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39
十州風雲志.jpg

【作者概要】:知秋,男,起點作家。

【小說類型】:玄幻 > 東方玄幻

【內容簡介】:

  自尋道,向前找,自有人間道,水和山走了多少數不著。
  天不老,保我家鄉永遠的好。
  看盡盡是青山,青山處處是雨箭風刀,故園路,怎麼是走不盡長路。
  道人道,道神道,自求人間道,妖與魔都說自己好,風疾雷暴,天地鬼哭神號,舊日江山為什麼變成了血海滔滔。故園路,怎麼是不歸路。
  問人間,到底道在那裡找。
  (雖然是用過的,但還是用這個感覺應景。)

【其他作品】:《異域神州道》、《神州道》、《猛獸記》《歷史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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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發表於 2012-11-21 09:43
正文 第一章 迷途(一)

    半圓的月亮掛夜空中,朦朦朧朧的白光穿過霧氣再落下來,給下面的樹林鍍上一層好像死人皮膚般的顏色。不遠處的篝火有氣無力地抽搐著,偶爾發出臨死前的噼啪,還有周圍草叢間傳出蟲鳴聲,在這片死氣沉沉的夜中也泛不起絲毫的生機,讓小夏聽在耳裡只覺得煩躁。

    「喂,我想喝水。」旁邊躺在岩石上的少女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很柔,在周圍這一片死人似的安靜中顯得很好聽。

    小夏偏過頭去看了看她。少女單薄的白衣和烏黑的長髮鋪散在婀娜有致的身軀上,手腳像睡著的貓一樣捲曲著,和纖弱的身體一起緊緊貼在岩石上,朦朧的月光下柔美典雅中隱約還有著一絲惑人媚意。這是個好看到了極點的少女,讓人看上一眼之後就會不忍心再挪開眼睛。而且也是一個很誘人的少女,她這樣嬌弱無依的姿勢,連聲音都柔和得彷彿能融進人的心裡,心正的人看了恨不得將她納入懷中好好保護疼愛一輩子,心不正的人則能感覺到自己的每分**都在嘶號怒吼,要在她身上去縱橫馳騁。

    小夏不知道自己的心算不算正。他見過很多女人,穿衣服的沒穿衣服的都見過很多,但是每次看見這少女,依然會隱約感覺到有些莫名的湧動從小腹下發起,朝腦上直衝。

    「喂,你餵我喝點水吧。」少女又輕輕地說,那聲音好像裹著月光一起,不知不覺中浸進人的耳朵深處,軟綿清涼。

    月光下,這樣一個美麗誘人的少女的輕聲要求,能拒絕的男人似乎並不多。不過小夏也記得很清楚,兩天前,洛水幫的白少幫主就是因為拒絕不了這位美麗的少女,半夜偷偷跑了出去,然後當他們第二天中午才跟著蹤跡找到的時候,少幫主已經滿身是血,像只被剝了皮的兔子一樣在陽光下一邊蹦跳一邊慘嚎。

    是真的被剝了皮。少幫主全身上下都是鮮紅鮮紅粉嫩粉嫩的筋肉,也偶見些白色的脂肪,全部活靈靈地隨著少幫主的動作也在一抖一顫,從肉裡浸出來的血滴得到處都是。而這位好看又誘人的少女正坐在一顆大樹上,用手托著下巴,饒有興趣地看著下面嘶號蹦跳著的少幫主,她晃蕩在樹枝下的赤腳潔白光潤,美玉般的腳尖上挑著一副白生生的,彷彿衣衫模樣的東西,那是一整張剝下來的人皮。少幫主的。

    直到現在,少幫主的叫聲和模樣都還在小夏耳邊眼前晃來蕩去,足夠澆熄任何地方冒出來的湧動。更何況小夏很清楚眼前的少女可能並不是個真正的少女。

    「喂,我很口渴。我已經一整天沒有喝水了。難道你想渴死我麼?」少女的臉色白得有些透明。她眼睛就一直看著小夏腰間繫著的水囊,卻只是趴在那岩石上,一動也不動。

    當然不是她不想動,而是她根本動不了。透過那層薄薄的白衣,在她的背上隱約可見一道金色的符箓,似乎是烙進了血肉中去一樣,那據說乃是龍虎山張天師親手所繪的乾天鎖妖符。她現在還能開口說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

    不過她說得好像也沒錯,她確實也已經一整天沒喝水了。小夏想了想,終於還是走了過去,拿出腰間的水壺,遞到少女的嘴邊。少女輕輕張開口,接住了壺嘴慢慢地開始吮吸。

    「無知小子,還不住手?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一聲低喝,青州大俠李玉堂從不遠處的矮樹後面繞了出來。

    這位青州大俠三十多歲,一身寶藍色的綢緞勁裝,腰挎長劍,含胸昂首,雙眉緊皺。即便在這荒郊野外呆了有段不短的時間了,他還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整齊,很有氣勢,保持著一個大俠該有的樣子。

    不過小夏不大喜歡這種自以為是大俠的大俠,特別是這位李大俠似乎已經在那裡暗中監視了他很久了。所以小夏只是皺了皺眉頭,淡淡回答:「當然知道。」

    「知道還做?如今我們在這樹林裡迷了方向,手裡的糧食和清水吃一口便少一口,你還要分給這妖孽?」李玉堂的眉頭往中間嗒的一交,兩道劍眉好像兩把刀劍相撞,只是這幾天疏於打理,旁邊有一層青色的毛樁,看得出這一雙很有氣勢的劍眉是專門修剪成這樣的。

    看著少女喝了兩口,小夏把水壺收了回來,塞回木塞淡淡說:「我給她喝的是我的水。」

    「不知所謂!」李玉堂眼中有寒光一閃,手扶上了腰間的劍柄。「若是被我看出你有被這妖孽蠱惑的跡象......我李某人認得你是人,這手中的斬妖劍可認不得。」

    小夏突然覺得很好笑,所以就笑了:「連你的眼力都不如,這廢鐵也該扔了。」

    「無知小輩,你說什麼?」李玉堂上前一步,握住劍柄的手上有青筋綻了出來。

    一位大俠,特別是一位自以為是大俠的大俠,被一個無名小卒嘲笑,這感覺就好像被人在臉上抹了一把屎,足夠讓大俠憤怒到極點。

    「你們兩人是不是瘋了?這時候還有心思內訌?」

    另外一邊的樹後又轉出來一個身影。這是個全身都包裹在青色的古怪甲冑中的身形,深藏在頭盔中的雙眼迎著篝火的顏色閃爍跳動,動作有些被那身盔甲牽扯得有些僵硬,像一具機關傀儡,不過從聲音上能分辨出這確實是個人,還是個女人,

    「原來胡香主也在。」李玉堂悶悶地哼了一聲,手鬆開了劍柄,朝這滿身盔甲的女人拱了拱手。

    這穿著盔甲的女人叫胡茜,是神機堂青州分舵的一名香主。近幾年神機堂在青州的勢頭一日高過一日,和洛水幫的結盟是脫不了關係的,洛水幫出了事,青州分舵自然要派人來幫忙。這位胡香主據說乃是分舵中最能幹,最得力的香主,還隨身帶上了兩隻神機堂秘製的機關傀儡獸來,只是最後還是沒能保住白少幫主的命。

    「原來無心睡眠的還不止李大俠一個,胡香主你也睡不著啊?」

    小夏又笑了,這位胡香主也是早就在一旁躲著窺伺了許久的了。神機堂的人一般只喜歡機關傀儡之類的玩意,身手都不怎麼樣,還加上穿著那一身盔甲的原因,這女人之前走過來的時候發出的聲音比李玉堂的更大,小夏自然也早就發現了。

    胡茜默然了一下,也不否認,點了點頭,頭盔和胸甲連接處碰撞得踏踏有聲,說:「我和李大俠只是擔心你罷了,這妖孽法力既深,又善於迷惑人,萬一你有個閃失......」

    「既然大家都不放心,那何必還單獨要我來守夜?大家圍在一起,熱熱鬧鬧的不是更好麼?」小夏笑著攤了攤手。

    胡茜皺了皺眉,李玉堂冷哼了一聲,對這個似乎很簡單的問題都沒有回答。

    「是啊,大家都在一起睡不好麼。」

    倒臥在火堆旁邊的巨大身影轉了過來,那個姓黃的雲州大漢醒了,直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這個懶腰讓男子胸口上包紮著的傷口又浸出血來。這是只有大漢他的巨大身體才承受得下來的巨大傷口,從他左肩一直拉到右腰,流出的血早在繃帶和毛髮間凝成一大片紅黑的殼,現在一動,又有新鮮的紅色從下面歡快地湧動上來,但他一點也沒在意,只對著李玉堂勾了勾手指頭。「口渴了,給我水。」

    李玉堂臉上的表情僵了僵,悶哼了一聲,還是解下了自己腰間的水囊,扔向了雲州大漢,還特意說了句:「我敬你是條好漢。」

    雲州大漢接過水囊大口喝了幾口,把水囊直接就扔在了自己腳邊,然後朝李玉堂裂開嘴,露出巨大的犬齒一笑:「我不是好漢。你以前也說過,我是蠻子。我聽見了。我記得。嘿嘿。」

    「懶得和你計較,明天還要趕路,且去休息了。」李玉堂的臉色有些難看,悶聲說了一句之後轉身走入樹林,稀稀拉拉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李大俠說得沒錯,大家還是休息吧。」胡茜看了雲州大漢一眼,視線再在小夏和白衣少女身上晃了幾圈,也轉身走進樹林的陰影中去了。

    這兩人休息去了,雲州男子卻好像沒什麼要休息的意思,他轉過頭來,又看著小夏和他旁邊的白衣少女,那雙本來已經變成黃色的眸子現在又在綠瑩瑩地發光。看了看,他忽然咕噥了一句:「喝了水,肚子就有些餓了。」

    「我這裡還有些乾糧。」小夏從懷中拿出一小包乾糧,扔了過去。

    雲州大漢伸手一撈接過,連拆封也不用,直接就丟在自己的嘴裡咀嚼著,油紙屑和乾糧殘渣從他裂開的嘴邊悉悉地往下落,他一邊吃著,眼睛還是盯著躺在岩石上的白衣少女。吃完了,他咂咂嘴,伸出鮮紅的長舌舔了舔嘴,說了句:「這個不好吃。」

    「總比沒得吃好,是麼。」小夏說。

    大漢沒答話,一雙綠幽幽的眸子轉而看著小夏,又裂開嘴伸出舌頭來舔了舔,喉嚨裡發出一陣古怪的咕嚕聲。他臉上的表情因為變形而讓人無從分辨,沉默了片刻之後,終於轉身繼續對著篝火躺了下去,隱隱約約地能聽見他的自言自語:「不會沒的吃的,總會有吃的.....」

    小夏不再搭理他,自顧自地盤膝坐在那裡,看著天上的月亮發呆。周圍又重新恢復到之前死氣沉沉的寂靜中去。

    在這有些靜得不自然的寂靜中不知過了多久,岩石上的少女突然開口說了一句:「他已經快不是人了。」

    她的聲音很輕,剛好讓小夏能聽得到。話似乎沒頭沒尾,但小夏剛好能聽得懂。

    「最多兩天,你們再找不到法子,等他再餓了的時候,就不會想吃乾糧,而是想吃人了。」

    小夏冷笑了一下,說:「我保證,他第一個想吃的一定是你。」

    少女一笑:「但你們一定會拚命護著我,對麼?」

    小夏也是笑了笑,搖了搖頭:「不對,至少我不會。你雖然很值錢,我也很喜歡錢,卻從不會為錢拚命。」

    「不,你會的。我知道你會。就算其他人不會,你也一定會。」白衣少女的聲音還是輕輕地,很好聽,笑得也很迷人。能迷死人。

    小夏費了些力氣才把眼光從少女的臉上挪開,抬頭看向那死人臉色一般的半輪圓月,有些笑不出來了。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3 21:37
正文 第二章 迷途(二)

    天亮的時候,滅怒和尚終於回來了。所有人都鬆了半口氣。

    松氣,是因為滅怒和尚還能找到路回來,只鬆了半口,是因為滅怒和尚還是沒有找到路出去。

    一天前,當他們站在蘭林寺廢墟之上遠眺時,遠處綿延挺拔的巫啟山脈還隱約可見,似乎不過大半天就能走到。只是在他們走了幾乎整整一天,當發覺不對的時候,攀上樹頂再看,無論是巫啟山還是蘭林寺都消失在了不知什麼時候瀰漫起來的輕霧裡。透過這層霧氣,他們身後落日的餘暉也還能隱約看見,說明他們的方向並沒有錯,但本該出現在前面的山卻一直沒看見,眼之所見除了樹,還是樹。

    蘭林寺這一帶本來盤踞著一隻千年樹妖,在二十年前被道門和佛宗的修士聯手除了。這本是青州江湖上人所共知的掌故,但是誰也沒想到,那樹妖還留了個迷陣下來,而他們現在無疑就是陷在這迷陣當中。

    「.....二十年前,崑崙派白雲煙道長和我赤霞師伯兩人聯手與這千年樹妖足足鏖戰了三天三夜,才滅了那老妖的元神,卻想不到那老妖用以自保的迷陣卻還是遺留了下來....幸好那樹妖本體早亡,這迷陣大概也只剩個殘骸。貧僧昨夜每行一段,皆以觀世音慧眼**查看,整個樹林雖然都有淡薄之極的妖氣,卻無運轉波動的跡象。我們行走了這一整天,也不見絲毫的危險。看來這迷陣殘骸看來也只是將我們困住而已,傷人卻是不會。」

    和豬八戒需要戒才取名叫八戒一樣,滅怒和尚看起來就很怒。一對火燒一樣的濃眉,緊皺得好像一輩子就從來沒展開過,滿是血絲的一雙大環眼,額頭上不時跳動著的青筋,好像隨時都準備暴怒而起把眼前的人給撕爛咬碎捏成肉泥。聲音也是沙啞得憋著不知道多少怨氣。只是看模樣,這就是一隻花了五百年才從十八層地獄裡一把一把地爬出來站在仇人面前的惡鬼。

    但沒有人敢因為這副模樣就懷疑滅怒和尚的修為。身為淨土禪院八大護法金剛之一,這幅模樣正是他大威德金剛忿怒法相已然修到極高深境界的證明。如果不是淨土禪院恰好在青州剛舉辦了一場**會,滅怒和尚剛好路過洛水城,聽說了洛水城附近有妖孽出沒而主動出面,洛水幫就算出再多的錢也請不動他。

    李玉堂,胡茜,姓黃的雲州男子,還有小夏,現在都圍坐在滅怒和尚旁邊。白少幫主沒有救回來,一同而來的洛水幫的三大護法和一干香主們也早都變成了七零八落的一地碎塊,眾人自然隱隱以修為最高,名聲也最響亮的滅怒和尚為首。

    「這迷陣雖然並不危險,只可惜貧僧對於陣法一道頗為生疏,如何破陣而出是毫無頭緒,不知諸位可有高見?」佛宗也有諸多陣法結界之道,可惜滅怒和尚似乎並不怎麼精通,這迷陣該如何去破,他也不知道。

