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66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3
忠犬和野犬

對於子爵本身,雲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雖然對方的出場確實令人印象深刻,而遺族和赫梅斯長久以來的關係,也讓身邊那些黑髮的人們對子爵總是抱著難以抑制的排斥態度。不過現實並不需要雲深在對待這位貴族的態度上站定立場,他需要做的只是儘可能地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為周邊這些人爭取最大的利益。

今天早上雲深這批人動身得最早,他們走在路上的時候,結在草葉上的霜跡還未消去。冬季正一步步來到,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非常緊迫。腦子裡的各種規劃和方案擠成一團,現實需要一切都從最基礎的部分開始,協調這一切花了雲深絕大多數的精力,即使是最開始工作的時候,他也很少被逼到這種程度,那句差點忘記對方存在的話因此並非虛言。

話說雲深原先並沒有打算用這種態度對待這位一路來表現得相當安分的囚徒,但從俘虜到這個人之後,天瀾總是非常不願意他和對方進行任何不必要的接觸。對方不可信任,危險,狡猾,意圖不明……如此種種,這些定語簡直將那位貴族描述成了一個隱匿在黑暗街角的人販子。雲深非常委婉地向難得如此反覆強調一件事的青年詢問過,那位金發貴族的品行是一回事,不過他一個27歲的成年人,看起來就那麼容易……騙?

範天瀾非常堅定地否認了這個說法,「你只是缺少基本的警惕。」

——其實還是一樣的意思對吧。

實際上並不只是子爵,範天瀾對塔克拉也有自己的意見,這一點他從來沒跟雲深提過,這件事倒不必言語云深也瞭解得很,因為只要塔克拉一貼過來,天瀾身上的氣氛就會驟然改變。

比如現在。

範天瀾雖然什麼都不說,但子爵離開了,這一位又來了,雲深不必回頭,就知道身邊的青年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我討厭吃魚。」一頭彩發在日光下絢麗多姿的年輕族長一手叉腰,非常不滿地說道,「為什麼要我去捕魚?」

頓了一下,他伸手往後一指,「而且還帶著這些東西!」

跟在這位族長背後的除了被劃到他名下的70個男性和30位女性,剩下的50個都是年齡參差不齊的少年男女,令塔克拉尤為惱火的就是他們。作為堂堂一個大部族的族長,在人數排位居前的幾個部族中,他帶領的隊伍人數不僅是最少的,還拖著一群讓他非常看不上眼的毛孩子,就憑這些人,如何表現他塔克拉族長的能幹和英勇?昨晚說的可不是這個樣子!

雲深微微一笑,如果讓你跟白鳥,或者瓦爾納他們一起去打獵,可能到時候因為自己打起來而被野獸圍觀的就是你們了——當然話是不能這麼說的。

「因為這份工作特別重要。」雲深溫聲說。

塔克拉不耐的動作停了下來,「很重要?」

雲深點點頭,伸手把他招過來,遞給他一小撮放在紙上的焦黃色茸狀物,「試試看,你討厭這個味道嗎?」

塔克拉毫不猶豫地伸手過來,將它們全部倒進了嘴裡,過來一會之後,他面帶不豫地說道,「……還行。」

「這是魚鬆,用魚肉製成的一種食物。」雲深微笑著說,「在這座湖裡,能夠做出這種食物的魚數量很多,我們稀缺的食物非常需要它們來補充。不過就像打獵一樣,要將它們從水裡捕上來也是需要技巧的,在這裡的所有人當中,擅長這件事的人很少,所以我需要一個非常靈活的人來負責這份工作。」

塔克拉的態度馬上就改變了,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勾起嘴角露出了犬齒,「好吧,你要我怎麼做?還有,我一點也不想帶上那些沒長毛的傢伙。」

「這些孩子不會打擾你。他們要留下來,待會我再分配他們的工作。」雲深說,伸手指向身邊堆疊在一起的漁網,「現在,先讓你的隊長和組長過來領取這些漁網吧。」

然後剛剛換上一身短打的範天瀾向前走了一步,雲深接著說道,「天瀾曾經在船上待過,他在這方面的技巧已經非常熟練,而且之前他也已經去確認過了幾個適合撒網的地點,所以接下來將由他負責給你們指定地點,然後進行一些指導。」

塔克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嘴角抽動了一下,「——他?」

雲深點點頭,對他微笑,「我相信,今天以最少的人獲得最多收穫的人一定是你,塔塔。」

至少一個小問題是解決了。看著似乎連髮梢都要飛揚起來的塔克拉的背影,雲深思量起來,到底是哪句話或者字眼讓這位族長打了雞血的呢?不過只要他有幹勁就好。天瀾也很有幹勁——就某種意義來說。

「術師……我們要做什麼?」

一個少年的聲音怯怯地問道。

「夏水,若張。」雲深轉過頭,一位遺族青年不必他的呼喚,已經自己抱著一堆經過處理,已經可以算作魚竿的樹枝過來,下垂的魚線綴著魚鉤,讓另一位青年攏成鬆鬆的一束拿在手裡,他的腋下還夾著十幾支抄網。兩人的腰間都掛著砍刀。

「你們已經分好隊長和組長了是嗎?」雲深說,對面的少年點點頭,似乎就是被推出來的隊長,「很好,你們就跟著這兩位大哥到湖邊,他們會幫你們清理出適合的地方,然後告訴你們該怎麼做。」

希望他們不要釣到太大的傢伙,雲深思忖著。這片湖水的透明度比較高,也有一定的深度,昨天用望遠鏡觀察的時候,甚至能看到從水底下劃過的龐大黑影。天瀾對河魚比較瞭解,但這座面積不算太小的湖中的生態環境和河流是不一樣的,若是有什麼類似大紅魚一樣的生物——

伸手將一位離他最近的遺族叫了過來,雲深請他帶著一個小組的人去看護那些少年。

「但是您這裡……」對方有些為難地開口說道,今天早上出發時,術師帶了上百位遺族青年作為他的預備隊,然而時間還沒到中午,這位大人就將他們分配了大半,現在留在他身邊的只有這麼點人了。

「嗯?」雲深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請您務必小心。」那位遺族男子暗暗嘆一口氣,然後帶著一個小組沿著夏水他們的路徑出發了。

雲深低下頭,看著筆記本上的計劃表。到現在為止,大約有1800左右的人已經按照他的安排開始了他們的工作,目前為止還算順利。還剩下3000多人,將繼續以一個小時為間隔陸續來到。抬頭看了一眼晴朗的天空,雲深將筆記本翻到空白頁,重新拿起筆來。

這個時候範天瀾已經撒下了第一張網,正站在齊腰深的水中,雙手交互動作,將它慢慢收起。

水岸邊從來不缺少水蛭或者其他黏糊糊的昆蟲,塔克拉嫌棄地用手指彈開一條從身邊長長的草葉上爬過來的灰色蟲子,用腳將它碾進泥濘裡,不過他在做這件事的時候,視線還是停留在範天瀾的身上。他帶來的人將岸邊的高過人頭的蘆葦類植物都踩倒了一片,上百個人聚集在這片水邊,全都在看著範天瀾的動作。此前在薩爾河邊,同樣是這個人撒下了第一網,不同於當時的是,能夠在他的示範結束之後接手的不再是遺族本身,而變成了他們這些一路上似乎變成了累贅的異族人。

波光粼粼的水面漸漸失去了平靜,隨著黑髮青年收緊的動作,水花開始四處飛濺。這張漁網的網眼不算太小,網上來的魚類大部分都超過了一臂的長度——畢竟在這批人類來到之前的漫長光陰裡,它們的競爭大多數都來自於內部。

不甘心就此被捕的魚不斷在網中掙扎,將水面拍得啪啪作響,但這絲毫無助於改變它們的既定命運,屏息以待的人們歡呼起來。已經完成收網的青年提著沉重的漁網來到岸上,從他的表情和動作來看,這一兜的大魚對他來說似乎還不算什麼負擔。

人群自動給他讓開了位置,讓他把魚倒在草地上。已經有人將編制好的草筐全拿了過來,原先站著外圍的婦女們紛紛擠了進來,將活力依舊的各種魚類在地上按住,接著用草繩穿腮串成一串,丟進筐裡,放不下的就提在手上,然後隨著將草筐拿來的指引者,將這部分食物送至某個地方,由專人處理。

「換你們上。」範天瀾提起漁網,對周圍的人說道。

塔克拉向他伸出了一隻手,卻得到了拒絕的表示。不過在他把臉拉下來之前,黑髮的青年面無表情地說道,「在此之前,要換一個地方。」

塔克拉皺眉,「你討厭我。」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實,因此範天瀾毫無回答的必要。雖然當他們到達新的漁場的時候,他還是將機會給了塔克拉。

雲深不會說謊。這份工作確實需要一個善於學習,而且動作靈活的人來負責,而塔克拉是最合適的。在其他人在陸地上學習如何拋網的時候,他已經可以非常愉快地站在水裡,準備開始他今天的第一次收穫了。

漁網朝著寬闊的水面拋了出去,在空中散開成半個扇面之後落下,塔克拉臉上總是不太正經的表情在這一刻斂了起來,他試了試手中的重量,沒有回頭,直接開始收網。

水面波動了起來。從漁網的末端傳來了沉重感和力量感,塔克拉皺了皺眉,卻還是繼續手上的動作。

「啊?」岸上有人疑惑地看著不遠處的水面,「那是什麼?」

「感覺不對……?」塔克拉盡力穩住腳下,淤泥滑溜溜的,對他來說有點困難。網端傳來的力道大得超出了他的預計,他清楚自己和那個人的力量差距,並沒有將網撒得太遠,然而現在——

有人驚訝地大叫起來,「塔克拉!」

一股大力從對面傳來,塔克拉剛剛將網纏在手上,被猛力一扯之後腳底打滑,整個人就這樣被拖進了水裡。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3
人盡其能,物盡其用

一條裹在漁網中的光滑長尾猛然從動盪的水面下揚起,隨後末梢的箭頭狀魚鰭重重拍打下去,龐大的水花甚至飛潑到了岸上,將陷入驚亂中的人們澆得上下精濕。

沒人看得出來水底下的那條生物到底有多大,更不必說被拽下去的塔克拉,岸邊的水全被攪渾了,就像地下燒開了一鍋黑色的湯水,魚鰭在水面時隱時現,卻不見那頭塔克族標誌性的彩發。有幾個塔克族的男人已經跳進了水裡,但他們連站都站不穩,更不用說去救援。此刻在水中的除了塔克拉,只有在他被拖下去那一刻就毫不猶豫地躍進湖中的遺族人。

一團軟塌塌的彩色毛狀物忽然從水底冒了出來。

「塔克拉!」

不知道該說是運氣特別好還是特別差的塔克拉大聲咳嗽著,呸呸呸地吐出嘴裡的泥水,長長的彩發遮住了他的面孔,倒是掩護了這位族長難得的狼狽。血水從他的臉上和手上不斷淌下,他卻沒有回到岸上的意思,大致將嗆得他難受的東西從氣管和嘴裡吐出去之後,他反而再次將腦袋扎進了水裡。

一段合抱粗細的魚身在水面上拱了出來,不遠處的水面上也露出來一個腦袋,遺族標誌性的黑髮緊貼額前,但這人懷裡抱著的是什麼東西眾人還未看清,這一頭塔克拉也大喝一聲,臂上纏著漁網,從水中站了起來。一截墨色的尾巴被他拖出了水面,抽氣聲在四周響起一片,這種長度……難道是蛇?

