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50
basalt 發表於 2014-6-27 14:00
第二十七章 茅山(四)


    天亮了,清晨的陽光從窗戶間透進來。小夏睜開眼睛,看見明月正縮在自己的腳邊睡得正香,一張玉琢精雕般的小臉上全是嬰兒般的單純。而自己原本關上的房門正大敞開著。

    小夏歎了口氣,撓撓頭,覺得有些頭痛。昨晚還沒有等到何姒兒回來,明月就吵著睏了想睡覺,他也確實有些睏了,結果何夫人就安排他們在在旁邊的廂房中睡下。何夫人當然安排的是兩間房,小夏和明月各自一間,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明月居然半夜悄悄跑了過來,爬到小夏的床上睡在了一角。

    這其實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之前也常有發生。如果是露宿野外還好,但在客棧什麼的地方就難免引人側目;雖然小夏花了不少功夫和時間著力解釋,但要讓明月姑娘明白男女大防的道理還是很難的... 昨天晚上他早叮囑過了,但結果還是沒用。

    這裡可是何真人的家,明月的悄悄小動作瞞得過小夏,卻肯定瞞不過何晉芝。好在那位茅山掌教明顯不是那種死板的道學長輩,小夏自己也問心無愧,不用太過緊張。

    看著在腳邊酣睡的明月,這種景象也不是頭一次看到了,小夏還是感到一陣古怪的溫馨感。這倒不是男女之情。明月雖然看起來是個絕美少女,但實質上到底能不能算一個「人」還說不準... 小夏也早不是那種見了漂亮女人就忍不住的愣頭青。這種相依相存的溫馨感有些像對一個絕對信任的朋友,又有些像是對一個很可愛的小孩,或者是小夏忽然想起在流字營中認識的一個雲州人:每日間那雲州人撫弄懷中的獒犬的時候面上露出的表情,似乎就和這種感覺有些共通。

    說起來,明月姑娘曾經的本體也是隻小動物。想到這裡,小夏摸摸自己的頭,苦笑一下,感覺越來越古怪了,忍不住伸手去摸摸明月的頭臉。那一頭黑髮觸手如綢緞一般的手感,肌膚細膩白嫩如嬰兒一般。

    「你... 你們兩人居然居然在我家?」

    門口的聲音傳來,小夏愕然抬頭,才看見不知什麼時候何姒兒已經站在了門口,正瞪著眼睛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床上的明月和他。剛才分神去想事了,居然沒察覺到她走過來的響動...

    「啊... 這個...」小夏雖然機變百出,這時候也不禁有些抓慌:「其實也不是妳想像般的那樣,明月姑娘只是半夜過來睡在那裡而已... 我們什麼都沒做...」

    「啊...」明月也醒了,半坐起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然後像沒事一樣看著何姒兒:「咦?何姑娘妳回來了麼?昨晚我們等妳很久呢,你沒回來我們就先睡了... 我餓了,有吃的麼?」

    ###

    直到坐在一起吃早飯的時候,何姒兒看向他們兩人的眼光依然有些不善。不管她是不是相信小夏所說的,總之在自己家看到這樣的狀況確實給人的感覺很不好。

    早飯是何夫人自己熬的粥、蒸的饅頭、煮的雞蛋。很平常的農家早飯,全是何夫人親手所做的。何真人也坐在桌前,很用心很享受似的喝著一碗粥,何姒兒在旁邊面色不善地啃著饅頭,看起來只是一副尋常人家的和睦場景,一丁點也沒有茅山掌教之宅所該有的味道。

    坐在一起吃飯的還有一個錦袍大漢,就是昨夜何夫人口中所說的「三哥」,何姒兒的舅舅,名字是南宮無畏。雖然何夫人沒多加介紹,小夏還是能分辨出這位南宮家的大漢應該是官場中人,而且地位絕不會低。小夏見過的官也不算少,但江湖草莽中人再有權勢,和真正廟堂之上的人還是有區別的。小夏也沒有覺得意外,昨天晚上從何夫人的話中他也早能判斷出來,而且南宮家原本就在大乾朝庭中有相當勢力,和普通的江湖豪強有本質上的區別,乃是真正意義上的世家大族。

    「有多少年沒吃過四妹做的飯了?二十多年了吧?還記得妳有一次將八叔好不容易弄來的龍鱗大蟒肉活活給熬成了一鍋焦炭,卻捨不得丟掉,非要堵著我的門口讓我和五妹吃... 哈哈哈哈...」

    「那麼久的事還記得麼?我都快忘光了... 豫州老宅的樣子我都快想不起來了。」

    「有空還是可以回去看看嘛... 雖然五妹、六弟他們也都各自住自己的地方了,只剩老大和一些小傢伙還守在那裡... 哎,這粥喝著真香,饅頭也真好吃,是不是裡面摻了什麼茅山特產的天材地寶了?」

    「就是白粥白麵。我看是你平日間山珍海味吃得太多,將這些的味都忘了吧?要不留下來吃上一個月?保證你吃到一見肉就流口水...」

    這位南宮無畏大人沒有一點官架子,一邊吃著一邊很開心很親熱地和何夫人聊著,何夫人也很高興,何晉芝放下了碗在一旁微笑著靜靜看著。這場面連小夏看起來都感覺到很舒服、很和美,除了何姒兒偶爾瞥過來那眼光有些刺人。

    吃完了,何夫人收拾下碗筷,何晉芝也招呼小夏和他一起去回茅山宮觀中去,將他的法籙度牒給辦妥。明月自然是一路跟著,何晉芝再叫上何姒兒也跟著一起去了,這片剛剛還熱鬧溫馨的小小宅院中頓時就安靜下來。

    唰唰的刷碗聲單調地在廚房中迴盪,何夫人將袖子挽得高高的,多年的家務似乎沒能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跡,那一雙手臂依然白膩如雪,曲線也柔和宛如少女。

    「怎麼了?這次還是來做說客麼?晉芝他是不會答應的。」何夫人沒有回頭,似乎就知道了沒有絲毫聲息走到廚房門口的南宮無畏。

    「這些年真是苦了妳了...」南宮無畏看著何夫人躬身的背影,默然半晌之後長歎一口氣:「如果讓李家老二還有那幫以前發瘋一樣圍在你周圍的人知道妳現在是在天天刷碗、洗衣,他們真的會瘋的。」

    「你也太小看別人了吧?」何夫人手中刷碗的動作都沒有停一下。

    「對... 說不定不會瘋,只不過李家老二一定會將他手中所有的產業都拿去賣了,然後將錢全部拿到青雨樓去掛上懸賞要何晉芝的人頭... 或者他還會想辦法從他那當州牧的兄弟手中將白虎軍給騙來,直接打上茅山。」南宮無畏帶著幾分嘲諷,幾分無奈地冷笑了一下:「昔年的中原江湖第一美人,南宮家的南宮無嫣最終的歸屬竟然是一天到晚的家務粗活... 當年若是有人這樣說,定會被那幫人把嘴都打爛了。」

    終於刷完了碗,何夫人直起身來,將袖子放下,轉身走出廚房,收拾起晾曬在院子中的菜乾來。一邊收拾,一邊笑著淡淡說:「當年不是你和二哥讓我挑晉芝的麼?後來老大不也是讚我有眼光,挑中了一位茅山掌教?」

    「是二哥讓妳選的,可不是我。」南宮無畏聳聳肩,又歎一口氣:「是二哥眼光好,他沒看錯人。何晉芝當時還不過是茅山別院下一個無名無姓的燒火道人的時候,他就能認出這人絕非池中之物,這是我佩服他的... 只是他做事也太... 只是為了要將一個道門強援捆在我們南宮家,卻將妳的一輩子給耽擱了...」

    「那只是你那樣認為而已,我倒是沒有後悔過,只是剛開始的時候有些不習慣而已... 要說我之前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動手做飯洗碗。」何夫人停下手中的動作,抬頭回憶了一下,也露出一絲苦笑:「要說耽擱... 其實這些年我耽擱晉芝的也不少,如果不是為了我和姒兒,他說不定...」

    「說不定他連這個茅山掌教也早就丟給旁人了,是不是?當年要不是我們極力勸說,還有張元齡那老狐狸的暗中推波助瀾,他根本不會去接下這個掌教之位。」

    「但若是那樣的話,說不定天下就會多出一個真正的道門大宗師... 那才是他真心想要走的路。」

    「道門大宗師?哼... 是白日飛升還是隱遁山林從此不知所蹤?那對這天下又有何意義?」

    何夫人轉過身來,看著南宮無畏露出一個微笑,笑得有些尖銳:「對,是對天下都沒任何意義,對二哥和你也沒任何意義。那如今你們可就滿意了吧?茅山掌教乃是南宮家的東床快婿,怎麼樣?聽起來是不是威風了許多?連朝堂上的天子恐怕都不能等閒視之吧?你們還覺得這樣不夠?還纏著他要陪著你們一起去發什麼瘋?」

    「這次可不是發什麼瘋... 妳以為我們費盡心機難道是為了我們自己麼?」南宮無畏的面色和聲音也都沉重下來:「這次乃是百年難遇的大好機會,關係著江山社稷,甚至是人道興衰,我們必須得爭取每一分可用的力量!莫說是晉芝大哥,到時候張元齡、淨土禪院那幫和尚都要出手,崑崙派上三院二哥也著人去聯繫了,甚至我們還得想辦法將唐門那兩個老怪物也捎帶上...」

    「一幫各懷鬼胎的老鬼,還指望著精誠合作?更別說你們前面還有個葉紅山,你們誰有法子能左右得了那等魔神般的人物?想要當在後的黃雀,那也得有做黃雀的實力才行,總不能被螳螂轉身一刀把頭給砍了吧?」何夫人嗤笑了一下,默然半晌之後還是搖頭:「你別想了,晉芝他還是不會答應的,我也不願他去插手這事。」

    「如果是為了姒兒丫頭呢?」南宮無畏說。

    「你們敢!」何夫人鳳眼圓睜猛地一聲怒喝。那一張豔麗無雙的臉上滿是凌厲的煞氣,這一瞬間這個布衣荊釵打扮的女人散發出的氣勢竟絲毫不弱於昨晚何姒兒面前的南宮無畏。

    「從頭到尾我可什麼都沒做。妳也知道,姒兒丫頭可是自己想要下山去的,那什麼正道盟的點子可也不是我給他出的...」南宮無畏不慌不忙地攤開了手,一臉坦然:「只是姒兒丫頭若是真想要做出番大事來,以她的位置來說,也很容易被捲入其中。雖然她沒資格參與真正核心那一場,但若是我們失手,覆巢之下她也難逃劫數。」

    頓了頓,南宮無畏的聲音更低沉了,帶著幾分澀意:「不,或者可以說,若我們失手,天下十州俱都是覆巢之卵,這大乾江山下誰又能得真正的安寧?」

    「你們就不能消停些,不去做這些作死的事麼?」何夫人恨恨道。

    「不消停的是葉紅山,是西狄人,不是我們!我們和二哥站在這位置,我們也只能這麼做。」南宮無畏回答。

    何夫人默然,身上的煞氣也慢慢地消減下去,最後只剩一聲長歎:「你別告訴我連姒兒... 連這些也都在二哥的計畫當中。」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南宮無畏頓了頓,跟著也是長歎:「應該不會吧。」

    一陣難捱的沉默過後,南宮無畏像是想找個話題似的說:「對了,妳應該還記得吧?剛才和我們一起吃飯的那位不就是...」

    「別和我說話。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去想,不想去理。愛誰是誰吧!」何夫人轉身甩手走進了屋子。
basalt 發表於 2014-6-28 20:17
第二十八章 茅山 (五)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走回頭路的關係,小夏覺得昨天晚上好像很快就到了的路程在這白天走了半天也走不過去。

    小夏想了想,覺得大概是多了個何姒兒的緣故,這一路行來的氣氛和昨天晚上截然不同... 何晉芝不大和他說話了,何姒兒更是一言不發,只是那臉色和看過來的眼神總讓小夏感覺到不舒服;只有明月還是和昨天一樣,一會到處東看西看,一會問何晉芝一些旁人不大能聽明白的問題。

    忽然間,一直和明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何晉芝問出這樣一個問題:「明月姑娘,為什麼昨天晚上妳要跑到夏小兄弟那裡去睡覺呢?」

    「因為一個人睡覺沒有兩個人睡一起好啊~ 挨著夏道士睡得比較踏實一點。」明月想都沒有想就直接回答,然後想了想又說:「嗯,雖然十方小和尚叫我不要睡覺,要和他一樣打坐,但是打坐總是沒睡覺舒服。」

    「嗯,十方神僧說得也是不錯的。就算是在恢復神思心念上來說,佛門禪定靜坐的效果確實要比睡覺要好得多,兼之還有修煉之效... 我們道門也對此多有效仿,乃是修煉的共法,只是需要有相當的基礎才能有效。」何晉芝點點頭。忽然他又轉頭看向小夏,問:「夏小兄弟,明月姑娘如此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睡在你旁邊,難道你不心動麼?」

    「啊?這個... 這個...」小夏頓時呆住。何晉芝察覺到此事早在他意料中,詢問明月也沒有太讓他驚訝,但是這個問題就來得完全出乎意料。支吾了半天,他才勉強回答:「我和明月姑娘雖然親厚,但也只是因為大家是出生入死的同伴,完全沒有心生褻瀆之心;我多少也算是修道之人,對這男女之事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想法...」

    「騙人!」這次卻是何姒兒在一旁喝出這個詞:「是誰在揚州妓院中喝找一桌妓女一起喝花酒被我碰到了?」

    「不要胡說!妳何時又碰到了?妳也不過是聽我信口胡說的而已,可曾親眼見到了?」小夏急忙反駁。何晉芝再怎麼樣親切隨和都是一位道門宗師,這些能撇清還是撇清的好。

    何晉芝卻是仔細看了看他的眉目,繼而搖頭說:「我觀你元陽早失,也不是不懂男女之事的童身,而且似乎還略懂一點極樂雙修法?」

    「啊?」何姒兒幾乎跳了起來,一張俏臉面紅耳赤。她伸指戳向小夏,結結巴巴地話都說不明白了:「你... 你居然練過那等齷齪的邪門法術!你!你果然不是好人!你還敢說對這個這個男女之事沒有想法!」

    「這個... 這個...」小夏的臉也紅了。他沒想到這位何真人的的眼光居然如此厲害,連這個都能看出來... 這事連他自己幾乎都已經快忘了。

    「怎麼了?你們怎麼了?有什麼好奇怪的麼?」只有明月還是毫無所知。

    「男女之情,陰陽調和乃是天地至理。若無此天人大倫又哪來的芸芸眾生?你們大驚小怪什麼?」何晉芝依然是一臉的雲淡風輕,好像說的是一間再平常不過的小事,反倒是顯得何姒兒和小夏的反應都太刻意奇怪了。

    「魔門的極樂大法只是太過極端,最後人由術馭罷了,其實內中也有不少精妙玄奧之處,稍有涉獵也可以有益無害。我道門中伍柳派等旁支不是也曾參考這法子新創道術?佛門密宗也有歡喜禪之修法,借由男女大欲來堪破色空皮肉之相... 這都是上承天理的正法。反倒是前朝儒門理學提倡滅人欲,要人人都去做那無求無欲的聖人,正是未成乎心而有是非的愚人之舉,結果反而令號稱『以人欲通天成神』的順天神教日漸昌盛,最後紛亂四起,內憂外患交織而亡國。姒兒妳要小心了,看事莫要先預存了是非之觀。道德經云:『知善之為善,斯不善矣』,正是此理。」

    何姒兒悄悄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翻翻白眼,還是指著小夏不服氣地說:「難道他哄騙明月姑娘一起在我家同床共枕摟摟抱抱還有理了不成?」

    何晉芝也不再說話,只是搖頭苦笑,也不知道他苦的是什麼笑的是什麼。

    小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何真人如此風範,確實是看破世俗禮數的高人,讓人心折;只是何仙子的慧根淺薄,也確實理解不了這些微言大義,一時之間也解釋不清,看起來倒像是因為自己而弄得別人父女之間不和... 想了想,小夏還是認認真真地對何姒兒一揖,說:「何姑娘,今早那確實只是個誤會,若有冒犯,我這裡向妳賠罪了。妳也請放心,我是真的對尋常的男女之欲沒有什麼興趣... 別的我還不敢說,但佛門的『白骨清淨觀』我可是造詣頗深的,任是妳天仙化人的美人,脫光了衣服在我眼中也是紅粉骷髏而已。」