    李玉堂忽然開口說:「這迷陣該是有人刻意為之,想困住我們。」

    「哦?李大俠此言怎講?」滅怒和尚眉頭一展,火焰似的眉毛好像轟一聲的朝上燒了燒。

    「三十年前所遺的無主殘陣能留到今日,偏偏被我們碰到,哪有如此巧的事?且不說白雲煙道長和赤霞兩位前輩必定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禍根,這裡又不是人煙絕跡之地,偶爾也有商旅和江湖中人路過,若是有這迷陣害人,三十年間又怎麼會沒有絲毫消息?」

    「李大俠此言也有道理。」滅怒和尚點頭。他的樣子很怒,聲音也很怒,但言語間其實卻是很客氣的。「但...若真是如此,究竟又會是何人所為,又是所欲為何呢?」

    「自然是妄圖行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宵小之輩。」李玉堂似乎是很有把握,朝遠處岩石上躺著的白衣少女一指。「所為的,自然是那妖孽了。」

    遠處,白衣少女還是和昨晚一樣的趴在那岩石上,姿勢都沒變過,只是閉上了眼睛,似乎睡著了。即便如此,這裡幾人也很小心,不願意讓她聽見他們之間的對話,刻意離開她有一段距離,但是好像又不放心,不敢離得太遠,幾人的眼光也都沒有完全從她身上挪開過。

    「雖然沒救回少幫主,但活捉了這妖孽,白老幫主那裡也勉強能交代得過去。而那妖孽就算是宰了之後將神魂肉身拿去賣作製作法器和機關的材料,也至少值個幾百兩黃金,這活的,若是碰到識貨的,至少也值兩三千兩黃金了。而兩三千兩黃金......在青州江湖上願意提著自己腦袋來搶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對青州江湖上的情況,李玉堂這位青州大俠無疑是非常清楚的,對這兩三千兩黃金的誘惑力更是非常的肯定。

    「而且還有樁比這兩三千兩黃金更大的好處.......」朝遠處的白衣少女看了一眼,李玉堂的喉結聳動了動,慢慢地用力說:「......便是我們今番成功活捉那妖孽的功勞了。以那妖孽的修為,做下那等傷天害理慘絕人寰之事,結果卻被我們活捉,今年的除妖滅魔令上怎麼也要記上一筆。只要我們的名字一上了除妖滅魔令,便是受天下正道所公認的大俠客,大英雄!這可是十個兩千兩黃金也買不來的好處!」

    所謂除妖滅魔令,幾大門派每年一度評出天下十州中最當誅殺的十大妖邪魔頭,最為耀眼的十大正道軼事,雕刻在一面令牌的正反兩面上,再送上龍虎山,請天下道門之首的張天師過目定奪之後,便稱為除妖滅魔令,然後四處傳告天下。

    令牌正面那十大妖邪的名字受人矚目,是因為幾大門派聯手頒下的賞格,而眼紅背面那十大正道軼事上的名字的一樣的大有人在。

    在那令牌上留下名字,不但入得道門領袖張天師的法眼,還隨著這令牌而聞名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被天下無數俠少視作榜樣偶像.....有些人會覺得這無所謂,沒什麼大不了的,換不來吃,也換不來穿,身上更不會多塊肉,但有些人就會覺得這比吃什麼穿什麼都還要更過癮。比如李玉堂就是。在這位青州大俠看來,能將名字留在那一塊木牌上才是最大的好處,最值錢的好處,比那兩三千兩黃金更值錢十倍。

    值錢十倍的好處,自然會有十倍以上的人願意提著腦袋來冒險。所以說到這裡,這位青州大俠臉上的表情很複雜,忽而一邊是激動,一邊是擔憂,忽而上邊是憧憬,下邊又是焦躁。

    看到他的這個樣子,小夏忍不住又笑了:「李大俠原來早就胸有定數,洞若觀火。果然好見識。」

    李玉堂瞪了他一眼,手上的青筋又在跳。雖然他並不是太明白這小子在笑什麼,卻很清楚絕對不會是在恭維,還能感覺出來其中有一股別樣的異味。好像屎一樣的臭味。

    「李大俠所言,怕是不大可能。」

    胡茜說話了。聲音從她那有些略大的頭盔裡晃蕩出來,帶著些嗡嗡的迴響,卻非常清楚冷靜:「能一路跟著我們不被發覺,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我們引入迷陣中來,放眼青州江湖,能做得到的不過三四人而已,而這三四人俱都是名聲赫赫的宗師名宿之輩,斷不會親身試險來做這等下作之事。」

    李玉堂冷哼了一聲:「宗師名宿又如何?人為財死,如此大的好處,他們難免不會心動。」

    「我的意思不是他們不會心動,而是說,他們即便是心動,也不會親自來動手。這不是他們做事的方法。就像醉仙居的大老闆,就算想賺錢也用不著親自去門口拉客。」胡茜笑了,即便五官都在那頭盔的遮擋下看不大清楚,但也能感覺到她笑得很尖銳。

    這一句好像又確實在理。李玉堂狠狠地皺著眉毛,皺了半晌,才悶聲問:「那胡香主以為,這迷陣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胡茜默然了一會,眼神在那頭盔的遮擋下若隱若現,似乎用心想了想,才開口說:「......說不定只是湊巧罷了。」

    「湊巧?」

    「白雲煙和赤霞兩位前輩大戰之後既傷且疲,只是隨手毀去這樹妖迷陣,沒來得及細細查看,這也不出奇。而如今或許是天時恰巧所致,或許是我們不小心觸動了這迷陣的某處陣眼禁制,也可能是其他緣由,湊巧讓這殘陣重新運轉起來了。」

    「哈哈哈哈,可笑之極!」這次輪到李玉堂大笑了起來。「久聞神機堂精研器械機關,講究的就是一個絲絲入扣,精細入微,來不得半點含糊。如今這樹林分明透著古怪,胡香主不抽絲剝繭細細分析,卻來一句湊巧就了事了?」

    胡茜卻並不以為意,只是冷然一笑後淡淡說:「世事遠非機括那麼簡單明瞭,我等也不是聖人佛祖,自然不可能一切皆明察秋毫,只能根據已有情況來揣測猜度。現在一切頭緒皆無,能分析出個什麼名堂來了?機緣所致,看似巧合偶然之事本就不少,如今我們碰上這又有什麼稀奇了?」

    「阿彌陀佛。胡香主所言雖也有理,一切自有緣法。但我們困將在此也是眼下實情,也該努力尋求出路。」滅怒和尚宣了一句佛號,向胡茜點了點頭,忽然轉頭又看向雲州大漢,問:「那黃施主可有什麼話要說麼?」

    雖然一直和小夏他們一起坐在這裡,雲州大漢卻好像並沒在意周圍的其他人,他自己忽而看著遠處的白衣少女呆呆發愣,忽而左右張望著,喉嚨裡不時傳出咕噥聲,有時看著要站起來,自己又努力地坐著不動,像一個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癔症病人。

    「說?說什麼?我不知道你們說什麼。」大漢裂開嘴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拍了拍胸口,碰碰作響,繃帶下又滲出些血水來,他絲毫不在意,還是在笑,只是那表情中沒有一丁點輕鬆和善意,好像只是抽搐的筋肉恰巧把五官拼湊成了一個看似笑的形狀。

    「快走吧。要快些走出去才行,你們坐在這裡幹什麼?」好像被滅怒和尚這一問他才醒悟過來一樣,猛地站了起來瞪著其他人。不知什麼時候,那一雙銅鈴大眼的眼白中已全是血絲。

    李玉堂冷哼了一聲,好像很是不屑,但身子不禁地還是往旁邊挪了挪。胡茜冷冷地看了一眼,而滅怒和尚則笑了。他倒是真的在笑,只是這個表情出現在他本已經被憤怒佔滿了的臉上顯得分外彆扭,好像非要把一爐鐵水熬成一鍋糖漿。

    「其實他說得也沒錯,既然弄不明白這迷陣的虛實,坐在這裡也是無用,還不如繼續走下去。」一直沒說話的小夏這時候突然開口了。

    李玉堂瞪了他一眼,咬著牙悶聲說:「無知小子,你也跟著瘋了麼?如今連個頭緒都沒有,朝哪裡走?」

    小夏笑了笑,說:「恰巧我這裡有個笨法子,就專門是沒頭緒的時候用的。」

    「哦?」眾人都看向他,神色各異,李玉堂是不信,胡茜有些訝異,滅怒和尚則是一如既往的怒。

    「其實很簡單,我們只要在所進過之處都留下記號,標明位置,就算一時走錯了,多走些多標記些也總能慢慢摸清方向。」

    李玉堂很不屑冷笑一下,說:「如今我們乃是困在妖陣之中,又不是普通的迷路,你這等只要是個人便會用的笨法子能有什麼用?」

    小夏也不生氣,繼續說:「這樹林本身並不算太大,卻還是一直走不出去,我覺得可能就是這妖陣中的迷霧不只遮擋了巫歧山蘭林寺這些高大之物,還扭曲變幻了天上日月的位置,才令我們一直搞錯了真正的方向在原地打轉。自然,這迷陣既是妖物所留,也可能還有其他古怪變化,比如這些樹木也會變化挪動,誘引我們走錯路。但滅怒大師也說了,這妖陣不過是個殘骸,變化有限,只要沿途作下記號,也很容易便能看清這陣法的變化。」

    滅怒和尚嗯了一聲,很怒地點了點頭:「不錯,不錯,夏小施主所言甚是。」

    「確實是個笨法子。」胡茜的聲音冷冷的,但頭盔下的表情似乎是笑了笑。「但笨得有用就好。」

    「好吧,便算你終於有了些用處。」李玉堂也不得不點頭承認,舉手一揮,一指。「那這一路之上的記號就由你這小子來作。」

    於是眾人又上路了。昏睡的白衣少女由胡茜的機關獸馱著跟在她的後面。而小夏則負責實行他的笨法子,沿途一直做上記號。

    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件很無聊的事。一整天的路程中眼之所見除了樹還是樹,既不高也不矮,既不粗也不細,耳邊那兩隻機關獸關節上的吱呀聲也是一成不變,用相同的節奏響足了一整天。要在這樣一成不變的環境下去幹足一天一成不變的事,小夏覺得不幹成瘋子也得幹成傻子。

    好在無論是再無聊,再倒霉的事,他總能找出點不那麼無聊不那麼倒霉的東西來的。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老老實實地在樹上劃上一痕,然後他就發現不如隨手寫上個字,然後他又發現寫字不如寫詩,比如先是五棵樹上分別一個字,加起來正是『床前明月光』,然後幾十步外就是另外五棵樹『有人尿褲襠』,最後乾脆畫起了畫,忽而畫一個豬頭,忽而又畫一隻肥狗。

    「劍乃百兵之君。我練劍之人視為血肉魂靈之寄托,故有劍在人在劍失人亡之理。你這無知小子一路走來如此胡鬧,你作記號便作記號罷了,如此糟蹋這把虹影寶劍,簡直是對全天下習劍之人的侮辱!」

    當小夏開始畫烏龜的時候,李玉堂終於看不過去了,沙著聲音對著小夏怒吼。

    這大半天的一路走來,感覺到無聊的肯定不會只是小夏,李玉堂一樣的很無聊,只是大俠不能提著劍到處亂畫,也不能做些其他大俠不能做的事,所以他就只有說話,從他十二歲的時候歷盡艱辛排除萬難終於拜得神秘高人為師開始,到前幾個月如何幹冒奇險深入虎穴,聯合十三連環塢的好漢們一起剷除盤踞烏雲蕩裡為非作歹數十年的積年水匪的精彩故事,早就說得口乾舌燥嗓子冒煙。如果不是這一隻烏龜有著一雙和他一模一樣的劍眉,他是絕對懶得開口的。

    小夏手腕一抖,手中的長劍一陣嗡鳴,精光吞吐如虹,對著剛剛完成的一隻烏龜很滿意,很滿足地歎了口氣,笑笑說:「聽說這把虹影本是百器樓準備獻給州牧大人的壽禮,乃是曾老護法花了五千兩銀子,還搭上了怡紅樓的兩個清倌人,這才從百器樓孟大掌櫃手裡換來的。我這輩子真是還沒用過這麼貴的好劍,拿在手裡就忍不住想比劃比劃。」

    李玉堂的一雙劍眉皺得好像要從額頭上跳起來刺出去。這時候走在最前面的滅怒和尚突然舉了舉手,停了下來,說:「好吧,今日行到這裡大概便差不多了。」

    「大師,我們還可以繼續行上一段的。」其實李玉堂早就想停下休息了,但他是大俠,旁人沒有說累他就不能說累,旁人說了,他更要表示不累。

    「不,今日也只能走到此處了。」滅怒和尚搖了搖頭。「那便請黃施主,胡香主,李大俠,夏小施主你們四位在此歇息稍等。貧僧轉回去看看那些標記,這樹妖迷陣有無變化。」

    說完這句,滅怒和尚掉頭朝來路上走了回去。他走得似乎並不快,但只在幾眨眼的時間裡就消失在了樹林中。他的神足通雖然還遠沒有修到傳說中的縮地成寸,用來趕路也遠比一般輕身功夫好用得多。

    胡茜打了個響指,跟在她身後的兩隻機關獸就停了下來,斜著軀體,把上面昏睡著的白衣少女放了下來。小夏也伸了個懶腰,拿出水囊喝了一口,準備就在此休息了。

    「你們停下來幹什麼?快走~!我們要快點回去!」

    雲州大漢的聲音傳來,原來他並沒有停下來,而是一直在繼續往前走。

    「不要停!走啊!」雲州大漢快步走了回來,一雙滿是血絲的大眼瞪著停下來的三人。

    李玉堂和胡茜都默然沒有做聲,連看都沒有向雲州大漢看上一眼,也不知是不想看,還是不敢看。還是小夏開口對他解釋說:「滅怒大師讓我們先在這裡等等,他先回去看我們這一路做下的標記,看看這迷陣到底是如何......」

    「看什麼看,看不出什麼來的,不走如何能出去?快走,快走!」雲州大漢顯得很焦躁,臉上的表情因為筋肉在不斷抽搐,已經不大能分辨出來了,碩大的鼻翼鼓動著呼哧呼哧地喘氣,眼裡的血絲已經多得幾乎看不見一點眼白,好像就是兩個有著一點黑的血球,在眼眶裡亂轉。

    今早出發的時候,他還是和其他人一樣的走著,而走到了現在,他的腳已經開始半彎著,腰也佝僂了下來,兩手好像比早上的時候更長了些,不時地在地面上撐上一撐,刨上兩刨。若只從外表上來看,他已經越來越像一隻野獸,而不再像一個人。而他還能說出話來,還能聽懂別人的話,已算是不錯了。

    李玉堂皺了皺眉,忍不住低聲說:「你要走便一個人走吧,我們在這裡等著......」

    「滾開~!我沒問你~!」

    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陡然從雲州大漢的嘴裡炸了出來。巨大的聲浪和唾沫星子夾雜在一起迎頭撞在李玉堂頭臉上,撞得他臉色發白,連退幾步,幾乎都站不穩。