因為腳下太過用力,塔克拉深陷入湖邊的淤泥中難以自拔,不過他手上的力道沒有絲毫鬆動。在另一端,這條巨大生物的腦袋被範天瀾卡在胸前,只剩□體還在不斷翻滾掙扎,兩人之間足足隔了五六步步的距離,灰黑色的背面和白色的腹部就交替在水面出現,塔克拉身體大幅度後傾,手指扣緊漁網的網眼,臂上的肌肉都鼓了起來,他向另一頭的黑髮青年喝到︰「打碎它的腦袋!」

在連站都站不住的地方,要穩住那顆巨大的腦袋然後打碎它,即使是遺族也辦不到。將它滑膩的腦袋抱在胸前的範天瀾沒有回應塔克拉,他吸了一口氣,雙臂開始發力,這條巨大生物猛地掙紮起來,此前的動靜和這下子相比簡直像嬉戲一樣溫柔了,塔克拉被它生生向前拽了幾步,已經紛紛趕下水的男人們一起抓住漁網,協力將這條不知名的生物往岸上拖去。

  的骨頭碎裂聲從範天瀾的胸前傳了出來,紅色的血水在渾濁的水中飄散,被破壞了腦部的那一刻它痙攣得尤其厲害,但很快就不再動彈了。岸邊的人們嗨嗨地喊著,將它從水里拉到了陸地上。

帶著一身的泥水回到岸上,連範天瀾都有點喘息。人們七手八腳地將漁網從它的身上脫下來,塔克拉踢了它一腳,然後直接坐到了這條似魚非魚,似蛇非蛇的水生物種的身上。這個幼稚的報復舉動有點不太明智,畢竟那濕淋淋而且非常滑手的軀體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他剛剛坐下去,就一屁股滑到了另一側的地上,引來周圍的一陣低笑。

不過無論如何,這確實是一個驚人的成果。當這條生物被3個人一起抬過來的時候,正在等待術師給他們更為具體的安排的那群人發出了哇哇的叫聲,然後紛紛跑過去圍觀。

「這是什麼?!」

「好大!」

「能吃嗎?」

雲深也有點吃驚,因為這條魚,看起來簡直就是鰻魚麼……不過體型實在驚人,單單長度就超過了5米,至於重量,估計有八九十斤?

全身都濕透的塔克拉站到了雲深的面前,雙眼簡直是在閃閃發亮,「怎麼樣?」說完之後他斜鄙了一眼附近的那堆正在被人處理的毛皮動物。

雲深微笑了起來,「嗯,我很驚訝,完全沒預料到能有這種結果,塔克拉你果然很厲害啊。」

「叫我塔塔。」塔克拉轉頭看了一眼正被拖到那邊去的巨魚,「——它應該能吃吧?」

雲深看了一眼從魚尾破裂的皮膚中露出來的白色肉質,點點頭,「當然能。」不知是被水中的樹枝還是這條巨魚的牙齒刮過,塔克拉看起來有點淒慘,胳膊上的傷口尤為嚴重,邊緣的皮肉已經外翻了起來,至今還在淌血,「不過,傷勢還是應該處理一下的。」

在雲深的示意下,兩位遺族女性走上前來,一人一邊地抓住塔克拉的手,將他拖了過去。

「喂喂!我不要你們!喂……」

某樣東西被塞進了塔克拉的嘴裡,這些在過去的一個月之中,已經從雲深那裡學到一些基礎護理常識的遺族女性相當地細心和敏捷,塔克拉只有嗚嗚叫著被她們利落地按了下去。她們用經過淨化處理,然後煮沸放涼,還加了鹽的水給他清洗傷口,撒上藥粉,然後才纏上繃帶。塔克拉當然不是第一個受到這種服務的人,今天早上,或者被獵物咬傷,或者因為使用工具不得當而傷到自己的已經陸續來了三十多位。

頂著一腦袋的叮囑,不敵這些遺族凶悍女性的塔克拉很快就跑了回去。然後另一個人回來了。

剛剛完成一批人安排的雲深抬起頭,看著高大的青年向著他走了回來,他將筆記本放到一邊,拿起一塊毛巾遞了過去。

在回來之前已經找了一片較為清澈的水域清洗過的範天瀾接過毛巾,擦了擦臉之後就還給了他。雲深將毛巾接過來,讓他來到自己的身邊,給那張俊美的面孔的劃傷貼上創可貼,「辛苦了,我沒預料到這種情況,幸好沒有造成什麼意外。現在那邊怎麼樣了?」

「一組人一張網,只要儘量不下水,就沒什麼問題。」範天瀾說,「卡列斯魚在這種地區很少見,他們不一定會再遇到。」

「這種魚叫卡列斯?」

範天瀾應了一聲,然後雙手分開,比出一個距離,「普通的卡列斯一般這麼大。」

雲深回想了一下那條魚巨大的體型,「……它一定在這裡生活了很長時間。」

「至少有70年。」範天瀾說,「卡列斯魚在弗洛地區比較常見,貴族喜歡這種食物,捕撈它們的人很多,不過體型在3尺以上的只能賣給王家。」

在那邊的兩人在閒聊的時候,原本只是在一棵樹下休憩——或者說百無聊賴的子爵忍不住站了起來。

八尺長的卡列斯魚!這恐怕只有兩百年前的靈思王族才見過。他們治下的弗洛地區每年都向卡拉米迪運去數以萬計的卡列斯魚,雖然商人用盡手段去保全它們的性命,但在長長的水路旅程之後,其中能夠活著到達帝都的還不到一半,是價格十分昂貴的宴會用品。像這種珍貴的食物,應該分成塊,由專門的廚師烹調到恰當的火候,然後澆上各種醬汁才不辜負它們的美味,然而看看這些蠻族的女人是怎麼對待它的,空有利器,卻只會對這種珍饈使用最粗暴的手段,簡直令人難以忍受。

於是子爵走了過去。

引水渠那邊傳來了一陣騷動,負責處理食物的女性的權力被人毫不客氣地冒犯了,她們當然不會樂意。而聽完前去查看情況的遺族回來之後的報告後,雲深笑了笑,「我們這裡似乎沒有什麼能配得上這種魚的好材料啊。」

而且有70年肉齡的魚肉,肉質不會粗糙嗎?不過範天瀾在旁邊表示這種魚不會有這種問題,雲深思忖了一下,抬頭對面前的人說道,「那就這樣吧,把這條魚交給那位貴族處理。今晚的重要菜色就請他負責了,希望他不要令人失望。」

「他已經白吃白喝了很多天,」範天瀾說,「何況這是他的愛好。」

「……說的也是。」雲深只有贊同了。

為了處理獵物和其他需要,雲深讓人挖了一道淺淺的引水渠,給負責這些事務的女性引來了一道活水。之前人們的勞動已經將附近的動物捕殺或者驅趕得差不多,在到處都有人活動的情況下,挖出的各種動物內臟散發的血腥氣沒把什麼動物吸引過來,但是天上的路徑就攔不住了。在人們頭頂上盤旋良久的巨大鳥類在長久的等待之後終於忍耐不住,縮緊了翅膀,向著地上的人群俯衝而下。

兩道箭影一前一後劃破空氣,一箭貫穿頭部,一箭射入前胸,被狙擊的大鳥只張開了一半的翅膀,收勢不及就整個向下墜落,正好掉到了引水渠旁邊。一位白髮棕膚的女性走了過去,抓住它的一條腿將它拖了過去。

「不是食腐類的鳥吧?」雲深抬頭問。

範天瀾收起手中的弓箭,搖搖頭,「這是陰鷲,內臟是它們最喜歡的食物,雖然味道不如何,不過無毒。」

「這種時候就不必計較太多了。」雲深笑道,不過看著堆在水渠邊的那些血淋淋的東西,他想了一下,「還是要把那些東西收起來。」

「埋進地裡?」範天瀾低頭問道。

「不,可以有別的用途。」雲深說。動物內臟是非常有營養的東西,但是和將它們吃進肚子裡比起來,還可以有另一種用處。不過剛剛天瀾只射出了一箭,射中的是陰鷲的頭部,而陰鷲身上的另一支箭……會發出這一箭的,只有在穿越龍脊密道之後,雲深如約送出第二把反曲弓的默克族。雲深將視線投向另一個方向,一位褐髮的青年手上握著反曲弓,對上他的視線之後,好像很不好意思一樣地低下了頭。

看著那位青年背後的人群,雲深想了想,向身邊的青年問道,「這位好像是默克的韓德族長的弟弟?」

「他叫做曼德。」範天瀾想了想,回答道。

雲深將筆記本翻回前頁,「曼德……他來了之後,就差不多了。還有一千多人,不過這部分可以交給……」

「我來就可以了,」範天瀾說,「你去休息。」

雲深笑了笑,「現在還早,你還是我去看看他們做得怎麼樣了吧。」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4
看上去很美的草創階段

將近兩千人分佈在河岸的兩側做著不同的工作,道路是今天才砍伐草木開墾出來的,不太好走,不過只要找到旗幟就能找到人群所在。

已經將今天的最主要的安排完成的雲深帶著範天瀾,一邊走一邊處理各支隊伍遇到的問題,大部分當場就能夠得到解決,有些偏差的部分也得到了糾正,有些棘手的部分可以擱置下來,即使繞開它們也不會對進度造成什麼影響。當然也有一些小狀況,比如在清理土地的過程中發現了可以食用的植物,或者伐木的時候發現了生物的巢穴,這些都會令人分心,不過職責的約束下,大體上不會有什麼影響。而組長或者隊長因為所屬部族不同,在勞動的過程中也會產生一些摩擦,在任何爭端都要用勞動成績來決勝負的原則之下,也沒發生什麼可以算得上問題的情況。

將今天已經開工的所有場地都看過一圈之後,雲深和範天瀾又回到了原地。此時最後一批,也是最為龐大的一群人剛剛從丘陵山坡的營地遷到。

時針指向下午兩點半。手裡拿著一塊懷錶的黎洪走向雲深,在那片丘陵山坡前,作為被交託了第二塊時計的人,他負責確定各個分隊出發時間,最後出發的是大多沒有什麼勞動力的老弱婦孺。黎洪帶著一百多位遺族人保護他們走上已經非常明顯的道路,經過一個晚上和半個白天的休息,這些人到達此地之後的精神看起來還不錯。這批人用非常驚異的眼光看著展現在他們面前的一切。

只有第一塊草場是用火燒的,經過樹枝和大把的葦草紮成的掃帚清理之後,倒數第三批的人帶著沉重的帳篷來到,然後在這片湖邊的黑色空地上搭起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營地。在營地附近已經堆起了近十個個草垛,荊棘和灌木也用草繩捆紮起來,這些燃料源源不斷地送去下風處的那幾口巨大的鍋灶旁。捕魚的人將收穫送到引水渠邊,有那裡的30位女性將魚腹破開,掏出魚腸之類的內臟,魚身稍作清洗後丟進筐子,有專人將它們拿到鍋灶邊,讓戴著手套的婦女將它們放到用木條釘成的格柵上,壘了幾層之後蓋上蓋子,而被這樣隔水蒸熟的魚肉則連著格柵一併送到附近,另一批戴著乳膠手套的女性在木板上把魚皮剝去,魚肉脫骨後放進另一種淺底容器中,端到另幾口灶台旁邊,在倒進被稱為鑊的鐵鍋中,由幾個人用木鏟不斷翻炒。一個個陶罐放在旁邊的地面,被炒乾然後晾涼的魚鬆都裝在了裡面。

黎洪看著這道流水線,原來簡直像路標一樣引導了他們一路的煙火和熟魚氣味就來自這裡。作為一個參與了昨日勘測的人,他還記得這裡原先是什麼模樣,眼下一天還未過去,荒林野草的景象就改變得如此劇烈,而從稀疏了不知多少的湖岸和河岸看過去,還有看不清的許多人在別的地方活動著。

他倒是不會像其他人一樣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這種遠遠超過預計的效率還是給他造成了不小的衝擊,以至於向雲深報告路上的情況的時候都有些詞不達意。

雲深倒是不會在意這種事,他跟黎洪對了對時間,看了一眼天色之後,他說道,「今天差不多就這樣了,天瀾,讓他們開始收尾吧。」

「收尾?」黎洪有些疑問,畢竟此時離日暮還有一段時間,應該還可以讓人們再多做一點事情。

雲深點點頭,「收尾之後就吃晚飯。晚飯之後我需要組長以上集中起來。」

所謂收尾沒有字面意義上那麼簡短,從意思傳到到隊伍收攏,足足花了一個多小時。而有些工作是稍微收拾一下就能結束的,比如捕魚的那些人,也有一些工作就不行,比如伐木隊和鋸木隊那邊,狩獵隊已經不知道跑到了哪裡,營地只建好了一半,不過在早歸的人前去幫忙之後,已經可以確保在天黑之前完成營地的建設。

不知道是否因為雲深的影響——在有水的條件下一定要清潔身體,在今天的工作中都出了一身汗的遺族男性在回程路上,一個個都跳進了河邊的淺水中洗澡。在觀望了一會他們的舉動之後,其他部族的人也不甘落後地跟著下去了。正在河邊汲水準備做晚飯的女性憤怒不已,但已經被弄髒的河水沒那麼容易澄清,她們只好費更多的力到上游去取水,在背著容器路過這些男人的時候,惱怒的女性們不忘朝這些光溜溜的混蛋丟幾塊石頭過去。

叫罵聲,哀叫聲,大笑聲喧嘩成一片,雲深站在開始降臨的暮色中,將視線從河邊轉開,看著這邊的人們將成袋的土豆搬運到被挖好的淺坑邊,一個個填進去,然後覆蓋一層薄土,在上面點燃火堆。