    「哼,聽你胡說八道!」何姒兒冷哼一聲,顯然是不信。

    明月卻是點點頭,表示很相信:「雖然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是夏道士這一次可沒有騙人喔!」

    「哦?夏小兄弟為何單單去修那一門白骨清淨觀?那好像對符籙之道沒什麼用處的吧?」何晉芝頗有興趣地問。

    「咳,其實此事就要從六年前說起... 那時我在荊州遇見一件事,一位風流成性,最喜出沒於青樓的少幫主得罪了紅煙閣的姑娘,被偷偷下了迷藥,和一具半腐女屍縱情風流了一宿,結果第二天發現真相之後被嚇得從此不能近女色。我後來將此事告訴我師傅時,他卻說這正是戒除淫邪之念,清淨本心的上佳法門。後來我和他一起去了青州,在洛水城售賣符籙的時候,我錯將一張中二品符當做下二品賣給了一位貌美道姑,我師傅就雷霆大怒,說我心念不正被美色所迷,如不將這邪念根子趁早戒除的話以後遲早要死在女人手上... 他便將我抓了起來關在一間石屋裡。那時候青州盜匪橫行,幫會之間殘殺常有,我師傅便專門四處去搜羅了幾具年輕漂亮的女屍來,剝光了也一起丟在屋子裡,還用符籙來日夜照亮屋子,好讓我看得清楚。我差不多一共陪著那些女屍在屋子裡待了一個月,眼睜睜看著那些女屍是如何慢慢變形、腐爛生蛆、被蠅蟲鼠蟻啃食,最後化作一具具白骨... 總算那石屋通風還好,沒將我憋死在裡面。我出來之後大病一場,幾乎死掉,至此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看見女子的軀體便都有些不舒服。我師傅還大喜過望,說無意間發現了一門速成佛門白骨清淨觀的法子,要去向淨土禪院兜售...」

    「尊師倒真是個趣人...」何晉芝搖頭苦笑。

    「至於那極樂雙修法,則是在雍州流字營中跟一個女子學的。詳細情形頗為複雜,說來也話長,我就不累述了... 總之我確實不是那種見了美色便不知東南西北的愣頭青,何姑娘妳放心吧。」

    「哼,我放什麼心?我是不想看見我正道盟中有什麼淫邪好色之徒!」何姒兒把頭扭過一邊去,頓了頓又問:「那女子呢?」

    「死了。」小夏淡淡回答。這是流字營中大多數人的歸宿。

    明月在旁一直皺著眉頭,顯得略有些不悅:「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都不太能聽懂... 是說我和夏道士一起睡覺不好麼?但是我又沒有礙著其他人。」

    何晉芝淡淡說:「明月姑娘妳不用在意。妳本心質樸,純如嬰兒;心正之人自會明白妳所作所為皆是本心,那些心不正之人,妳又何必去理會他們怎麼看。」

    明月一點頭:「是啊,那些壞人我才不想理會。惹到我的話我就殺了他們!」

    「不過夏小兄弟你便要辛苦些了...」何晉芝看向小夏淡淡一笑。

    「那也沒辦法...」小夏苦笑一下。有明月姑娘這樣一個同伴在身邊確實不是件輕鬆事,頭痛的時候非常多;不過他也沒絲毫厭煩,倒有些像家長照顧自家孩子般的親昵:「何真人昨日不是說了?我自走的、做的,不都是我該走的、該做的麼?」

    「好!你能有這番體悟,殊為難得!」何晉芝點頭,露出滿意之色,又看看明月:「你和明月姑娘能在那般奇異的情形下結識,相伴而行走到今日,以佛家的話來說這乃是你的緣法,也是明月姑娘的緣法,我道門來說這便是天數。你由著本心,這便是你的道,明月姑娘便是你的道。」

    說著,何晉芝一手拉住了小夏的手,一手拉住了明月的手,然後將兩人的手搭在了一起。小夏還有些愕然和手足無措,明月卻笑嘻嘻地抓住了小夏。

    旁邊的何姒兒卻是一臉見到鬼的表情,瞪著眼睛呆呆地看著何晉芝的舉動。

    「咦?」何晉芝忽然將小夏的手翻過來,看看他的掌心;那裡有一道淺淺的痕跡,好像是一個不大深的烙印,細長而有柄,好像一把小小的劍。

    「這是?」何晉芝眉頭緊皺起來,臉上第一次微微露出凝重之色,仔細看著這道劍狀的烙印,問:「這是什麼?你從何處得來的?」

    「這是我前些日子從臨死前的黃山劍仙石道長那裡得來的...」小夏偷偷看了一眼旁邊的何姒兒,此事他根本沒告訴過她。

    這道烙印就是當日他在上官聞仲的地窖中,臨死的石道人所吐出的飛劍劍髓所留下的痕跡。當時他伸手去接那一道發光的小劍,但那小劍卻爆出一陣刺眼的光芒之後就不見了,只在他的手心間留下這樣一道淺淺的烙痕,也不知是消散了還是融入了他的手中去。無論他怎樣去運氣活動也好,都感覺不出什麼異樣。

    這事他沒對其他任何人說過,何姒兒沒有,連明月也沒有。石道人這兩把飛劍的神異他是親眼所見的,那蛇道人將他囚禁起來嚴刑拷打也就是為了那兩把飛劍;而且聽說連張天師也都曾對石道人的飛劍之術青眼有加,欲召他為龍虎山客卿長老。這樣重要的一件東西落在他手裡,而且可能還是融入身體中了... 深明懷璧其罪道理的小夏當然是不敢說出來了。

    不過不對明月說,是因為明月肯定對這種事沒興趣,說了也沒任何作用。但對已經一起合作的何姒兒也不說,那就是確實有些不信任她。也不是不信任她的人品,何仙子並不是奸惡之人,這個小夏很清楚,只是不信任她的判斷和頭腦而已... 若是她自覺得很好心地要幫他解決此事,隨便向旁人提起,那絕對會是天大的麻煩!

    所以既然此事沒必要說,小夏也就誰也沒說,反正那掌心的烙印留在那也不礙事... 來日方長,他可以自己慢慢琢磨研究。沒想到的是卻在這裡被何晉芝看了出來。

    不過從某個方面來說也不是壞事。這位何真人絕對是天下間修為最高的幾人,更重要的確實是一位世事洞明,境界超然的道門高人,正是最合適請教的對象。所以他仔細將那日的情況,還有石道人的話語都說了出來。

    「這不是什麼劍髓。」皺眉細看了良久,何晉芝放下小夏的手,搖頭:「雖然我也不太能看明白這到底是什麼,但應該是和劍無關的。」

    「但此物真的是從石道人嘴中飛出的一把小劍,似真似幻,飄在半空中。他也說他那兩把飛劍沒了此物就不能運使,那蛇道人抓他起來拷問就是要問出這東西的下落。」

    何晉芝還是搖頭:「你說石道人將此物溫養在自己心坎之中,和性命真元交融合一... 劍氣最為鋒銳肅殺,怎能溫養在體內?即便是上古仙人留下的功法神妙,但石道人本身的武功修為只是後天之境,根本沒踏入那窺見天地之理的一步,又怎能運用這已能顛倒常識的玄奧大法?而且我觀此物中並無一絲金鐵的鋒銳肅殺之氣,反而溫潤隱晦、和光同塵,連我也看不透深淺和其中的玄奧...」

    聽著何晉芝的話,小夏臉上的表情越精彩。他早就猜這東西頗為神妙玄奧,卻沒猜到能神妙玄奧到連茅山掌教也看不出究竟來的地步... 他倒沒有撿到寶了的興奮頭,反而心中越來越沒底。

    何晉芝轉過頭去,對著何姒兒說:「姒兒,有關此物之事妳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知道麼?」

    何姒兒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知道,原本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人家都沒告訴過我,我還胡亂去說什麼?」

    「姒兒,此事兒戲不得!妳記住,是『任何人』,包括妳娘在內!否則說不定害了夏小兄弟的性命,還要連累你自己,甚至你娘。」何晉芝的神情肅然,語氣沉重,和之前一直雲淡風輕的模樣完全不同:「此時正是天下風雲湧動之時,不知有多少人正處心積慮謀求一分身外之力,天火山之事就是絕好的例證,一不小心被捲入那些陰謀之中就是粉身碎骨。」

    何姒兒也是一呆。她記得似乎從小到大便沒見過父親如此鄭重的模樣,只得又點點頭。

    「我也不會對其他人說的。」明月這次也變得似乎很懂事了一樣。

    「那能請何真人想辦法將此物取出來麼?」小夏問。何晉芝這樣的神情,也著實把他給嚇了一跳。

    何晉芝搖搖頭:「此物已和你神魂血肉融合為一,我也沒辦法。石道人那裡應該有御使之法,但他已經身死,那兩柄飛劍也落入居心叵測之輩手中,恐怕是再難見天日了...」頓了頓,他神情又慢慢地輕鬆下來,繼續說:「其實你也無須太過緊張,此物能落在你身上,也是你的機緣,也是你的天數...」

    小夏忍不住苦笑:「也是我的道是麼?看來這修道之途果然是艱難萬分呢...」

    「那是自然!學佛修道本就是大丈夫事,非帝王將相所能為!」何晉芝一笑,像是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昂首向天,緩緩地長歎一聲,好似有說不出的感慨:「便是連道門掌教也是難為呢...」

    何姒兒皺眉,看著背手向天的何晉芝,滿臉都是困惑,今天這父親給她的意外太多,不解也是太多了。

    小夏低頭看著手中的那一條小小烙印,苦笑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揉了一揉。

    ###

    這是個異常寬大的地下室,即便是牆壁上掛著數十盞神機堂的火油燈,也驅散不了這裡的陰暗,一股好像屍體發酵後的濃厚死寂惡臭氣息卻瀰漫其間,讓人聯想到漆黑雨夜中的亂葬崗。一些好像老鼠進食,又好像豬在拱泥的奇怪聲音在這裡面響動著,又讓這裡聽起來像是個豬圈。

    噌的一聲輕響,角落中,兩把丟在地上的劍忽然間自己動了一動,發出了一聲迴盪的輕吟。
basalt 發表於 2014-6-28 20:52
第二十九章 暗室


    「咦?」

    一個形狀奇特的小小人影聽到了這個聲音,身形一閃就來到了這兩柄劍的旁邊,用奇怪的身體比了一個奇怪的姿勢,這兩柄劍就自己浮了起來,飛到了半空中這個人影的面前。因為這個小小的人影也是飄浮在半空中的。

    「怎麼回事?那石道人應該是死了的,這劍怎的還會自己動彈?」

    這人仔細觀看著這兩把飛劍,一雙大大的眼睛反映著牆上閃躍的燈火,顯得靈活而又聰慧,只是這眼睛深處好像燈火中的油煙一樣,有一絲若隱若現的黑色癲狂。

    咯吱咯吱機關開關的聲音響起,這人忽然地又在空中一閃,消失到了一片堆積起來的雜物中去。

    地室上面的門逐漸的移開,一個亭亭玉立的修長身影一步一搖地走了下來。這是一個女子,還是個極為漂亮,極有氣質的年輕女子,打扮得也很好看,全身上下都洋溢著一個女人所該有的一切女人味,顧盼生姿之間好像連這充滿惡臭的地下室也變得芬芳精緻起來。

    但這只是「好像」而已,惡臭畢竟還是在的,這女子也忍不住伸手掩鼻,眉頭輕皺,看著正在地下室中央如熊一樣聳動的身影歎了口氣,輕輕說:「魏大師,難道就非要讓你那手下將這裡搞得烏煙瘴氣的麼?以後你們不在了,還要我們怎麼用這地方?」

    那個身影並沒有回答他的話,也沒有停下。那是一個肥壯如秋天的熊一樣的男人。赤裸著全身,一身的肥肉如波浪一樣隨著身體的擺動在抖。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出他那肥壯的身體上有好幾道猙獰巨大的傷疤;這傷疤之大,讓他整個看起來就像是由幾大塊殘肢拼湊起來一樣,那張肥臉上也是沒有表情的一片呆滯。而他那肥碩的身下是一個男人的軀體,已經變形扭曲了不少,沒了任何的聲息,應該是早就已經死了的。周圍地面橫七豎八地扔著幾具赤裸變形的屍體,有些已經有了腐爛發臭的跡象。

    那些屍體都還並不是這室內惡臭的最大來源,最濃重的惡臭氣息是從那聳動的肥壯男子身上傳來的。他就那樣一直拼命在那男子的屍體上聳動,不時還低頭啃上一口屍體上的肉。已經冷凝的血塊和屍肉在他的嘴中咀嚼,一陣黑色的霧氣隨之湧出,在這肥壯男子身體周圍升騰,糅合在一起,形成了那股熏人的惡臭。

    「難得妳們還能提供材料,本座正好好好地祭煉這肥仔。」一把陰陰柔柔的聲音中,一頂小小的轎子升起在半空,悠悠地飄了過來:「妳也莫要嫌臭,這正是鍛煉鬼心傀儡的不二法門... 讓這傀儡縱情去做他生前最喜愛之事,鬼心咒便能和他身體結合得更加緊密。」

    「既是傀儡,還能縱情?難道這人還是活的不成?但大師又何以說是『生前』?」女子很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再很仔細地看了看那個還在瘋狂蠕動的男子,卻還是在那張呆滯的肥臉上看不出絲毫的生氣。

    「雖然不能說他們還活得好好的,但至少他們也不是死的。妳以為本座的品味和神機堂那幫木匠鐵匠一樣麼?死的東西哪裡能有活的這般好玩?只有活物,才是這世上最為複雜、最為有趣的東西,內中的機密奧妙又豈能是那些整日擺弄機關的蠢物們所能理解的?就算是茅山派祭煉的殭屍,也遠沒有本座手中的這些傀儡來得有趣。」轎中人甜膩膩的聲音中滿是得意,乍一聽就像是在炫耀自己最喜歡玩具的小孩。

    「哦,也是... 連神機堂中機關術最高的機關首座都其實是大師的傀儡,這高下之判已是再明顯不過了。那位首座大人最喜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手段玩弄女人,每隔一段時間還必定要弄傷弄殘幾個才行,難道那也是那傀儡在自行祭煉麼?」

    「正是如此。那隻肥豬乃是本座用元心種子慢慢培育了二十年的最完善的傀儡,已經根本無需本座操心,便能自動靠滿足殘留在心中最深處慾望來滋補鬼心咒,同時腦中那些機關術的知識智慧也都還在... 從某個方面來說,根本就是個活人;只不過一切其實都在本座操控之間,本座要他做什麼他就只能做什麼,要他想什麼就只能想什麼。若是等元心種子完全成型,那傀儡即成本座分身... 所以說,那些機關和殭屍哪裡能有這等好玩方便之處?」轎中聲音說得興高采烈,口沫橫飛,聽起來好像他在裡面都是手舞足蹈。不過旋即他又長歎一口氣,顯得有些頹喪:「只是可惜了,如今形勢逼人,也只能將之放棄掉了... 處理這傀儡的事也都辦妥了麼?」

    「都辦妥了。我已按照大師教授的法子,將那位機關首座體內的元心種子打散。」女子一笑,滿室皆是媚人的春意。她正是曾在神機堂別院中和唐輕笑、何姒兒兩人有過交手的青樓女子水玉竹:「不過這傀儡的生死不都由大師一手操控麼?怎的還要我去出手?」

    「正是由於那傀儡體內的種子幾乎已經完全成熟,又沒有完全成熟,本座才難以令其自毀。要他死很簡單,但要銷毀一切痕跡卻難了... 有人已經注意到了那個傀儡... 普通人倒罷了,若有張元齡、何晉芝一流的道門宗師出手,難免有些痕跡被他們找出來;萬一那些手腳被人宣揚出去,我其實無所謂,但頭痛的是你們,不是麼?」

    「是。那多謝大師了。」

    「那傀儡的屍體又是如何處理了?」

    「正好唐家的唐四公子唐輕笑,還有茅山派的何姒兒也在場,偏偏又有兩個江湖人來向那何姒兒尋仇,兩邊打了起來;其中有一人居然是以外門橫練入先天的高手,聲勢浩大,弄得一團糟... 我趁亂作了些手腳,讓那傀儡看起來是被他們失手所殺的,順手可以將此事推到他們頭上,也算為接下來的計畫做一個良好鋪墊。」