    噌的一聲,重新站穩了的青州大俠已經拔劍在手。但儘管臉色已經紅得幾乎要滴血,手上的青筋暴起,恨不得要把手中握著那沉香古檀木精心打造的劍柄給握碎,他始終還是只站在原地,沒敢衝上去。

    剛才那一聲怒吼,雲州大漢的一張大嘴張得幾乎裂到了耳朵邊上,口中散發出來的腥臭味濃得好像剛剛生嚼了十個人吃下去。一口白生生的牙齒在紅得刺眼的口中很顯眼,尤其是四顆犬齒非常的粗,非常的尖利,像四隻牛角尖刀。

    無論怎樣看,這都已經不是一張人的嘴。

    胡茜站著沒動,這一聲大吼好像並沒有把她給嚇到,只是停在不遠處的兩隻機關獸卻吱嘎吱嘎地轉了過來。

    看著拔劍的李玉堂和那兩隻轉過來的機關獸,雲州大漢笑了。也許是笑,也許是其他表情,總之他的嘴是咧了咧,鮮紅的舌頭伸出來,從左邊臉舔過了鼻樑,幾乎舔到了自己的眼瞼,再掃過大半個右臉頰,最後才從下顎下收了回去。

    「好了,黃兄弟,走了這半天,難道你都不餓的的麼。」小夏突然問。

    「餓?」雲州大漢一怔,好像這被提醒到了才突然想起一樣,恍然大悟地大叫起來。「對啊。我餓了!我好餓!」

    「剛好我這裡還有塊肉乾,請你吃吧。」小夏從懷裡拿出一塊巴掌大的油紙包來,遞給雲州大漢。雲州大漢一把抓過,看也不看就直接丟在嘴裡,一面大嚼一面連連點頭說還是肉好還是肉好。

    從雲州大漢的嘴邊飄出的幾縷醃肉的香味,讓李玉堂感覺自己的腮幫子在抽筋。沒想到那小子居然現在身上還留著這樣的東西,卻拿給這怪物吃了,不過也算讓這怪物暫時安穩了下來……不知該鬆口氣還是該呵斥這小子一頓,讓李大俠臉上的表情顯得很奇怪,只能瞪了小夏一眼。

    再接過小夏的兩包乾糧一起扔在嘴裡嚼著吞下,然後再灌下一皮囊水,雲州大漢看起來有些滿足了,拍了拍肚皮,坐下來伸了個懶腰。這些食物雖然看起來不多,卻都是很緊致的乾貨,下肚和水一起發脹之後很能漲出些份量,總算能把他勉強餵飽。至於旁邊的青州大俠和神機堂香主他好像全都忘了,連看都沒有再去看一眼。

    李玉堂悶哼了一聲,終於還是重新找回了一點大俠該有的風度,把劍插回了劍鞘,轉身走到遠處一顆大樹下坐下閉眼休息起來。

    胡茜也到另一顆樹下坐了下來。她這一坐更像是拿好了姿勢一下癱下去的,身上的盔甲哐的一聲悶響,然後才是她一聲長長的歎氣和喘息。這一身盔甲可能並不重,但絕不會輕,當然這盔甲也可以脫下來用機關獸馱著走,但胡茜並沒有。實際上從認識開始,小夏就從來沒有看到她脫下這身盔甲,連那個頭盔都沒有取下過,這套神機堂的盔甲好像就長在了她身上。

    「你預備的乾糧好像不少啊。」胡茜突然問。

    「以前在雍州北荒那邊的草海裡走了一個多月,吃蟲子,吃草根,吃鞋......從此以後,身上不帶點備用的吃的,心裡就覺得不踏實。」

    看了看那邊剛打了個飽嗝的雲州大漢,小夏從懷裡摸出一包乾糧,苦笑了一下。「....可惜現在就只剩這一點了。」

    很小心地打開這最後一小包乾糧,小夏扳下半截扔進嘴裡慢慢咀嚼,嚼得很細心,也很享受,好像這是天下最美味的東西一樣。慢慢吞下去之後,他又再喝了一口清水漱口,確保嘴裡最後一丁點殘渣也沒有浪費,再拿著剩下的半截對胡茜做了個手勢:「胡香主要吃麼?」

    「你自己留著吧。」胡茜冷哼了一聲,從腰間摸出個小瓶,倒出一粒行軍丹吞下肚去。這種用藥精煉的小玩意雖然吃不飽,倒也能讓人一直餓不死。看了一眼遠處已經躺下了的雲州大漢,她忽然問:「為什麼要把乾糧分給他吃?」

    「如果不給他吃,他說不定就要吃人了。」小夏歎了口氣,回答。

    「我一直就在等他吃人。」胡茜的聲音冰涼。「你看不出來麼?」

    小夏默然了半晌,他緩緩開口說:「沒有他,我們早就死了。」

    「對,沒有他,我們也許全都早就死了。但是他變成這樣,不是為了我們。」胡茜的話很有條理,也很清楚,一如她這身盔甲上的機關,很有效率,也很冷硬。「你應該是個聰明人,不會做沒用的事才是。」

    小夏想了想,說:「如果我說是因為他以前請我吃過一次飯,所以我現在還給他,你信不信?」

    「不信。」

    小夏歎了口氣:「但真的就是這樣。」

    胡茜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埋下頭去了,似乎是閉眼開始休息。

    小夏微微搖了搖頭,看了看胡茜,再轉過頭去看了看遠處睡著了的雲州大漢,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了句:「有時候,聰明也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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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聰明人

    在之前,小夏是有些佩服這個姓黃的雲州大漢的,因為這是個聰明人。

    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小夏剛來洛水城幾天,被烏鴉道人從寄宿的道觀裡攆了出來,正找了一家供那些腳夫苦力吃飯打尖的客棧吃飯。雲州大漢就坐在他旁邊的一桌,高大的塊頭很顯眼,滿頭的亂髮隨便束在腦後,滿臉的鬍渣子,身上即便沒有穿著獸皮,耳朵脖子上卻掛著獸牙和獸骨,讓人一看就知道是雲州土著。

    剛坐下,就碰上洛水幫的人來張貼告示榜文,懸賞今日間轟動一時的剝皮兇犯的線索,還有禮聘各路擅長對付妖魔鬼魅的江湖異士為洛水幫客卿。

    這段時間洛水城出了幾起莫名其妙的兇案,幾名富家公子先後被人抓去活生生地剝了皮折磨至死。原本這緝兇之事也輪不到洛水幫來出面,偏偏今年年初,洛水幫的白少幫主碰到了一個算命的瞎子,一時心血來潮非得要瞎子給他算算,瞎子先不肯,後來拗不過才開了口,說白少幫主下半年恐有血光之災,死得慘不堪言。

    對於這種胡言亂語少幫主自然是一笑置之,那瞎子也被扔進了洛江餵魚。過了半年這事幾乎已經沒人能記得了,但是這剝皮兇手突然在這洛水城出現,死者居然又都是少幫主的幾個好友,幾名富家公子請的護衛和僧道更是死得莫名其妙,少幫主這才慌了起來,才有這榜文貼出來。

    功夫高強之士洛水幫並不缺,青州數一數二的大幫地位乃是一刀一拳地打下來殺出來的的,幫中三大護法都是青州江湖上數的著的一流高手,麾下香主們也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尋常的妖怪自然不怕,只是這次死的幾個僧道和護衛也都不是泛泛之輩,還偏偏沒留下一點兇手的痕跡,洛水幫這才一面派人去請道門佛宗的高人,一面來張榜邀請各路擅長對付妖怪鬼魅的奇人異士為幫中客卿,以策萬全。

    「他奶奶的,可惜了,洛水幫的客卿呢。」雲州大漢嘟囔了一句,舔了舔肥厚的嘴唇,很是遺憾地搖了搖頭。

    坐在旁邊的小夏剛好聽到了,愣了愣,然後也忍不住笑了,因為剛才他在心裡自言自語的也是這句。洛水幫掌控著洛水城方圓百里之內的水路商道,不說富可敵國,錢是不缺的,白老幫主為保下少幫主,懸賞下的重金那可著實有些重。就算不去說那捉住兇手後的賞金,就只要混進去當個客卿吃口閒飯,對很多人來說那也是足夠了。在江湖上,能吃上一口不錯也能吃得下的閒飯其實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是小夏也明白自己的斤兩,連烏鴉道人都比自己強上不少,這一口閒飯怎麼也是輪不到自己頭上來的。但是這雲州大漢坐姿歪歪扭扭,眼神渾濁,精神散亂,既不像身手高強功夫了得,也不像修煉過法術神通,最多也就一身蠻力粗通拳腳,去碼頭抗抗東西,幫會火並的時候湊湊人數什麼的倒是一把好手,至於那洛水幫客卿的一碗閒飯小夏還真沒看出來他有什麼資格歎這一聲可惜。

    一時間客棧裡的人或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或是悶頭吃飯,說的想的大都是有關這懸賞的事。忽然間這雲州大漢咦了一聲,伸長了脖子朝一個方向看去,似乎是有所發現。

    小夏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遠處的角落裡,一個少女正獨自坐著一張小桌靜靜地埋頭吃飯。這少女也是掛著獸牙獸骨的飾品,還穿著雲州女子特有的彩色羽衣,模樣並不算漂亮,但透著那種山裡姑娘特有的靦腆清新。很明顯,這少女也是雲州人。

    雲州青州之間足有千里,也是這洛水城通著水路海路,才能偶爾見著一兩個來這邊做生意的雲州土著。這小小客棧裡就有兩個,也只能說是很碰巧了。雲州大漢愣愣地看著那少女,發了會怔,突然站起走了過去用雲州土話打了個招呼,少女看到同鄉,也面露喜色邀請大漢坐了下來。過了一會,這雲州大漢突然站了起來,對著周圍的眾人高聲說:「諸位兄弟朋友。黃某剛來洛水城沒幾天,想不到在這千里之外的青州還能碰見雲州老鄉,實在是太高興了!今天晚上的酒飯我就請了,大家請隨便吃!」

    雲州大漢的聲音很洪亮,笑得也很豪爽,旁邊的雲州少女看到到客棧裡的人都看向這裡,膽怯地頭低下去,眼角瞅著一旁的大漢有些責怪之色,但是也有些的喜意。愛受人矚目這是女人的天性,就算因為靦腆臉皮薄而有些惶恐,但畢竟也還是個女孩子。

    這客棧多半是行腳商人和腳夫苦力在打尖吃飯,酒食也只能算是粗糙。但無論如何,有人請客肯定是讓人高興的,眾人也都送上恭喜祝賀之類的言語,有幾個年輕的行腳商還半開玩笑地叫出佳偶天成之類的話,讓少女的頭埋得更深,臉上更紅了。

    有人要擺闊氣,小夏自然很不客氣地再要了一瓶淡酒和一大堆菜,坐在一角狠狠地吃了起來,不過他也沒想到,就在吃完這頓飯之後他的運氣也來了。

    運氣是從烏鴉道人那裡來的。之前幾次兇案中,這洛水城周圍有名的道士和尚就被受害的富家公子們重金禮聘了,也一起死在了那神秘的兇手手中,原本只有一手二流符法的烏鴉道人反而成了這一帶符箓咒法的第一高人。洛水幫在去請的道門高人趕來之前,也就只能靠他來在符箓咒法上撐撐門面了。

    接到洛水幫邀請的烏鴉道人也是喜出望外,發憤圖強,把小夏攆走後一人在道觀內打坐調氣,立志要集中精神繪製幾張上品靈符來除妖揚名。哪知道這道人眼高手低,強行繪製高階靈符中出了點岔子,一張炎火騰龍咒眼看就要完成,一口真氣沒接得上來,符力真氣一起失控反噬,把自己和半邊道觀一起炸上了天。等小夏吃飽飯走回道觀去收拾東西,就只看見烏鴉道人衣不遮體半死不活地躺在一堆廢墟上呻吟。

    命雖然沒丟,也去了半條,洛水幫那裡是萬萬去不了的了,但烏鴉道人又捨不得已經收下了的定金,左思右想之下只得和小夏商量,讓他去頂替自己。於是在示範了幾手符法之後,頂著幾位護法和供奉那捏著鼻子的眼神,小夏也搖身一變,從連吃飯都沒錢的落魄江湖客變成了這青州第一大幫的臨時客卿,暫住洛水幫總舵之中和其他一眾高手們一起保護少幫主。

    在考核過他之後,還有另外一個被推薦來的人,居然就是客棧裡那個雲州大漢。

    這大漢還是那樣很憨厚的樣子,很大聲地說:「在下姓黃,雲州來的。聽說白幫主這裡正要找人幫忙捉妖,朋友便介紹我來試試。今日在下便取個名字叫黃得勝,祝洛水幫旗開得勝!」

    雲州土著本來的名字一般都很拗口,出來跑江湖的大都自己取個中州名字,這雲州大漢更是個會湊趣的,不過坐在太師椅上的曾老護法對此卻沒什麼興趣,只抬了抬眼皮,淡淡說:「不知道黃朋友有何對付妖魔鬼魅的獨門絕技呢?」

    雲州大漢摸摸一頭亂髮,哈哈笑了笑,兩手一交,戴在手腕上的兩隻骨頭鐲子碰在一起,兩隻半虛半實的野獸身影就浮現在大漢身邊,是一隻白色巨狼和一隻足有人大小的猿猴。

    哦了一聲,曾老護法的眼睛睜了睜,點了點頭,朝旁邊的胡茜說:「還請胡香主評鑒一下。」

    神機堂按照他們擺弄機關器械的習慣,總喜歡把任何東西都分門排號,無論是妖怪鬼魅還是藥物材料乃至於江湖中人的身手高低,都像貨物一樣地打上一二三四等的標籤。雖然很多人對此不屑一顧,但在見識和品鑒事物上神機堂確實還是有旁人不及的地方。胡茜從腰間盔甲處翻出來一小塊水晶,對著那兩隻野獸的虛影仔細看了看,就點頭說:「大概算是中四品的妖魂,該是雲州土著山寨中供奉的靈獸精魂,是頗為難得的東西了。」

    雲州大山中的土著不少會供養一些山中的靈獸來守護山寨,如果是忠心的靈獸戰死,對主人和山寨的執念不消,寨中的巫醫長老就會作法,將他們的精魂收入器具之中。驅使這些靈獸精魂和一般術士驅使的妖魂陰鬼區別也不大,但是和主人心靈相通,運轉起來更加靈活,還有些妖魂所沒有的神奇功用。

    「但只是中四品的妖魂.....」曾老護法皺眉。這中四品說低不低,但是說高好像也高不到哪裡去,之前捏著鼻子認下的那一個會施道門符法的三腳貓是實在沒的選擇,這一個再是這樣....錢倒是無所謂,說出去就不大好聽了。

    好在這時候胡茜補充了一句:「據我堂中資料所記載,此物和尋常妖魂陰鬼不同的是還保有自身的靈性,若能與主人合力更有其他妙用。」

    曾老護法拂鬚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點頭:「那便有勞黃朋友了,老夫這就派人給你安排住處。如白老幫主之前所說,只要是保得我們少幫主的平安,再協力將那近日間禍害我洛水城的剝皮妖邪給除了,就有黃金百兩送上。」