雲深沒有給哪個部族留下能夠自己開伙的人手,當可以準備今天的第二餐的時候來到,他集中了一批婦女,讓她們將各族為今天準備的食物都送到指定的地點。無論那些族長怎麼想,那些對這位黑髮的術師抱著信賴又畏懼的態度的女性們沒有任何異議地執行了這個命令。而一直為他們創造奇蹟的術師也沒有令人失望。

成堆的食物從不知名的地方被送到了術師這裡。負責晚飯的人按照雲深的吩咐,將一顆顆發音為「baicai」的蔬菜從橙色的網袋中拿出來,清洗之後切碎,投進能讓一個人進去洗澡的大鍋之中,水已經滾沸,鹽也融化得差不多之後,被切成片的各種動物的肉和肉乾接著成籃地倒了進去。

食物的香氣瀰漫了整片營地,不斷回到營地的人們目光總在這幾口大鍋和鑊上流連不去,不過總掌一切的術師還沒開口,他們也只能先把工具放回指定的地點,然後紛紛聚集到火堆邊,和族人或者家人待在一起。被分配到不同地方的人交流自己今天的遭遇,轆轆的饑腸也沒那麼重要了。

整片營地都處在一種奇異的和諧氣氛中,勞動結束之後懶洋洋的疲憊,對食物和未來的期待,和著火堆燃燒之後升騰的煙氣一起在各處飄蕩著。

瓦爾納遠遠地就看到了營地上的火光,在沉沉的暮色之中,那裡正是唯一的光明和溫暖所在。整了整身上背負的獵物,他招手叫上同樣迫不及待的同伴,一起向著那個方向趕回去。穿過被伐出一個缺口的樹林,他們和遺族人白鳥帶領的另一支隊伍相遇了,各自打量了對方身上的獵物後,誰都沒吭聲,就是腳步暗地裡都加快了不少。

跨過浮橋後,營地離這批最後的歸人已經不遠,溫暖和食物的香氣都從那個方向傳了過來。在木柵欄之後,已經有人在等待著他們。

「回來啦回來啦!瓦爾納他們回來啦!」

「白鳥他們的獵物好多啊!」

「瓦爾納他們的才多呢!」

準備吵起來的孩子被大人們趕到了一邊去。在叫做風岸的少年的指引下,瓦爾納和白鳥將各自隊伍的收穫都交到了指定的地點。獵物的清點還未結束,一種令人感到熟悉的聲音就將他們的注意力分了過去。木梆互相敲擊發出的音色震動夜空,最後一批人已經歸來,晚飯可以開始了。

人們在在那幾口巨大的炊具邊很不熟練地排成長隊,拿著木碗或者其他簡陋難言的食具,每個人都領到了一大勺白菜,獸肉還有一些菌類混合起來的煮成的濃湯。而回到他們在篝火邊的位置後,只要將火堆往旁邊移動一點距離,扒開底下的浮土,就能拿到已經燜熟的土豆。雖然油脂非常少,但加了鹽和蔬菜的肉湯對人們來說已經是非常美味的食物了,被燜透的土豆也能很好地撫慰差不多空了一天的腸胃。至於子爵特別製作的卡列斯魚大餐,則在切成小塊用樹葉包好之後,分給了在今天的勞動中受了傷的人。

在估算了這一餐使用的各種食物數量後,各族族長都吃了一驚,黎洪則是在晚上的會議之前找上了雲深,表達了他的憂慮。姑且不論這些從未見過的食物如何得來,這段時間裡雲深使用力量的頻率實在太過頻繁,而且帶來的物資規模也在加大,作為一個見識過力量天賦者的人,黎洪非常擔心他的身體。

「嗯?其實還好。」雲深笑笑,「如果能保證每天提供兩餐這樣的伙食,應該能夠讓大家更有精力做事吧?」

「……您還是認為我們的速度太慢了?」黎洪遲疑地問道。

雲深想了想,「也不是這樣,過一段時間,讓我完成模型再著手解決這個問題。不過食物是必須保證的。」

黎洪看著他,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表情,「您的意思是——」

「——日後每天都能像今天這樣?」可可族長微微調高了聲音,裡面有種藏不住的喜悅。他們這一族的嗅覺很靈敏,有個他們自己並不喜歡的「犬族」外號,但體質還稍遜於其他部族的他們在捕獵上也沒什麼天分,生存一直很艱難。可可族長在尋找食物上很有才能,只是成為族長之後,他也從來沒有吃飽過的時候,如果每天都能像今晚一樣吃一頓……他簡直都不敢去想像了。

不止是他,被叫到這頂巨大的指揮帳篷中開會的眾人也對術師話語中表露的意思感到吃驚。和術師提供的那堆小山似地食物比起來,他們這些部族自己準備的只有一個小土堆的份量,其實一個晚上還好,要是每天都……

「不過是有條件的。」雲深說。在簡短地向人們總結了今天各項工作的進度之後,他表達了提高所有人伙食標準的意思。這些人能夠忍耐漫長而艱苦的旅程,饑餓和疲憊沒有阻止他們的腳步,但停下來工作和遷移不是一回事。看得出來大多數人對自己今天的成果都很滿意,雲深也對他們抱有相當程度的期待,不過能改善的話,雲深還是希望儘量提高他們的效率。而在他進行其他改進之前,首先要保證這些人工作的動力。

「和工具一樣,這些食物是以所有部族的名義向我借用的。到明年秋季,我將收回同樣數量的糧食。」雲深說道。

原本靡風細雨一樣的私語聲因為這句話猛然變成了群蜂飛舞,雲深表情平靜地看著神情各異的人們,離他最近的一部分人是不安,但另一部分人卻是明顯的驚喜態度。不久之後嗡嗡聲漸漸小了下去,眾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到這位黑髮術師的身上。

雲深用筆尖輕點紙面,說道,「對現在的大家來說,這好像是很難做到。實際上這卻是非常容易的事。」

他平靜地說,「昨天的會議明確了分工的內容,今天就來說說我們將要達到的目標吧。」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4
不管什麼世界什麼時代,人才都是可貴的

被黑髮術師宣告的前景所震驚的人們幾乎是呆滯地離開了會場,將這個帳篷還給滿足的晚餐之後變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其他人。不知是因為地域不同還是年份有別,今年的冬季來得比洛伊斯那邊晚得多,延緩了人們面對嚴酷冬天的壓力。不過即使是最樂觀的人,也沒想像過有術師描述那種程度的計劃。

「術師!」

洛江緊走幾步,跟上正在回到他專屬帳篷的雲深。

雲深和範天瀾一起站住腳步,回頭看著這位今天帶領了一支百人左右的小隊,專門負責周邊事務的青年,跟隨而來的不僅是他,還有另外四位遺族人,「是洛江啊,你來得剛好。」

將這些年輕人帶到他的帳篷裡,範天瀾點燃蠟燭,雲深指指木桌——在兩塊樹墩上架著的一塊厚木板,請這些人站到桌邊。在這張臨時的桌面上,已經擺放了各種雲深使用的東西。而擺放在最中央的是一個木製框架,一堆粘土,沙子,木條和葦桿之類的東西不知用途地放在裡面。不過雲深讓他們看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放在它們旁邊的一架小小的木橋。

「木料已經準備好了,我想請各位用接下來的3天時間,完成這座簡易木橋。」

雲深拿起那個看起來很精巧的模型,將它們完全拆開,然後一邊講解步驟,一邊將它再度組裝起來。在講解了兩遍,然後確認洛江已經能夠將剛才的過程重複一遍之後,雲深將模型交給了他們。

在向雲深告辭之前,一個遺族青年猶豫地問道,「術師……你說的,我們能做到嗎?」

「當然能。」雲深微笑道。

將這些人送走之後,雲深回到桌邊,著手開始另一項工作。

蠟燭的火光搖動了一下,夜風吹了進來。相對範天瀾的身高來說,這頂帳篷實在是矮了點,他低下頭走到雲深身邊,說道,「默克的曼德已經帶隊出發去投放食餌了。」

今天處理過的魚腸和一些動物內臟在經過分裝後,可以作為夜晚陷阱的食餌。

雲深應了一聲,範天瀾靜靜看了一會他手上的工作,才開口問道,「——你在製作的,是地圖?」

「是沙盤。」雲深說,「將地圖具體化的模型。」

範天瀾又專心地看了一會兒,「是這裡將來的樣子?」

「還沒,我要先做一個基底。」

「我該怎麼幫忙?」範天瀾問。

雲深手上的工作停了停,想了一下之後,他說道,「這樣也好,你來試試看。」讓範天瀾坐到他的身邊,雲深指點他如何對照地圖製作沙盤。在目前的條件下,收集更準確的數據不是不可能,但能做到這一點的,在整個移民隊伍中,只有他和範天瀾。但他和天瀾都近在眼前的工作,因此一切必須從簡的結果,就是雲深不得不一再放低對各種數據精度的要求,直到能夠配合現實條件為止。

對一個已經拿到了一個高級工程師職位的人來說,這實在是無奈得接近杯具的情況,但在這個世界裡,「精確」確實是一種奢侈品。

目前進行的各種工作需要的還是大量的勞動力,只需要給他們確定一個大致的範圍,但此後的一些工程需求就不一樣了。所幸的是在這個群體中,雲深此時所佔的地位,能讓他根據自己的需要來設立標準,調配人力。認真規劃的話,也不是不能有所改變……只是如果像天瀾一樣的天才再多幾個就好了。

看著在蠟燭的光芒下專心致志做事的青年,回想起這段時間他學習的進度,雲深有些微妙的感慨。如果世界上真有所謂命運這樣無形的法則,倒是應該感謝它讓他在那個時候經過了那道河谷,如果這樣一個優秀的年輕人就此消失在世界上,那該是多麼可惜的事。

收斂起這種三四十歲後的人才有的心情,雲深用水罐的水洗了洗手,然後拿出了他的繪圖板和鉛筆。但面對著眼前的白紙,雲深只是沉思,卻沒有下筆。

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問道,「天瀾,對這片地區最熟悉的應該是黎洪首領吧?」

「在今年之前,他每年都需要在洛伊斯和獸人族領地之間來回兩次。」

「那他可能知道一些情況……」雲深沉吟。

「我去。」

「不用,先把你手上的事情做好吧。」雲深說道,然後站了起來,走出帳篷外,有一位遺族青年在此時「恰好」路過,於是雲深請他幫了忙。

黎洪很快就來到了雲深的帳篷中,他的視線在範天瀾手中那個還未顯示出應有形態的木框上停留了一會兒,然後說道︰「術師,您找我有什麼吩咐?」

雲深請他在帳篷裡剩下的一張椅子上坐下,自己靠在長桌邊,想了想之後,他開口道︰「黎洪首領,在剛來到這片地區的時候,我在最初紮營的丘陵前撿到了露天的鐵礦,你知道煉鐵需要什麼燃料吧?」

「您是說黑石?」黎洪馬上反應了過來。

「從地下開採出來的,能夠燃燒的黑色礦物,你們稱之為黑石嗎?」

「是的。」黎洪回答道,「實際上黑石王國盛產這種石頭,王國之名就是因此得來。」

「這是那邊的特產啊。」雲深垂下視線,略一思忖,「獸人這邊沒有嗎?」

「有倒是有,而且離這裡很近。」黎洪有些遲疑地說,「不過……」

「——當初談好的租借條件,不包括這部分?」

「不,其實在撒謝爾的部落附近,他們有更好的鐵礦和黑石礦。而這邊的鐵礦離他們的部落太遠,而且據探察儲量也不大,並不受他們重視,我們可以使用這些鐵礦。」黎洪皺了皺眉,有些無奈地說,「但附近有的黑石,卻是被魔物偷走了火力,無法燃燒的廢礦。」

「……無法燃燒。」雲深用指尖輕敲粗糙的木板桌面。

「即使是在黑石王國,在已發現的黑石礦藏中,也至少有五分之一是這種情況。」

「它們……應該是黑色的,有光澤,而且比普通黑石堅硬。」雲深問。

黎洪有些意外,「沒錯,是這樣的。」

「明天能讓人幫我帶幾塊這種黑石回來嗎?」雲深抬頭問道,「我想確認一下。」

「這是當然的。術師,如果您需要,只要等待一段時間,我們製造出木炭……」

「我明白。不過我還是需要確認它們是否如我所想。」雲深說。

黎洪於是沒有再說什麼。不過雲深的問題不止這些,這位翻山眾首領在長久的旅途中積累了相當程度的見聞,雲深沒有讓話題朝其他方向偏轉,而是繼續非常仔細地詢問了從薩爾河到獸人領地這段距離上的風物狀況。黎洪雖然不太明白雲深向他瞭解這些的直接目的,但他可以說是竭盡所能地為雲深提供了他所知的一切。