    「哦?方芷芳那婆娘有什麼反應?」

    「方總堂主正在唐家堡做客,想與唐家堡聯手;聽聞消息之後勃然大怒,據說已去向唐老爺子興師問罪。至於茅山何仙子方面,雖然我事後也向神機堂透露過消息,不過方總堂主選擇性地無視了...」

    「那是自然... 她可沒膽量去碰妳們南宮家。」

    「大師記錯了... 小女子可不是南宮家的人。」

    轎中的聲音悠悠地傳出來:「喔... 本座倒真是記錯了... 妳不是南宮家的人,是南宮家的狗。」

    水玉竹沒有對轎中人的話表現出絲毫的嗔怒,臉上的笑容還是那樣的溫柔婉約,春意盎然;她咯咯一笑說:「大師又記錯了。就算小女子是狗,也是紅煙青雨樓的狗... 是天家的狗,不是南宮家的。」

    「哼,這時候都懂得替主人避嫌,倒還真是條好狗。不過本座對妳的狗事沒興趣。本座且問妳,妳送了個好臺階給唐家老爺子,也算幫了方芷芳一把... 唐老爺子可是服軟了麼?」

    「是。聽聞已經召回唐四公子訓斥責罰,也給神機堂道歉... 唐家堡和神機堂的合作事宜也正式開始商談。」

    「那妳這不是把神機堂這塊肥肉送到唐門的嘴裡去麼?妳就不怕唐家堡真能啃下這塊肥肉?等唐家堡真把這塊肥肉吞下去、消化了,那長出來的力氣可就有些嚇人了啊... 那時候恐怕妳們再想對唐家動手就沒那麼容易了...」

    「本來也不容易。唐家經營數百年,豈是那麼容易就能動得了的?與其這樣,還不如送一塊肥肉給他... 唐老爺子之前那般推脫猶豫,說明他也是明白:這塊肥肉也許是有毒的。」

    「那也只是『也許』而已... 唐家可是玩毒的老手。所以現在的關鍵就是看他們能不能消化的了那毒,妳們放在那肉裡的毒藥夠不夠分量了。」

    「正是。」

    「呵呵,果然有膽量、有算計... 輕輕巧巧就興風作浪起來,不愧是南宮無忌一手栽培的好狗!妳來這裡,就是專門來告訴我這些麼?」

    「是。大師這些日子裡足不出戶,我怕有些悶到了大師,所以將這些日子外面的情形過來告知大師。大師的才藝智慧也都是小女子十分傾慕的,也想聽聽大師的指點。」

    一邊說著,水玉竹一邊婷婷地走到剛才那一頂轎子放置的雜物旁,隨手從雜物中拿起了一隻畫卷展開,上面是一個偏偏起舞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不施粉黛,除了一襲白衣,一頭烏髮之外再無裝飾,人卻是美到了極點,舞姿也是美到了極點,將女子的婀娜之態展現得淋漓盡致。勾勒這女子的只是簡單的黑色墨線,但畫面四周又描繪滿了繽紛美麗的各色花卉,有紅色的薔薇、粉色的牡丹、嫩黃的菊花,濃墨重彩繪製得極其豔麗奪目。

    「比如這幅畫,無論技法還是境界,至少也能排入當今天下前五位中去。大師早年所譜的一曲『雲中曲』也是至今仍在我紅煙閣中廣為流傳。還有傳聞當今正在京城教授太子的國手吳濁早年和大師手談一局,也對大師的棋藝讚不絕口。至於小女子最想請教大師的麼,則是...」

    「鬼心咒,是麼?」轎中的聲音淡淡道。

    水玉竹一直笑盈盈的俏臉終於出現了一絲驚詫帶來的僵硬;這時候她手上的畫卷也忽的一下跳了起來,在空中重新卷起飛入轎中。

    不過一瞬間,水玉竹臉上的驚詫就平復了下來;她歎了口氣,點點頭苦笑說:「正是。大師果然神機妙算,一切盡在掌握中。小女子確實是想向大師請教這鬼心咒的些許奧秘。這對於我們以後的計畫會非常有幫助。」

    轎子中的聲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水玉竹的話:「不,別拿『我們』這兩字來打馬虎眼,本座沒什麼計畫需要妳來操心。而且這事妳們那邊的其他人也並不知情,只是妳一個人私下來這裡的... 是麼?」

    水玉竹的臉上的笑容終於沒有了。一雙秋水妙目冷冷地看著半空中的轎子,半晌之後才又終於笑了笑:「是。經過這一次幫大師善後,小女子對此天魔妙法實在很有興趣,還希望大師能不吝賜教。」

    「那妳覺得本座為什麼要教你?雖然此法在江湖上素有惡名,但畢竟是順天神教五大通神秘典之一,絕對是當今天下最為頂尖的功法。妳是在那打散那傀儡的元心種子的時候察覺到了什麼吧?我也不瞞妳,此法和妳所修的『極樂心經』確有共通之處;而且若能相輔相成,威力更是極大... 當年順天神教兩位副教主便都是同修雙法,幾乎只靠著這兩門大法,便能掌控神教上下數千萬的人心凝聚...」

    聽著轎中人的話,水玉竹的一雙眼睛變得越來越亮。她一笑,百媚橫生:「只要大師覺得小女子有什麼能為大師效勞的,儘管說便是了。」

    「但是妳不管為本座怎麼效勞,這都不夠。」轎中人的聲音帶著一絲陰冷和不屑,還有點玩味。從這聲音中似乎都能感覺出他那張看不見的臉上是一種貓看老鼠般的表情。

    「不會吧?大師仔細想一想... 大師一定會發現的。」水玉竹臉上的笑更迷人了,她修長婀娜的身體也在微微擺動,隨著她的笑,她的身體的動作,似乎有一種若有若無的呢喃似的輕輕哼唱不知從哪裡響起,朦朧婉約,好似情人的低語、少女的傾述,帶著說不出的甜蜜惑人。

    「嘿嘿嘿嘿...」轎中人笑了,好像笑得很開心。只是在這地下室中聽起來卻令人毛骨悚然:「好,好,就是這般... 妳所能為本座效勞的就只能是逗本座開開心了!本座最喜歡的就是看著那些自信滿滿,自以為是地玩弄手段的人最後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堆大便時的表情... 比如一個女人有些心機手段,又長得很漂亮,便以為天下間的男人都可以隨她之意來掌控玩弄... 然後這個女人又發現了一個機會,有一個處境似乎落魄的人手上正有一種對她很有用的東西,於是她就在想把這東西想辦法給弄到手... 在她聰明的小心思看起來,這人已是過街老鼠,還需要她們庇護,她只要表現出足夠的尊敬和誠意,再玩上一點小小的手段...」

    水玉竹臉上的笑呆滯了,身體也不再擺動了。還沒等她有下一步的反應,幾聲微不可聞又尖銳之極的破風聲響起,她的身體一僵,隨之就浮了起來,飄到了半空的轎子面前。火光照耀下,幾縷幾乎透明不可見的絲線正纏在她身上,浮在她面前,也正是這些透明絲線支撐著那頂小小的轎子飄浮在半空。

    「對本座玩這些小心機,玩這些小手段?妳當本座沒見過『極樂天魔舞』麼?沒錯,本座現在是需要隱匿蹤跡,不好出現在光天化日下,許多地方確實需要仰仗妳們,所以妳就覺得本座會有求於你了?所以妳就得意了?妳就這樣沾沾自喜地跑來本座面前賣弄妳的聰明才智了?妳就覺得本座一定會認可妳了?」

    「大師誤會了... 我知道大師是無忌大人的客人,又怎會有這種想法...」水玉竹全身都在微微發抖,一張嬌俏美豔的小臉已經變得蒼白,上面全是害怕、惶恐,猶如一隻在暴風雨中瑟瑟發抖的小貓咪。

    「住嘴吧!妳還在為自己那矯揉造作出來的畫皮洋洋得意?是不是覺得這個樣子一定會讓人覺得同情?妳錯了!本座來告訴你,只有真正發自內心的情感才是最美麗的,蒙在外面那一層騙別人也是騙自己的皮只會讓本座感到噁心!現在本座就幫妳把這層皮剝下來,讓妳看看最真實的自己!」

    嘶的一聲輕響,一根透明絲線在水玉竹的左腳上一纏、一抽,水玉竹腳上的青布繡鞋和羅襪就被扯成了碎片,露出一隻潔白秀氣如璞玉般的小足。那一根絲線再一抖,就扎進了一隻白白嫩嫩、小巧可愛的小腳指頭。

    一聲尖銳淒厲的慘叫在地下室中迴盪,水玉竹的身軀在半空中像跳上了岸的魚一樣死命地擺動,但那些絲線困得很牢、很有力,還是那樣輕輕巧巧地將她懸在半空。她那腳上的絲線再抖了一下,又朝裡面鑽進去了一大截,這一下水玉竹再沒有慘叫,修長妙曼的身體猛地繃緊了,好像一隻曲線優美的弓,隨後又徹底軟了下來,像被抽乾了全部的力氣一樣,只剩下喘息聲和低泣。她臉上再也沒有任何的表情,汗水、鼻涕、口涎混在一起順著下巴滴落,淅淅瀝瀝的液體順著她那雙修長的腿流下來,落在下方的地上積成一小灘水窪。

    「嘰嘰嘻嘻嘻嘻... 就是這個表情!就是這個表情!看到沒有?這個樣子不是就可愛多了麼?看見妳這番真實可愛的模樣,妳知不知道本座有多開心?」

    好像老鼠啃木屑般的笑聲中,半空中的一根絲線朝下伸出一捲,在那堆雜物裡扯出一面小小的鏡子來舉到水玉竹面前,只是水玉竹那雙原本風情無限的秋水妙目現在已經是茫然一片,只能喃喃地帶著哭聲說:「不要... 不要... 大師放過我吧...」

    「放過妳?妳不是剛才才說要替本座效勞麼?這才只是剛剛開始呢!妳不是遇見過唐輕笑那小子麼?看見他用唐門暗器沒有?那小子性子陰狠固執,心底的一團火卻騷得厲害,實在是非常對本座的胃口... 只可惜被大將軍攪了局,要不然他定會變作本座最喜歡的玩具... 本座現在很想念他啊!對了,他用什麼暗器了?春曉針?銘心絲?還是相思豆?我知他最喜歡這些陰狠毒辣的東西。剛才妳嘗到的這便是銘心絲的味道,還不錯罷?說起來設計出這些暗器和手法的唐老太太也是個妙人呢,可惜沒機會和她老人家照個面交流交流... 嘿嘿... 本座很久沒有這樣高興了,本座要和妳好好聊聊呢!妳且慢慢等著吧!本座會將妳身上最真實的東西慢慢一點一點地發掘出來...」

    說著說著,轎中人的聲音越來越尖銳高亢,好像莫名地興奮了起來。纏繞在水玉竹身上的絲線一緊一鬆,就將她全身的內外衣裙絞成了碎片,只剩一具潔白細膩的修長赤裸臨空懸在那裡,在她腰下的鼠蹊處,一朵紅色輕煙環繞成的花朵紋身在白皙的皮膚襯托下顯得誘人萬分。

    「哦?不錯啊!不錯啊!果然不愧是紅煙閣精挑細選的頭牌!果然是一副好皮囊!待會本座會將妳的這層皮慢慢剝下來喲...」轎中的聲音開始變得濕答答的,半空的轎子也在微微晃動,好像裡面的人已經快把持不住了。
basalt 發表於 2014-6-29 11:24
第三十章 正道


    咯吱咯吱機關開動的聲音傳來,水玉竹進來後關上的門又被打開了,腳步聲中,一個人走了下來。

    「誰來打攪本座?不知道本座在和美人聊天的時候最恨別人來打攪麼?」轎中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像是個即將被奪走玩具的小孩。

    這尖叫聲中,那個一直抓著一具屍體蠕動啃咬的肥壯身影丟掉手裡已經不成人形的屍體,一身不吭地朝這剛剛下來的人飛撲過去。這身影肥壯得像一頭熊,但是動作的敏捷和速度卻像一頭豹子,一眨眼間就帶著劇烈的風聲撲到了這人面前,一雙蒲扇大的巨手抓下,還帶著不少屍肉的血盆大口大張,好像一頭畸形的猛獸一樣朝這人啃去。

    這剛剛下來的人並不高大,還略有些矮小,在這巨大肥壯的身影襯托下簡直像一個幼童一樣無力;但這身影只是輕輕地一揮衣袖,那好像泰山壓頂一樣撲來的肥壯身影還沒有沾到他,就發出一聲好像大象撞在牆上的悶響,以撲來時更快十倍的速度向後飛了回去。

    轟隆一聲巨響,這肥壯身影撞在壁面上,連整個地下室都晃動了一下。幸好這是地下室的壁面,如果是面牆恐怕早就塌了;那壁面只是凹下去一個大坑,將那已經明顯變形的肥壯身影鑲嵌在其中。

    沒有因為拂開這身影頓上一頓,這人邁著步子,就朝半空的轎子和水玉竹這裡走來。他看起來約莫三十歲上下,面容冷峻,一雙劍眉入鬢,一身官袍;儘管有些矮小,但是他的眼神、身周的氣勢,和一步一步踏來的節奏,都有著說不出的隆重和巨大。

    半空中的水玉竹看不見身後走來的這人,但是卻能聽到他一步一步走來的聲音,一張滿是絕望的臉上頓時有了生機和驚喜。

    「是你?滾出去!別來打攪我!」轎中人很明顯認識這個人,不過那一陣被激起的狂怒還是不減半分。尖銳的怒號聲中,半空中那些透明的絲線像活過來的蛇一樣朝著這人抽打刺殺,同時還有一陣漆黑的霧氣也從轎中湧出,凝結成幾股黑龍般的霧柱朝那人席捲而去。

    這人連腳下的步子都沒有停。依然是一揮手,一陣如山嶽般凝實,又如海嘯般莫可能禦的氣勁湧出;無論是那些透明的絲線,還是充滿不詳氣息的黑色霧氣就都被吹得倒飛了回去。這人再一伸手,那些捆綁住水玉竹的絲線也全部鬆脫了,半空吊著的水玉竹立刻跌了下來。

    水玉竹全身上下已是不著寸縷,妙曼有致的身軀幾乎沒有一絲瑕疵,宛如一具精雕細琢的藝術品。她落地之後沒有多餘的動作,任她精緻美妙的裸體暴露在空氣中,只是立即跪倒,以頭觸地,對著這人顫聲道:「無忌大人。」

    這人瞥了水玉竹一眼... 飽含著青春活力的美妙軀體落在他眼中卻沒有激起絲毫的漣漪,他只是沉聲問:「我不是說過,未經我許可,不許你們任何人來接觸他麼?」

    水玉竹沒有抬頭,依然還是跪在那裡,後頸、背脊、腰臀一路勾勒出一個能讓天下間九成九九九的男人充血的曲線,但現在這具赤裸的嬌軀在微微顫抖,聲音也是帶著哭腔和顫意:「屬下知罪... 屬下只是被那唐四傷了元氣,怕日後執行任務之時力有未逮,恰好又知曉了鬼心咒的一些妙用,便想來求一些法門...」

    「南宮無忌!你敢搶我東西!你敢搶我東西!」

    一聲淒厲無比的厲嘯,淒慘慘烈得好像和這名字有著十八世也洗不清怨仇一樣。剛剛被吹得在空中倒飛打滾的轎子又重新飛了回來,那些被震開的透明絲線,被吹飛的黑色霧氣也像發瘋一樣地倒捲而至。

    「妳去出,關上門,也別讓任何人進來。」這人頭也不回,在那淒厲刺耳如鬼嚎一樣的厲嘯中,他的聲音不大,但也沒有被淹沒分毫。

    「是。」水玉竹站起,躬身一禮之後就轉身朝地窖外走了出去;至於半空中那轎子帶來的山呼海嘯般的攻擊她好像沒有看到一樣。

    地下室的室頂被幾根狂舞過的絲線劃過,門板大小的青石被無聲無息地切割成幾段掉落下來;地面也是如此,碎石和泥土都被席捲進轎中人的絲線裹起的旋風中,還有那些無聲無息的黑色霧氣一起,如同一場小小的颶風一樣朝那人捲去。