    改名叫黃得勝的雲州大漢笑了笑,拱了拱手道了聲謝,眼中忍不住的得意之色。

    小夏站在一旁沒說什麼,只是抽了抽鼻子。那喚出兩隻靈獸精魂的鐲子他之前也看到過,原本應該是戴在那雲州少女的手上的。

    「黃兄弟你這鐲子打磨得這麼精巧細緻,怎麼像是給女孩子用的?」

    都成了混洛水幫一口閒飯的臨時客卿,小夏就隨便找了個機會,像是偶然注意到一樣的隨口一問。

    大漢愣了愣,便拍手大笑起來:「夏兄弟好眼力。這鐲子本是我妹子用來防身的,她說我孤身一人闖蕩江湖太危險,便死活都要送給我。」

    小夏哦了一聲:「原來黃兄弟在雲州老家還有個妹妹?」

    「哪裡。是前幾日才結拜的義妹。說來也真巧,在這離我們雲州千里之外的洛水城也能碰到老鄉。我們聊得投契,便結拜了兄妹。現在我那妹子先一步坐海船回雲州了,我聽說白老幫主正在請人對付那剝皮妖孽,便想留下來看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據說聰明人說謊都是說九分真話一分謊話的,還有種更聰明的人連一分謊話都用不著去說,只要把事情做得不需要去靠謊話來遮掩就是了。相比起自己這全靠運氣才混進來,人家這手段就著實透著聰明勁了,小夏不得不有些佩服。

    只是有些時候聰明不見得是好事,就像運氣來了,沒到最後也很難說到底是好運還是霉運。就在小夏和雲州大漢剛來後的第二天,白少幫主就失蹤了。

    不是周圍的人保護戒備不力,是少幫主自己喝退了幾個貼身保護的高手之後偷偷跑出去的,在嚴加追問下,少幫主的貼身長隨才支支吾吾地說少幫主是應了一紅顏知己之約,半夜出去月下賞花的。問題是少幫主什麼都可能有,就是絕對不可能有紅顏知己。少幫主是對紅顏很有興趣沒錯,但那興趣是和紅顏一起睡覺,賞臉賞胸賞屁股少幫主都很在行,偏偏這一輩子就沒賞過什麼花。

    幸好洛水幫重金招來的各方好手裡有長於追蹤的,立刻尋著少幫主的蹤跡追了出去。幫中三大護法帶領著一幹好手追了一整天,終於在第二天的中午,在蘭林寺下那片樹林裡找到了已經被剝去了整張皮的少幫主,當然也看到了正用腳挑著少幫主的皮,還有高高坐在樹枝上的白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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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章 少女(一)

    「小傑~~~!」

    雖然已經被完全地剝去了皮,曾老護法還是一眼就把白少幫主認了出來。曾老護法四十年前就和白老幫主一起打天下,看著白少幫主長大,自己一直無子,這喊聲淒慘得像被剝了皮是他自己。

    「曾叔~~~!救我!救我~!」白少幫主也看見了他們。似乎是想衝過來,但是剛一邁步走出樹蔭,馬上被頭頂的太陽曬得跳了回去,只能在那裡原地慘嚎,眼眶裡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來,立刻和臉上筋肉裡浸出的血混在一起,順著臉一路流到下巴變成一串串的血珠子滴下去。

    「妖孽受死~~!」

    曾老護法的雙眼紅得幾乎要滴血,人箭一般地射了出去。身在半空,手中的虹影劍已經炸出一片綠色的劍氣,和他身周激起的罡氣渾然一體,整個人和這劍已彼此不分,變作一把更巨大的青色長劍朝樹上的白衣少女激射而去。

    眨眼之間這人劍合一的一劍就已經劈出十幾丈外,站在旁邊的小夏幾人才反應過來,才聽到劍氣破空的轟隆聲,才感覺到撲面而來讓人窒息的氣勁。

    劍氣交融,人劍合一。這浸淫了劍術數十年的老劍客就憑著怒到了極處的一劍突破了數十年沒能突破的屏藩。白衣少女似乎連反應都來不及,就被這轟然而至的巨劍刺中了胸口,磅礡的劍罡瞬間宣洩而出,將面前這一具小小的白色軀體穿刺斬殺砍破得粉碎。

    轟的一聲,只是這一劍劍氣的餘波,就把白衣少女所站立的那株大樹的樹冠徹底抹去,漫天的樹葉樹枝的碎末如雨一樣飄飛向後面的樹林。少女已經消失在這漫天碎片中,而挑在腳上的那一件人皮卻沒有傷到分毫,隨風飄落而下。

    滿腔的怒火和精神全部隨著這一劍發了出去,半空中的曾老護法一陣微微的恍惚,然後他忽然覺得肩頭一緊,轉頭看去,一隻很嬌嫩,很纖細,春蔥般的素手已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後他的腰間,另外一邊的肩膀和腰上也都搭上了這樣一隻小手。兩個一模一樣的白衣少女在他的兩邊,和剛才被他一劍絞成碎末的白衣少女一模一樣。這兩個少女分別抓搭住了他的兩邊肩膀和腰間,然後好像抖衣服似地輕輕的一扯,一展,他整個人就散了,像一具朽爛了幾十年布娃娃被人猛抖了下一樣,碎成了漫天的碎片。

    紛紛灑灑的血肉散落而下,那顆頭顱似乎還有些知覺,還能做出驚愕和憤怒的表情,看著自己的血肉,肢體,心,肝,脾,腸子等等一一從眼前飛過。

    「曾叔~~~!」白少幫主幾乎連身上的疼痛都忘記了,那漫天灑落的血雨不少都滴灑在他身上,沒了皮,**裸的肉更能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血的滾燙,他的叫聲已沒有一絲人聲的模樣。

    嘔的一聲,姓黃的雲州大漢吐了。活人被剝皮,在眼前被活生生地撕開這些確實不大常見,尤其是習慣用些聰明勁來闖江湖的人就更見得少了。

    其他人沒吐,但臉色比他好看不到哪裡去。追來之時他們大都能猜到廝殺死傷在所難免,但誰也沒猜到會來得這樣快這樣詭異,而且死的還是功夫修為最高深的曾老護法。

    半空中的兩個白衣少女輕輕地落了下來,漫天的血雨偏偏沒有一滴能落到她們身上,那一身白衣還是白得連一絲煙火氣都沾染不上。

    「我都走了這麼遠了,為什麼你們要跟過來呢?」左邊的少女問。她臉上的表情很好奇,就像一個懵懂小孩看到了一群從來沒看到過的小動物。

    「好好的活著不好麼?為什麼要跟著來送死呢?」右邊的少女是有些嗔怒,這絲薄薄的怒意在這一張美艷無方的臉上更顯得這美生機勃勃。

    「對啊。我都躲著你們了,為什麼還要趕著過來送死呢?」第三個少女出現在了旁邊,然後是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只是一兩句話間,這周圍已經多出了幾十個白衣少女,都是相同的模樣,一樣的俏麗無雙,只是有的滿臉不屑,有的清雅慵懶,有的輕嗔薄怒,有的俏皮可愛,誰都沒注意她們是怎樣多出來的,多得很自然,好像她們本來就一直在那裡一樣。

    這數十個一模一樣,傾國傾城的白衣少女在四周輕言細語,或嗔或喜,本來是一幅好看到了極點的畫面,如果沒有地上滿地的屍塊血肉,不遠處少幫主那已經不像是人聲的慘嚎。

    「吽!」

    一聲低喝從滅怒和尚的嘴裡傳了出來。這聲音並不大,但好像整個樹林都隨著這一喝猛然抖動了一下,那數十個莫名其妙地多出來的白衣少女也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只剩下唯一的那一個俏生生地站在滿地的血泊中,像朵血裡面開出來的白蓮花。

    滅怒和尚本來就很怒的模樣越發的怒,看著前方的白衣少女,眼中的怒火好像要直接燒出來,咬著牙將喉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這妖孽道行極深,諸位千萬小心,齊心協力方有勝機!」

    青州大俠李玉堂也是一振手中長劍,中氣十足地大喝:「自古邪不勝正,我們還有這麼多人,這妖孽就一個,難道還怕了不成?有滅怒大師在此破這妖孽的妖法,就算救不了少幫主,只要殺了這妖孽給少幫主和曾護法報仇,白老幫主許下的賞金一樣的少不了!」

    最先從這震驚失神中醒過來的是身高體壯的胡護法,當滅怒和尚一喝,白衣少女的其他身影一消失的時候他就怒吼一聲,率先像一隻熊一樣的衝了出去。

    白衣少女皺了皺眉,輕輕地哼了一聲,原地轉了個身,身周就馬上又多出了數十個一模一樣的身影,全都轉身跳起朝樹林深處躍去。

    「妖孽休走,大家快跟我一起追~!」青州大俠李玉堂大喝一聲,挺劍飛身就跟著胡護法衝了出去。

    後面的滅怒和尚皺了皺眉。白衣少女的身影四下分散了,有些幾乎已經衝入樹林中看不見。他閉眼口唇微張,先輕聲念出一聲:「唵。」

    這一聲很輕,但所有人都聽都了,彷彿腦中最深處有一根弦被撥動,但並沒使人感覺到絲毫的不適,反而是一陣莫名的清新,生機勃發之意。

    「啊。」滅怒和尚再開口,依然是輕輕的一聲,清脆純淨,難以想像他這樣一個滿臉怒容,惡鬼凶煞般的和尚能發出這種嬰兒初啼般的聲音。

    「吽~!」

    和之前兩聲的清風拂面潤物無聲不一樣,這一聲清脆如銀瓶乍破,又威嚴如山如獄,不知從何而來,彷彿是這天地宇宙自然而然地震動散發出這一聲,所有聽到的人都是全身一震,無論是那些正在追白衣少女的,正在舉手揮舞刀劍暗器的,全都是腳下一緩,手上一停,連心神都有了短暫的空白。

    不過喝出這一聲卻不是滅怒和尚,而是白衣少女。就在滅怒和尚那一聲『啊』剛結束之時,數十個四散逃開的白衣少女全部轉過身來,素手虛指向他,口中同時喝出了這一聲:「吽~!」

    正在提氣凝神,將那一聲含到了喉嚨口的滅怒和尚陡然也是一震,不過和其他人只是愣了一眨眼就馬上恢復過來不一樣,他的臉色陡然漲得通紅,嘴一張,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

    「好妖孽......」這三個字裹著一陣陣的血沫一起朝外湧,滅怒和尚臉上的筋肉都在抽,拉扯著被憤怒充斥了的五官,看不出到底是個個什麼表情,好像是在哭又好像在笑。

    所有的白衣少女都真正的笑了。看著這個萎頓在地大口大口地吐血的和尚,她們有的抿嘴淺笑,有的兮然巧笑,有的掩嘴偷笑,都很開心很得意。格格嘻嘻的笑聲此起彼伏,像幾十隻成功偷吃到了雞肉的小狐狸。

    原本要施法破除妖術的大師卻反被妖術給破了,以李大俠為首的那些追出去的人連忙抽身急退,只有衝在最前面的胡護法沒有。他衝在最前面,沒看到後面的滅怒和尚吐血,而且就算看到了他也不一定明白是怎麼回事,是什麼意思,更不會停下來。身為洛水幫最能打的一位護法,胡護法的腦袋其實並不大好用,連字也不識一個,除了殺人練功喝酒干女人外他能明白的東西並不多。但從十三歲為了半本掌法秘籍格殺了自己師傅開始,論殺過的人,格鬥廝殺的時間,次數,不只洛水幫,在整個青州大概也沒人能比得上他。就在在剛才那數十個白衣少女身影分散開去的時候,只有他看出了看清了最初原本的那個,藉著這個白衣少女轉身低吒的機會,一雙肉掌鼓起了全身功力拍了過去。

    他看得沒錯,這一個白衣少女再也沒有莫名其妙地消失,反倒是其他數十個白衣少女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然後這唯一一個舉起了雙手,迎向那一雙幾乎有她半個身子大小的手掌。

    咚的一聲巨響。胡護法這一雙肉掌曾經把縱橫青州二十四年一身金鐘罩已到六重境界的兔大奮給拍成了兔肉渣子,也曾把躲在一百八十斤冷火鋼盾後的虎山幫幫主給震成了白癡,但拍在少女這一雙看似纖細柔弱的小手上,除了這一聲響之外卻沒絲毫的動靜,任憑胡護法如何的鼓勁,用力,滿臉的青筋亂跳,看起來像是一隻在和兔子拚命角力的狗熊,手掌再也沒辦法壓下分毫。

    少女冷哼了一聲,那數十個剛剛消失的身影就又出現了。這一次出現的身影全都在了她身邊,然後數十個少女朝中間一擠,夾帶著半聲聽不出是怒吼還是慘叫的聲音,胡護法那碩大壯實的軀體就像被人猛擊了一棍的血豆腐一樣飛迸開來,將方圓數丈濺成一片黏糊糊的猩紅。

    空氣中本來已經很濃的血腥味更濃了,樹枝上地上的屍塊和血肉好像生怕別人注意不到一樣,拚命地把自己的味道和氣息朝人的鼻子裡灌,朝胸腔裡湧。白衣少女們從那一片血污中慢慢散開,走了過來,她們的白衣還是那樣的白,不染一丁點的血跡和污漬,身姿也還都是那麼的飄逸,那麼的輕柔,她們臉上的笑還是那樣的生動,好看,她們還是那麼的美,美得人想吐。

    雲州大漢這時候只能躬著身打著乾嘔,全身都被胃帶動著一抽一抽的痙攣,偏偏眼睛還直愣愣地看著遠處的白衣少女,好像看著毒蛇的青蛙,恐懼得連挪開視線都忘了。

    掉在隊伍最後的兩個人轉身開始朝來路跑,然後像是傳染一樣,再有四五個人也跟著朝來路跑去。有幾個是洛水幫重金招攬來的幫手,也有兩個洛水幫的香主,不管是重金還是幫規,總都沒有自己的命重要。

    「別跑,快回來~!如今自亂陣腳只是自尋死路~!」滅怒和尚似乎已經回過了氣,抹去了嘴邊的血沫,轉身瞪著那幾個逃跑的怒吼。可惜佛門大師的威嚴同樣也不管用。

    大師的威嚴沒用,大師的話確實是對的。前面白衣少女的身影忽然消失了一些,然後分別出現在了那逃跑的人身邊。

    逃跑的人並不一定就是庸手廢物,眼見白衣少女的身影在身邊浮現,他們有的躲閃有的招架,有的還想著還擊,其中一個女子手中長劍舞成一片耀眼白光護住全身,赫然是號稱潑水不進的七七四十九路回風舞柳劍,一個老道士邊逃邊撥開腰間葫蘆,幾個若隱若現的骷髏頭裹著黑煙就從裡面衝了出來,還有一個身形瘦小的漢子雙手連甩,幾顆漆黑彈丸上下左右轉圈旋轉著朝自己身邊的白衣少女飛去。但這些都沒用,少女身影眨眼間再多了幾個,每個的手都抓住了一顆彈丸,其中一個反手就將彈丸拍在了瘦小漢子的臉上。轟然一聲瘦小漢子的鼻子耳朵眼睛都在火光升騰中飛了出去,這黑色彈丸居然是火藥精煉的霹靂子。其他少女手一揮,剩下的霹靂子都飛出撞在了舞劍女子的劍光上。回風舞柳劍號稱水潑不進,但沒說霹靂子也炸不進,轟轟轟的連環幾聲巨響後舞劍的女子和劍一起碎得掉了一地。只有那個老道士跑得最遠,不過不是他最厲害,是少女根本都沒對他動手,只是對著他放的黑煙骷髏呵斥了一聲,這些明顯是邪法熬煉的陰魂就轉而撲向了老道士。老道士跑出幾十丈後還是被骷髏撲到了身上,像只被開水淋到了的雞一樣嚎叫一聲跳了起來一頭飛撞在一顆樹上,掉下來的時候已成了一具漆黑的乾屍。