在交談結束之後,將人送走之前,雲深誠懇地對這位中年男子說道,「很感謝您今晚給予的幫助。」

黎洪對他微一躬身,「只要能對您有所助益,都是我的榮幸。」

天邊的一彎紅月早已沉入世界的邊緣,雲深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讓寒冷的夜風清醒頭腦,然後裹緊衣領回到了帳篷裡。範天瀾已經完成了他的那份工作,作為一個完全的新手,他第一次的沙盤製作可以說很成功。雲深看了看,然後修改了一些地方,讚揚了這位學生的努力和悟性,然後重新拿起了繪圖板。

被稱讚的青年卻沒有什麼高興的樣子,在他的這位名義主人沉浸入自己的工作之後,他拿起一個水罐,無聲地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獨自住在一個擁擠的帳篷中——貴賓待遇就是和各種雜物睡在一起——的子爵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響。他伸手向腰側摸去,在用朵拉獸的胃袋製成的隨身口袋裡,在那些還給他的私人物品中,有一樣已經變成了碎片。子爵在黑暗中輕輕嘆息一聲。

他們終於來了啊。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5
勞心是主角的必然待遇

「好冷!怎麼到了這裡就特別冷?」

「你已經穿得跟長毛熊一樣厚了還抱怨什麼?」

「人家身體縴細嘛!」

「媽的尤利坦你個死人妖閉嘴!」

「格里爾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我的眼皮都要被吹翻了!」

「那就閉上眼楮,要下去了!」

「讓你的翼蜥飛穩點!注意『贖金』……哇哇哇!」

「別哇了!小心咬到舌頭!」

隨著撲啦啦的聲響,四隻覆蓋著黑色鱗片,拖在後面的細長尾巴幾乎與身體等長的生物跌跌撞撞地從崎嶇的山頂上跳了出去,巨大的皮膜在空中伸展開來,夾著細雪的大風承托著它們連同身上的負載,將它們送往這片綿延深廣的森林的彼端。

山勢相連,峰巒不絕,濃雲聚集,在廣闊的天地之間,這四隻龐大的飛行獸如同飄舞的昆蟲般,在冬季的風雪中艱難前行著。在視線還未觸及的盡頭,沉默的龍之脊在靜靜地等待。

在與這座令人畏懼的非自然存在相隔兩天路程的地方,太陽照常升起在淺藍色的天空中。

寒霜從地面上漸漸消去,被火焰清理過的土地呈現出潮濕的黑色。所有的人都已經醒來了,身上單薄的衣著難以抵禦清晨的凍氣,大多數人都縮著身體湧向領餐的地點,那裡早就升起了十幾個火堆,蹲在最前面的孩子們使勁嗅著空氣中的味道,眼饞地看著火堆——或者說,火堆之下那些蓬軟美味的塊睫食物。不過在他們剛剛過來之前,早起準備早飯的婦女們已經再三聲明過,絕對不準在她們眼皮底下做任何小動作,否則就有這些小崽子好看的。

不過也不需要人們等待太久,早飯開始的木梆聲響起之後,十幾條人龍在營地前的空地上曲曲折折排了起來。負責維持隊伍秩序的都是女性,對賦予了她們這些權利的術師大人的吩咐,這批由幾個部族的女性組成的後勤隊伍執行得非常徹底,即使是自己的丈夫或者孩子也不能讓她們徇私。從火堆和鍋中取出的土豆照每人兩個的數量逐次配給了下去,還有用某種寬大的草葉包起來的一份魚鬆。吃完之後口渴的話不準去河邊喝生水,有整整一鍋煮沸過的熱水供他們飲用。

此外隨地排泄也是絕對不允許的。在營地的兩側,在昨天已經分別挖出了一排深坑,上面架著的木板開了圓形的空缺,用樹枝和草葉織成了一圈圍欄遮擋隱私,甚至在裡面還準備了成筐的沒有毒性的寬大樹葉。從未見過「廁所」這種東西的人們對這種設施非常好奇,雖然圍觀廁所說起來是沒什麼好聽的,但這樣一來也算是少了些特地引導他們的功夫。

話說昨天晚飯之前術師讓人挖的坑不止這些,到底都有什麼用途啊。關於這一點,知道的人恐怕只有術師自己。

有了昨天的打底,幾支沒有受到額外安排,而且需要遠行的隊伍已經帶著食物出發了。不需要雲深坐鎮,大部分人都接著昨日的部分開始了今天的工作。而在那些已經經過基本清理的地方,範天瀾帶著一些人,將鎚成碎末的白色石粉沿著拉直的繩子劃出許多筆直的線條,手執利鏟的男人們就在白線之內開始挖掘規定了深度的溝壑。

塔山族長看著眼前的土地,白色的石粉在面前劃出了數個方形,這就是未來一段時間內,他和他身後的一百五十人必須完成的工作。相比於留在營地中看顧弱者和傷者的多羅羅族長,他對自己這份職責倒是沒什麼意見。

作為目前這個群體唯一的中心,雲深在大略看過一圈之後,就將監管的工作都交由範天瀾代理了。他留在帳篷裡,就著從窗口透入的明亮光線,開始著手確定真正的方案。

昨晚從黎洪首領那裡得到的信息對他來說很有用。雖說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要開始一項5000人的冬季安置工程,前期準備至少一個月之前就應該開始了,但對現實來說,任何假設都只是假設,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雲深只能一邊開始先期工程,一邊完善他的計劃書。

他們必須面對的問題沒有一個是能夠孤立解決的,糧食,保暖,還有安全。時間當然緊迫,卻還不至於束手無策,雲深的腦子裡已經有了幾個計劃,讓他稍感為難的是,雖然效率最低的方案也能超出他在昨夜對眾人描述的目標,但能夠有效解決大部分問題,效率最高的那個計劃作為一個系統工程,對這裡的人們來說可能太過困難。

他給自己半個小時來確定到底該如何抉擇。當分針走到他預定的時刻,雲深停止思考,拿起筆,在面前的幾個方案中劃定了一個。其他備案被他放進了文件夾,新的白紙在桌面鋪開,雲深在紙面上列出這片地區的已知資源及其已確定的可開採量,略一停頓之後,他刷刷地寫了下去。

這一寫就到了中午,知道他飲食習慣的範天瀾回來了一趟,督促他吃午飯。啃了兩塊乾糧之後,雲深繼續伏案工作——時空管理局有些規矩實在令人無奈,雖然雲深手上就有不限流量和不受能量限制的量子電腦,但這部電腦的功能只有一個,利用量子糾纏態來實現兩個世界的數據對應。除此之外的其他功用,哪怕是最基本的計算和數據儲備功能都被鎖死了,更不必說構建模型或者用軟件進行模擬實驗。要作弊的方法還有一個,就像採購土豆和白菜一樣,雲深沒有直接找淘寶賣家,而是通過操縱原本世界的影子,在作為對應,卻不受這邊限制的電腦上通過網絡搜尋到了有關信息,手機聯絡之後以支付寶形式完成了現實交易。這種方式有一定的風險,不過他尋找的都是地方政府渠道,要安全不少,只是物流費用自然高一些。

操作影子並不需要花費多少力氣,但這些計劃並不只是雲深要看的,因此最終還是要回到紙面工作。不過他的基本功很好,沒有電腦的協助雖然麻煩了很多,不過也只是麻煩而已。

到了下午,帶隊前往雲深關注的地方取樣的黎洪回來了。這支隊伍帶回來的礦物都堆放在雲深的帳篷附近,生怕有所疏漏一樣,每一種礦石都是新鮮的,而且在數量上也都超出了雲深的要求。

暫時放下筆和圖紙的雲深將這些看起來像是普通石塊一樣的礦石都仔細地察看了一遍,他所學的專業雖然和礦產無甚關聯,要認識一些基本礦物卻毫無困難。

「術師,有你需要的東西嗎?」

雲深抬起頭,對上一位遺族青年明亮的眼楮,因為帶著沉重的礦石長途跋涉,這位青年和同隊的其他人一樣,頭髮都因為汗水濕漉漉地貼在了額前和臉側。

「有啊,而且不少。你們實在是給我幫了很大的忙。」雲深笑道。

這個回答讓他們非常明顯地高興了起來,在這些已經顯出勞累模樣的年輕人被雲深叫去休息之後,黎洪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指向其中的一堆黑色礦物,「術師,那就是廢礦。」

雲深走了過去,俯身拿起一塊斷面呈現介殼狀,沒有受到風化而顯出黑色光亮的沉重煤塊,「黎洪首領,這不是廢礦。」

「……但是這種黑石無法點燃。」

「只是方式不對而已。」雲深說道,將它放了回去,「——最重要的問題差不多算是解決了。」

做晚飯的時間差不多又到了,不過大鍋的內容物換了一個,白菜煮肉變成了蘿蔔燉肉。不過在晚餐開始之前,子爵要求和雲深見面。

將兩塊通訊石的碎片攤開在雲深面前,綠色眼楮的貴族這次開口非常坦白,「術師,前來贖回我的衛隊將在兩天之內來到。他們不會攜帶任何威脅性武器,不過因為路途遙遠,而飛行獸負重有限,留在赫梅斯的遺族人無法完全帶來,我只能先交付一部分。」

雲深看著桌面上的兩塊通訊石,「剩下的那些人,你有什麼打算,子爵?」

「我將差遣一批人,將這批包括塞繆地區其他部族在內,所有今年秋季被赫梅斯所征發的壯丁送至摩比斯山谷,那裡是青金,黑石和獸人帝國的共有邊境。因為開春就要進入交戰狀態,所以我的人不能越過界限,到時候需要您派出合適的人手前去接應。」

雲深思忖了一會,「什麼時候?」

「以慣常經驗來說,被征發的壯丁只有七成能夠在冬季中生存下來,因此我會盡快將他們送出。至於時間,大概在一個月之後。」

看著雲深接近純黑色的雙眼,子爵態度可謂誠懇地說道,「因此,請讓我那位法師同伴醒來吧,只有他才能給我的衛隊指引方向。此外,為了履行契約,我需要和您交換通訊石,以及向您求取一件信物。」

「這一點沒有問題,子爵。」雲深說,「至於那位法師,只要藥效過去,明天他就能醒了。」

「那麼,感謝您的慷慨。」子爵說道,然後站了起來,「我告辭了。不過我想請這位先生送我一程……」他將視線投向雲深的身邊。

雲深抬頭看向筆直站在他身側的青年,後者對上子爵的視線,開口道,「子爵,請。」

兩個高大程度差不多的男子走在路上,說真的,是比較……礙路的景象。不過人高腿也長,他們很快就離開了營地那些帳篷之間狹窄的通道,子爵那個獨立的住所就在不遠的地方。在路上一直沒有開口的子爵停了下來,回身看向已經變得比他還高一些的青年。

「我還記得最初見面的時候,你還是一個少年的模樣,但論聰明和反應,以我的見識,同齡之中很少人有能夠達到你的水平。」子爵平靜地說,「所以我延攬你的那些話,你並不是聽不明白,對嗎,亞爾斯蘭?」

範天瀾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化,「沒錯。」

「亞爾斯蘭是你在外使用的名字,而『天瀾』是你的真名?」

「是我的族名。」

子爵微微一笑,「那就是真名了。不過即使是不畏真名為人所知的遺族,在經歷過至少五年的傭兵生涯之後,向他人獻出名字的意義,你想必已經非常清楚。」

「我獻出的不僅是名字而已。」範天瀾冷靜地回答。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5
鋒芒相對

子爵為這個回答沉默了一會兒,「不只是名字?」然後他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

「你那位大人似乎對我說過,你並不是他的騎士?」

「他確實並未認同我為他的騎士,實際上,是我宣誓成為他的持劍侍從。」子爵揚起眉,看向只在身後背著一把奇特的金屬弓,全身上下的裝束和他所屬部族的其他人無甚區別的範天瀾,青年以毫無動搖的視線應對他的目光,「他也確實拒絕了我,但這又如何。忠誠並非只有一種契約。」

子爵和他對視了一會,然後說道,「沒有契約的信義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大部分時候確實如此。」

「這麼說來你還有所期待?對這位深不可測的法眷者?」子爵笑了笑,「你和當初的我是多麼相似啊。不過能將賭注下在這種人物的身上,即使日後失敗了,也沒什麼可羞恥的。當然,如果你的選擇正確了,此後的收穫也會非常豐厚。」