    但這一切都只能止步於那人面前一丈的地方。那人伸出了一隻手虛按在半空中,這邊轎子發起的所有攻擊在到達他一丈之前就會碰上一堵無形的牆,然後全都無力地落了下來。

    轎中人的攻擊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更加劇烈了,那些飛舞的透明絲線,洶湧的黑色霧氣越來越猛烈,連那頂轎子都用力朝那人前面那一堵看不見的牆使勁撞去;只是無論他怎麼折騰,這邊飛沙走石翻江倒海,那堵看不見的牆的那一邊卻是一片死寂。

    也不知過了多久,飛舞在半空中的轎子終於落了下來,那些絲線也不再揮舞了,重重的喘息聲從轎中傳出來。半晌之後,轎中又傳出來一聲尖銳的厲吼:「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還手?南宮無忌!你是不是小看我?你敢小看我?!」

    被稱作南宮無忌的男子默不作聲,只是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轎子。

    又喘息了半晌,轎中人似乎終於慢慢平息下來了,聲音也再沒有了那種歇斯底里的怒意,剩下的只有疲倦:「那女人真不是你叫來撩撥我的?」

    「我沒那麼無聊。」南宮無忌回答,他的聲音不大也不渾厚,但好像是一顆顆釘子用力釘進岩石的聲音,給人一種斬釘截鐵,絕不容置疑的氣勢。

    「那你運氣還真不錯,救下了一條好狗,還是條好看的小母狗... 能用得上的地方非常多,嘿嘿...」轎中人笑了幾下就接不上氣,又喘息了幾下:「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在這裡休息了這麼久,你的傷勢怎麼樣?可有好轉麼?」南宮無忌問。

    轎中人並不回答,反而問:「怎麼,是有地方要我出手?」

    南宮無忌點點頭:「雖然鬼心咒是天魔五策中最不擅長攻伐的一種,但有時候確實又是項很好用的法子。過年之後有很多事要做。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幫我。」

    「你也該看得出,我的暗傷很重。我出手可以,但真要太過用力,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失控。也許下一次再這樣,我就醒不過來了...」轎中人的聲音雖然疲憊,卻沒有什麼哀傷憤怒的意思,好像在說一件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

    「沒有辦法能幫你麼?藥王谷的人、藥,我都可以給你調來。佛、道兩家的高人也行,就算是何晉芝、張元齡,我真要想辦法請他們出手幫忙,也不是沒指望。」

    「沒用的...」轎中人懶洋洋地歎了口氣:「你也是修順天神策的,應該知道到了我們這一步,幾乎已經不是外力所能幫忙的了。若只是十方禿驢的那一記佛光,我大概也還能勉強承受得起;但是之後被大將軍的大自在天魔勁震碎了一粒元心種子,這才傷了根本... 那可是我最彙聚心血的一粒種子... 原本我還以為不會有什麼大礙,但看來還是太小看大將軍了... 大自在天子法的玄奧通神之處比我們想像的更高,我的功力、鬼心咒的效用等等所有一切都無損,但是最深處的本源已開始渙散... 就算現在我收回了魏小牙身上那一粒成熟種子,也終究只是苟延殘喘,剩下的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默然半晌,南宮無忌才點點頭:「辛苦你了。」

    「不辛苦... 這不是客氣話,我對你可沒什麼好客氣的。二十年前你給我《彌天鬼策》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在利用我...」轎中的聲音淡淡回答。充滿了疲倦之後,這聲音聽起來反而沒有了其他時候的那種詭秘和怨毒,只像是一個小孩:「不過這東西真的很對我的胃口,直到現在我也真的沒什麼好後悔的。我說我撐不了多久,也只是站在你的角度,從我自己來說我並不怕。有時候我自己也經常在想,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到底是現在這個呢?還是二十多年前那個?或者是完全沉浸在鬼心咒裡的那個?也許這順天五神策真的是能通神,和五行宗那些最後化作流水烈火的道人一般... 其他人說什麼『人由術馭』,但對於修煉者自己來說未必不是得其所哉。從這個方面來說,說不定這也是一條真正的通神之路呢!哈哈哈哈...」

    南宮無忌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過了好一會,轎中人開始說得喘氣之後,又逐漸平靜了下來。這時候南宮無忌才說:「也就是說,你還是可以出手的?」

    「我說了,可以。但是我不知道後果。而且,我願不願意出手又是另一回事了。」轎中人淡淡說。

    「崑崙派。你願意了麼?」

    「嘻嘻嘰嘰嘻嘻...」聽到這句話,轎中人忽然笑了起來,而且笑得很開心:「當然願意!這不會是你特意給我安排的吧?」

    「好。」南宮無忌點頭,想了想,問:「那你還有什麼想要的麼?」

    「你是想問,我還有什麼心願未了是麼?嘻嘻嘻嘻...」轎中人笑了會,沉默了下去,好像在思考... 半晌之後一幅畫卷從轎中飛了出來,落到了南宮無忌手中:「把阿月給我帶來,我想她了。」

    南宮無忌展開畫卷,看了一眼畫卷中那個翩翩起舞的白衣女子,微微皺了皺眉,但還是點頭:「好。」

    「對了,你可以留意一下是誰去殺了我手下上官猴子... 原本我以為石道人被我用鬼心咒殺死,那兩柄飛劍的秘密就沒辦法解開了,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那樣。也許殺了上官猴子的人在石道人身上發現了什麼秘密也說不定。」

    「正好!」南宮無忌眉角向上微微一挑,看了一眼躺在角落中的那兩把飛劍:「我還正在考慮若真是想不到辦法解開,就送去龍虎山讓張元齡看看呢... 他對這一對飛劍垂涎已久,一定是知道些什麼。」

    沉默了一會,南宮無忌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有。是個我一直想問的問題,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一直沒想明白。」

    「你問吧。」

    「你為什麼要修煉順天神策?你不像我,你即使不修煉這個,你所能得到的同樣很多,和現在一樣的身份地位,一樣的富可敵國。你也不是元順一、黃超兒那種順天神教的秘密傳人。你更不是大將軍,自信要踐踏天地的瘋子。那你為什麼還要冒著心魔反噬,散功身死的危險來修煉?就算『奪天造化功』的心魔反噬比不上鬼心咒,但也一樣的危險,黃超兒的下場你不是不知道... 難道你不怕你自己也有一天會把南宮家的人吃個精光麼?」

    「我當然不怕,因為我相信我能駕馭得住。我和你,和其他人修煉天魔五策的心思完全不同。」南宮無忌淡淡說。他的聲音平和,但是彷彿帶著天地間最有力的節奏:「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這天下十州,為了這人道昌盛,為了這黎民萬千;我仰不愧於天、俯不慚於人,我所行的,就是這天下的正道!我哪裡來的心魔?」

    「嘻嘻... 哈哈哈哈...」轎中人沉默了一會,突然爆發出一陣鬼哭般的大笑,他笑得如此劇烈,好像下一刻馬上就要笑斷氣一樣。

    南宮無忌看著面前搖晃著的轎子,任憑裡面的笑聲笑得好像是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一樣,他冷峻的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波動。

    終於,轎中人笑夠了,不笑了。說:「若是我二十年前就聽到你的這番話,說不定我就不敢接下你給我的那本《彌天鬼策》了... 因為我會以為你是個瘋子。直到現在,就算我在很多人眼中是個瘋子,但我依然覺得你才是個真正的瘋子。」

    「不笑不以為道,你理解不了罷了...」南宮無忌轉過身去,一步步地邁向出口。他身材雖然矮,走的步伐卻很大、很穩、很重,像是一個巨人。

    走到了地窖口,南宮無忌停下了腳步,偏頭說道:「對了... 黃超兒其實也並不是真的練功練到走火入魔,是我設計讓他幾個兒子為了女人互起爭端大打出手,讓他幾個夫人為了筆黃金明爭暗鬥;他最是愛護自己家人,偏偏任是功力蓋世,對此也是無能為力... 最後我再去找他交手,先激得他心魔反噬,隨後張元齡在明、我在暗,兩人聯手將之制住。」

    轎中人微微一怔,然後大笑:「哈哈哈哈... 原來如此,倒是一番好算計。張元齡在明處,得了名,他龍虎山張天師的名號更是如日中天;你在暗處,得了利,不只除了大將軍一個潛在的臂助,還得了黃超兒那一身百年功力。不過這等隱晦的手段... 哈哈哈哈... 難道你也覺得這是天下正道?」

    「當然了。」南宮無忌淡淡回答。隨後邁出了地窖口,只留下下面發瘋一樣的笑聲。
basalt 發表於 2014-6-29 20:48
第六卷 江湖     第一章 仙子(一)


    最近些年來,江湖中人已經越來越習慣以來自龍虎山的一張『除妖滅魔令』來掀開一年中江湖的風風雨雨。

    這除妖滅魔令乃是由神機堂牽線,請各大名門正派的掌門人,長老們評選出上一年中作惡最多的十大邪魔外道、十大正道軼事,然後送上龍虎山,請張天師過目,定下之後再刻成一塊權杖,每一年的新年伊始便傳告天下江湖。

    此事剛開始的時候,不少老江湖們是對此事頗為不屑的... 覺得這不過是神機堂鑽營討好龍虎山的小手段,順便給自己提提臉面,與各大派拉上關係而已。須知天下江湖並不見得就是尊張天師為第一人,不說崑崙派、真武宗這些底蘊深厚的大派只不過是相對低調些,親近皇家的淨土禪院對江湖名利向來不大感興趣,即便是正一教中,茅山派、靈寶派也並不是沒有高人,只不過是道門清淨,一直以來都默認了前朝御封由龍虎山來統領三山符籙的道統,大乾也沿用此例罷了。至於唐門、南宮這些名門世家更是不用說了... 龍虎山張天師說了什麼,對他們來說就算不能算是個屁,也強不到哪裡去。

    所以真正有分量、有身份、有實力的人,根本不怎麼將這實質上沒什麼分量的東西看在眼裡。有位被榮登上榜,以身手了得、性格跋扈著稱的獨行大盜更是放出話來,於某月某日開始就在某城裡盤桓數日,有想除魔衛道的大俠就請來一會。

    只是後來的事實卻著實讓那些自以為看得通透的老江湖們大為意外。這除妖滅魔令一出,短短幾年之內就風行天下,應者如潮。凡是正道軼事上有提及的正派俠客們無不聲名大振;榜上有名的邪魔惡人無不成為過街老鼠,不知被多少想藉以成名的各路少俠、大俠們群起而攻之... 就算應付得了一兩撥,在四五撥、七八撥乃至無窮無盡的俠客們的圍追堵截、明槍暗箭,無所不用其極的各種手段下也一一陰溝裡翻船。那位獨行大盜剛在他自己放話的城裡現身,就被人用從唐門購得的麻藥給麻翻了,再挑斷了手筋腳筋押解去領賞。

    於是幾年之中,龍虎山張天師的名聲就真正達到了如日中天的地步,居然真的隱隱有了江湖正道第一人的味道。順帶的神機堂也借此打通了不少關節,打響了名聲,發展得比任何一家幫會更快更迅速。

    對這般情形,那些老江湖們在錯愕之後,也有人總結出其中的緣由,以原來如此的口氣說:畢竟江湖上最多的還是那些頭腦不大靈光,眼光也只能看到面前三尺之處的人;他們需要一個高高在上,閃閃發光的人來告訴他們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哪裡是前去的方向... 而張天師這位天下道門領袖的身份無疑就非常合適。神機堂拿出做買賣的吆喝勁來宣傳,也確實正對了大多數人的胃口。

    不過也還有另一種說法,說這張滅魔令下其實還隱含了更多的手段,還有個更大的影子在背後暗中推波助瀾;不過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某些眼紅之人嫉妒張天師而無中生有,這就不得而知了。

    大乾八十八年。

    這一年的除妖滅魔令發的比往年遲了些,好像是有些什麼事耽擱了一下,大年過完之後才送上龍虎山去,然後又莫名其妙地等了好幾天,又才從天師派中發出送下山去;早已等候在山下的神機堂的人立刻複刻了數百份,往天下各州送去。

    ###

    等到荊州陽明城萬虎幫幫主宋萬虎看到今年的除妖滅魔令的時候,已經是二月初了。

    宋萬虎看到的當然還不能是權杖。雖然除妖滅魔令複刻了數百份,但那都是拿去放在各處的神機堂分舵,或者是送去天師派道觀中掛起來的。不過神機堂的人不會放過這種賺錢的機會,早就拿筆抄錄了下來,還去青雨樓買了各種相關消息,一起集中成冊賣給各路江湖好漢。願意來買這個的好漢們一般也不會太在乎這些散碎銀子。一份賣個幾兩,全天下加起來至少也要賣出數萬冊,進賬近百萬兩,單單就憑這一項就能賺個盆滿缽滿。

    將這記載了除妖滅魔令的書冊買來了,擺到桌上看到了,但這還遠遠不夠;因為這書冊上的字認識宋萬虎,宋萬虎卻不認得他們... 所以宋萬虎還將三當家羅圓圈也叫來。羅圓圈屠戶出身,肥得就像個圓圈,一把蒲扇大的斬骨刀能一刀就將一頭五百斤重的大肥豬從頭到尾切成兩片;難得的是他居然識字,在這靠拳頭刀劍打生打死的江湖上也算是個難得的人才了。

    宋萬虎讓羅圓圈讀的首先還是正道十大軼事。他萬虎幫靠的是給人當保鏢護院起家,後來做大之後,雖然和其他幫派之間明爭暗鬥、殺人暗算之類的手段也不少,但卻還是以白道幫派自居。江湖上混的漢子雖然圖的是錢財、實力,但名聲也是很重要的;真正能在黑道站穩腳跟的基本上都是無門無派的獨行大盜,有了基業之後就決計不能將名聲弄得太壞。否則不說那些打著除魔衛道的旗號來謀取產業的其他門派幫會,只是那些想出名想瘋了的年輕少俠們就能讓人頭痛無比。

    而且中原三州的江湖人,心中多多少少都還是存著一分「正道」的心思。不只是繁華之地,緊鄰京城的正統觀念,還有十二年前那一場浩劫,雖然將整個中原都打得千瘡百孔,但重壓之下,人心卻難得地凝聚在了一起。宋萬虎這輩子最引以為豪的就是當年曾手刃過兩個西狄人,這也是他心中一直將自己放在白道上的根本所在;而為此一些過分的行徑,比如殺人全家、斬草除根,比如下毒暗算、逼良為娼等等之類過於下作的事他也確實不會去做,因為曾經殺過西狄人的好漢是不屑于去幹那些的。

    所以當羅圓圈念到正道十大軼事中,崑崙派的何天少俠率領派中下三院的一干好漢與西狄人惡戰一場,救出數百名江湖同道的時候,宋萬虎也忍不住擊掌叫好。雖然天火山下的事現在江湖上早傳得人人皆知,不管是哪個版本中,紅葉大將軍都是其中絕對的主角,但沒有一個中原人對這位大將軍和麾下的紅葉軍有絲毫好感;至於白虎軍那是朝廷邊軍,據說當時也對奪寶盟的江湖客們大加殺戮,江湖人同樣也有同仇敵愾之感... 只有這位崑崙派的何天少俠才讓大家感覺眼前一亮。現在這除妖滅魔令上都特意點出來了,說明此事必定不會有錯!這位何天少俠才是天火山之役中的英雄!難道張天師還會看走眼不成?