    其他逃跑的人更不堪,不管是重金禮聘來的高手,還是身經百戰的香主,在翩翩起舞宛如蝴蝶的白衣少女們手下脆弱得好像草紙一樣,被一扯一抓一撕就破碎開來,在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中一一變成地上殘缺不全的屍體。
mk2258 發表於 2012-11-23 21:39
正文 第五章 少女(二)

    「這妖孽做下諸多慘案卻不為人知,顯是手下從無活口。而且這妖孽所用的乃是摩利支天大幻輪轉神通,心念一動之下便能生出幻象,真身在幻象之間替換由心,運使法力之下幻象也可和真身一樣殺人,厲害無比。大家千萬再莫有僥倖逃離之心,結成圓陣肩背相抵,方有一線勝機!」

    這些逃跑的人也給留下的人爭取到了時間,趁著這個機會,剩下的人在滅怒和尚指揮下圍成一圈。幾乎每個人的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還有幾個喉結聳動著,好像也想跟著中間那雲州大漢一起大吐特吐。江湖好漢們並不是太怕死,但那是熱血拚殺後技不如人的戰死,和這像蟲子一樣地被揉碎扯爛是完全不一樣的。能支撐著他們站在這裡結出陣型來的早已不是鬥志。

    「自古正邪不兩立,今日我等就算喪命於此,也是為了維護天理正義~!天下正道也將永遠有我們一筆~!」李玉堂仗劍高聲吶喊,聲音破鑼一樣的乾澀嘶啞。這位青州大俠臉上的筋肉抽搐著,雙眼通紅,全不見了平日間的威風嚴肅,嘶吼時口角溢出大泡大泡的唾沫自己也沒察覺,看上去更像個竭斯底裡的癲癇病人。

    這時洛水幫三大護法中碩果僅存的裴護法才從懷中掏出一張符箓來,高聲大叫:「諸位莫要驚慌~!我這裡還有靈符一道,乃龍虎山張天師親手所繪~!諸位好好護住中間,只要施法用出這道靈符定能降服這妖孽~!」

    這話多少讓眾人精神一振。龍虎山執掌天下道門數百年,張天師也隱為天下第一人,親手所製靈符自然可破盡天下妖法,鎮壓世間萬魔。半月前白老幫主花了足足五千兩黃金,還欠出去一個好大的人情才將這樣一張靈符弄到手。只可惜曾老護法和胡護法出手太快,死得也太快,直到這時候裴護法才來得及想起拿出這壓箱底的靈符。

    靈符取出,立刻就交到了小夏的手裡。也就是因為有了這張符,洛水幫才想辦法也要招攬一位會用符的道家高手,才有他混進來的機會。只是嚴格來說小夏並不是高手。這道上品靈符實在太上品,以神機堂的分級法,至少也是上六七品,而他自己最多不過下二三品的法術修為,所以他用得很吃力,滿頭大汗,全副的精神元氣都集中在手上去激發這道靈符中的法術,一道道若有若無的靈光慢慢地從符紙上閃現。

    這倉促間結成的圓陣,這陣中間的符咒,四周的白衣少女們也都看見了,似乎也能感覺出小夏手上那道靈符的不凡,她們的眉頭都皺了皺,然後有的原地消失,有的身形驟起朝這裡飛撲而來。

    「千萬護住那道靈符~!互相肩背相抵,縫隙別留太大,那妖孽便無法借幻象挪移在身後~!」滅怒和尚聲嘶力竭的吼聲難聽得像是殺豬,一頭憤怒到極點的豬。

    或是飛來,或是憑空變出來白衣少女們瞬間就把這圓陣給圍了個水洩不通,所有人手上的武器,暗器,拳腳,所有能用出來的絕招,殺招,救命招全都對著這滿空而來的少女們發了出去。

    碰碰碰碰,雖然大多數的招數和兵器都落了空,只是把少女身影如同水泡般的戳破消失,卻還是有少數落在了實處,確實碰到了些東西。滅怒和尚的話似乎是有道理的,這一輪白衣少女的撲擊下來居然沒有人死,只有一個洛水幫香主的手臂被扯了下來,一個請來的刀客被一抓抓碎了半邊臉。

    剩下的少女身影又都飛開跳了開來,落在離眾人十多丈遠的地方,只是稍微地頓了頓,似乎是調息了一下,少女們齊齊的再一頓足,身影再度又多出十幾個來,重新又朝眾人的圓陣撲了過來。

    這一次終於有人死了。斷臂的香主和碎臉的刀客無法再戰,圓陣之間有了間隙,一個少女的身影悄然間在一個洛水幫香主的身側浮現,豎掌一切,這香主就被攔腰分成了兩段,慘叫聲中滅怒和尚一式金剛伏魔拳趕到,也只是把這少女身影擊潰。

    再有一聲慘叫響起,這次是一個使三節棍的高手被兩個白衣少女抓住了手中的棍子,直接扯離了圓陣,拉進了少女們的圈子中,不過一息之間,這高手就在數十個飛速舞動的白衣身影中被扯得支離破碎,脫手飛出的三節棍在少女的一扔下回頭飛向了圓陣,撞開了三把長劍之後再把兩個人的腦袋砸得稀爛。

    圓陣的缺口和破綻越發的大了。這倉促間湊合在一起的陣型開始隨著人手的折損逐漸崩潰。白衣少女們的身影越來越快,移動轉換之間也越來越詭異莫測,偏偏又好像渾然一體,數十個一模一樣的纖細身影裹成了一道旋風,不斷地朝裡面試探,擠壓,扯動,偶爾的一聲慘叫聲後,就有一陣血肉和肢體在這白色身影的旋風中炸開,旋即消散,落下,化作地上血肉殘肢的一部分。

    「姓夏的小子,還沒好麼?」裴護法瞪著小夏的眼神恨不得把他剁碎撕爛吞下去,偏偏手上的長劍還要舞出一片劍光將他護周全。

    「好….了。」小夏滿頭的大汗,所有的精神力氣都用在手掌上,那一道黃色的符箓上已經隱隱有一龍一虎的虛影旋轉騰挪。「…只要找機會找出這妖孽的真身,便只是一眨眼都行。」

    原來這道天師靈符並不是一經祭出,就能漫天神光破盡妖法的麼?裴護法一驚,連忙轉頭向滅怒和尚急聲問。「滅怒大師,可能再破去這妖孽的妖法讓她顯露真身?」

    「……貧僧方才一時大意,被那妖孽以音破音亂了靈台心念,一時之間難以運用法力,如今只有試試看用拳腳武藝將這妖孽真身逼出!」滅怒和尚這時候已經褪去袈裟,赤著上身揮出漫天拳影,拳風凜冽罡氣外顯,獨獨守住了白衣少女的四成撲擊,這位淨土禪院的護法金剛即便只輪拳腳武藝,也不弱於江湖中一流高手。只是他現在也只剩下這一身拳腳武藝可用。

    「什麼?」聽到這句話,再看這看也看不清,滿天飛舞宛如數十隻穿花蝴蝶的身影,裴護法幾乎要發瘋。

    「快點……我撐不了多久….」小夏全身都在抖,滿身的汗水已經將全身的衣服浸濕,那一張薄薄的紙符好像有幾百斤重。

    「地上裝死的那個雲州蠻子!快用你的靈獸精魂!借用獸魂的靈性和直覺說不定能看穿這妖孽的真身!」

    突然一個女聲響起,居然是一直不聲不響的神機堂女香主胡茜。她至始至終都沒開過口,只是舞動著盔甲上彈出的一雙短刀,指揮著兩隻機關獸不時地射出暗器和弩箭,像個機關人一樣默不作聲地守在圓陣一角,誰也沒注意到她。而她現在這一聲喝也讓人注意到了那個幾乎已經被人忘記了的雲州大漢。

    雲州大漢其實是一直都在的,只是他從一開始就在吐,吐得翻腸倒肚,吐無可吐,最後乾脆縮在地上不動了,好像直接就吐死了一樣。戰況激烈,根本沒人注意到他,結成圓陣的時候甚至有幾個人從他身上踩過也沒在意,恰好也將他一起護在了圓陣之內。直等到胡茜這一聲眾人才想起,這雲州大漢身上的靈獸精魂居然還能有如斯作用。

    雲州大漢也聽到了,哆哆嗦嗦地爬了起來。他不是在裝死,他根本是在等死,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等死還能幹些什麼。那兩隻靈獸精魂對付些普通的江湖中人,陰鬼妖獸什麼的還能有些作用,對上曾老護法胡護法這類高手就已經捉襟見肘。更何況這兩隻獸魂本來也並不是他的。他雖然在吐,也看得很清楚那個畜養陰魂的老道士是怎麼死的。

    「那蠻子有什麼手段還不快用出來~!你當我們死了之後你還能活麼?」裴護法的江湖很老,一眼就看出這雲州大漢是個什麼情況,也知道該說什麼才能讓他明白。

    雲州大漢確實明白了。就算他實在是很怕,吐得連頭都暈了,但他還是明白的,至少他還是個聰明人。他抽筋似的笑了笑,舉起手把那對骨鐲取了下來,送到了嘴邊一口咬了下去,嘎嘣嘎嘣聲中幾口就將這對並不堅硬的骨鐲咬碎吞下了肚。

    已經沒有人注意雲州大漢在幹什麼了。隨著最後兩位香主的慘叫,這防護的圓陣已經徹底潰散,最外圍的白衣少女們突然消失,然後瞬間出現在了圓陣中,朝著中間持著靈符的小夏撲去。

    裴護法發出一聲野獸似的嗥叫,雙手劍舞成了兩團旋風,卻並沒有顧著自己,還是斬向了撲向小夏的白衣少女。雖然他自己也恨不得能把這個三腳貓碎屍萬段,但也知道絕不是現在。

    撲向小夏的白衣少女們在劍光下都消失了,但是裴護法自己卻被一隻從背後的小手洞穿了胸腹。熱乎乎的鮮血濺得小夏一臉都是。

    那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就在面前,軟玉無瑕,活靈活現,真實得只要再多伸過來半尺,也能把他的胸口一起戳個大洞。但小夏依然還是忍住了,沒有把手中已蓄勢待發的靈符放出去,他比誰都清楚這機會只有唯一的一次。

    「小心了!全都讓開!」胡茜的尖叫聲中,她身邊的兩隻機關獸突然動了起來。之前這兩隻金鐵和木頭拼湊出來的機關傀儡除了發射些暗器,和胡茜進退配合有度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多大的作用,但是直到這時候,在神機堂女香主的指揮之下才發揮出了神機堂機關的真正威力。其中一隻狗頭的從嘴裡吐出了三根鐵管,熊熊的火焰激射而出,另外一隻鳥首的則收起了四肢,後背上彈出一對刀刃般的翅膀飛速旋轉起來,頃刻間就成了一團在空中四處飛舞的金鐵旋風。

    這驟然而出的機關威力遠遠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就算有了胡茜的出聲提醒,狗頭機關獸的火焰也燒到了那名受傷斷手的香主和另一個高手。全身淹沒在火焰中的斷手香主只慘嚎了一聲半,噗的一下腦袋和肚子就一起在火焰的高溫下爆了開來,另一個高手閃避中只燒到了一隻小腿,但是無論他如何的拍打翻滾那腿上的火就是不熄,衣褲一瞬間就化灰不見,筋肉肌膚像是火爐上的菜葉一樣迅速地乾枯下去,連綁在小腿上的幾隻飛鏢都蠟般的癱軟融化。這火赫然是用五行道法和秘藥一起作用燃燒,高溫更比鐵水。而那鳥首機關獸化作的金鐵旋風更是亂斬一通,連還沒完全死透的裴護法和最後一名洛水幫的香主都被捲了進去,只是眨眼間就成了漫天飛舞的肉片,居然比白衣少女們的速度還快。

    如此大威力的機關術,只是波及就幾乎將剩餘的自己人也給殺了個乾淨,白衣少女們的身影也在火焰和金鐵旋風中消失大半,剩下的六七個飛快的朝四周退開。而就在她們退開的同時,一個巨大的身影也飛撲跟上。

    那是雲州大漢。能在那金鐵烈焰中全身而退的只有他和滅怒和尚兩個,之前吐得幾乎死掉的萎靡模樣已完全不見,他現在的動作矯健有力,沒有什麼步法,輕功,只憑藉著宛如動物一樣簡單直接的動作就足夠的快,足夠的准。就在跳出火焰的同時,他已經跟上了一個白衣少女後退的身影,手掌一抓,少女那纖細的足踝就落入到了他的掌中。

    和胡護法那時候一樣,其他的白衣少女身影都突然間消失了,只剩下這個被雲州大漢抓著少女。少女的另一隻腳一劃,一個舞蹈般的姿勢踢向了雲州大漢,雲州大漢幾乎是以比衝過來更快速度放手丟開了少女朝旁急躲,那只白生生的小腳還是從他胸腹間劃過,雲州大漢發出一聲狼一樣的慘嚎,帶著飛迸出來的血光滾倒在地。

    就在這時,一龍一虎的巨大虛影驟然出現少女的頭頂,少女飛縱中的身形頓時停在半空。遠處,小夏手中的符箓已經燃燒起來,他單手持符,另一隻手並指虛點,遙遙地指向這凝在了半空的龍虎幻象,還有被幻象一同凝在空中的白衣少女。靠著胡茜兩隻機關獸的陡然發力,靠著雲州大漢突如其來的神奇表現,他終於抓住了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少女的眉頭緊皺,臉上的神情第一次出現了些許驚慌,看似嬌嫩纖細的手腳在半空中踢騰了幾下,卻絲毫沒用,那一龍一虎的靈光幻象宛如活過來了一樣,散發出無窮的威嚴煞氣,圍繞著她緩緩旋轉。她身邊似乎不斷地有白色身影想要浮現出來,但在龍虎靈光的圍繞之下只是若有若無的一閃就立刻消失無蹤。

    小夏手中燒出的火焰越來越旺盛,越來越亮,亮得已經不是火的顏色,而是如太陽一樣的耀眼金黃,他那端持著這團金火的左手卻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灼人,嘴一張,一口咬破舌尖的鮮血噴灑在這手上,那金黃色的火焰沖天而起,成為一道幾乎沒有盡頭的通天火柱,和天空中的太陽連接為一體。這時候小夏張開滿是鮮血的嘴大喝:「天師封魔,乾天鎖妖!敕!」