範天瀾沒有回應他這句話,這種態度並非他默認了子爵的斷言,而是因為兩者價值觀完全不同,完全沒有解釋的必要。

子爵抬頭看著天邊的暮色,細長的雲帶掛在樹梢上,在夕陽的余色中暈染成了溫柔的薄紅。天空是澄淨的深藍色,偶爾有些羽翼從這片暈染交錯的色彩中劃過,他靜靜站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不過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

他將視線轉回黑髮青年的身上,「除了風暴君主亞斯塔羅斯,至今未曾公開展現過能力的『儲君』雅加,這個世界上什麼時候出現了第三位法眷者?」

「沒有出現在人面前的,不等於不存在。」範天瀾冷淡地回答。

「是嗎?」子爵平淡地說,「雖然我想探詢這位『術師』來到這片土地的真意,不過托你的福,他對我非常防備。如果是想遠離風暴暴君的控制而來到中洲西側立足發展,這一路上將有無數的國王和領主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能讓他留在自己的土地上。畢竟除了力量之外,他作為一個管理者的才能也十分出色,能與之比擬的,恐怕只有少數幾個的帝國執政官吧?」

「……」範天瀾看著態度輕鬆的子爵,神色莫測。

「而照你們眼下的發展,在3年之後,這裡也許……會出現一支至少千人以上的軍隊,其中的四分之一,或者更多來自遺族。」子爵微微一笑,「一支直屬於力量天賦者的軍隊就在身邊,無論對獸人帝國還是赫梅斯,都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不過是以想像為依據作出的結論,你要說的只有這些?」

「在一切還未發生之前,沒有人能肯定現在的預測不會變成現實。」子爵說,看向範天瀾黑色的雙眼,「你那雙雙色的異瞳難道沒有張望過類似的未來?即使苟延殘喘,但只要稍有可趁之機,遺族就會像野草一樣,在任何一個角落頑強復生,比如——哈維爾自治領。」

「我沒聽說過。」範天瀾平靜地回答道,「不過生存是每個種族的本能,中洲非常廣大,在哪裡發生什麼事都不稀奇。」

「雖然生存是本能,但能和你們一樣,能夠威脅到帝國和教會根基的種族……恐怕只有裂隙另一側的魔族。」子爵回想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他們是天生的**師,而你們,則是天生的騎士,並且不僅僅是騎士。在中央帝國,如今依舊處處看得到你們過去的輝煌文明留下的各種痕跡。回想起來,你們的文明如此特別,幾乎沒有一處與其他種族類似……簡直如同來自異界。」

範天瀾看著他的眼中有些諷刺,「你們貴族在教育中認知的種族,有在中洲實際生存種族的一半數量嗎?」

「沒有力量的自然不會被記錄。」子爵說,描述這個冷酷法則的時候,他的神情極其自然,「『只有列王與神的言語能被風傳播』,這不是你在傭兵生涯中早就該領會的規則了嗎?」

「然後呢?」範天瀾看著他,「沒有力量或者力量弱小,就沒有說話的權力。一個騎士的生存,吸的是另一個騎士的血;一個法師的進步,踏的是另一個法師的頭顱;一個帝國的矗立,是以於半個大陸邦屬為基,古往今來,莫不如是。」

子爵微笑道,「我很欣慰你依舊記得這些教導。」

「因此在你眼中,他和你們一樣。」範天瀾淡淡地說,「你還在他身上尋找什麼?」

「力量天賦者在本質上差不多是一樣的。」子爵說,「如果不是還有其他事務在身,我倒是很期待繼續觀望下去,看看你們這些生於絕望的人迎來的到底是救贖,還是新的惡夢。當然,我只是在警惕這位術師的意圖而已,畢竟我的姓氏裡還綴著一個赫梅斯。你的大人日後想對我的家鄉做些什麼的話,我可是會感到非常,特別地為難的啊。」

子爵臉上微笑的表情雖然還未消失,眼神卻剝離了平日優容的平靜,將一直隱藏底下,屬於權謀者和血火戰士的冷酷和銳利顯現了出來,「畢竟一位沒有現世過的法眷者,力量詭異,還如此地年輕,哪怕相隔千里,還是會令人忌憚不已。」

就像應對子爵拋棄的表象,跟隨在黑髮術師身邊那位聰慧而寡言的青年在瞬間彷彿也突變成了另一種存在。明烈的金色浮現在黑色的瞳孔四周,如同日珥,詞語從空氣中一個個落下,帶著鐵和血的冷酷味道,「——別打他的注意,除非你真的很想死。」

迎面忽然吹來一陣烈風,搖動著子爵腕上的鎖鏈,踫撞發出一陣輕響。抬眼對上這位戰績輝煌的前傭兵的眼神,子爵眯起了眼楮。

「日蝕之眼……」他低語道,表情非常奇異,「哪怕對你的主人表達出正常的顧忌,就是算得上冒犯了麼?是你的自尊太敏感,還是你的主人太脆弱?」

下一刻他就嘗到了妄言的苦果,黑髮的青年在眨眼之間就將他擊倒在地。被膝蓋重重壓上胸口,子爵悶哼一聲之後睜開了眼楮,黑髮青年的手中不知何時已握住一根尖梢斷裂的樹枝,銳利的碴口就停在離他的碧色眼珠不到一指寬的地方。

視線從微末距離上的威脅上移開,子爵仰視著神色冷酷的青年,臉上不僅沒有分毫恐懼,反而勾起了嘴角,顯現出一個與平素形象完全不同的惡意微笑,「……不愧是冥河渡者,銀輝的死神亞爾斯蘭。」

異瞳的青年沒有回應他,在有如實質的殺氣之中,子爵又笑道,「氣勢倒是很驚人,不過如果不確實做點什麼的話,這種眼神跟撒嬌的女人也沒有區別啊。」

但範天瀾在在幾次呼吸之後沒有再度被激怒,眼中的異色雖然還未消除,他身周瀰漫的尖銳殺意卻漸漸退了回去。拋開了樹枝之後,他站了起來。

「你既然已經和他訂立契約,我不會殺你。至少不是現在。」範天瀾說道,「何況你是如此羸弱。」

「羸弱」的子爵從地上坐了起來,「……」

「他對你,或者你們也毫無興趣。」範天瀾垂下視線,對他冷冷地說,「別因為你們是卑劣的,就揣測他和你們一樣不堪。無論你們有什麼打算,都別來妨礙他。」

「他想在這裡做什麼?立足生存,還是建立統治?」

「與你何干。」範天瀾說,「赫梅斯的姓氏在你從中央帝國的某人手中接過權劍之時就已經拋棄了,這裡發生的任何事,又與你有什麼相干?」

「連那件事你都知道,果然是壞事傳千里。」子爵揚起了眉,「我最後問一個問題,你的主人打算在這裡停留多久?」

「——直到他想離開為止。」

黑髮的青年轉身離去了,子爵又在地上坐了一會兒,才慢慢站起來。微風吹過背後,被汗水沾濕的衣服令人發冷,撫著胸口咳嗽了幾聲,他喃喃,「索拉利斯勛爵,你找繼任者的眼光倒是不錯……我的骨頭怕是裂了。」

僅僅就技巧來說,子爵即使對上大劍師級別的對手,也能打成勢均力敵。龍脊密道里他束手就擒是因為在此前的戰鬥中消耗過度,面對人數眾多的遺族,暫時妥協比強行突圍要明智一些。當時範天瀾的表現讓他印象非常深刻,在那一刻,他是憑藉著長久戰鬥的本能才擋下了那道攻擊。他其實對武技的勝負並沒有那麼在意,今天的特意挑釁是為了再度確認亞爾斯蘭的實力,如果有第三次,子爵基本上不會與之直接戰鬥——再精湛的技巧,在完全不對等的力量和速度之下也是脆弱的,而作為名氣很高的傭兵,亞爾斯蘭從來不缺少戰鬥的機會,而跟隨索拉利斯勛爵學習了一年之後,他在戰鬥的技巧上只會進步得更多。

如果他沒有記錯,亞爾斯蘭今年最多二十歲,那麼再過十年,當他到達戰士力量的巔峰時期……到時候將出現一個什麼樣的怪物?

能控制這樣一個戰士的,恐怕也只有黑髮術師這種奇異的存在了。所幸的是,看起來他們確實和哈維爾那裡狂熱的復國者沒什麼關係,而只要他們還被眼下這些人所牽繫,在相當的一段時間內,對子爵的計劃就沒有威脅。

相對於子爵這種得出一個結論要轉十八個彎的思維方式,另一個人的麻煩就單純得多了。

帳篷裡的光線已經非常昏暗,雲深打開在帳頂曬了一天的太陽能檯燈,然後拿著它彎下腰去,尋找不慎掉到了地面的細小齒輪。小東西總是很容易掉,越是在狹窄又凌亂的地方越是如此。

和今天中午相比,原木的桌面上又呈現出完全不同的景象。沙盤和繪圖板已經被驅趕到了不知何處,桌面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零件,有相當部分已經被組合了起來,雖然還未真正完成,工業機械特有的精密和複雜感已經充分表現了出來,剛剛回到帳篷的青年盯著那些玩意看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雲深不在——實際上是在的,只是他剛從桌子底下鑽出來而已。

「……」範天瀾伸手接過他手上的檯燈,左右看看之後實在沒發現還有什麼地方能放下它,於是將它拿在了手上。

「謝謝。」雲深對他笑了笑,然後拍了拍沾上塵土的衣服,對面高大的青年沉默著俯身為他整理,過了一會兒,雲深才意識到他的舉動並不只是這個意思。

「……天瀾?」

將手中的檯燈放到地上,範天瀾伸手握住雲深的右手,抬頭問道,「為什麼你不願被稱為主人或者閣下?」

雲深想把他拉起來,但力量的差距在那裡,只要腳下的青年沒這個意思,他是沒什麼辦法的。輕嘆一聲,雲深帶著點無奈,彎下腰對他說,「價值觀不同麼。」

「我不太明白。」

雲深苦笑了起來,「只是來自過去,某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而已。我並不認為自己比誰更高貴……就算我所做的事能讓你們因此感激,但尊敬並非只有屈膝服從一種回報方式。」

「這是我自行選擇的,無須由你承擔。」範天瀾說,「不過,我不想和他們一樣叫你術師。」

這種要求不知為何聽起來頗為孩子氣,雲深雖然對他的某些固執無奈,卻還是對他微笑道,「那就叫我老師吧。私下裡的時候,你還可以叫我的名字。」

「……雲深?」

「嗯。」

「雲深。」跪在地上的青年低聲重複了一遍,然後抬起頭,對雲深說道,「我想請你給我一把劍。」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6
番外之記得當時年紀小

「傭兵和騎士之間最根本的區別是什麼,你可知道,亞爾斯蘭?」

身材消瘦的男子轉動手腕,將對面少年的劍尖撥到一側,然後側身進步,揮劍刺向他的肩膀,但少年動作極快,被撥開之後的劍刃迴蕩,貼著他的鐵劍,以方才他的手段將他格了開去。雖然這種防衛的姿勢不好用力,男子手上的鐵劍卻因為他的反擊而差點脫手,「喂!我可是病人,你怎麼能用這種力氣對待我!」

銀發的少年面無表情地放下木劍,「我只是不想受傷。」

「我可是有劍師資格的人,怎麼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呢?」灰色頭髮的中年男人有點不滿地說,對面的銀發少年對他抬起了一邊的胳膊,被劍鋒割開的口子敞開著,露出底下滲血的劍痕,男人暫時閉上了嘴。

「我是病人,當然偶爾會犯一點小失誤,你又不是女人,男子漢何必介意這點傷口?」灰髮的男人最後這麼說道,對面的少年一言不發轉身就走,男人看著他的背影,扯了扯嘴角,「這就生氣了?」

這樣的話脾氣似乎差了點……但是天賦實在太過優秀了,看他剛才的表現,誰會知道這位少年只跟他學習了半天的刺劍?