    接下來的一件便是青州洛水城那件剝皮兇手之事。這事宋萬虎也是特別清楚的,因為前些日子洛水幫懸賞出的那十萬兩黃金,讓他也著實心動了一會... 但現在聽到三當家將此事念出之後,一身冷汗都嚇出來了。

    「什麼??原來青州洛水城那事竟是如此?原來被前些時日被通緝的那兩人卻才是真正擒殺妖物的好漢?他奶奶的!洛水幫怎的搞出這樣一個大烏龍來,白子明那老不死的是吃撐了還是老糊塗了?前些時日還出那麼重的賞金來懸賞這兩人,幸好我們派出去的人手沒收到消息... 否則找上門去被打得落花流水也還罷了,若真是將這兩位給捉了殺了才是真把樑子結得大了。那可是茅山派和淨土禪院的高手!便是一百個洛水幫也只能當個屁!」

    原本的除妖滅魔令上當然是沒刻這麼多字的。令上記敘的只能是事情的大概,詳細資料都是書冊上記載的補充,出自青雨樓的資料,當然也是同樣的可靠可信。羅圓圈翻看了一下,舔舔肥厚的嘴唇搖頭晃腦地說道:「原來那被懸賞的女子是淨土禪院的佛門女修,法號明月。那前陣子懸賞的時候不是有消息說這女的... 咳... 這位佛門女修漂亮得很麼?我當時便說此事大有貓膩,那麼年輕漂亮的女子怎麼會是剝去人皮的兇手?如今看來果不其然,乃是一位真正的佛門仙子啊!不知什麼時候能有機緣見見這位仙子...」

    看著三當家一副悠然神往,口水都快流出來的樣子,宋萬虎也不禁不屑地哼了一聲。這三當家什麼都好,就只有一項不好,便是喜歡發白日夢... 也不知是不是識了字之後看了太多遊俠列傳之類的東西,整日間亂想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女俠,三十好幾了也沒找個婆娘,平日間連青樓妓院也不願去,說是要將清白之身留給以後相逢的仙子... 對於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宋萬虎平日間也沒少勸過他,這時候也只能說道:「老三你還是快快討個婆娘是正經,別整天亂想什麼仙子俠女的了... 江湖上的什麼什麼女俠、什麼什麼仙子,多是吹他媽的牛皮吹出來!你見過哪個在江湖上混的娘們長得漂亮的?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地站樁紮馬、打熬筋骨,那身形早就走了模樣,身上摸起來也是硬邦邦的... 整天拿刀提劍地砍殺練習,手上的老繭說不定比你殺豬磨出來的還厚,一捏能把你皮都搓掉一層!幾年前那嶗山派的什麼什麼項女俠不是就傳得貌如天仙、神乎其神的?結果老子一見,模樣看起來也確實還有幾分姿色,但仔細一看那胳膊腿上的肉疙瘩可不比老子的小多少!那沒眼色的沐川幫田少幫主還打扮得人模狗樣的一個勁地去獻殷勤、扮風流少俠,結果後來不是聽說居然被那女的用了強給推上床?夜夜索取無度差點弄成了人乾不說,悄悄逃回去後還被那項女俠提刀闖到沐川幫總舵去要人,一刀將大門都砍成了兩半,真是把祖宗十八代的臉都丟盡了!難道你以後還想找個這樣的麼?」

    羅圓圈訕訕說:「老大你怎能俗成這般模樣?人沒點追求,還不能沒點念想了?闖蕩江湖的難道就真的沒有漂亮女子不成?比如神水宮那些娘們不都長得還不錯麼...」

    「呸!五行宗的妖怪婆娘還能算是女人?你不會憋不住了,連那種妖怪也想要了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每隔幾年總要冒幾個不知死活的愣頭青見色起意去招惹那些妖怪... 被碰個灰頭土臉的那都還是好的,真勾搭上了那才慘了!活活被吸成人乾就是最後的下場!還就是真的人乾,隨便擱點鹽就能放個百八十年不發黴的那種!」

    羅圓圈眼睛在書冊上掃視幾圈,又指著一處道:「對了!這裡還有寫這個... 茅山派的何姒兒何仙子將在今年開始,率領以各大門派世家的年輕子弟成立的正道盟為中原江湖除魔衛道,守正辟邪... 這個何仙子總是還行了吧?她娘可是當年的中原江湖第一美女南宮無嫣!聽說徐州李家二老爺當年為了這位美女,不惜把半個田陽城的街道全部鋪滿紅地毯,房舍全部鋪滿鮮花。而且這位何仙子也是第二次上榜了... 前兩年便有誅殺飛天玉蜂萬玉峰還有天河五鬼裡三鬼的事蹟。這可算是真正才貌俱全的正道仙子了吧?」

    宋萬虎一聽,也不禁皺了皺眉,回想了想,歎了口氣道:「這個麼... 雖然沒親眼見過這什麼何仙子,但她娘南宮無嫣我當年倒是在揚州遠遠看過一眼... 那倒確實真的是... 哎,不提也罷。總之從那以後直至今日,老子但凡到青樓能碰見和那南宮無嫣模樣稍微有些相似的,便出多少銀兩也勢必要狠狠睡上幾宿才甘休... 也不知那何晉芝積了幾十輩子的德才修到了這般福氣,娶到那樣漂亮的夫人?不過那南宮家不是有人在朝廷做官麼?怎地沒想到把這樣的美人送去給天子作皇后?茅山掌教再厲害,總不能有皇帝厲害吧?」

    「哈哈,老大這就是你有些不明白了!你當皇后是長得漂亮、天子喜歡就能當得上的麼?而且別說,你還當如今還是前朝麼?至少從江湖上來說,一個茅山掌教說不定比皇帝老兒還管用些... 也不知道俺什麼時候有機會見見這位何仙子...」

    「呸!我便說了這江湖上沒什麼仙子了!那南宮無嫣是南宮家掌上明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才能長得那般好看;她女兒出來和一幫江湖漢子廝混,東奔西跑日曬雨淋搞什麼正道盟,就算能繼承些她母親的相貌,多半也是消磨得差不多了...」

    這時候外面一個幫眾滿頭大汗地飛跑進來,稟報說:「幫主!大事不好了!幫主夫人和小姐都被人給劫了!」

    「什麼?是誰?好大的膽子!」宋萬虎一聲怒吼,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一張上好木料的八仙桌也給拍得崩開一條長長的口子。

    「不知道... 不過現在人在清河幫那裡,他們讓幫主你去...」

    「我操!傳令下去,叫所有兄弟們都做好準備!他們只要敢胡來,老子也不會客氣!」

    ###

    清河幫是這幾年才竄出來的一個新幫會。據說本來是徐州邊境上的一夥勢力還算不小的山賊,後來不知怎麼的起了內訌,一名最年輕的當家暗算了其他幾個,然後帶著一幫子年輕人跑到這附近來落腳,因為爭奪漕運生意的緣故,和萬虎幫這兩年間很有些爭端。

    清河幫的人優勢是年輕,年輕的特點之一就是不大講規矩,喜歡亂來... 這一次的事很明顯就是這樣。禍不及妻兒,這是道上的規矩,就算是有什麼血海深仇的也絕少真的把事做絕,更別說只是尋常生意上的爭鬥了。所以這一次宋萬虎很憤怒。

    好在他趕到清河幫約好的地方的時候,他的夫人和女兒都好好的,只是受了些驚嚇。而清河幫的人一見到他來了,立刻就將兩人都送了過來。

    「宋幫主,怎的這麼不小心?在自己的地頭上還讓宋夫人和小姐被幾個小蟊賊給劫了去?若不是我們見義勇為,出手相救,後果如何可就難說了啊... 以後你最好還是要多加小心一點才是。」

    清河幫幫主張申河不過才二十幾歲,面白無鬚,一雙眼睛眯成一條線,嘴邊扯著一抹邪邪的笑,看得宋萬虎怒火中燒,差點忍不住要一拳揍過去。

    這陽明城宋萬虎早就是踩得熟透了的,哪塊地面上有多少根草都可以背得出來,哪裡會有什麼小蟊賊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劫持他的家人?這分明是這張申河自己弄的一齣,不過是在向他示威而已!但沒有任何證據,家人現在又是被人家送回來的,心裡再有火也不好直接冒出來。

    費了好大的力氣,宋萬虎才憋下氣來,冷冷說:「這次倒是多謝張幫主了。那些人說不定是宋某以前惹下的一些仇家,不過江湖爭鬥禍不及妻兒這是道上的規矩,若是真有哪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狗賊壞了規矩,那就不是宋某人一個人的事了!」

    「不是宋幫主一個人的事,還會是誰的事?總不會扯上成我的事吧?」張申河歪著眼睛打量了不遠處宋萬虎的女兒一眼。十三歲的小姑娘還在瑟瑟發抖,含苞待放的小身段已經有些亭亭玉立的端倪。他伸長了舌頭舔了舔嘴唇:「難道宋幫主想要招婿不成?我看宋幫主的千金也還有幾分顏色,勉為其難也是可以將就一下先納個妾... 宋幫主手裡捏著的那段河路嘛... 也就送過來讓我清河幫一起打理算了,要不憑宋幫主這般連自己家人都顧不住的德性,這生意遲早也是別人的。」

    宋萬虎咬著牙瞪著眼看著張申河:「姓張的,別囂張!狗尾巴翹上天小心被人看不順眼給砍了!今天你要怎麼樣就說清楚!要不大家就擺明了來一場?老子砍西狄人腦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土疙瘩裡玩泥巴呢!」

    一旁的一個賊眉鼠眼的漢子先跳了起來高喝道:「你怎麼說話的?知道好壞不?我們張幫主幫你找回了婆娘女兒還不知道感謝,狗嘴今天早上吃了屎來的?難道要你老婆女兒被人抓了去輪著上了你才舒坦是不?你是不是非要見著棺材才...」

    「他媽的!這兒有你說話的地方?」宋萬虎一個大耳刮子就抽了過去。那漢子顯然也是早有準備的,連忙一閃;但宋萬虎盛怒之下出手即快又猛,多年練就的掌法也沒落下,那漢子沒能閃得過去,還是被抽中了半張臉,劈啪的一聲響,整個人都被抽飛了起來,翻滾著落到一丈之外才落地,一張臉赫然已經完全變了形,竟然已經被抽碎了臉骨。

    張申河見狀頓時跳了起來高喊:「好啊!萬虎幫就恩將仇報這德行!你不講理也別怪我們了!兄弟們,操傢伙上啊!」

    這一發聲喊,早有準備的兩幫人就抽出武器殺在了一處。早有見機的幫眾將宋萬虎的夫人女兒護送著朝遠處退去,宋萬虎也沒了顧忌,抽出一直掛在背後的狼牙棒就一頓亂砸。
basalt 發表於 2014-6-29 21:18
第二章 仙子(二)


    眼看清河幫的人也是早就備好了傢伙的,宋萬虎心中再沒有一絲顧忌,將手中的狼牙棒舞成一團旋風便朝著人堆裡衝去。

    這戰法他還是從戰陣之上向那些西狄人學的。近百斤的重兵器挨著就傷、碰著就殘,群毆之中威力巨大,遠比什麼刀劍都管用,加之他身大力猛,這一衝果然就宛如虎入羊群,前面兩個清河幫幫眾稍一抵擋就被砸得飛了出去。後面的三當家羅圓圈也率領著萬虎幫幫眾一起衝上,一把蒲扇大的殺豬刀也是威猛無匹,挨著一下就是斷手斷腳、肢體橫飛。

    若真論硬碰硬的實力,新興的清河幫自然不是身經百戰的萬虎幫的對手;只是背地裡的鬼祟手段陰狠,和官府很有些關係,這才能暫時保持個僵持著的局面。宋萬虎也早就想找個機會乾脆明刀明槍、痛痛快快地將之給除了,只是一直有些顧忌官府面上下不來,還顧忌江湖上說他欺壓小輩;現在這機會是送上門來了,藉著心裡這股火勁,悶著腦袋只管亂砸亂殺。至於張申河則是在剛剛叫了一聲「兄弟們上」之後,立刻就在幾個親衛的簇擁下朝後退去... 他在當山賊的時候就是出謀劃策的軍師人物,一身武功比尋常幫眾高不到哪裡去。

    眼見如此,宋萬虎更是得理不饒人,氣勢如虹直衝而上,眼看前面的清河幫幫眾已經被完全衝開衝散,立刻就要潰不成軍... 只是這時候,退到後面的張申河也已經扯開了一片堆在一起的灌木枝葉,露出了藏在下面的幾隻機關獸。

    這裡本就是清河幫選定的河灘地,灌木叢生,誰也沒在意那後面藏得有東西。直到這時候宋萬虎才明白,清河幫為何要設計將他引來這裡,要如此毫無忌憚地和他硬碰。

    轟轟兩聲巨響,伴隨著兩隻機關獸背上鑲嵌著的火炮怒吼,兩團火焰就在萬虎幫眾人中炸開,血肉橫飛慘叫連天,還有兩隻機關獸背上的是數隻重疊在一起的小鐵管,也密密麻麻地噴出陣陣火焰。無數彈丸以肉眼難見的速度飛射而出,將正對著的萬虎幫幫眾打得如篩子一般。

    「好狗賊!居然連火器都用上了!你們還講不講江湖規矩?」宋萬虎怒吼一聲,眼中已滿是血絲。江湖爭鬥,就算是用暗器弓弩都是叫人看不起的行徑,何況是神機堂的火器?就算是山賊劫道,用上火器這種東西也是罪加一等,臭名遠揚。

    但是這東西的威力也確實巨大,以火行秘藥爆炸之力噴發出的彈丸不是尋常肉體所能抵擋。當下萬虎幫的人就倒下了一大片,還站著的也是驚懼莫名,不知該繼續朝前衝殺還是先避開再說。

    幾具機關獸旁的張申河搖頭晃腦,得意之極地哈哈大笑:「對你這種恩將仇報的人還講什麼規矩?老子早知你們萬虎幫都是不識好歹的爛貨,特意備下了這等好禮給你們慢慢享用!」

    「去你媽的!大家別怕,上啊!將這些沒卵子的山賊都宰了!」稍後的三當家羅圓圈也被一顆彈丸給打中了左肩,但他盛怒之下不但不退,反而怒喝一聲將手中的殺豬刀全力一擲而出;蒲扇大的刀呼嘯著飛轉過去,將一個正在操作機關獸的清河幫弟子幾乎劈成兩片,殘屍還牢牢地釘在了機關獸上。

    這一下固然是激起了士氣,也讓對面清河幫的人將注意力集中到了他身上,幾個操作機關獸的清河幫弟子都被同伴慘烈的死狀給嚇到了,不約而同地將手中機關獸的目標都對準了羅圓圈... 轟的一聲,一發火焰在三當家身邊爆開,將他圓滾滾的身軀彈出丈許,血肉模糊地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老三!」宋萬虎慘嚎一聲。羅圓圈和他已是十多年出生入死的交情,真正的情同手足。悲怒攻心之下他也將手中的狼牙棒用盡全力朝前投出,這一下雖然沒有正中目標,卻將一架正在密集噴發彈丸的機關獸給擦中,將之帶著打橫歪過去,頓時將旁邊幾個清河幫幫眾給打得稀爛;一時間周圍的清河幫眾也爭相逃避,亂作了一團。

    乘此機會,宋萬虎大步衝上,隨手抓起幾個清河幫幫眾亂拋,將幾隻機關獸全部撞倒在地,然後幾步趕上了正慌忙往後逃去的張申河,一把扭住,舉起砂鍋大的拳頭就要砸下去。

    「住手!姓宋的,你不要你老婆女兒了?」這一聲是同時從張申河口中,還有遠遠的身後響起的。宋萬虎扭頭看去,本來已經被手下保護著朝遠處退去的妻子和女兒又轉了回來,而且這次是被人押回來的;幾個滿身鮮血面目猙獰的大漢手持兵器,將他妻兒像雞鴨一樣地捉在手裡。原來清河幫還在離去的路上埋伏了人手,殺散了護送的幫眾,將原本要離開的她們重新又劫在了手裡。

    「哈哈哈哈... 姓宋的,一切盡在老子的預料之中!你以為除了這幾隻機關獸之外就沒別的後手了麼?」張申河又是得意洋洋地大笑起來。雖然他還被宋萬虎楸住衣領,但一點也不慌張:「還不叫你們的人都住手給我退下?那邊的人給我聽好了,只要這姓宋的敢傷我一根汗毛,立刻先剁了他女兒再說!」

    那邊押著宋萬虎妻子女兒的幾個顯然是這張申河的親信,聞言立刻將手中的刀劍全架在了宋萬虎女兒的身上。

    「姓張的,你到底要卑鄙無恥到什麼地步?」宋萬虎的雙眼紅得幾欲滴出血來,拳頭捏得嘎巴嘎巴亂響,明明只要一下就能將面前這奸笑的臉打成一團肉醬,卻就是落不下來。一拳將這小人給殺了,說不定那劫持了他妻女的人也不敢亂來,但那也只是也許而已... 老婆已經是和他幾十年的患難夫妻,女兒更是他的心頭肉... 就算只是有十分之一的危險他也不敢亂來。他只能張口怒喝:「都住手!」

    萬虎幫的人本來已要趁勢將清河幫給徹底衝散,這一下也只能停手了。只是這短短時間之內,就已經有數十人在那幾隻機關獸的火器之下或死或傷。

    張申河一下將宋萬虎揪住他衣領的手給打開。揚聲說道:「什麼卑鄙了?老子早就看出你姓宋的寡廉鮮恥、無情無義,這才作下如此多的後手以防萬一... 結果果然如此!我清河幫救下了你妻子女兒,你不知恩圖報,反而還要趁機反咬一口!」

    宋萬虎怒吼:「無恥!明明是你派人將我妻兒擄走引我來此!還布下這些卑鄙手段!」

    張申河後退幾步,退入重新圍攏過來的親信保護中,這才高叫道:「呸!若是我派人抓的還會還給你麼?是我早就看穿了你們萬虎幫這些人的德性,這才佈置了這些手段來以防萬一。現在我也不和你多說。你將你的右手砍下來賠罪,此事便可以就此算了。否則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講江湖道義了!」

    宋萬虎氣得全身直哆嗦,卻說不出話來。形勢如此,再說什麼都是無用。但是要他自斷一隻手,這又確實太過分了;江湖漢子就靠廝殺打鬥來爭口飯吃,真斷了隻手的話... 不說其他,只是面對這清河幫和張申河就再也沒有還手之力,只能任人魚肉。

    「大哥!萬萬不可,別信那狗娘養的話...」遠處地上滿身是血的羅圓圈在幾個幫眾的攙扶下慢慢站了起來。原來那一下居然也沒有將他炸死,只是他現在一邊說話一邊還在吐著血沫子,看樣子也去了小半條命。

    張申河一看,伸手一指:「好,你若捨不得你自己的一隻手,就去將這胖子的兩隻手都剁了也行!我也算認你的賠罪了。」

    「放屁!」宋萬虎怒吼。

    張申河也不再多說。只是對著遠處劫持著宋萬虎妻女的手下打了個手勢,那為首的一個大漢獰笑了一下,手中刀一揮,宋萬虎妻子的一隻手就被剁了下來。那不過只是個四十多歲的尋常婦人,哪裡受得了這種重傷?只能是被人捉在手裡不停地慘叫。宋萬虎只看得怒發欲狂,但偏偏還不敢妄動,那另外幾把刀還架在他女兒的身上隨時可能剁下來。

    就在這時,遠處一陣馬蹄聲響起,由遠而近朝這裡奔來。清河幫和萬虎幫的人都面露戒備之色地互相瞪視。這荒郊野外的河灘地,來者肯定是衝他們來的,只是不知是哪一邊的援軍?