    隨著這一聲大喝,那金色火焰的光柱陡然熄滅,而白衣少女身邊的龍虎虛像則光芒大盛,帶著兩聲似真似幻的龍吟虎嘯,這一龍一虎陡然朝少女猛撲而去,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之後,全都沒入少女的身體中。少女全身一震,所有的表情和動作都戛然而止,好像被抽掉了線的木偶,從半空跌下摔在草地上動也不動,在她的背心處,一道金色的符箓隱約可見。

    用出這道符箓的小夏也全身一軟摔在草地上,臉色蒼白,大汗淋漓,喘氣喘得像剛背了五百斤的重物跑完五百里地。

    噌的一聲,另外那邊飛舞中的鳥型機關獸用完了力量,半邊翅膀歪歪斜斜地插入地面。狗頭機關獸也早已不動彈了,殘火靜靜地在地面的屍體殘肢上燒得噼啪作響,發出濃重的焦臭,和滿天滿地的血腥味混在一起。

    「嘔…」不知道是用力過度後的虛脫,還是直到這時候才有空有心情去緊張,小夏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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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章 少女(三)

    「那兩隻機關獸有如此威力,胡香主怎麼不早些施用出來?」

    滅怒和尚半裸上身,一身如鐵似鋼的筋肉上有數道傷痕,卻並不深,連血都沒滲出多少來,也不知道是白衣少女留下的還是沒完全躲開剛才機關獸的金鐵旋風。有大威德金剛法相的護持,即便是不能主動運用法力,這位護法金剛的一身功力依然高深莫測。現在他怒瞪著雙眼看著胡茜,轟轟隆隆的聲音中依然好像滿是怒意怒火,和平時間一樣,很難讓人判斷他現在是不是真的在發怒。

    「金翼旋風斬對機括負載太大,用過一次之後那隻鳥行獸差不多等於廢了,陰火犬的熔金炙焰也只能噴上一次,不到萬不得已的最後關頭當然不能輕易使用。」胡茜冷淡平靜的聲音從頭盔下傳出來,好像也很有道理。「何況機關術只是機關術,威力大則大矣,比不得千錘百煉的法術拳腳能收控由心,那妖孽法術詭異難測,不見得能傷得了她,反而定會波及友人同僚。若是尚有迴旋餘地,我也是萬萬不願使用。」

    「原來如此。」滅怒和尚點了點頭,依然還是一臉的怒容,也看不出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

    事實好像真的也就是如此,剩下的幾人幾乎全死在了那兩隻機關獸的突然爆發之下,就連那個只被火焰燒到腿的高手也沒了生氣,那火似乎不只是溫度奇高,而且還有毒。現在除了滅怒和尚和胡茜,還坐在地上的小夏之外,就只有那邊正掙扎著站起來的苗疆大漢還能動彈。

    苗疆大漢沒有死。白衣少女那一腳劃過,在他身上拉出了一條從左肩一直右腰的巨大傷口,傷口很深,再深上一點就足夠把他胸腹裡的內臟全都稀里嘩啦地倒出來,他正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扯下衣服撕成長條把自己捆紮起來。

    「我們要快點走,快點回去……」雲州男子很害怕,但不是害怕自己身上這幾乎把身體分成兩片的傷,他捆紮傷口的動作慌亂隨便,眼神四散,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地抽搐。

    「你強引獸靈附體了?」胡茜冷冷地問。她並沒看見剛才雲州大漢吞吃骨鐲,但能看見他現在的模樣,也能猜得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原來那兩隻獸靈的主人不是你?」

    「是我妹妹,我妹妹給我的獸靈……不是我的,不快點找到她的話就糟糕了…」雲州大漢好像是在回答,好像又是在自言自語。

    「你妹妹還在洛水城?」胡茜突然問。

    「她可能先回雲州去了。糟糕了,糟糕了。」雲州大漢抽筋一樣的自言自語,如果仔細看,能看出他連模樣似乎都和之前有了些不同,但具體哪裡不同又好像不大看得出來。

    胡茜哦了一聲,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冷靜,好像那頭盔中某個機括不經意彈出來的響動,冷靜得有些滲人。

    「怎麼…終於降服那妖孽了?」一個滿頭鮮血的人從地上晃晃悠悠地坐了起來,是青州大俠李玉堂,原來他也沒死。之前從少女手中扔回來的三節棍砸在了靠在一起的三個劍手頭上,他就是其中一個,但也不知是他的身手要好上一點還是運氣要好上一點,另外兩個的腦袋都被砸得像爛西瓜一樣,他就只是被砸暈了過去。

    加上他,這一共活下來的就有五個了。確實只有五個,再不會有漏過的了,這地上的屍體連大體完整的都沒有兩具。

    「少幫主呢?!」李玉堂一聲急問,才讓其他幾個人想起他們來這裡的根本目的。

    少幫主已經死了。死在離他們不遠的一株大樹後,像屠夫案板上的狗一樣,被一根樹枝穿過了脖子釘死在了離地一尺的樹身上。

    大概是看見了這些救兵似乎不是白衣少女的對手,少幫主想趁亂自己逃跑,但是白衣少女也沒忘記他,隨便分了一個身影過來將他釘在了這裡。那張被剝下來的皮少幫主居然還撿了回來想重新套在了自己身上,只是因為劇痛和那皮有些變形,只套上了一半,歪曲鼓脹的皮囊胡亂裹著筋肉凸顯的肢體吊在半空,詭異得有些滑稽。

    「和我等周旋中也不忘殺害少幫主!那妖孽毒辣若此,簡直天理不容!這叫我們如何回去向白老幫主交代?」看著半空中的屍體,李玉堂這位青州大俠怒不可遏,幾乎忍不住要去把地上的白衣少女一劍斬死。

    按道理來說,即便只是具屍體也該把少幫主帶回洛水幫總舵,但李玉堂卻認為這樣一具被活剝了皮的屍體直接出現在盼子心切的老幫主面前未免刺激太大,說不定大恩成仇,反而還要遷怒於他們,不如先將白少幫主葬在此處,只將死訊帶回去,讓白老幫主有個緩勁,不至於忘了他們捨生忘死和這妖孽搏鬥的功勞,之後白老幫主再想給兒子重新葬個風水寶地,那也由得他了。

    李大俠的這個主意其他人並不反對,或者說根本不在意,相比起一個死人,活著的無疑更重要得多,即便那不是人也好。

    ###

    白衣少女捲曲著身子閉著眼,只是睡著了一樣躺在地上。她原本一塵不染的一身白衣現在才開始漸漸被地面的鮮血染上殷紅,美得好似精靈一樣出塵的容顏上是一臉的恬靜,無論怎樣看都和周圍四處散落的血肉殘肢格格不入,但偏偏這幅地獄般的景色都是她剛才親手一筆一劃畫出來的。

    「這妖孽……怎的還不顯出原形?」看著地上不再動彈的白衣少女,李玉堂並沒有走得太近。臉色也有些難看。「難道連張天師親手所繪的靈符也不能完全鎮住這妖孽?」

    無論妖魔鬼魅,被鎮壓收復之後不能運使法力神通,那變幻出的外形相貌自然就會消失,但這白衣少女的模樣卻沒有絲毫的變化。

    「不可能。張天師親手所製的鎖妖符至少也有上六品,這妖孽雖難對付,不過是法術詭異而已,頂多只算上一二品之間的結丹大妖,靈符之下應該絕無半點反抗之力。」胡茜搖了搖頭。神機堂的分級法也許不是百無一漏的精準,但在多數情況下確實也是很能說明問題。

    「那這……」李玉堂張了張嘴,卻說不下去。難道這本來就是白衣少女的本來面目?難道這剛將一群江湖好漢零碎分屍,將少幫主活活剝皮的少女真的就只是個少女?

    這時候坐在地上的小夏站了起來,歎了一口氣,說:「說不定是因為這道天師靈符並不是真的由張天師所制。」

    「無知小子,你知道什麼?這可是白老幫主花了五千兩黃金買來的。五千兩黃金!憑白老幫主的眼光還有江湖上的威望名聲,難道還會買來一張假貨不成?」李玉堂怒瞪了小夏一眼。對於這個小子他一直看不順眼,仗了點機會運氣就混進了洛水幫當客卿,和他這一等江湖聞名的大俠平起平坐,簡直是豈有此理。

    小夏只是淡淡說:「我不知道白老幫主的眼光有多好,名聲有多大,我只知道張天師絕不會為了五千兩黃金去畫符,就算是五萬兩黃金也不會。」

    李玉堂一愣。確實如此,倒不是五千兩或者五萬兩黃金不夠多,而是這種東西再多,也不會放在天下道門第一人的眼中。這本是很簡單的道理,只是他不大習慣去想這些離他太遠的東西。

    小夏又歎了口氣,說:「而我在繪製些符箓賣給旁人的時候,也經常會說是出自名門大派高徒之手,自己機緣巧合才弄到手的,如此也便能多賣些銀子。當然,賣不了五千兩黃金這麼高罷了。」

    李玉堂一曬,露出看見一坨屎一樣的表情,冷哼:「原來是個沒門沒派的野道士。還誇誇其談,簡直不知羞恥。小心私販符箓被我碰到,必當抓你送去府衙浸糞坑!」

    胡茜這時候冷冷地插了一句:「張天師確實不會為了五千兩黃金去畫符,但他的徒子徒孫卻有可能為五千兩黃金把他賜下的靈符賣了。這符也不見得便是假的。」

    「對,不見得是假的。」小夏還是點了點頭。「但也不見得是真的。胡香主和李大俠不是也在奇怪這妖孽怎麼不顯出原形麼?」

    滅怒和尚忽然沉聲問:「夏施主可是發覺這道靈符有什麼不妥之處麼?」

    小夏搖搖頭:「這倒也不是。在下道行淺薄,這上品靈符運用起來已經很勉強,哪裡還分得清其中的精細微妙之處。只是這道靈符能引動乾天剛陽之氣,於這正午時分正是威能最盛之時,時間一長,抑或入夜之後符力可能便要減弱。而萬一這符確實並非出自張天師之手......所以為防萬一,在下覺得最好趁現在將這妖孽給除了。」

    這好像應該是個很簡單也很自然而然的事,但滅怒和尚先搖頭說:「上天有好生之德,若非必要還是少造殺孽。這乾天鎖妖符既能封鎮這妖孽,可見無論是否張天師親手所製,也是出自道門高人之手,便是之後威能稍減,但貧僧養好傷勢便能漸漸恢復法力,便是有些意外相信也能應付了。」

    李玉堂也冷哼了一聲:「如今少幫主已死,洛水幫上下都死了個精光,只有將這妖孽生擒回去方能有個交代。只拿一具屍體回去,難免有宵小之輩胡亂臆測有損名聲。雖然我等俠義之士坦蕩磊落,但這些能做好的也該做好才是。你這些鄉願小賊的顧忌就不用說出來獻醜了。」

    胡茜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對誰的話嗯,嗯的什麼意思。

    「既然大師大俠都無此意,在下也只好從善如流了。」小夏點點頭,看了遠處縮在那裡發抖的雲州大漢一眼,歎了口氣。「那我們就快點收拾收拾後回洛水城吧。」

    「沒大沒小!做好你自己的事便好,這裡哪裡輪得到你這無名小輩來發話?」李玉堂怒斥了一聲,只覺得這小子越來越看不順眼。

    這裡需要收拾的,其實也就只有滿地散落的屍體碎塊,小夏算來還是洛水幫的臨時客卿,胡茜也是洛水幫盟友,滅怒和尚是大師,李玉堂是大俠,都不能棄之不顧暴屍荒野。只是這些屍體也實在難以分辨誰是誰了,最終只能挖一個大坑將之埋在一起,只有少幫主單獨埋在一處,李玉堂還削下斷樹枝弄了個木牌。

    胡茜的那兩隻機關獸都還能用,只是那具鳥首的動作間關節吱嘎吱嘎地作響,狗首的嘴部已經被自己噴的火融了一半,像在火爐旁烤了一下蠟像,看來再也不能噴火了,不過行走卻沒問題,就駝起了白衣少女和一些收拾起來的遺物。

    收拾完了屍體,剩下的就只有一個雲州大漢了。他早已經把自己包紮好了,那一道斜跨過整個身體的傷口雖然恐怖,但看起來暫時還不會要命,只是他整個人卻只縮在一邊哆嗦一邊自言自語地呢喃什麼,小夏招呼了他兩次也完全沒反應,其他人則根本沒有理會他。

    滅怒和尚已經穿好了袈裟法袍,走到雲州大漢的面前豎掌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這位黃施主似乎是強引別人的本命靈獸妖魂入體,如今神智恐有被獸魂同化之虞。」

    「大師救我,大師救我。那兩隻山靈是她的,我不該去騙她的。我錯了,我不該來......」雲州大漢一下跪倒在滅怒和尚腳邊。他明明是在看著滅怒和尚,但兩隻眼睛居然一隻朝上翻,另一隻滿眼眶亂轉。

    「說起來也多虧了黃施主借靈獸直覺才找出了那妖孽的真身。貧僧現在也恢復了一些法力,只是這雲州巫法獨具一格,你又是自引妖靈入體,貧僧也沒法子替你祛除,只能暫時以大威德金剛法咒鎮壓,若你意志堅定,說不定也能一直將這兩隻獸魂壓制得住,保住靈台清明不失,撐到找到這兩隻獸魂的本命主人。」

    當滅怒和尚念完一段法咒,挪開放在他額頭上的手掌之後,雲州大漢的神情果然已經安定了下來,甚至略略有些呆滯,只有那雙眼睛反而更亮了。原本一雙頗有些渾濁的眸子,現在卻如同深潭一般的寧靜清亮。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當時小夏看著雲州大漢重新平靜下來的眼神,總覺的那最深處有著些什麼不似人的味道,這個聰明人恐怕是永遠也沒機會再去聰明了。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2 22:19
正文 第七章 妖魔(一)

    趕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滅怒和尚終於趕回來了。他全身白氣蒸騰,汗水幾乎將僧袍浸透,好像剛剛在蒸籠裡蒸了一整天一樣。用一個時辰的時間把今天一天的路走了個來回,即便是有佛門神足通在身也是個極為吃力的事。

    「今日我們走過的路並無變化。」說完這一句,滅怒和尚就跌坐下開始閉目盤膝運氣調息。

    「並無變化?這是什麼意思?」李玉堂的臉色很難看,說明他其實大概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這樹林迷陣並沒有什麼運轉變化,或者說有了變化我們也看不出來。」胡茜還是那樣冷冷的聲音,無喜無憂,好像漠不關心又好像早就知道會是這樣。

    「那.....怎麼辦?」李玉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胡茜沉吟著沒有回答,好像是不知道怎麼回答。小夏當然也不知道,他也沒有吭聲,默然了一會後開始轉身在一截枯枝上刻畫生火符。遠處的雲州大漢鼾聲還是那麼響,一點都沒變。

