卡又看了一眼環境,表情有些嫌棄,不過總算沒說什麼,“我們就坐那裏?”

    土台下,和人類相對的另一邊,加高加寬的桌椅已經擺放整齊了,塔克拉和人帶著他們過去,坐下的時候一名狼人長老嘀咕了一句:“天都黑了,怎麼搞?”

    “只要別下雨。”斯卡說,那名術師的辦法從來都多得很,雖然他沒在撒謝爾來人已經到達的時候出現雖然讓斯卡略感不爽,但他還是帶著藥師在前排坐了下來。藥師作為一個白髮紅眼的人類在這個集團中頗為顯眼,他們這邊本來就引人注目,但視線最為集中的,還是在他和斯卡身上。

    斯卡對藥師掩面的行為不以為然,“喂,你又不是沒見識過。”

    “你懂個鬼。”藥師低聲罵道,這傢伙聽不懂,他可是聽見了,但“狼人的老婆居然沒胸……”這種話讓他怎麼跟他說?

    這個時候的雲深正和一些人站在一個房間裏,烘爐早就做好,水壓試驗結果也終告成功,從三天前開始,各部門就一直在對各個細節進行檢視查驗,看著如今站在各個儀錶和螢幕面前,已經屏息就緒的技術人員,他對身旁的男人笑了笑,“可以開始了。”

    玄侯吸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一天總會來,但當它來到面前時,他卻還是感到了一種連殺人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的情緒,這裏將是他的領域,他要為之付出一切的地方……用有些顫抖的手拿起話筒,他開口說,聲音卻比他自己以為的要冷靜:“現在是下午十七點三十分,所有人準備就緒……熱電廠第一次機組試運行,開始!”

    首先響起的是兩台柴油發動機的轟鳴聲,皮帶緩緩將煤鬥送上磨煤機,排粉風機被帶動,直到煤粉進入爐膛,一道火花亮起,煙黑色的空氣瞬間爆燃成一片烈火!

    鍋爐中純淨水的水面漾起波紋,水溫漸漸升高,看不見的蒸汽上浮進入汽包,經過一系列的複雜流程之後,第一批過熱蒸汽終於飛速流入汽輪機,推動轉子帶動發電機,勵磁機通電將發電機轉子線圈變成電磁鐵,磁線被切割產生的電流通過變壓器,通過地下細陶管內的漆包線,比雲深腳步更快地,如一張巨大的網路蔓延鋪展,瞬間連上錯落分佈在各處的廠房。

    此時的天色已經昏暗到快看不清人影的地步,術師還未出現,臨近入冬的冷風讓坐在露天的人們忍不住縮起了身體,狼人中已經有人開始不耐煩,斯卡兩手交叉在身前,翹著腿在跟藥師說話,他背後那些同族則在竊竊私語著。

    光明的出現就是一瞬間的事。

    凹字形的三層教學樓兩側六盞氙氣大燈同時打開,白色的光柱從各個方向集中到操場中央的主席臺上,圍著會場的一圈亮起了成行的燈光,這是玻璃廠將燈泡玻璃安裝在陶瓷底座上,用真空泵抽去空氣,燃燒竹子做成的碳絲而製成的,這個世界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批白熾燈。

    人群先是靜了一會,反應過來之後,就是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電”到底是多麼便利美好的東西,許多人在去年已經感受過了,後來因為環境條件的改善,這反而離他們遙遠起來,除了少數部門,其他人最多就是在教學的時候能排隊去看一看“電視”,還是嚴格限時的。如今其他先不論,術師確實是將光明送到了他們的面前。

    倒楣的大概只有狼人而已,燈亮得一點徵兆沒有,狼人們生理自發調整到夜視狀態的眼睛被這麼一刺激,頓時就淚流滿面了一群,斯卡一邊用手蓋住眼睛一邊咬牙切齒地咒駡,藥師忍著笑偷偷把自己棉布的袖子遞了過去。

    等他緩過來的時候,在守護者伴隨下的術師也終於出現了。

    看著那個容貌俊秀,笑容溫和的黑髮青年,斯卡一邊在心裏設想著某些暴力畫面一邊站起來,滿臉不快,“這就是你們的禮節?”

    “我很抱歉,這次是我預想不周,下次不會了。”黑髮術師看起來頗有誠意地說,斯卡太陽穴一抽,這讓他怎麼噴下去?

    集中的燈光將主席臺照得亮如白晝,線條流暢的長桌擺在中央,座椅分列兩邊,現在的條件還是顯得簡陋,熱鬧和隆重遠遠比不上撒謝爾去年的祭典,但和當初在撒謝爾訂約時的情況比,卻正式了許多。黑髮術師微笑著向前伸出手,作出邀請的示意,斯卡撇嘴,藥師在背後捅捅他的腰,他不情願地做了個手勢,十二名狼人在他背後站了起來。

    “那就開始吧。”斯卡說,然後頭也不回地朝主席臺上走去。

    跟在術師背後的是一群形容精悍的中青年,除了男性還有女人,狼人們忍不住看多了幾眼,不過族長都不說什麼,他們也都不做聲地坐了下去。在雙方各自坐定之後,兩名少女抱著文書上來,站在長桌兩邊,將它們鋪到兩族的代表人物面前。

    術師對此只是略略掃了一眼,斯卡這邊經由藥師和另一名狼人長老仔細對比之後,兩邊才交換文書,簽上名字,各自按上手印,該討價還價的已經計較完畢,已經不需要再討論什麼了。簽字完畢,接著由一名狼人和一名人類拿著文書站到主席臺邊緣,先是用獸人的語言,然後是人類的通用語,最後是最簡短的漢語將契約分別大聲念過一遍。當最後一個話音落下,短暫的靜默之後,臺上諸人紛紛站了起來,身材並不強壯,甚至算得上纖細的人類術師走到狼人族長面前,向他伸出了右手。

    斯卡有些彆扭地,同樣伸出了右手,兩人輕輕一握就分開,而隨著這兩位領袖的示範,他們後面的人就算都不太習慣,也逐一執行了這項陌生的禮儀。

    “那麼,就這樣約定了?”雲深溫聲問。

    斯卡哼了一聲,“就這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發電廠真是個大金手指,不要說異世界,就算在我們這邊,也未必能夠一年就搞定啊……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08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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