    馬蹄聲來得極快,顯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馬。很快地,所有人都看到有三騎從遠處飛馳而來,一直到近前才停下腳步。馬上的二男一女都是二十歲左右,年輕之極的人物。

    也不等清河幫萬虎幫的人開口,三人中一個比較敦實的男子揚聲道:「中原正道盟在此!清河幫、萬虎幫的人都聽好了,速速停下私鬥,兩幫當家領頭的後日清晨都來城中縣衙聽候調停。」

    沒人吱聲,也沒人去理會... 清河幫、萬虎幫兩幫的幫眾們所知的只是這陽明城百里之內的東西,沒怎麼聽說過這個什麼「正道盟」;最多只是能從這三匹好馬,還有馬上的三人的穿著打扮上感覺出一些不凡的氣勢。遠處的張申河似乎聽明白了什麼,一雙細長細長的小眼睛溜溜亂轉,卻也並不開口。一時間場中只聽到宋萬虎之妻那正漸漸衰弱下去的慘叫。

    驟然間白影一閃,有幾個妙曼的白衣少女身影在那些正劫持著宋萬虎妻女的幫眾中一閃而過,然後便是血光暴起;那幾個剛剛還滿臉猙獰,像捉雞鴨一般捉住手中人質的大漢就像是被拆散了的木偶一樣,連聲慘叫都沒有就原地分成了血肉模糊的幾大塊。

    這異變驟生,不只場中的人全都驚呆了,連宋夫人都忘記了慘叫,和女兒一起呆呆地傻站在滿地的血泊之中。倒是左近有幾個機靈些的萬虎幫幫眾立刻搶了上來將她們重新保護在中間。然後其他人的眼光都落在那三人中唯一的女子身上,剛剛在人群中一閃而過的幾個身影就是她的模樣。這是個很漂亮、很年輕、很美的女子,一身潔白如雪的白色衣裙,一頭如緞子般的黑色長髮。一張嬌豔如花、又清靈如冰泉的臉,宛如畫中的仙子,和這周遭混亂一片的廝殺場一點都不相契。

    張申河頭上冒出了冷汗,開始示意旁邊的親信護著他一起悄悄往後退... 宋萬虎的妻女被救回去這還不算什麼,他的眼界和所知曉的東西遠不是手下幫眾所能比的;他也聽說過這正道盟的風聲,更看得出剛才這白衣女子所展示出來的身手代表了什麼意思。

    不過其他清河幫的幫眾不一定有幫主這樣的眼力。張申河還沒想明白該怎麼辦,手下中就有悍勇之輩大叫起來:「這三人是萬虎幫的幫手!大家並肩子上啊!有神機堂的機關之助,今日就要將這些人一網打盡!」

    趁著剛才的時機,清河幫將之前被宋萬虎砸倒的機關獸都重新扶起來安置好了。清河幫中人有了底氣,呐喊一聲重新又準備開始動手,那幾個操縱機關獸的更是將準頭都對準了這邊剛來的四騎年輕人。

    馬上的白衣少女柳眉輕皺,顯得微微有些不耐煩起來... 這時候旁邊一騎上一個道士打扮的年輕人伸手過來,在她的手腕上拍了拍,似乎是示意她不用出手。而這時候最開始發聲的那個年輕男子跳離馬背高高躍起,雙手握拳高舉過頭,藉著落下之勢重重擊在地面上。

    「咚」的一聲悶響,好像一面碩大無朋的巨鼓被狠狠敲響。隨著這男子的一拳,地面居然好似水波一樣地蕩漾起了一圈波紋飛速朝四周散發開去,被這道波紋波及的人無不被震得腳下虛浮,不少下盤不穩的人跌倒在地;同時那一聲悶響也震得所有人胸中發悶噁心,那些倒下的幾乎都沒能馬上爬起來,其他的人更是驚懼莫名,這劍拔弩張的局面居然被這年輕男子的這一拳就給擊潰了。

    「咣咣」幾聲,卻是這一圈波浪在掠過那幾隻機關獸的腳下的時候猛地一聚,隨後朝從地下突出幾隻粗大的石筍,將上面的機關獸撞得散了架。

    剛剛直起身的敦實男子看了卻是微微一怔,似乎對這變化也有些意外,然後他轉頭看了看旁邊那年輕道士,那年輕道士的腳下正有三張符籙燃成灰燼。敦實男子對道士一抱拳:「想不到清風道長符法之道如此精湛巧妙,佩服佩服!」

    年輕道士在馬上也一拱手笑道:「哪裡哪裡... 我也只是借了李兄這一拳之力。李兄這法武合一的一擊才是真功夫!」

    敦實男子回過身來,對著滿場已經被震懾住的了江湖中人高聲喝道:「再說一次,兩邊全都停手!正道盟茅山派清風道長,淨土禪院明月仙子,還有我厚土門李士石在此!若是再要妄自私鬥,我們便當做為非作歹的黑道幫會格殺勿論了。可還有不服的麼?」

    沒有人再敢動手,再敢表示不服的。不只是剛才這男子的一拳之威,更因為他報出的名號。就算孤陋寡聞如這些江湖最低層小幫會的幫眾們都對這些名字耳熟能詳,茅山派、淨土禪院、還有厚土門... 和這些門派勢力相比,什麼萬虎幫、清河幫就如同巨獸腳邊的螞蟻一般。

    在這巨大的壓力下,兩邊的幫眾們也只能默不作聲地各自收攏,救治傷者。張申河好像終於想明白了什麼,帶著幾個親信手下匆匆離開了;宋萬虎趕緊過去照看被救回的妻女。這三人看了看,又扭轉馬頭朝著來路而去。

    場中央,重傷的三當家羅圓圈沒有動彈,只是圓睜著雙眼死死看著逐漸遠去的三人,任憑旁人如何叫他也沒有反應。實際上從那三人剛剛現身的時候他便是這個樣子了,好似成了泥塑木雕一般,旁邊扶著他的幫眾還小心翼翼地試了試他的鼻息脈搏,發現確實又還沒死。

    「果然是仙子!果然是有仙子的啊!」好半晌之後,羅圓圈才終於一邊吐著血沫子,一邊流著鼻血,一邊雙眼留下了滾滾熱淚,看著那白衣女子遠去的方向喃喃道。
basalt 發表於 2014-6-30 09:40
第三章 仙子(三)


    第三日清晨,宋萬虎和羅圓圈按照那叫李士石的男子的話,一大清早就來到了陽明城中的縣衙門口等候。

    環繞京師的中原三州並不設州牧,而是依照前朝體制開府設縣,由朝廷直接指派的流官治理。只是經過魔教引發的百年動亂,儒家的君臣綱常之理在人心中已經逐漸式微,軍心民心都不能再和前朝相提並論。比如若是放在平時,宋萬虎根本不會像平頭百姓一樣在這裡傻等... 就算他自詡正道幫會,對官府朝廷卻沒有太多的敬畏之心;但這次發話的是由茅山、南宮家等聯合成立的正道盟,這就由不得他不小心對付。

    羅圓圈其實是不用來的。之前那一發機關火彈將他炸得滿身是傷,臥床靜養才是正理,但他還是強撐著要和宋萬虎一起來。雖然全身連同頭臉都包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只露著一雙圓滾滾的小眼睛在外,但那一雙眼睛卻亮得嚇人... 只是同時又有些傻愣愣地,呆呆地看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悠然出神。

    逐漸的,來這裡等候的人多了起來。來的都是江湖中人,而且這些人宋萬虎基本上都認識,都是這陽明城方圓百里之內的江湖幫會頭目首腦;不少人見了相互之間還打了個招呼,寒暄兩句,言語間說起來這裡的原因,居然也都是受了正道盟之邀而來。沒多久,張申河也帶領著幾個親信來了;遠遠地站在街道的對面,也不過來搭話,只是邪邪地笑著,似乎胸有成竹,只看得宋萬虎心裡直發火... 如若不是有所顧忌就要衝上去動手。

    終於,馬蹄聲中,眾人一直久候的正道盟中人終於來了。這次來的一共有八騎,除了前日宋萬虎見過的那兩男一女之外,其他五人也都是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為首的一位錦衣公子面如冠玉,豐神俊朗,說不出的好看,座下的馬也是一匹萬裡挑一的神駿。

    「那便是南宮世家的南宮同公子了... 聽聞便是正道盟的主事人之一。」

    「乖乖,這田陽城不過狗屎大片地方,怎的還能引來南宮家的公子?難道這附近其實埋藏得有什麼寶貝秘笈什麼的?」

    「你懂個屁!據說這正道盟志在聯合各大門派、各大世家,一起梳理中原江湖秩序,這裡不過是小小的其中一站罷了。」

    「哇!那白衣女子是誰?怎的如此漂亮?不會是那南宮公子的妻妾吧?」

    「莫要亂說!聽說那位乃是淨土禪院的佛門女修... 連淨土禪院的人都拉了進來,這正道盟看來真是好大的聲勢...」

    「... ...」

    周圍江湖人的交頭接耳中,這正道盟的八騎在縣衙前停下。為首的貴公子也不下馬,在馬上對著周圍的江湖人一抱拳道:「在下正道盟南宮同,今日多謝諸位江湖同道賞臉來此。此間之事,還請諸位入縣衙詳說。」

    言辭客氣,神態也沒有半分倨傲,只是在周圍的江湖漢子們的眼裡卻總是莫名地感覺到一種高高在上的華貴氣場,不知不覺中就有些心虛。在真正的世家大族中養出來的氣質,對於這些整日只知道打殺的江湖人確實有幾分震懾... 更何況上面還有南宮世家的大名?

    說完,這位南宮同公子和其他七人一起下馬走入縣衙中去,周圍的江湖漢子們面面相覷了一下,也只得跟進。

    宋萬虎和羅圓圈自然也跟在其中。羅圓圈這時候的兩隻眼睛更是亮得像在發光一樣,只是死死地看著昨日那曾見過的白衣女子,整個人也完全地癡癡傻傻。宋萬虎自然也明白自己這兄弟是個怎麼回事,只感覺一陣無語。這女子就算真是漂亮得很,身手法術修為高妙,卻是關你屁事?不見她和這些大派世家的子弟混在一起,說不定晚上就和哪個傢伙一起滾在榻上激情嬌喘,脫光了也和其他女人沒什麼區別,還真值得用這種看神仙一樣的眼光去看?

    不過這時候宋萬虎自己也是心事重重,沒空去教訓自己這三當家,只是拉著半傻癡的羅圓圈一起跟著眾人一起走了進去。

    縣衙中,陽明城縣令也早已在此等候了。大乾雖然大體上繼承了前朝以儒教治天下的體統禮儀,但經年之下也順應時勢改變了不少,大多數官員就算出身儒門也不再輕視江湖中人。眾人對縣令只拱手為禮之後就站在廳前,不過正道盟的八位年輕人則是坐在縣令旁邊,讓不少心思活泛之輩提前感覺到了些什麼。

    那白衣女子也靜靜安坐在這八人一列的最邊上,身邊是昨日和她同行的那個年輕道士。她手肘支著椅子扶手,托著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似乎又是漫不經心地看著遠處窗外的一枝新花。明明端坐在那裡,周圍人聲鼎沸,但看起來卻宛如一朵空谷幽蘭,就算是那份嬌豔清媚脫俗的姿容也好像和別人完全無關。

    「如今中原江湖紛亂不堪、盜賊四起,幫會叢生、私鬥盛行,有鑑於此,我正道盟集合各大門派之力,決心整肅中原江湖風氣;否則長此以往,不僅民不聊生,江湖草莽將力氣都花在內耗之中了,萬一再如十多年前一般地兵禍忽起,連個應對之力也無...」

    這位南宮同公子措辭典雅,聲音溫和地侃侃而談。聽著聽著,宋萬虎和一干小幫小派的頭領們都不禁面面相覷,這正道盟似乎是想要將他們這些零散幫會都置於掌控之中的樣子... 他們這些小幫派確實是好勇鬥狠,為了爭奪地盤生意互相爭鬥,但那也是為了口裡的一口飯食,誰會沒來由地吃飽了沒事做去砍人?這要被這些大派世家給盯看住了,大家手裡口中的那一碗飯是否還能保得住?