    「這....這.....對了,說不定這妖孽能知道!」李大俠的臉色難看到一個極限之後,猛然一聲大喝,通紅的雙眼瞪著不遠處地上的白衣少女。「我們之前來時這樹林也無甚異樣,抓到這妖孽之後便出了古怪,說不定便是和這妖孽有關!要向白老幫主交代留她一命便可了,如此小心翼翼地做什麼?將她那四肢都斬下來再慢慢逼問~!」

    拔劍在手的青州大俠氣勢洶洶,兩步就走到了少女身邊,舉起手中長劍就朝白衣少女的手臂上砍去。

    胡茜依然沒有動,也沒有出聲,好像已經縮在那身盔甲裡睡著了一樣。雕刻著枯枝的小夏轉過身來看了看,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出聲,李玉堂的一劍就已經斬落了下去。

    鐺的一聲響,劍鋒斬進了旁邊一顆樹幹足有半尺深。當然並不是李玉堂的眼花沒看清哪裡是少女哪裡是樹,而是一顆飛來的小石子把斬下的長劍撞得飛了開去。

    彈出這顆小石子的是滅怒和尚。他已經睜開了眼,週身升騰的白氣也收斂進了身體毛孔中,聲音依然的怒氣滔滔,也中氣十足:「李大俠稍安勿躁,並無變化並不一定就是看不出來變化所在,也有可能是這妖陣根本停下了變化。畢竟只是三十年前的殘陣,無人主持之下也不可能一直運轉下去。」

    「原來如此~!大師果然高見~!」李玉堂又驚又喜,連那被震得打抖的手腕也不顧了。

    「明日清晨待太陽初升的時候貧僧將全力運使觀世音慧眼,即便這妖陣真能遮掩日月,憑此佛門**也能看清那一絲太陽真火的方向,說不定便能有望走出這樹林。今夜大家便好好休息,恢復好精神氣力,明日好做打算。」滅怒和尚微微一笑,在那滿臉怒容中居然也彷彿有了絲莊嚴慈和的味道。

    呼啦一聲,手中篆刻了生火符的樹枝燃了起來,熊熊的火焰帶著暖意將周圍開始瀰漫上來的黑暗全部驅走。小夏將樹枝丟進了早已準備好的柴堆中,轉過身來。大概是因為光影的緣故,搖曳的火光下,滅怒和尚那一臉的怒容比白天看起來更扭曲,更可怖。

    ###

    月亮升起來了,小夏還是沒有睡著。

    不是他不想睡,實際上他累得很,也困得很,但就是睡不著。一個人在擔心焦躁的時候是很不容易睡著的。

    今天他證實了一件事,一件很不好的事,但卻不能和其他人說。他不敢肯定別人是不是也發現了這些,也不敢肯定別人發現了之後會怎麼樣想,會怎麼樣做,能肯定的只有照這樣下去這樹林是永遠也走不出去的,至少在他們死光之前走不出去。

    小夏眼光落在身邊的白衣少女身上,她還是看起來宛如睡著一樣,還睡得很安詳,清秀嫵媚的臉上是一種只有在嬰兒身上才能看見的安靜,細長的頸脖靠著手肘,柔柔的月光落在那裡的肌膚上,輕軟柔美得讓人覺得就算死在那裡面也是種無比的享受。

    現在只要抽劍一斬,這修長的脖子就會像紙折的一樣輕飄飄的斷成兩截,那細膩柔軟的肌膚在虹影劍下不會比豆腐更難切。小夏瞇了瞇眼。他幾乎可以肯定,他們現在之所以被困在這樹林中就是因為她。那位李大俠雖然腦子不大好用,但有些話確實也是沒說錯的。

    但是真的那樣抽劍一斬會怎麼樣?就真的能走出去了麼?還是死得更快?小夏不知道,他不敢賭,因為他清楚他自己是這裡所有人裡最輸不起的。

    少女忽然睜開了眼睛。她似乎感覺到了小夏的眼光,醒了過來,看著小夏笑了笑,笑得好像這漫天的月光都一起可愛了起來。

    小夏沒有笑。

    「我口渴了,你餵我喝點水吧。還有我肚子也有些餓,你還剩著一點乾糧吧,也分一半給我好了。」少女的聲音還是輕輕柔柔的,不過比起昨天晚上似乎多了一點精神,語氣也自然得多了,好像在和一個多年的老朋友說話。

    小夏也沒有動。

    少女歎了口氣,像看見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樣的口氣輕輕說:「既然你不敢動手,那就餵我喝點水吃點東西吧。只坐在那裡鬧彆扭也沒用啊。」

    小夏還是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沒動,少女也就那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在白天她是完全昏死過去的,到了這夜間才好些活過來一樣,雖然依然不能動,但即便是不看那清麗無雙的容貌,只是言語和表情之間散發出的靈動輕柔的氣息,也足夠的動人。

    半晌,小夏終於認輸似的長歎一口氣,從腰間拿出水囊送到少女的嘴裡。等少女喝了幾小口水,小夏再拿出了所剩的那半包乾糧分出一半放在掌心碾碎,遞到少女唇邊。

    這次再沒有李大俠跳出來指責小夏了,胡茜也沒有,他們都分散地睡在遠處,為了明天的路程而養精蓄銳。乾天鎖妖符在夜間借不到天地乾陽之氣,封鎮之力難免要減弱,說不定萬一就會有什麼變故,睡得遠一些,至少在有變故的時候也能有點反應的時間。

    但另一方面,也必須有人守在少女身邊,在變故的時候也能第一時間發現,示警。小夏無疑就是最合適也是唯一的人選,乾天鎖妖符是他施用的,有什麼變化他最清楚,而且按照李大俠的話來說,這些本來也正該是他這等無名小輩的分內之事。胡茜也貼了一個報訊的符箓焰火放在他身上,即便是那變故來得太快太猛讓他連警訊也來不及發出,這焰火也能自動爆開給他們遠處的人知曉。

    對於這種安排小夏並沒有不滿,他也覺得就算獨自守著這白衣少女,也比和其他人一起更自在,從某個角度來說,說不定也更安全。

    柔軟溫熱的舌尖在小夏掌心劃過,一陣甜軟酥麻的感覺從每塊骨髓最深處泛出一直氾濫到每根汗毛尖,讓他差點沒站穩。收回手掌,拍掉上面粘著的乾糧末,小夏惡狠狠地瞪了少女一眼。

    少女舔了舔嘴唇上的碎末,對他笑了笑,依然動人到了極點,也是個單純的開心,帶著點謝意的笑。如果不是確定即便是夜間有所削弱,乾天鎖妖符下依然不可能有任何的法力波動,小夏絕對會以為自己已經中了魅惑迷幻之類的法術。

    「你......你到底是什麼妖魔?」小夏忍不住問。其實他老早也就想這麼問。這個白衣少女身上讓人弄不明白的地方實在太多。

    「為什麼說我是妖魔?」少女揚起彎彎的眉毛,問。

    「......難道你還會是人麼?」

    這其實也正是看起來唯一的可能。乾天鎖妖符位列上清仙符之一,引動天地間至純至正的先天陽罡,一切後天修煉得來的妖氣,真元,神念,無論是境界再高法力再強都無法動用分毫。兩年前,縱橫天下數十年的魔教縱世吞天宗宗主都在張天師這一道靈符之下被廢去了近百年的修為,一身已入先天之境的奪天造化**全失,半天之間就由精壯雄偉的高大青年變回了佝僂萎縮的百歲老人,幾乎不用旁人再動手,只是一聲咳嗽就被自己身上的玄鐵戰甲壓斷了四五根骨頭。

    也許這道靈符確實不是張天師親手所製,但確確實實也是一道最正宗的道門上清仙符,而且面前這少女也絕不能和魔教宗主相比。也就是說,這十五六歲的少女模樣就是她真正的模樣。

    但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又怎麼能活活剝去十幾人的皮?又怎麼能像殺雞,甚至於是殺蟲子一樣將一群江湖高手們給殺個精光?小夏自詡頭腦還是比較夠用的,見過的世面也足夠廣,但也真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說妖魔,以前我也聽人這麼說過,但是不明白什麼是妖魔。」少女突然說。

    小夏想了想,說:「物有反常即為妖。無論是飛禽走獸還是草木精靈,受日月天地的滋養日久,靈智漸開,修煉出了力量,與其他同類不同了,那就是成了妖。但是克服不了心中慾念,將那生出智慧和力量用於滿足一己私慾而違逆天地生靈的純然本性,就是入了魔。兩者經常並稱,就稱之為妖魔。」

    少女聽得很仔細,但是聽完了卻是一笑:「我就是我。不是什麼妖魔。」忽然她又輕輕地嗯了一聲:「看,妖魔來了。」

    說完這一句,少女就閉上了眼睛,似乎像之前一樣的完全昏睡過去了。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1
正文 第八章 妖魔(二)

    沒過多久,盔甲之間輕輕的碰撞和摩擦聲就在身後響起,來的不是妖魔,是胡茜。

    這些聲音是從身後某個距離突然開始響起來的,也就是說她的身手其實比想像中要好很多,這些響動也不過是她在主動示意她來了。小夏扭過身轉過頭去,就看見了神機堂女香主那全身都罩在機關盔甲下宛如木偶般的身影。

    「胡香主?有何指教?」小夏拱了拱手。

    「方便說話麼?」胡茜指了指地上的白衣少女,聲音放得很輕。

    少女應該是醒的,只是看樣子胡茜並不知道而已。不過小夏想了想,也點了點頭。

    「我之前就說過了,我看得出來你是個聰明人。想必你也已經看出來我們困在這樹林的原因了。」胡茜的聲音幽幽地從頭盔下飄出來。

    小夏大概也明白她想說的是什麼,不過想了想,還是搖頭:「我沒看出來。胡香主請明示。」

    胡茜的頭盔裡輕輕哧了一下,似乎是笑了笑,她繼續說:「今天路上的記號一共有三百九十五處,一共六千零五十三畫,代表了我們走過了八十七里多路。也真是幸苦你了。」

    「不敢當。這也本是我這無名小輩分內該做之事。」小夏笑笑。「倒是胡香主你也記得這麼清楚,才是真幸苦呢。」

    「嗯,我記得都很清楚。你一共有二十五處地方畫錯了。」

    「哦?額......可能是畫得太多,一時間畫錯了吧。真是對不起。」

    「但是其中有五處地方連方向都標記反了,都是一個『一』字。然後還有五個『的』字標示的方向都偏右,連續的十幅畫像的最後一劃全部偏左。你是不是想說這是因為你寫字畫畫的習慣不好?」

    「......胡香主果然蘭心慧質,絕頂聰明,連在下這點小毛病都猜中了。」小夏苦笑。

    「我也真有些佩服你,居然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思說這些廢話。」胡茜卻一點也沒有高興的意思,只是微微歎了口氣,頭盔下眼睛反射出的火光卻冷得像是冰澆築的。「但你該知道,我特意過來可不是和你廢話的。」

    小夏點了點頭,淡淡反問:「難道胡香主還會是來和我商量怎麼對付滅怒大師的麼?」

    對於這個似乎有些匪夷所思的問題,胡茜絲毫沒有表現出意外,依然冷冷地說:「既然你在主動試探他,也知道了是他在搞鬼,那就該明白我們除了聯手對付他,破了這局這迷陣之外已經無路可走。」

    小夏歎了口氣,這也正是他今天所證實的。那一路留下的路標他確實是故意做錯了幾處,胡茜還有可能有所留意,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滅怒卻沒可能知道,但滅怒和尚轉回去查看後卻偏偏說沒有任何的變化。

    「這樹妖遺陣本就是他淨土禪院當年剿滅樹妖留下的,他自然不用回去看什麼陣法變化,因為這樹林的一切變化早在他掌握之中。他不過是找個機會將我們一網打盡,埋在這妖陣中罷了。每次借口去探查這妖陣,多半也是去操控陣法運轉將我們一起困住。」

    小夏靜靜地聽著胡茜的話,既不贊同也不反對,只是忽然問:「那胡香主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他的?」

    「大概和你一樣,從這妖孽破了他的法術開始。」胡茜的眼光掃了一掃地上的白衣少女,即便是有頭盔的遮掩,那眼神也尖利得像刀子,恨不得能將她細細剖開來看個清楚明白。「佛門**本就慈和祥正,這妖孽卻能以法破法震傷滅怒,而且還是用的相同的普賢如來三字根本咒,那只能說明她的佛法境界比滅怒高過太多。而滅怒自己情急之下喝破這妖孽所用的法術名字,那也分明是佛門神通。這妖孽最後在乾天鎖妖符下不現原形,說不定也是和佛法有關。」

    小夏點點頭。胡茜說的沒錯,至少他也是這麼想的。

    「這妖孽身上分明有一個和他佛門有關的大秘密。滅怒無論是想保住這秘密,還是保住他佛門的臉面,都有足夠的理由將我們滅口。」

    「那胡香主認為他為什麼不直接動手?」小夏問。以滅怒和尚表現出來的法力,武功,他們剩下的所有人就算聯手也遠遠不是對手。

    「很簡單,他沒十成的把握。」胡茜冷笑了一下。「我們有三個人,只要走脫了一個將這消息洩露出去,他淨土禪院的名聲就算再做一千場法會也挽回不了。他必須先用其他委婉一點的辦法先削弱我們,比如說用這妖陣殘骸,比如用那已經快妖化的雲州蠻子。」

    胡茜口中的三人,自然指的是她自己,小夏,還有李玉堂。雲州大漢從一開始在她的眼中就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

    「那蠻子借用別人的本命妖魂來濫竽充數,大概只是想混進洛水幫當個客卿混飯吃吧。這等江湖小人物不自量力,玩弄小聰明小手段,結果卻是自作自受,最後連瘋了也要被人當做工具來利用。他自己主動強引妖魂入體,神智不能承受也就算了,滅怒卻強行以佛門法力將妖魂鎮壓於他神魂深處。那偷奸耍滑的蠻子哪裡有什麼心志毅力去對抗獸魂,短時間內倒是還能保有些神智,時間略微一長,神魂深處的獸魂反而會和神魂徹底融合。他又確實是雲州血脈,徹底被同化成半人半獸的妖物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你也該注意到了,那蠻子兩次幾乎失控的時候滅怒都不在用意如何,一目瞭然。」

    說到這裡,胡茜的眼光一閃。「我也是後來才想明白,你將食物給那蠻子,一方面固然是沒信心對付他,一方面也是想將之穩住待等到滅怒回來,那時他再發作,滅怒無論如何不可能置身事外,便能看出更多的破綻,說不定還能有機可乘。」

    「額......胡香主果然聰明絕頂,料事如神。」小夏聽得一愣,不得不歎了口氣。這位神機堂香主果然是很聰明,但也許也太過於聰明了。

    頭盔下的表情動了動,胡茜似乎是笑了笑:「只有聰明人才能明白聰明人。所以我才悄悄來找你。」

    小夏的表情卻有些不自然,似乎是受寵若驚不知所措了,低聲說:「承蒙胡香主看得起。也許在下也有些小聰明,但武藝低微,一手符箓也難登大雅之堂,一旦動起手恐怕是幫不了什麼忙。胡香主若需要幫手,怎麼不去找李大俠呢?」