不多時少年轉了回來,將一個水袋扔到已經盤腿坐在地上的男人懷中。正在擦汗的男人有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打開了水袋的塞子,咕嘟嘟地喝了下去,水袋差不多癟了一半他才停下。

「如果我的兒子活到現在,也差不多是可以向他的父親學習劍術的年紀了。」他感嘆地說道。

「你上次說你沒有結過婚。」

男人看了筆直站在面前的少年一眼,臉上現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沒結婚也可以有孩子。」

「……」

看少年沒有回應他的興趣,男人也不介意,望著頭上晴朗的夏日天空,開始了回憶,「別直直地擋在老人家面前,你又不是儀仗兵,年輕人放鬆一點怎麼樣?說起來那時候我還很年輕,在各個國家之間遊歷,在一個邊境鄉村裡,我遇到了我一生之中最為難忘的女人……「

「你睡了她,然後跑了。」少年用平板的聲音接道。

「……」男人的羅曼史還未開始就被生生截斷,他嚥下後續情節,轉頭看著表情實在缺乏這個年紀應有的活潑,面孔的輪廓雖然還有些青澀,眼神卻早已被錘煉成鋒的少年,「你真是不可愛。」

這種無聊的話當然也不會得到理會。

感到無趣的男人將視線轉向腳下,山下鎮子的房頂能夠從翠色的樹梢上看到,其中在陽光下閃耀光芒的,八成是光明教會的教堂尖頂。白色的游雲在天空之上隨滅隨生,變換莫測,此時正是夏日最好的時候,天氣還沒炎熱起來,微風輕拂過各種生長旺盛的植物,汁液豐富的葉片互相摩挲著,共鳴出一陣陣舒緩的波濤。如此寧靜舒適的午後,彷彿連言語都是多餘的。

「聽說古蘭傭兵團的團長想吸收你入團?」男人忽然開口問道。

正在用小刀削制什麼東西的少年沒有抬頭,「是。」

「成立至今已有12年,團員104人,團長是『雷鷹』帕克達爾……」男人念道,「他想要的應該是一個弓手。說起來,應該不用幾年時間,你就能得到一個專屬名號了?」

「銀輝。」

「什麼?」

「他們叫我銀輝。」

「……」男人無語地看著神色平靜的少年。

就像「雷鷹」只屬於古蘭傭兵團團長,專屬的稱呼對傭兵而言就如同騎士的封號,而且可能比騎士的封號更難取得,因為這並非由某些貴族或者王族所賜予,而是由許多僱主和傭兵所認可,才能由傭兵工會所發佈的。如果能夠參加過幾次有點規模的戰爭,平安活過30歲,大部分傭兵都能取得自己的名號,但像身邊這位少年才16歲……

男人頓了一下才問道,「你參加過戰爭了?」

「我曾經受僱參與哈斯公國的平亂。」少年說,「以及一些領地戰鬥。」

「……連你這種小孩子都能上場,現在的貴族已經缺人缺到這個地步了啊。」男人喃喃道。和必須分封土地才能培養的騎士相比,在各個國家之間流動,只要用錢就能驅使的傭兵對需要發動戰爭的領主們來說顯然更為「實惠」。而在近年發生的幾次算得上規模的戰爭中,哈斯公國的黑莓伯爵叛亂,以及隨後由白銀王國派兵加入的平叛戰爭可以說是最為慘烈的,至少有四萬人以上的軍隊以及傭兵團損失在那半年時間中,鮮血灑遍了幾個自治領,導致數個生存了十五年以上的大型傭兵團在戰後嚴重縮編,失去了名號,但也有一批新的騎士和傭兵因此而揚名。少年看來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武器不問年份,能用就行,人也一樣。你的才能就是為了戰場而生的。」

「不過五年後,或者十年後,如果還能活下來,你是否還會選擇繼續這種傭兵生涯?」

少年手中的弓弩弩身已經成型,他撢去腿上的木屑,抬頭看向神色忽然嚴肅起來的男人,「別的選擇——騎士嗎?」

「和居無定所的傭兵比起來,騎士能夠擁有自己的領地和農兵,只要在戰鬥中活下來,不僅會得到賞賜,還有可能與領主的女兒結婚……」男人慢慢地說,「確實比傭兵好得多。」

「僱主長期和短期的區別。」

「不,本質的區別不在這裡。」男人說,「騎士是有信仰的人,並且能為之死……或者生。」

「——為了女人的內衣,或者宴會餐杯的信仰?」少年繼續低頭修正手上的弓弩,對男人的說法毫無興趣。

「哈,真正的信仰可不是這些東西。」少年犀利的諷刺讓男人笑了笑,在不少地區確實有類似的風俗——騎士出征的時候要在盔甲內放置貴婦人的內衣,所謂為愛而戰,在受到王室的接見時,如果能被賞賜一個酒杯,就是很高的榮譽,「當然有很多騎士對此趨之若鶩,卻絕對不是騎士的價值所在。我想你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優秀的騎士。」

這個話題跳躍得有些莫名,少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今天又發燒了?」

「我現在很好。雖然我的病是不治之癥,不過多謝你這段時間的照顧,我肯定能支持到那個時刻來臨。」男人說,「能在死去之前遇到你,實在是我的幸運。」

「——什麼意思。」少年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我其實是一個騎士。」男人說,看到少年並不信任的目光,他咳嗽了一聲,「當然,初次見面的時候我是落魄了點。重要的不是這個,亞爾斯蘭,你想變得更為強大嗎?」

少年看著他,冷淡地開口,「就憑你嗎?」

「我只有微末的技藝,最多只能教給你一些常識,」男人說,「而且就快要死了。但是在我死去之前,我想完成某個人的心願,將能夠真正繼承他衣缽的人帶到他的身邊。我活到現在,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我的愛人和兒子都死於戰爭,他們只是普通人,卻被捲進了殘酷的紛爭,敵軍將整個村莊都屠殺殆盡,然後將這些平民的頭顱作為戰功獻了上去……」男人低聲說,「我想為他們報仇。但我缺乏能力,只能憑藉一些機巧的手段去設計陷阱,但在凶手得到報應之前,我就被包圍了。是那位大人救了我,然後將不成才的我教導成為騎士。他是這個世界上少數還具有高尚品德的真正貴族,公正,寬容,睿智而且強大,然而在他垂老之後,卻無法找出一個具有同等素質的年輕人成為他的繼任者。」

「為了實現他的願望,我找到了你。」

少年淺色的雙瞳之中沒有情緒的波動,看著帶著期待情緒望向他的男人,他開口說道,「抱歉,騎士先生,我難以承擔如此重任。」

「……為什麼?」男人驚訝地看著他,「你可能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他可是——」

「——是誰都無關緊要。」少年說,將匕首收到腰側,站了起來,「身為一介傭兵,我只為貴族或者富商提供的金錢效命,不會向誰誓約忠誠。何況接受成為騎士的教導。」

少年低頭看著灰髮男子,「你既然已經快要走到壽命的終點,不如先尋找好一塊墓地,現在哪個國家的死人都不少,如果不想在死後被賤民打擾的話,還是儘早準備為好。」

男人皺起了眉,卻不是為了他的拒絕和詛咒般的無禮,而是——「為何你對貴族懷有偏見?」

「那是你的錯覺。」少年說,「為你墊付的藥費無需歸還了,當做感謝你這段時間的劍術指導,雖然沒什麼大用。」

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男人從地上站起來然後追了過去,「亞爾斯蘭,等等!」少年的腳步連停頓都沒有,男人躊躇了一下,在他背後說道,「那位大人會將他所有的遺產都留給選定的繼承人啊!將這作為你向他學習的報酬如何?我也會把財產全部給你,你不願接下這個委託嗎,銀輝傭兵亞爾斯蘭?」

少年的腳步終於停了下來,他轉過身,「……你確定?」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7
演技也是一種實力

每天都被灌入遺族用幾種藥草熬成的苦澀藥汁,因此數天的法師終於醒了過來。

當他睜開眼楮的那一刻,帳篷裡的溫度驟然升高。

就像人的性格不同一樣,法師的能力也有各種傾向,雲深從天瀾那裡瞭解到這位法師是火性的。雖然全身都被捆綁,尤其是施法者最重要的雙手連指尖都不能動彈,但在法力已經恢復的情況下,他光是情緒的波動就能夠影響周圍的環境。不過在氣溫只有5°到6°的初冬清晨,法師的憤怒在這個空間裡沒有起到任何威懾的作用,反而起了相反的效果。

人形暖氣機啊,雲深表情淡定地想。他坐在一張比起前兩天像話了一點的椅子上——遺族木工組出品,靠著椅背,雙腿交疊,一手支著下巴,靜靜地看著臉色逐漸漲紅的法師。

「雅克‧阿莫斯,**師?」他開口道。

連視線都還未聚焦的法師說話的聲音非常沙啞,「如果殺了我,無論法師協會還是赫梅斯的領主都不會放過你們!」

似乎因為睡得太久,這位法師的腦袋有點不太清醒了,子爵站在兩個手持利鏟的遺族人中間,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聽起來似乎是一個威脅啊。」雲深淡淡地說。

被綁成一條菜蟲的法師掙動了一下,脖子上已經開始癒合的傷口踫到了鐵器鋒利的邊緣,他恨恨地看了敢拿著武器威脅他的遺族人一眼,但之後確實沒有再多說什麼。

「不過現在你還是先認清立場比較好。如果太記仇,對於你是否應該繼續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問題,我們可能需要再考慮一遍,」雲深說,「這樣未免浪費子爵極力挽回幾位性命的苦心。」

狼狽的雅克**師似乎是現在才發現這個擁擠的帳篷裡還有一個金發的貴族存在,他有些吃驚地看向子爵,後者對他輕輕點頭。

「兩天之內,就會有專人來將幾位迎接回去。」雲深不理會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繼續說道,「只要贖金交付到位,您和子爵,以及另一位女士就能得到自由。」

雅克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你要放了我們?」

在到達**師這個級別之後,即使被俘虜也很少有被殺的,畢竟他們是數量稀少而且可重複使用的資源,只要能勸服一個**師改變陣營,跟贏得一場戰爭的勝利也差不了多少了。不過那是在敵方首領屬於普通人的前提下,貴族或者騎士會斟酌利弊,做出最有利於他們的選擇。但黑髮的法眷者顯然完全不屬於「普通人」這個領域,他們的力量基本等同於權勢,對於同為力量天賦者的下位冒犯行為毫不容情。

雅克的自尊不允許他向法眷者求饒,但一覺醒來之後就接到這個消息,還是由受過他攻擊的倨傲法眷者來告知,他懷疑是自然的,「你有什麼條件?」

雲深微微一笑,他看向雅克**師的目光非常柔和,「別再觸犯我的領域,你只要有這點自覺就夠了。即使日後我離開了這個地區,我曾經庇護過的人類,依舊受到我的庇護。你明白了嗎?」

雅克看著他,沉默了一會兒,「就這樣?」

雲深側過頭,從身邊那位英俊青年手中捧著的絲絨盒子裡拿起一條銀色的項鏈,光澤非常美麗的項鏈本身做工很精細,但重要的不在這裡,這條項鏈的精華在於底端的鏈墜。

雅克以一種震驚的眼神看著那個簡直如同空氣一樣透明的方體水晶鏈墜,除了法石和法聖石,富有的法師對人為加工過的寶石並不太在意,雖然在法眷者手中的是他所見過的純淨度最高的水晶。讓他震驚以至於驚駭的是,在那個小小的水晶塊之中,他看到了世界上的另一個自己。

「……這是什麼?」他的聲音發抖了。

「一個微不足道的玩具而已,」對面高高在上的法眷者對他微笑了一下,「當然,對你而言意義好像不太一樣。」

法師連身體都發起抖來,「你——把我——把我的靈魂——!」

每一條稜線都筆直,每一個光面都無暇的水晶體在空氣中緩慢地轉動著,縮小到一比一百的比例,卻每一根頭髮都真實無比的**師影像就位於這個正方體的中央。位於角落的子爵也微微睜大了眼楮,抽取靈魂是某個快要消亡的奧術師家族的才能,與他們相生相伴的另一個家族的能力則在於固化靈魂,他有幸看過這兩個家族從過去保留至今的「作品」,與眼前這件何其相似……從相遇至今不過數天,法眷者就製作出了這個東西,那麼綜合至此的所有見聞,他是否可以猜想「術師」這個稱號真正的意義,也許是無視法師,奧術師以及煉金術師之間的壁壘,跨領域掌握所有力量天賦?