    但是江湖事情,說到底也是誰的拳頭硬、誰的道理便硬。這正道盟背後的南宮世家、茅山派等等都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勢力;而且現在還和官府朝廷靠在一起,相當於成了半官方的性質... 這一杯酒看來是吃要吃、不吃也要吃了。

    這時候席間的貴公子南宮同又說:「大家行走江湖也是為了混口飯吃,平日間所行的營生,只要不是作奸犯科,強取豪奪的便都可以照舊如常。我們正道盟將在各處設立分舵,甄選本地素有才幹德行的人為監察巡視,負責調和當地的江湖事宜和爭鬥。至於這田陽城的監察,經我們考察尋訪,暫定為清河幫幫主張申河。」

    當下就有幾人相顧愕然,繼而大嘩起來。宋萬虎就是其中之一,再沒人比他更清楚這張申河是什麼貨色了。雖暫時還不知道這監察巡視是個什麼東西,有多少權力,但這等但求所欲無所不用其極的奸詐小人一旦有了正道盟這些大派世家作靠山,那自然更是無所忌憚了。

    其他幾個大嘩驚叫的,也都是和清河幫有過樑子,也清楚這張申河是什麼樣的人的幫會頭領。不過同時也有其他幾個幫會頭領鼓掌叫好,張申河則是滿臉笑容,四處拱手作揖,顯然早已心中有數。

    「等等!這張申河根本就是個不擇手段的無恥江湖敗類,怎能當這正道盟的什麼什麼監察?」宋萬虎忍不住一聲大叫,站了出來:「這正道盟是你們南宮家、茅山派等等合力協商而成,靠在官府一起落在我們頭上作個監管。我們小幫小派也只有認了。但若是這樣胡亂安排個人在我們頭上肆意胡來算是什麼?」

    南宮同眉頭一皺。他還沒有開口,昨天那個到爭鬥現場現身通知過的敦實青年李士石先站了起來,沉聲對宋萬虎低喝:「各處的監察人選都是我們經過多方勘察後甄選出來的,這一點宋幫主你無須過問,也無權過問。若是你自身行得正坐得直,何懼別人來抓你的把柄?我們正道盟也只是幫朝廷官府梳理一下江湖風氣,並非是要將你們歸作麾下,你們也無須擔心。」

    「但... 但是...」宋萬虎的一張大臉漲得通紅。話雖是那樣說,但事實上確實是這張申河不知用什麼途徑搞到了這正道盟當靠山,他幾乎可以肯定接下來他萬虎幫不會有好日子過,說不定滅門慘禍就在眼前。「這張申河前天劫持我妻兒逼我就範,還斷了我妻子一隻手。這等絲毫不講江湖規矩的卑鄙小人還怎麼梳理江湖風氣?」

    那邊的張申河也站不住了,跳出來喝道:「放屁!明明就是我幫你從山賊手中救下了你妻兒,你非但不感激還要反咬一口?如今還在正道盟諸位少俠面前誣陷我,但你這等齷齪伎倆怎能騙得過諸位少俠?」

    「夠了!此間事情就是如此了!」南宮同面露不悅之色,拂袖而起。顯然這些江湖俗事的扯皮並不是這位世家公子關心的,連坐在這裡和他們說上這一會就都已經將耐性用到了極限:「你們若是不服我正道盟的安排,大可著人去徐州總舵分說,或者也可以試試自行其是。」

    宋萬虎急得幾乎要原地直跳。剛才這南宮同的話最後裡分明已經有絲絲的寒氣。倒不是他沒去拼個魚死網破的血性,而是清楚自己的分量;不說自己這幾十上百人的萬虎幫怎麼去和南宮家、茅山派去拼,只是看昨天那李士石的出手就明白,現在這上面坐著的八個年輕男女隨便挑一個出來,萬虎幫所有人一起上也不見得是對手。

    「等一等。那個人說得沒錯,那個叫張申河的是個壞人。」

    這時候一個清亮悅耳的聲音響起,一直坐在邊上,似乎根本就沒在意這裡的任何事物的白衣女子站了起來,春蔥般的玉指遙遙指著清河幫幫主冷冷說。

    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眾人不約而同地都無言以對,偌大的廳堂之中居然一片默然。堂中眾人的神色大多數是一臉愕然,不知所措,只有正道盟的其他七人有的以手扶頭,有的苦笑,好像並不是顯得太過驚訝,只是有些難堪和為難。

    嘶兒一聲,縣令大人啜了一口手中的熱茶。這裡只有他是從頭到尾都是這樣悠閒的。今天來這裡,他也只是奉了上面的話來作個官面圖章;對於這些江湖人到底誰是誰非,誰來要怎麼樣,他一點也不關心。

    那敦厚青年李士石握拳咳嗽了一下,苦笑對那白衣女子說:「明月仙子,定下此人為這陽明城監察是經過我們多方商議的,若是妳有意見也該事先提出來。」

    白衣女子淡淡說:「我之前又沒有看過,怎知你們會選個壞人?若是讓壞人有了依仗,那不是害了更多的人?」

    這時候張申河也回過神來,對著白衣女子一躬身,滿臉媚笑:「這位便是淨土禪院的明月仙子是吧?在下久仰大名!如今一見,果然是畫中仙子一般的人物!素聞仙子嫉惡如仇,但仙子也不該偏聽偏信,或者以貌取人...」

    李士石一揮手,示意張申河閉嘴。他神色之間頗為不耐,轉過頭來對著這叫明月的白衣女子的時候聲音卻又很緩和溫柔,倒有些像是在哄小孩一般:「明月仙子,妳看,清風道長也在這裡,我們自家人又何必要在人前爭執?等我們下來之後再慢慢商議好不好?」

    「好。」明月點點頭,又坐了下來:「那你們回去之後重新找個不那麼壞的人吧!」

    李士石像察覺了什麼似的猛然轉身,看向人群中的張申河;乍一眼看去,他似乎還好好地站在那裡,心頭暫時就先鬆了口氣... 但這一口氣只到一半就再也送出不去了。因為這位清河幫幫主的腦袋已經縮了一半到胸腔中去,鼻子直接就已經頂到了自己的鎖骨... 露在肩膀旁邊的雙眼像死魚一樣地向上亂翻,就算沒死,差的也只是那口氣罷了。

    周圍的江湖客們一陣驚叫。剛才只看見一個白影在張申河的背後一閃,好像在他頭頂一拍,就直接將他拍成了這模樣。這些人就算心中還對這些所謂大派世家的年輕子弟心有不服的,這一下再也不敢表露出來了。

    「哐啷」一聲,終於注意到這裡的縣令大人也嚇得手中一鬆,一盞細瓷青花茶碗就摔了個粉碎。

    一陣喧嘩慌亂中,只有羅圓圈和宋萬虎兩人一臉的激動。羅圓圈是從頭到尾都是那個半癡半傻的樣子,只是這時候加了些激動進去;宋萬虎則是真正地被感動得熱淚盈眶,看著那位坐了回去,清冷平淡得好像什麼都沒做過一樣的白衣女子喃喃自語:「仙子果然是仙子啊~~~~」
basalt 發表於 2014-6-30 11:40
第四章 仙子(四)


    南宮同正在田陽城最好最貴的客棧的天字一號房中休息。他身下坐著的是百里水寨寨主專門送來的一張白虎皮,房間中的家什用具也全是陽明城中各幫幫主專門特意採購送來的,還熏著從荊州老家帶來的熏香;就算比南宮家的各處落腳宅院差得遠,也還缺上幾位隨身的侍女,但絕對是現在這田陽城中一等一的舒適住所。

    但是南宮同現在很頭痛。

    當然不是生了病。自小服食無數的珍貴藥材,以及在名醫指點下的飲食沐浴,再加上雖未登堂入室、也算得上是頗有些火候的南宮家傳功夫,一般的風寒之類還是遠遠不能侵體的... 他現在只是煩... 他從來都沒有這樣煩過,甚至可以說在他二十多年的這輩子中他幾乎都不知道這人活著原來還有這麼煩惱的時候。在此之前,他以為世界上最麻煩的事情就是如何去擺脫那位春風一度的紅煙閣姑娘,還有如何處理自己那幾個美貌婢女之間的爭風吃醋...

    托托的敲門聲響起,他開口勉強用還算平穩的聲音說:「是李世兄麼?請進。」

    進來的果然是李士石。李家也是世家之一,不過不如南宮世家這般龐大,根基也不在江湖之上。相較之下,這個敦實的青年也沒有南宮同那樣讓人眼前一亮的翩翩風采,卻像一塊磨盤似的厚重,幹練和實用。他進來之後也不多禮客套,直接對南宮同說:「信已送出去了。只是要重新挑選一個合適的來擔當這監察之職卻不是一兩日的功夫,看來還要在這裡多待幾日。」

    「多待幾日?」南宮同感覺自己的頭真的越來越痛了:「這陽明城不過一小小縣城,我們的進度原本就已經很慢了,還要在這裡耽擱了時間,這剩下的行程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走完?就不能隨便先挑選一個人擔著這位置麼?」

    「若是現在隨便挑一個,以後的手尾只有更大...」李士石攤攤手:「當然,我們這一路還是南宮世兄做主;若是南宮兄真的覺得要趕時間,我們也大可暫時先應付過去,以後再來慢慢收拾。」

    「那就再挑選一下吧...」南宮同一擺手,只感覺頭痛得幾乎都沒力氣說話了。只是收拾些零散小幫會,而且還是一切準備工作都已經全部就緒,就等著一路來打響正道盟的威風名聲的好事,卻弄得一路不順,比預計的多花出去了許多時間,這樣下來在姒兒表妹那裡怎麼說得過去?家裡的那些兄弟叔伯也要難免小瞧他了... 更重要的是,這樣和他這一路而來的初衷完全是背道而馳。

    「沒辦法... 正是因為這陽明城太小,才難得找一個如那張申河一般知情識趣、頭腦靈活,又能看清楚局面的;若是找了個沒什麼頭腦的,真要仗著一口氣胡來才是麻煩... 這陽明城雖小,但城外兩座鐵礦也能有不少產出,各個大小幫派爭的就是各個環節上的油水;那張申河一來就表明願意將總共五成的收益供奉上來,說明是個有眼力、知曉輕重的。那兩座礦一個是嵩山派派下產業,一個和龍虎山的別院有所牽扯,若不是個機靈明事理的還理不好其中關係... 還有,崆峒派的曾師兄頗為震怒... 我看說不定張申河還是崆峒派暗中所布下的暗子,我們居然事先還沒察覺出來...」

    好似神仙一般不吃不喝、仗劍四方、除魔衛道的江湖大俠,那是呆坐書齋裡的書呆子們臆想出來的。江湖上的每一股勢力、每一個幫會,就代表了一團能養活人的利益,而這些無數大大小小的利益之間的相互博弈、牽扯,那又更複雜了十倍百倍以上。各幫各派之間的明爭暗鬥,那就是這些勢力和利益之間還沒有達到一個平衡、平順的地步。

    大乾七十五年之前的中原江湖就是一副平順和睦的景象,一切大小利益的歸屬經過大乾開國數十年的沉澱之後都各有其主,哪一條水路、哪一座礦山是哪一個幫派,而哪一個幫派屬於背後哪一個更大的門派世家這些都清清楚楚... 雖然不是沒有爭鬥,但爭端都是在沒有擴大之前就經過商議談判解決了。只是經過那一場橫掃中原的兵禍之後,各大門派世家元氣大傷,有些甚至死絕殆盡,剩下的都只能牢牢守住自家恢復元氣,那些分散出去的零散枝葉再沒力量去維持,於是才導致了幫派林立、爭鬥四起。

    如今這成立的正道盟,正是針對目前的這般情況,能夠將這中原江湖上的各路小幫小派重新理順平衡,重新分配清楚,爭鬥當然就少了;但是怎麼樣去理順、怎麼樣去分配,這又是一門更為精深的問題... 梳理江湖秩序、弘揚江湖正道,當然不能為秩序而秩序、為正道而正道。名門大派的加入,還有這些門派世家的年輕子弟彙聚在一起,總不是因為圖個熱鬧。

    南宮同對這些當然是一清二楚。但是其中的具體細節到底要如何去操作,他卻真的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反正結果早已是商量安排好了的,交給下面的人去辦就好;一兩個陽明城這樣的小地方,就算是所有幫派的總收益也不見得有他的花銷大,更別說還要分薄在各方頭上的紅利,他找不到一絲一毫去勞神費力的理由。

    所以現在聽著李士石的話,南宮同只是皺眉擺擺手,示意李士石別說了。

    看見南宮同沒什麼耐心,李士石也就住了口,站著想了想後,忽然開口說:「南宮世兄,那明月仙子的事...」

    「明月?明月姑娘有什麼事了?」南宮同一怔。雖然是在縣令大人的面前將張申河給一掌拍死了,但都不用自己這方面發話,只是明月那出身淨土禪院的名頭,就能將此事輕輕揭過。當今皇家都對淨土禪院極為倚重,皇太后和皇后每月初一十五都去禪院中小住,求佛祈福,那禪院出來的仙子隨手拍死一個惡貫滿盈的江湖小幫頭目算什麼了?用不著別人來提醒,縣令大人就會給那張申河安一個擾亂縣衙,意圖挾持朝廷命官的罪名。

    「南宮世兄也是知道的... 我們這一路上行來,有不少波折都是因為明月姑娘而起...」說起這個,李士石臉上也不禁有幾分鬱鬱之色、憤憤之意。他們這一路上的曲折不順,基本上都是如今天一般出自這位特立獨行的佛門女修。這次將好不容易挑選出來的清河幫幫主一把拍死還不算是最讓人頭痛的... 上次她差點將衡山派的兩昆仲給打成殘廢,又幾句話將恒山妙音姑娘給說得掩面大哭而去... 他們這一行人原本可是十三人,已經有五人是因為那位明月姑娘離開了。

    說到這裡,南宮同也不禁長歎一口氣... 下意識地就撫了撫額頭:「明月姑娘勤修佛法、心如明鏡,眼中容不得半點污穢,在面對這些江湖俗事的時候確實就有些格格不入...」

    「那要不還是尋個由頭,請她暫避一下吧?要不如今天這般的麻煩事以後不知還有多少。」

    南宮同想了想,還是搖頭,緩緩說:「淨土禪院向來不大介入江湖爭鬥,此番遣明月姑娘來加入我們正道盟,正是難得的一次表態,我們豈能因為一點小小的波折就讓人迴避?」

    「原來明月姑娘是受了禪院之意,特意來加入正道盟的?」李士石聞言也是小小地驚訝了一下。

    南宮同眉頭一皺。猶豫了片刻,還是微微帶著點莫測高深的苦笑說:「此間原委頗為複雜,涉及既深且廣,我也只是知曉個大概而已... 在此隨口一說,李世兄你就莫要再追問了...」

    「喔...」李士石恍然大悟似的點頭。南宮家和影衛牽涉甚深,當然知曉些旁人不大清楚的機密;若是牽扯到皇家和禪院,他當然還是少問為妙。他皺眉猶豫了一會,露出一個不知該不該說的神情,不過最後還是說了:「據聞明月姑娘這些日子裡每晚都和茅山派的清風道長共處一室。都是年紀輕輕的孤男寡女,南宮世兄... 你說會不會有這個...」

    南宮同的表情微微地僵硬了一下,不過馬上就恢復了正常,沒有表現出什麼意外和驚訝,淡淡一笑說:「決計不會的!明月姑娘佛法精湛、德性高潔,而且我從姒兒表妹那裡聽說,清風道長也曾得茅山何晉芝掌教親口嘉許,道心通明,非常人所能及。他兩人曾共經生死患難,親厚一些也是尋常。身為出家之人,他們自己都不在意旁人眼光,正是心思磊落,我們又何必去多心?」

    「還是南宮世兄心胸廣闊,眼界高明。」李士石一拱手,面露佩服之色:「有南宮世兄掌握大局,那我也不多心了,我這就去和那幾個幫主商議新人選。」

    「那有勞李世兄了。」南宮同也不站起,只是端坐著一拱手。

    聽著李士石離去的腳步聲,南宮同微微撇了撇嘴。說起這些繁瑣俗事,這位李家的子弟倒好像是個中能手,正好將這些都交給他們去處理。李家乃是正正經經的儒門官宦世家,這李士石卻偏偏投入了厚土門中去走江湖的路子,可見多半也是出身不怎麼得意的旁支... 正是貧賤故多能鄙事也。

    至於他說的這些問題,在南宮同來看都是廢話。讓明月姑娘暫避一下,那他帶著這些正道盟的世家子弟一路耀武揚威地是為了什麼?

    南宮同不是沒見過美麗女子,實際上他所見過的,親熱過纏綿過的美女絕對比天下間九成九九九九九九的男人都多。他也不是沒見過對他不屑一顧的美麗女子,只是那些要麼是裝出來的欲擒故縱,最後還是要和他一起滾在床榻上原形畢露;要麼就是自命清高覺得只有出身貧賤、滿身正氣、充滿了無限潛力的少俠才配得上自己的那種極品,反過來倒讓他全沒了和胃口。

    而對於明月姑娘這種,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麼去歸類。剛開始的時候他還只是抱著好奇的心思,但隨著接觸的時間越久,他越是有些陷於其中不能自拔了。那一種純然出自本心內在,不加絲毫修飾的活潑、靈動,好似全無心機的幼童,似乎無欲無求,又帶著更種深層次的脫俗... 這些和那絕美的姿容混合在一起,南宮同逐漸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有一些從未發現過的東西在鼓動。

    南宮同並沒有刻意表露出追求獻媚之態。南宮家男子的自傲不允許他這樣做,甚至這樣想。而且到了他這樣層次的世家子弟,都會無師自通地明白女人是不用去追的。一旦放低了姿態,就算追到手也不見得真是你的... 只需要將自己最好、最強大、最漂亮的一面展現出來,自然能將女子吸引到身邊來。如果還不能,那就是你自己還表現得不夠好、不夠強大、不夠漂亮。所以他這才從何姒兒那裡領了這份收復荊州小幫派的任務,但原本以為就是一路威風凜凜地展現世家子弟風采的路程,就因為這位明月姑娘而變得頭痛之極。

    而且,明月姑娘和那位清風道長也實在太過親昵了。李士石會擔心是不是有什麼苟且之事,但這一點南宮同絲毫不擔心。他從十五歲開始就已經可以一眼辨別出女子是否處子之身... 他只是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明月姑娘對所有人都愛理不理、視若無睹,卻偏偏對那個清風道長那般親昵?