    「我只和聰明人合作,沒興趣和蠢貨浪費時間。」胡茜冷笑了一下。

    小夏點點頭。這確實沒錯,如果他要對付這位青州大俠,也不需要去浪費什麼時間。

    「人比野獸高級的地方就在於因為人會用腦子。不是什麼都需要動手打打殺殺才能有個結果的。所以身手什麼的並不那麼重要。」頭盔下的隱約笑容越發的明顯了,這位神機堂香主這時候才終於顯露出些人的生動味道,不是那種機關器械一樣的冰冷準確。「這次出發追尋少幫主事出突然,大概除了你習慣性的帶著乾糧,我有備用的行軍丸之外,其他人都沒什麼準備。既沒隨身帶著吃的,水也只是隨便在蘭林寺那裡補充了一點。」

    「我也快沒吃的了。」小夏苦笑了一下。

    「沒吃的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十天半個月的也不見得會餓死人。你之前將食物都給了那蠻子其實也不是壞事,你也知道自己身手最差,就算留著也輪不到自己吃。是麼?」

    「在這些方面,人和野獸還是沒什麼分別的。」小夏還是苦笑。「好在吃吃樹皮草根什麼的,一個月也能勉強應付。」

    胡茜繼續說:「不過沒水喝的話,人可能連五六天都挨不過。」

    小夏點了點頭。這滋味他也嘗過。實際上不用五六天,只要三四天的功夫滴水不沾,人就連自己的尿都能喝得津津有味。

    「不過我知道我們不會缺水喝的。因為你一定會凝水咒。這不過是下八品的五行符咒,以你連乾糧食物都隨身帶著的謹慎心性,這種低級符法一定會。」

    「胡香主果然高明。」小夏繼續點頭。胡茜確實沒說錯,這符咒不過是五行宗的入門法咒,能匯聚空中零散水汽為水珠,一般倒少以有人專門去學這種幾乎沒什麼用處的低級符法,但他確實會。這樹林間水汽充沛,他吃力一點,供三四個人飲用是沒問題的。

    胡茜伸出了手,戴著軟甲手套的掌中是一顆小小的藥丸,月光和篝火的交映下呈現出屍斑一樣的暗紅。

    「那時找機會悄悄將這藥丸混進滅怒的水裡就行了。簡單得很,不用費力,也沒有打打殺殺的危險,這就是聰明人的作法。」

    神機堂女香主的聲音雖小,卻斬釘截鐵不容置疑,就好像她身上的那些機關零件一樣非此即彼,不可能有半絲誤差。

    ###

    胡茜走了。

    和來時一樣,那身看似臃腫的機關盔甲再沒有絲毫平時間行動時的摩擦聲音,好像貓一樣輕靈地慢慢融進遠處的樹蔭中。真正的聰明人就是永遠也不讓別人知道自己究竟會有多聰明,才能做出別人永遠也想不到的聰明事來。

    小夏拿起手中的那顆小藥丸聞了聞,沒有絲毫的異味,想必融進水裡也讓人察覺不出任何的異樣。神機堂精通的不只是機關器械,實際上只要是能用的,有用的,能比蠻幹更有效率的任何東西他們都很有興趣,都很精通。

    看著這聰明人的小東西發了會怔,小夏笑了笑,輕聲說:「原來聰明人就是這麼做的麼?」

    「老和尚說,妖魔就是這麼做的。」地上的白衣少女睜開了眼睛,也笑了笑,輕聲說。

    「老和尚?是誰?」

    「不認識。就是個老和尚。」

    小夏想了想,問:「你那些佛門法術就是這個老和尚教給你的麼?」

    少女搖了搖頭,說:「不是他教的。就算他教,我也學不會。那些法術本來就是他的。」

    「什麼意思?」

    「老和尚把他的法術都給我了,他說他快死了,留著也沒用。」

    小夏雖沒全聽懂,但也有些明白。胡茜說得確實沒錯,佛門法術本來都是慈和祥正,少女卻能用完全相同的咒法把滅怒和尚震得吐血內傷,這已不是功力深厚與否的差距,而是境界的差距,還是宛如成人小孩一樣的差距。

    「難道你剝少幫主和那些人的皮,殺這麼多的人,也是老和尚讓你做的麼?」小夏突然對這位佛門大師很好奇。

    「沒有。老和尚說讓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那你為什麼想要這麼做?」

    「因為他們也都那麼做。我的父親,母親,弟弟,妹妹,都是被他們這樣剝了皮然後在太陽下曬死的。」

    少女的聲音還是那麼的輕,那麼的柔,那麼的好聽,連眼神都是那麼的輕靈恬靜,小夏可以肯定其中確實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歹毒,但他還是感覺到一陣寒意從頸後朝下浸,浸透進了五臟六腑。他又有些想吐了。

    悶了半晌,小夏又問了個連他自己都覺得是廢話的問題:「那我們這些只是來助拳的江湖好漢們死在你手上又算是什麼?」

    果然,少女露出聽到廢話一樣的表情,說:「你們不都是為錢賣命的麼?他們給了你們錢,你們就把命賣給了他們,這不是很公平麼?」

    「你說得也沒錯,確實很公平。」

    澀聲說完這句,小夏閉上了眼,沒來由地覺得很累。不知不覺中他終於睡著了。
mk2258 發表於 2012-12-29 21:12
正文 第九章 妖魔(三)

    天邊掀起一線朦朧的白色,清晨終於來了。

    草地上,早已準備好的滅怒和尚正盤膝閉眼而坐,周圍站著胡茜,李玉堂,小夏三人,白衣少女也被移到不遠處的地方。

    滅怒和尚雙手在胸前結印,低聲誦念了一段經文之後再驟然睜眼。恍惚中,似乎有一座觀音的影像在他的眸子中一閃而過,那雙怒意騰騰的眼睛也鍍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金光。

    起身站定,滅怒和尚四周環視了一圈之後,再注視著漸漸亮起的方向,指著那裡說:「確然無錯,太陽真火正從那個方位漸漸升騰而上,這是任何妖術陣法也無法變化出的。那裡確實就是東方。」

    「方位沒有錯!難道這妖陣果真是停下來了!那我們還不快快出發更待何時?」李玉堂激動得聲音都在發抖。這位青州大俠被困了這幾天,看起來已經完全沒有大俠該有的風範和模樣,一身上等綢緞的勁裝滿是血跡和皺紋,鬍子拉碴,一雙劍眉也因為沒有打理而成了兩把禿頭掃帚,

    不過他現在如果能走出去的話第一件事絕不是打扮梳理,他肚子裡發出的動靜幾乎比他說話的聲音還響。

    「姓夏的小子,你那裡不是還有不少乾糧麼?且賣兩塊給我,我給你十兩銀子,足夠你到洛水城最好的酒樓裡吃上一個月了。」

    李玉堂手上拿著一錠十足十的紋銀,臉上好像頗為不屑,眼睛中的飢火卻旺得幾乎能燒出來。

    「沒有了。」小夏雙手一攤。如果不是現在實在沒什麼心情,現在看著這位青州大俠的模樣他真的會笑出來。

    一聽之下,李玉堂緊繃的臉上頓時一垮,隨之馬上以一個殺氣四溢的方式重新組合起來,怒吼:「胡說八道~!昨日你還有那麼多送給那雲州蠻...漢子吃,怎的到了今日我向你買就沒有了?難道你敢戲弄於我不成?」

    「沒有了。最後半塊剛才也吃了。」小夏一臉淡然。倒不是覺得李大俠臉上的殺氣是裝出來的,那分明是肚裡的飢火給熬出來殺氣,假不了,只是知道無論胡茜還是滅怒和尚都不會在這時候讓他動手。

    「李大俠何必和這等無名小輩計較。」果然,那邊胡茜開口了。

    這句話提醒了李玉堂這種舉動確實有些有損他大俠身份,只得悶哼了一聲說:「只是這小輩一路之上胡作非為,著實可惡。如今同舟共濟也就罷了,以後若讓我在青州江湖上見到你這種宵小之輩為非作歹,定殺不饒~!」

    胡茜取出瓷瓶,倒出一粒丹丸扔了過去:「我這裡還有我神機堂秘製的行軍丸,雖不能充飢,但也能給人增加些力氣精神,李大俠若不嫌棄可吃上一粒。」

    李玉堂一把接過,扔進嘴裡嚼了幾下就吞下,朝胡茜一拱手:「還是胡香主慷慨豪爽,果然巾幗不讓鬚眉,待得今日出去之後在下必將向江湖同道好好宣揚宣揚。」

    小夏忽然覺得其實人蠢有時候也是種難得的福氣,比如這位青州大俠,至少他不會,也沒能力去想那麼多,反而會少很多煩惱。

    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遠處的樹蔭下一個高大壯碩的身影從地上爬了起來,伸了個懶腰。和周圍這幾個劍拔弩張的幾人相比,這個懶腰簡直是安逸隨意到了極點。

    那是雲州大漢,吃飽了東西,他絕對是昨天晚上睡得最舒服休息得最好的一個,現在看起來精神十足,容光煥發,連臉上手臂上新長出來的毛都那麼挺那麼亮那麼黑。他用幾乎已經有簸箕大的手掌撓了撓頭,匕首一樣的指甲從亂蓬蓬的頭髮裡掃出一陣陣的皮屑,朝看著他的小夏笑了笑,一張嘴一直裂到了耳邊。

    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他現在走路的姿勢都已經呈現出一種只有動物才有的起伏,不過原本瀰漫在臉上的狂躁已經不見了,眼中的血絲也都消失,只是眼眸的顏色好像有些古怪,他現在反而是所有人中看起來最平靜的一個,如果他現在還能算是人的話。

    「餓了,吃的。」雲州大漢看著小夏,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咕噥了一句。

    小夏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也確實再沒有任何吃的東西了。不過雲州大漢的注意力也並沒有繼續留在他這裡,那雙黃色的眸子一亮,就已經看到了不遠處地上的白衣少女,然後雲州大漢就笑了,笑得很開心。

    就算這張臉上已經黑毛叢生,五官的形狀都已經扭曲得更像猿猴或者狼之類的野獸,但小夏還是能分辨得出來這個笑容確實是很真心,很開心的。那是個早上起床用一個懶腰驅散了睡意,振奮了下精神,剛才覺得有些肚餓,又馬上看到了一盤熱氣騰騰的肉饅頭的笑。在這笑中舔了舔嘴,雲州大漢繞過了小夏,逕直朝白衣少女那裡走了去。

    小夏歎了口氣,朝遠處退開了。這一幕終究躲不過,至於那似乎昏睡著的白衣少女他並不擔心,也輪不到他來擔心。

    從滅怒和尚替他鎮壓妖魂,帶他上路開始,死在其他人手中就成了這雲州大漢注定的結局,剩下的不過只是時間問題,和死在誰的手上的問題罷了。如果按胡茜所說,這本是滅怒和尚對付他們所安排下的暗棋,不過因為小夏的所為,這部棋一直拖延到了現在,反而成了滅怒和尚自己也需要面對的一步棋。尤其是當這步棋現在是對著地上的白衣少女去的時候。

    只用一步,滅怒和尚就從十丈開外邁到了雲州大漢的面前,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黃施主請留步。看來你本性已經完全被附體妖魂掩蓋。貧僧分明已經給了你機會,但你自己心志不堅,保不住靈台神智,如今徹底墮入畜生道了。」

    就在滅怒擋過來的同時,雲州大漢就以和那個巨大軀體不符的動作驟然往後一跳,嘴咧開露出巨大的犬齒,喉間發出低沉的轟鳴聲。他多半已經聽不懂滅怒和尚在說什麼了,不過他似乎很清楚滅怒和尚要做什麼。

    「我佛慈悲。原本該把黃施主你帶回淨土禪院封入十方淨世舍利塔中鎮壓,但貧僧分身乏術,如今唯一之計也只有助你早日解脫,免受這無窮無盡的畜生之苦。」和預想中沒什麼兩樣的話語後,滅怒和尚一掌就帶著凜冽的罡風轟在了雲州大漢的胸口上。

    淨土禪院的護法金剛之所以能名動江湖,靠的自然不會是佛法,而是拳頭。這一掌拍去的勁道,勢頭,威力,就算是洛水幫的胡護法現在還活著,能看見,也只能甘拜下風。一聲悶響,雲州大漢那足比滅怒和尚還高大一圈的身軀被擊得朝後飛去,一直飛出數丈之外,才翻翻滾滾地落地。

    「阿彌陀佛...」滅怒和尚收掌合什,為這一個掌斃的妖魔低頭喧出一聲佛號,但這一聲佛號還沒有完,就被一個巨大的怒吼掩蓋了。

    怒吼的是從地上翻滾起來的雲州大漢,他的嘴張得一直裂開到了耳邊,大口中的腥紅好像剛剛嚼碎了十個人吃下去一樣的刺眼。那一張更像是狼的臉上現在全是比滅怒和尚更怒的怒,一雙黃色的瞳孔帶著瘋狂的敵意和怒意看著前面那剛剛把他擊飛出去的和尚。

    「咦...?」滅怒和尚猛然抬頭,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把怒容也壓下去的驚訝之色,這驚訝之色還來不及褪去,那合什的雙掌還剛剛收回,雲州大漢那巨大的身軀就比剛才更快十倍的速度飛了回來。

    不遠處旁觀的三人幾乎只能看到雲州大漢的身影一閃,就已經出現在了原本的位置上,只是巨大的爪子高高揚起,而本來還站在那裡合什念佛的滅怒和尚則已經飛了出去,一直撞到了後面的一棵樹上才停了下來。

    「這孽畜......」分辨不出滅怒和尚此刻的表情是怒得很驚還是驚得很怒,他胸口直至頸脖中是一道深深的爪痕,皮肉高高翻起,鮮血像泉水一樣的往外冒,這一道抓痕就赫然比之前白衣少女給他留下的所有傷痕加起來更深更重。

    旁觀的三人也是完全呆住了。這雲州大漢原本不過是粗通拳腳罷了,雖然看模樣也有些蠻力,但總體來說就和洛水幫的尋常幫眾打手差不多,那兩隻妖魂也不過是中品,滅怒和尚的一聲法咒就能讓它們經受不起,但是現在融合了兩隻妖魂的他卻能一抓就把滅怒和尚給拍飛。

    雲州大漢揉了揉胸口。滅怒和尚剛才那一掌似乎也打得他很不舒服,而他手爪上的三隻指甲也在滅怒和尚的身上崩得翻了起來。他看著遠處倒在樹下的滅怒和尚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也只是低聲怒吼了一聲,朝他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來,並沒有追過去,而是轉身一跳就跳到了白衣少女的身邊,巨抓一撈,就已經把白衣少女從地上撈了起來,張開大口就先朝少女的脖子上咬了下去。

    也許是明白了那和尚是要阻止自己吃東西,所以雲州大漢決定先吃了再說,

    雲州大漢的動作實在太快,其他人幾乎都來不及反應。滅怒和尚依然還重傷未起,小夏也只能張大著嘴,連出聲制止都來不及。而落入大漢一雙巨掌中的白衣少女依然是雙目緊閉沒有絲毫的反應,還是睡得那麼香那麼甜,好像那一張馬上就要咬下來的大嘴根本就和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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