——那麼法眷者之義,在他身上將表現得登峰造極。

顯然也認為雲深開了終極外掛的法師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更是淒慘,「把它還給我……把我的靈魂還給我,懇求您……!」

他對面那個黑髮黑眼,如同來自魔域的法眷者表情沒有絲毫波動,他垂下視線看著神色驚惶的**師,「哦?其實這個小東西完全不會影響生活,你仍然可以一切照舊。」

「如果您想要我的服從,我願雙手奉上我的力量和忠誠……」**師直直地盯著在他手中的水晶,喃喃道,「我只請求您把它還給我……」

一旁的子爵此時低聲說道︰「……即使掌握法則之道的人,也不應進入這個領域——操控靈魂和生命是最高禁忌。」

雲深移動目光,注視著自己手上的水晶方塊,過了一會兒,他才慢慢說道,「所以我才留下了你們的命啊。」

**師和貴族吃驚地看著他,漆黑雙瞳的法眷者將對他們露出一個令人終生難忘的微笑,「不然一開始的時候,我就應該拿你們來做些更有趣的事情。只是我的手上已經有一個實驗了,所以只向你們索要了一些非常輕微的代價。」他抬起手,讓身邊的黑髮青年面無表情地將那個牽動法師每次心跳的物件收回盒中。

「害怕成這樣啊,我還沒真正做到什麼呢。 」他側了側頭,若有所思地看著**師,「好吧,當你離開的時候,我會把你的這部分靈魂還給你。因此——」他對**師笑了笑,「如果日後有再度相見之日,你可不要忘記我的慈悲啊。到時候該怎麼做,就不必我教導你了。」

於是恐嚇就此結束。

在龍脊密道的時候,關於如何處理釣上來的三條大魚,雲深也感到有些棘手。在這個世界上,「契約」也是非常重要的規則,但能讓遺族和子爵簽訂的條約,對法師來說未必可行。畢竟力量天賦者在擁有遠超於常人的力量,差不多也等於擁有了超越一定程度世俗法則的特權。

不能殺的話,只有進行精神控制。

懷柔是一開始就被否決的選項。雲深向天瀾仔細詢問了這個世界法師們常有的心理弱點,對於這些高傲的力量天賦者來說,能讓他們感到恐懼的事物並不多,畢竟力量來自他們本身,帶給他們幾乎一切,除非產生了某些能力詭異的奧術師家族,否則幾乎沒人能夠剝奪他們的能力。他們和眾生平等的,恐怕只有靈魂。根據天瀾提供的各種情報,雲深想到了一個辦法。

他目前使用的那部電腦雖然幾乎所有功能都被鎖定,卻還是能夠連接存儲設備的。因此雲深用數碼相機收集了雅克**師的全身照,在淘寶上找了承辦相關定製業務的店舖,請他們用這些照片為他製作了剛才出現在法師面前的東西。雲深提出的要求對他們來說有點麻煩,不過在合適的價格下,他們還是勉為其難地達成了雲深70%期望。

「……好像這樣就差不多了吧?」雲深向身邊那位真正經歷過類似場面的青年問道。

離開關押俘虜的帳篷之後,隨著距離越遠,雲深的氣勢洩得越快,還沒回到他居住的地方,原本在雲深身上那些令人畏懼的強勢和威嚴已經揮發到丁點不剩。脫掉那層獅子皮之後,在清晨的陽光中,那雙黑色的眼楮恢復了本真的清澈與溫和,不過終究是對自己的演技缺少自信,雲深的表情還是有些不確定。

無論強勢還是溫柔,對他的任何面目都能毫無障礙接受的青年注視著他,非常認真地說道︰「不會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和面對那兩人的時候完全不一樣,雲深對範天瀾露出了一個真正的微笑。

就結果來看,70%的效果相當不錯。雖然途中出現了一些意外的狀況,比如法師對那個現代玻璃製品的反應非常激烈,子爵的話語則表示雲深製造的假象可能觸犯禁忌,不過在雲深那勉強的演技下,終究還是糊弄了過去。畢竟在這些人的眼中他頂著一個「法眷者」的光環,而且這個光環的亮度越來越閃瞎人眼。如果雲深剛才點了頭,那他可能現在就有了一個**師來作為屬下,哪怕只能讓他當人形暖氣機,在這種時候也是很有性價比的。只是收得起養不起而已。

其實雲深對自己其實深得精髓的演技缺少自覺,真正見識過的那兩個人也不會告訴他,他方才所表現的優雅與殘酷,跟世界彼端的風暴君主何其相似。

不過要這兩個同為黑髮黑眼,因為力量不同而走向了完全不同道路的人相見,還需要等待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此之前,和那位已經立於頂峰的王者不同,一切才開始起步的雲深在一片絲毫不受重視的土地上構建的規劃才剛剛開始。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7
水力沖壓機

經過這三天的勞動,圍繞著軍綠色的帳篷營地,南山族長帶領的墾荒團已經清理出了十幾畝土地。褐色的土地形成了完整的塊面,與3天前第一批人剛到此地時,連獸道都難以尋覓的密草深林相比,這裡已經呈現出了一個人類聚居地的雛形。

幾乎沒腰的濃密野草被割去,大部分已經落盡葉片的灌木被連根掘起,在劃定的範圍內,樹木也被伐盡,底下的樹根讓人們挖了出來,拖到指定的區域內堆放。一支十人小組在估量距離之後,在兩端打下標竿,然後沿著用編織袋拆成,拴在標竿上繃直的長線,以白色的石粉在地面劃出棋盤一樣的巨大方格。與昨天不同,看他們這次準備的石粉數量,似乎是準備將整片已經清理過的土地都圈進術師的規劃之中。

對欣喜於短短時間內發生的巨大變化,已經對雲深建立了無比信賴的大多數人來說,雖然不解這一舉動的背後意義所在,但只要是那位黑髮大人的吩咐,那做下去肯定沒有錯。就像第一天那樣,原本對術師為何不像還在遷移途中那樣讓人們集體行動感到疑惑的一部分人,在目睹了他的手腕之後,已經感到了由衷的敬服。在術師得到了明確地位的那個夜晚之後,回過神來的人當中確實有那麼些感到不太服氣——一切都是早已決定好的,哪裡還有他們選擇的餘地?而且術師提出的計劃如此複雜,需要調動的人力如此龐雜,安排如此瑣碎,對習慣了非常原始的部族生活和勞作模式的人們來說完全沒有現實感。

然後現實向他們證明了可能性。

尤其是那些族長和長老們,他們也許有自信說自己管理下的部族如何優秀,對如何過冬也有自己的一些打算,但即使不論術師可謂萬能的力量天賦,要他們控制由差異明顯的八個部族組成的,將近五千人的巨大群體,哪怕最狂妄的人也不敢挑戰這樣的極限,何況最狂妄的那個早已不知何時完全倒向了術師那邊。越接近野獸的人直覺越準確這句話用在塔克拉身上是沒錯的。

交由部族首領們來安排的話,第一天恐怕只會先拆除帳篷,然後集體移動,到達之後才開始清理出足夠紮營的空地,雖然能夠分配相當部分的人手去捕捉獵物和探查環境,但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完成人類在這片土地上立足的第一個步驟。在術師完全接管了對人力和物力的控制權之後,人們發現,相比術師從容的手段,部族首領們慣常的思維方式是如何地單薄虛弱。龐大的人群被拆分成小股,就像引流一個林中水塘,術師讓人們沿著他劃定的水道,毫無滯澀地到達該去的位置。他有條不紊地展開他的計劃,幾乎沒有贅餘地使用人力,僅僅一天時間,就將所有人都納入了他的秩序之中。

術師所做的不僅是控制而已。相遇以來,這位表情溫和的術師總是在幫助人們解決各種困難,他對這些相對他而言的弱者們如此照顧,沒有一個部落不曾受到他的恩澤。如果說在他剛剛出現的時候,遺族之外的部族對這位大人還有些不同的看法,那麼到了現在,不僅在事務上,在精神上,這位溫柔慈悲的黑髮術師也已經變成這個群體共有的領袖。

權威的建立有兩種途徑,智慧或者暴力,而在遺族全心的服從之下,術師兩者都不缺。不過這位從未真正懲罰過誰的術師,他的權威並非僅僅依靠擁有最高武力的遺族得來,他本身就是一個令人感到畏懼的存在。既無閒暇也沒有這份神經去感受的雲深並不知道,雖然他平時一直表現得非常溫和,但除了範天瀾和塔克拉之外的大多數人都不敢輕易接近,不是因為這群生活在山林之中,遠離主流文明的部族多麼守禮恭謹,而是因為他們對術師有一種本能的敬畏。無需誰來特地宣告,只要接觸過雲深的人都能感受到,這位黑髮青年的身上,有什麼東西與他們,或者說他們這個世界在本質上完全不同,神秘,而且幾乎無所不能。他就像是是來自諸天之上的星辰,既令人嚮往,又因為難以踰越的差別而令人感到不安。

這種縴細的感觸就留待日後的歷史學者們去尋找各種詞語來精確描述好了。對目前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來說,眼下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大體上,各支隊伍的工作仍然照舊,只在一些地方有所變化。經過兩天的捕撈之後,已經將靠近人類的水域驚擾了個徹底的塔克拉開始帶領捕魚隊漸漸深入湖區,伐木隊繼續將視線範圍內年齡在30輪之下的樹木都用木鋸伐下來,然後去掉枝椏,剝下樹皮——尤其是一種樹皮既寬厚又堅韌的樹木,被術師要求特別關照。伐下來的樹木要分類堆放,枝椏則依照從術師那裡拿去的標竿,被鋸成長度差不多的短棍,等待著炭窯挖好的那一天。只是防風又保暖的帳篷固然便利,卻只能解決大部分人的需要,無法完全容納整個集體。輪換雖然能夠暫時緩解這種情況,但正常來說,解決這個問題還是要建造新的住所,材料是完全足夠的,另一側河畔的伐木隊伐下的木料已經堆成了小山,而且力大無窮的遺族中有不少人擅長用木料和茅草搭建房屋,但術師完全沒有分出人手用木材建立新居的意思。

將對付法師這種瑣事處理完畢之後,雲深將墾荒團分成了兩撥,一批照舊去擴大人類的領地,而另一批則照著今天早上畫好的巨大格子,將方格之內的土地逐步整平。因為工具並不充分,昨天才開始挖掘的地溝和地窖進度並不快,不過也在各地堆起了十數個土堆,從今天早上開始,這些泥土被運送到了靠近河邊的一處地方放置。在那附近已經有一支小隊正在開挖一條水渠,以他們的進度來看,這條短渠大概半天之後就能完成了。稍微上游的地方,一支小組正試圖在河水中打下一個木樁。

許多奇怪的構件也從雲深的帳篷裡搬到了附近,它們裝在已經標上數字的紙箱中,打開封條之後,各種金屬零件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再次用浮標確認了一次河水流速,雲深向範天瀾問了一個問題。

「天瀾,在你經歷過的那些地區,人們建造房屋使用的大多是什麼建材?」

範天瀾稍一思索,回答道,「貧民用木材和茅草搭建草棚,領主用石頭和泥土建設城堡,中央帝國的官邸和宮殿用的是石磚。」

「遺族呢?」

「木頭和茅草。」

雲深拿著一疊圖紙思忖了一會兒,「那我們先來建一個磚窯吧。」

「術師,什麼是『磚窯』?」一個受命跟從雲深的遺族青年在旁邊疑惑地問道。

七種神器之一——當然,雲深不會這麼回答。因為工作和個性,他是一個和流行比較脫節的人,因此回答得非常無趣,「磚窯是能夠燒製磚塊的一種封閉式建築。磚塊是代替石頭和木材的一種建材。」

「……」

「用這種材料來建造過冬的住所?」唯一一個聽懂了的範天瀾問道。

「那個還沒到時候,」雲深說,「我們要先做別的。」

此時最後一批部件已經送達,雲深再度查看了一遍,確認沒有遺漏之後,他打開工具箱,開始組裝部分零件。這部分工作是別人暫時無法插手的,他身邊的人只能先看著他的動作。不久之後雲深停下了手,他站起來,將手裡的扳手遞給離他最近的一位遺族青年。

「接下來的工作交給你們。」

「……啊?」接過扳手的青年有些不知所措,他忍不住看向同伴們,但他們也同樣吃驚。

「我剛剛組裝這些部件的過程,你們已經看清楚了吧,剩下的都是非常簡單的螺栓連接,很容易就上手了。」雲深用一把枯草擦了擦手上的機油,「我會在旁邊指導,你們試試看吧。」

既然術師已經這麼說了,被那雙黑色寶石般的雙眼掃視到的遺族青年們只能硬著頭皮過去,依照指導使用扳手和螺絲刀將已經完成了核心部分的部件用標號不一的螺絲連接起來。到他們終於完成之後,地面上出現的是一個……從來沒有出現在這個世界的詞彙中的金屬構造物。

「這是『水力沖壓機』。」雲深說。周圍的一圈人露出茫然的神色,雲深笑了笑,他並不不需要這些人現在就瞭解這個異世簡化版本沖壓機的原理和構造,他需要的是它馬上運轉起來。新的部件被送了過來,那些青年人在雲深的指揮下在那個古怪的金屬輪上安裝輪軸,擋板,還有外環,時間差不多到了正午,被折騰得滿頭大汗的年輕人們終於組裝好了一部直徑3米的水車。這些遺族青年搬運再沉重的東西也不怕,組裝這些(相對而言的)精細玩意倒是讓他們費盡了精神。

河中的底樁也已經打好,剩下的就是安裝工作了。短暫的午休過後,在雲深的指示下,這些年輕人又折騰了起來——平均年齡17歲,他將這些外貌早熟的半大孩子稱為年輕人是沒什麼心虛的。到了下午的時候,水車終於通過曲柄和連桿,跟沖壓機連接了起來。

這時候河邊已經聚集起了一批人,髮色和膚色都不同的人們睜大眼楮,看著河水推動水車的葉片,讓這個巨大的圓輪轉動起來,被帶動的連桿將水力傳達到簡化版的沖壓機上,將一個沉重的方形石塊(在他們折騰這部機械的時候由另外一批遺族人用鎚子砸出來的)提升到頂點,從兩米的高度砸下去,將用木板圍成的方井中調和好的濕泥壓進最底下的模具,當石塊因為水車的轉動而被再度提升,壓制完成的模具就被人拖出來,換一個新的進去,已經壓好的模具用木刀刮去表面溢出的泥土,扳起上層的模板,將整齊劃一的泥磚連同整塊承托的木板抬走,到附近一塊空地上碼放起來。新的底板再度放進模具的底部,等待下一次輪迴。

「……真是神奇。」南山山族長看著不知疲倦的水力機械,喃喃道。

「術師就是術師啊。」黎洪對這位老友笑道。
ElizabethA 發表於 2012-11-14 16:38
燒磚和獨輪車

人們對這部制磚機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即使已經到了晚飯時間,還是有不少人在它身邊流連不去。他們興奮地談論這部前所未有的機械的每個部分,從水車到提升裝置,因為這份興趣,連制磚也變成了一份令人驕傲的工作。當然其中最高興的就是那些參與了整個建設過程的年輕人,這個造物出現在世界上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勞,這種榮耀是其他任何事物都不能比擬的。

在他們花了大半個白天的時間組裝這部機械的時候,另一批人也將運至此地的大量泥土用水調和完畢。於是原料充足的沖壓機始終不緊不慢地運作著,以每分鐘40塊的速度出品磚坯,在幾個小時之後,在附近的土地上已經堆垛起了四堵矮牆。不必特意說明,大部分人都知道這些磚塊是要用於建造建築的,但在它們派上用場之前,還需要經過燒製。

負責這份工作的人聽從雲深的吩咐,將這些只是磚坯的泥塊成排地砌好,堆成一定高度的圍牆。就一般流程來說,這些磚坯應該經過一定時間的晾乾,直接成窯上火是不行的,但留給雲深的時間不多,這些磚塊對接下來的工作非常重要,在經過考慮之後,他讓人在磚牆兩側升起火堆,用炙烤的方式烘乾磚塊中的水分。要說燃料,經過這幾天的收集,柴草已經準備得非常充分了。

火堆被人小心照看,一個夜晚都沒有熄滅。到了第二天早上,除了一部分被烤出裂紋的磚坯需要砸碎重制之外,已經有上萬塊的速成品可供雲深使用了。雲深讓人們用這些磚坯本身砌成一個不大的土窯,圍著木柴成排地將這些磚坯堆成一個立方體,在外層留出幾個通氣孔,封上泥土,一面的底下也掏出幾個孔洞,用於填充燃料。在磚窯點火之後,制磚機製造的磚坯不必再速成,而是在附近交錯堆疊成一道道土牆,用自然的方式風乾。

這是第四天的早上,炭窯終於挖好了,成捆手臂粗細,鋸成相近長度的樹枝被填了進去,這份工作倒是完全不必雲深插手,遺族每年都有燒炭過冬的習慣,對此駕輕就熟。洛江帶領的架橋小隊進度還沒到一半,只是在淺水中打下了幾個木樁,因此雲深是通過浮橋來到的伐木場。

遠遠地就聽到了叫喊聲,兩兩組合的伐木工們來回拉鋸,將胸徑在五十公分以上的樹木從基部鋸到只剩一層木皮,樹冠漸漸向一側傾斜下去,嘎嘎作響,在這段時間裡已經學習到了經驗的伐木工已經懂得判斷樹倒的方向,用聲音警告他人不要靠近。又一棵樹轟然倒地,等在一邊的其他人圍過去,開始用手鋸清理樹冠。雲深就是在那附近找到了默克族的族長韓德。

因為勞動,在清晨的徹骨寒氣中光著上半身的韓德族長連頭頂都在冒著熱氣,而對於雲深的到來,他一臉的意外。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之後,他請黑髮的術師坐到附近的樹墩上,坐下之後才問道︰

「術師,您需要什麼嗎?」

「我想請你們幫我製造這個。」雲深說,然後拿出了幾張圖紙。到目前為止,雖然雲深已經基本上能夠流利地使用通用語口語,文字的學習卻是剛剛起步。所幸的是有一種語言不分國籍和世界都能通用,雲深恰好又有相當程度的繪圖功底,他想讓他們製作的也是非常簡單的東西,有了簡明直觀的圖畫之後,就不必費力地在多餘的地方進行描述了。

韓德小心翼翼地把圖紙接了過去,一開始他看反了,受到雲深的提醒才糾正回來。這位褐髮的族長看了一會兒,然後有些猶豫地問道,「術師,這是……?」

「『獨輪車』。」雲深用自己的語言回答。

韓德很不順口地將這個詞重複了一遍,他們的語言沒有捲舌的發音,他到底也只能模仿到八成,「——術師,這也是能動起來的東西?」

雲深點點頭,「請幫我找幾個對使用鋸子比較熟練的人過來。」

要找到這種人並不困難,韓德很快就叫來了幾個人,其中有兩個是遺族。然後包括韓德在內的這些人跟隨雲深來到了木料的堆放地。被鋸下的原木照胸徑大小堆成了幾堆,雲深上下看了一會兒,選了兩根胸徑在50公分左右的,讓他們從這兩根原木上鋸下幾個截面。

區區數天時間,要出現熟練的木匠是完全沒可能的,不過他們的優勢在於以開始就有了明確的方案和工具,而且有足夠多的原料來選擇。人們在花了大半天時間,報廢了一些木料,終於將圖紙上看起來簡單無比的東西變成了現實,一架獨輪車終於成功地立在了眾人面前。

從原木上鋸下的木輪中間被鑿出了圓孔,穿過一根堅硬的木軸,為了防止車輪在滾動中偏移,兩側的車架與車軸貼得非常近,沒有用一根釘子,梯狀車盤也是由木料之間互相榫接而成。沒有經過刨制的整車看起來實在粗糙又笨重,不過獨輪車本身對這裡的人們來說也是一種新奇的存在。除了雲深之外,參與了製作的人都試過扶起車把,然後推著它前進後退,木頭的輪軸之間相互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叫聲,這種聲音雖然有些滑稽,現場卻沒人會嘲笑這個。

不過雲深讓他們製作的並不是玩具,為了測試這種運輸工具的運力,雲深讓他們在車上裝載石頭,逐漸增加它的負重,看到什麼程度會影響這輛小車的運行。

雲深除了帶來鑿子之類的木工工具之外,還拿來了一個500g的秤錘,利用槓桿原理在現場製作了一把木稱,結果證明,如果由一個成年男子推行,在加了車絆的前提下,這種木製獨輪車一次能運送50公斤左右的物品,而在所有部族中力量最大的遺族成年男性能負重60公斤跋涉一天,能接近這個數字已經算很不錯了。雖然現在還不能確定它的耐久度,不過這顯然是一種容易上手,而且非常適應各種環境的運輸工具。

在見識了術師昨天創造的神奇機械之後,這部小車子也給伐木隊這邊帶來了驚喜。只是這裡需要運送的都是粗大的原木,平均一根需要七八個人才能抬到堆放的地點,這種小車只能用來裝載清理下來的樹枝一類的東西。

在自己的筆記本上記下了幾個數字之後,雲深向韓德問道,「韓德族長,如果我想要40輛獨輪車,你們大概需要多少時間來完成?」

韓德想了一下,「……15天?」

雲深輕輕搖頭,韓德有點為難地又想了想,「我讓兩個小組的人來專門做這個,大概8天能做得出來。」

「我們可以換一個做法。」雲深說,「剛才的流程大家都已經看到了,我把尺規和鉛筆留下來,剛才使用過的尺寸已經用顏色標示了出來,所以即使不認得數字也沒關係。你們把這部獨輪車拆開,分成各個部分,按照尺規上標記好的尺寸,在相同的位置上對木料進行加工,每個部分都製作儘量尺寸一樣的50個部件,然後再將它們組裝起來,這樣的話速度會加快一些。」頓了頓之後,他說道,「我給你們3天時間。」和20%的冗餘。

韓德族長瞪大了眼楮,雲深微笑著將已經完成作用的圖紙遞給他,「不用擔心,我相信你能辦得到。」

韓德只有默默地將圖紙收了起來,不過他身上實在沒有放東西的地方,而且圖紙這種東西不能摺疊,怕水又怕火,於是雲深用鐵絲穿上樹皮,給他做了一個文件夾。

「那種樹的樹皮,現在應該已經收集了不少?」

「是的。您需要的話,我讓人幫您送過去?」韓德露出有點感動的表情將文件夾接過去,回答道。

「我帶了搬運工過來,不必了。」雲深笑道。為了確保在他需要的時候有足夠的人可供派遣,協助他調動人手的黎洪早已做好準備,只要雲深一離開他的帳篷,身邊就會自動多出十幾個跟班,何況那種類似樺樹的樹皮本身就不重,力氣很大的遺族要搬運它們並不費事。

這些樹皮被堆放到了他的住所附近。站在這些褐色的樹皮前,雲深沉吟了一會兒。

對一個擁有不少的工作經驗的工程師來說,各種力學和工學原理早已深入腦海,水力沖壓機這樣簡化過的機械設計完全不成問題——在南山族長從狼人騎士手中拿到地圖之後,他就有了一些初步的計劃,因此從淘寶出售各種規格齒輪軸承等零部件的賣家那兒訂購了數以噸計的部件。不過造船什麼的,對他而言就比較陌生了,雖然目前他需要的只是是經過極度簡化之後,要求短暫使用時間的樹皮小船。

……還是把每個方案都做來試試看吧。

於是雲深從帳篷裡找出來一些他覺得用得上的東西,在樹皮堆邊和那些跟從他的遺族男子一起開始嘗試他的新計劃。不知不覺之間,在他們身邊已經圍了一圈的小孩子。在雲深的規矩裡,十歲以下的孩子是不列入勞動力的,七歲以上的可以去幫助負責煮食的女性們幫點小忙,在這個年齡之下的都被暫時幫不上別的忙的老人們看管在營地附近,至於更小的,則被哺乳期的婦人看顧在專門的帳篷裡。不必再長途跋涉,而經過這幾天的休息和每天相對充足的食物調養,在旅途中活下來的孩子們漸漸恢復了這個年齡應有的活力,營地裡多了不少歡鬧聲。不過雖說還沒到真正懂事的年紀,這些好奇圍觀過來的孩子們也不敢打擾正在做事的大人們,只是安靜地蹲在附近,看上去就像一群乖巧的小狗。

雲深暫停手上的工作,抬頭看向這些衣衫襤褸的孩子。布料對這些部族來說是非常少見的東西,遺族的孩子有麻質的衣褲,但一些部族的小孩就只有在身上裹著獸皮的短裙和上衣了,無論是麻還是沒有經過硝制的獸皮,在保暖上能起到的作用都微乎其微。

這片地區的自然資源相當豐富,只要時間足夠,雲深能夠利用本地的各種資源,解決這個部族面臨的大部分困難。雖說目前仍是秋末冬初,天高雲淡的晴朗天氣,夜晚的溫度已經會在黎明之前降至接近零度。目前仍然在群居的人們可以在帳篷裡依靠互相的體溫來抵擋,而白天勞動起來之後,身體自動散發的熱量就會驅散寒意,不過這依舊只是一時之計。

輕不可聞的腳步由遠及近,一片陰影覆蓋下來,遮擋了幾個孩子頭上的陽光,失去了溫暖的孩子仰起頭來,發現身後不知何時來了一個高大的男子。被平靜無波地掃了一眼之後,這些孩子紛紛從地上起來,朝四周散了開去。

只靠一張臉就能產生驅散效果的青年向雲深走了過去,然後說道︰

「他們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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