    是不是有什麼關鍵的地方忽略了?是不是需要一些特別些的方法?是不是需要換個角度去想?南宮同揉了揉已經想得發痛的額頭。

    ###

    「夏道士,我真的不願意和那些人在一起了!那些人都不是什麼好人!那個南宮同帶著他們一起說什麼『江湖正道』什麼的,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知道他們都是在騙人!」

    明月坐在高高的道觀屋簷上,一席白衣在夕陽的光中好似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讓她看起來恍如一尊有著靈性的至美雕塑。那一雙璞玉般的小足還是赤裸地懸吊著,莫名讓小夏想起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的模樣... 只是那時候她還是一隻被江湖好漢們圍殺的妖孽,現在卻已經是頗有名聲的正道仙子了。

    不論何時,心中有什麼樣的念頭,小夏也不得不承認,看著明月姑娘真的是一件很讓人心曠神怡的事。小夏收回目光,帶著這種有幾分閒適的心情,將沾滿了血精粉的指尖在符紙上一氣呵成地繪製出了一片雲紋。隨著他神念和氣息的指引,勃動的生靈元氣和符紙上早已經有了的其他幾種五行元氣混在一起,綻放出一陣若有若無的光華之後,就按照雲紋的結構在符紙上安靜地沉澱下來。

    「能在江湖上混下去的好人原本就不多,那些被派來監督著劃分勢力的世家大派弟子當然暗地裡的心思鬼名堂什麼的就更多了...」小夏一邊隨口回答著,一邊將這一張剛剛繪製好的神行符收入囊中。現在他繪製這種中三品符籙幾乎是毫不費力,換在幾個月之前這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茅山之行,在何晉芝手中得到的指點,受益之大讓他一時都有些飄飄然了。

    這裡是陽明城外的道觀,是龍虎山麾下的分院,同屬正一教,他以茅山弟子的身份也自然能在這裡入住。而且現在帶著正道盟的威勢,觀中主持還特意分了一個小小的院落給他,算是對待貴客的姿態了,連明月姑娘順帶住在這裡也沒有吱聲... 這些也是他之前到處販賣符籙的時候萬萬不敢奢求的待遇。不得不承認,抱上一隻大腿對行走江湖確實是一件很方便的事。

    「那我們走吧?不用理會這些人了,我們繼續去雲州!」明月從屋頂上跳了下來。

    小夏苦笑了一下。這時候怎麼能說走就走?當時那是毫無牽掛,現在卻是背了不少人情在身,他搖頭說:「現在不行,至少也要將那個蛇道人給除掉。」

    「胡說!夏道士,連你也在騙人!」明月湊到跟前來,一雙大大的眼睛盯著小夏,漆黑的雙眸清澈得讓小夏有些不敢對視:「你根本不是因為害怕那個壞人才不敢走的!」

    「呃...」小夏無語。這也真沒錯... 成了過街老鼠的蛇道人至今銷聲匿跡,好像也不怎麼讓人擔心了。現在他在意的只是承了何晉芝一個大人情,何姒兒一個說不清是大是小的人情,所以這正道盟的事他多少也要幫忙才行...

    明月伸手拉住了小夏的手... 這剛剛在上午還將一個人腦袋給拍進胸口裡去的小手,觸之卻是柔嫩如棉、凝滑如脂。明月的神情有些難得的肅然,居然好像輕輕地歎了口氣:「夏道士,我們走吧!你跟著那些人一起待久了也會慢慢地變得不好了呢。」

    小夏偏頭想了想,搖頭說:「妳放心,不會的。」

    明月有些氣惱地丟下小夏的手,轉身跳上屋簷上坐下,扭頭看著遠處的夕陽不理他了。

    小夏微微歎了口氣。他也知道這些日子明月跟著他一起混在這正道盟中很不高興。那些爾虞我詐,上面說著場面話下面各種陰險手段盡出的江湖勾當他自己是早就熟悉的,權當是陪著演戲看戲;但要明月也跟著攙和進來... 就算只是讓她一路旁觀著,對她來說也是件非常不自在的事。但他現在確實不能說走就走。抱上了別人的粗腿得了別人的方便,那也只能是跟著別人的步調去走了。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這就是何晉芝說羡慕一個無拘無束的野道士的原因... 小夏現在忽然之間明白了。看著屋簷上生氣的明月,小夏也有些意興闌珊,原本打算繼續繪製幾張符籙的心情也沒了。

    這時候一陣「通通通」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沒過多久,兩個漢子就出現在了這小院的門口。一個是長著一張大臉的中年大漢,一個是全身包裹著紗布傷帶卻還要強撐著走路的矮胖漢子。這兩人小夏都記得:正是萬虎幫的兩個當家。

    看到院中的小夏和明月,為首的大臉大漢立刻雙手抱拳躬身行了個大禮:「萬虎幫幫主宋萬虎、羅圓圈見過清風道長、明月仙子。」

    「客氣了。宋幫主、羅幫主,來找我們有何貴幹?」對這兩人找到這裡來小夏也不是太驚訝。他們在這裡又不是什麼秘密,之前便已經有兩個小幫會首領前來找過他們,試圖套些近乎打點下關係:「我們兩人在正道盟中並不理事,若要是為了正道盟中的公事,兩位還是去城中找其他人吧!」

    那叫宋萬虎的大臉漢子又是對著明月深深一躬,滿臉的感激之色:「我們兩人只是為了答謝明月仙子今日仗義出手而來。那張申河乃是不擇手段的陰險小人!若讓他有了正道盟作依仗,真的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多虧明月仙子慧眼如炬,將那奸人給殺了,讓我宋某一家人免遭毒手,宋某真的是不知該如何感激才是!」

    明月只是瞥了一眼便扭過頭去,顯然是對這位感激涕零的宋幫主沒有絲毫的興趣。

    小夏也倒能看出這宋萬虎臉上的感激之色不是作偽的,走過去微笑著將場面話先說出去:「我們正道盟原本就是該鋤奸懲惡,這不過都是分內之事罷了。前日間我們也都看到了那張申河確是不擇手段的小人,南宮世兄等幾位只不過是一時被些小手段給矇騙了... 還望宋幫主日後心懷正道,為我中原江湖出一分力。」

    「是是是!宋某向來便以江湖正道自居,幫中的營生也都是光明正大,就算偶有動手,也儘量只殺那些惡貫滿盈之人;日後更是日日自勉,不會有半分鬆懈。若是真能有機會為中原江湖弘揚正道盡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宋萬虎滿臉的義憤填膺、大義凜然,隨後又走上幾步,從腰間摸出一疊銀票雙手遞到小夏面前:「清風道長和明月仙子救下我宋某全家,本該是做牛做馬、粉身以報,但兩位出身名門,修為身份都比宋某高出無數倍去,所做的大事更是宋某無力所及的;宋某一介俗人,也只能以這些俗物相報,還望給清風道長和明月仙子行走江湖多添幾分方便。」

    小夏一笑,看來這位貌似粗豪的宋幫主也是個有心眼的;說是感謝明月,卻送錢到了自己手上,顯然是早已不知從哪裡打聽了自己兩人的關係匪淺... 晃眼看去這怕是有好幾百兩,若是放在以前那自然是卻之不恭,但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的符籙材料都可以去各處茅山麾下的道觀取用,銀錢也不缺了,若是要讓這正道盟中的其他人知道了面子上也不好看。而且聽這位宋幫主的言語,似乎還有意那正道盟的監察一職... 他手也不伸,只是搖搖頭說:「明月姑娘也不過是順手為之罷了,宋幫主何必多禮?這些銀子也是貴幫兄弟拼死掙來的,我們絕不能收,否則不是成了那些替人辦事收錢的打手了麼?」

    「是是是,宋某唐突了!是宋某眼光太淺!太俗!太俗!居然將明月仙子和清風道長看作我們這等市利小人。」宋萬虎連忙將銀票收了回去,看起來恨不得馬上狠搧自己幾個耳光:「不過明月仙子和清風道長這為中原江湖正道奔波,鞍前馬後的怎能沒一個手下去做那些零碎瑣事?我這三弟生平最是仰慕兩位這樣的人物,央我陪他來此,便是希望兩位能同意他追隨左右...」

    話音未落,那個渾身被紗布綁紮得如粽子一般的胖子就對著遠處房簷上的明月跪了下來,一雙圓滾滾的大眼中洋溢著一半癡呆、一半激動的光芒,好像是一邊痛哭流涕一邊在嚎叫:「小人羅圓圈,願畢生追隨仙子左右!仙子但有差遣,縱然赴湯蹈火、粉身碎骨、身死道消、萬劫不復也在所不辭!」

    這一聲只嚎得小夏瞪圓了眼睛,大張著嘴老半天合不上。對這打扮古怪的胖子他早有印象,是在縣衙中見過的,好像當時便是那樣的半癡半傻;今天來了還是一直傻愣愣地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好像泥塑木雕一般,所以也沒在意... 怎麼也想不到突然會嚎叫出這樣一番驚天動地的話語來。

    而且據說那種讓人一見之下便能納頭便拜、心甘情願做牛做馬的,無不是氣吞天地、王霸無邊、古今無匹的英雄豪傑,明月姑娘怎麼也會有這樣的氣勢了?

    連羅圓圈旁邊的宋萬虎也是張大著嘴,一臉的愕然看著。他之前雖知道三當家的意思,還著實勸過一陣子,勸不過才陪著一起來的,卻沒想到會是這樣推金山倒玉柱地轟轟烈烈。

    屋簷上還在生著悶氣的明月也終於回過頭來看著這跪地哭喊的古怪胖子。身形一閃,她已經站在了羅圓圈的面前,背對著陽光,臉上露出一個比夕陽還耀眼的笑容來,好像看著一隻有些古怪、可愛、好笑的動物一樣:「這人說什麼呢?傻乎乎的...」

    跪著的羅圓圈激動得全身哆嗦,一雙露在紗布外的大圓眼睛已經是滾滾熱淚盈框而下。看來只是為這一句話、這一個笑容,他就真的願意去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了。

    ###

    三天後,在一片爭議中,正道盟的這一路首領南宮同少俠終於敲定了這陽明城的監察職位,不是由同盟中大家極力推舉的任何一人,偏偏是誰也不熟稔的萬虎幫幫主宋萬虎。

    對於這個決定,眾人當然都是頗有微詞。雖然挑選一個不屬於任何一家的,也不失為一種平衡各方的手段;但不屬於任何任何一家,也就是沒有任何一家能得到好處,還有宋萬虎幫主似乎也不是個能充分領會這個職位的意義所在的人選... 不過南宮同隨即大筆一揮,表示將原本屬於南宮家的好處分給其他幾家,很快地就把不滿之聲平息了下來。大家迅速地收拾起行裝,開始趕赴下一處地方。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小插曲:原本萬虎幫的三當家羅圓圈也遠遠吊在隊伍後面跟著一路走。聽說是他自願去當明月姑娘的長隨,明月姑娘沒答應,但好像也沒拒絕... 這位明月仙子身邊的麻煩多多,同盟中人也不想去多管閒事,便任由這位自願的長隨跟著了。
basalt 發表於 2014-6-30 14:01
第五章 天工(一)


    幾乎每個江湖中人都知道,大乾八十八年將是個風起雲湧、波濤詭譎,不會有半點平靜的年頭。

    新年伊始,由南宮家牽頭成立的正道盟就迅速地四處成立分舵,以整肅江湖秩序的名義將各路中小幫會收歸整合在一起;同時還努力在青州、雲州等偏遠之地大肆搜捕妖魔,保一方平安。一時間正道盟之名響徹大江南北,以茅山何姒兒、南宮家幾位子弟為首的一干年輕人風頭漸起,頗有些天下風雲出我輩的氣勢。

    只不過同樣的風雲,落在不同的人眼中味道也是不一樣的。一般的江湖漢子們眼中看到的就是這些年輕世家子弟的風光,各路小幫小會在這風浪中的起伏沉浮,權當做是看著身邊發生的一場場好戲;而有些眼力和眼界的,則能推測出這是中原江湖各路勢力之間的分久必合、洗牌重組,匆匆忙忙地上躥下跳,疏通能疏通的關節,抱緊能抱緊的大腿,只盼能在這浪潮中分上一杯羹。

    只有一些極少數的人能明白到這場風雲變幻中蘊含的真正意義。這些大都是江湖上最頂尖的人物,他們有的置身事外,藏身高處冷眼旁觀,有的則根本就是這場風雲的幕後推手;而還有一些極少數中的極少數,既沒有置身事外的地位,也沒有鼓風弄潮的能力,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場史無前例的颶風撲面而來。

    比如神機堂荊州分舵的堂主曾九文。

    窗外是一片片林立起來的機關作坊,中間則是來往穿插的人群,其中不少都是最近從總堂支援過來的人手。荊州分舵是神機堂最早設立的分舵之一,無論作坊規模、技術水準,還是資金都頗為雄厚,天工計畫中的重要一部分就是要在這裡展開... 只是木然看著面前這一切的曾堂主,心中卻沒有一點該有的激動。

    相對於其他習慣用拳頭兵器來解決問題的江湖同道們來說,神機堂的人更喜歡用腦子,而曾九文堂主自然更是這樣;加上他神機堂分舵堂主的身份,讓他有足夠的高度去看到更多的資訊,有足夠多的管道接觸到更多的秘密,所以他能隱約感覺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他看出來了,最近江湖上表現出來的那些看似熱鬧的風潮,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前奏... 也許連前奏都算不上,只能說是一場鋪天蓋地的海嘯中一朵小小的浪花。

    而這場海嘯,似乎正是朝著神機堂這個方向席捲而來!

    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他知道了、他明白了,但他卻沒能力去抗拒,也沒能力去躲避。他感覺自己就只能如一隻螞蟻一樣,只能靜靜地等候著自己和身後的巢穴一起粉身碎骨的命運... 也許他還不如螞蟻,至少螞蟻沒這麼多想法,也就沒這麼多煩惱。

    所以曾堂主最近失眠了。面對再精緻的山珍海味也沒了胃口,對新納的姬妾美人也沒了興趣。一個月下來,原本就已經算是頗瘦的身材更是瘦得如乞丐一般;那套威武精緻的盔甲穿在身上,也好像是掛在了一個空衣架子上一樣左右晃蕩。

    不過只看窗外的這情形,卻倒是一片熱鬧,欣欣向榮的模樣。過年之前蜀州就傳來消息,方總堂主與唐家堡商談成功,達成了一系列共通合作的計畫。唐家乃是天下有數的世家大族,更兼根基深厚,這一合作無疑是對浮華有餘,沉穩不足的神機堂的一劑大補;不只堂中上下人心鼓舞,江湖上對神機堂頗有微詞的一些風言風語也消失無蹤。方總堂主趁熱打鐵,宣佈開年之後就全力展開預備已久的天工計畫,將所有能動用、動員的人力物力全部用了出來;一時間各處神機堂都像灌足了雙倍火行秘藥的機關獸一樣全力以赴地開始運作。

    如果能提前將天工計畫順利完成,總堂主再能完全將唐家綁在神機堂這邊,影衛那邊再有些阻礙,事情便有了轉機,而只要將這一個機會掌握住... 也許,說不定就真能...

    搜腸刮肚地在心中找出一點理由來,曾九文木然的眼中也逐漸燃燒起一點希望的火光。而這個時候,一陣小跑聲傳來,負責分舵外務的張執事出現在門口,對著曾九文一拱手:「曾堂主,正道盟一行人已到了一百里外的宏遠鎮... 看方向,似乎下一站便是我們這裡了。領頭的是南宮家的南宮同公子。」

    曾九文眼中剛剛升起的火光一下凝固了,頓了頓,他才緩緩問:「這州府城中可沒什麼小幫小派來給他們梳理,你說他們是衝著我們來的麼?」

    「沒有證據,屬下不知。」張執事老老實實地回答,他是一個面目敦厚的中年人,有著一張似乎一輩子都該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臉;一雙大手也粗糙如枯枝,看起來就是個久經苦難的老農或者工匠。實際上這種人在神機堂中絕不少見,如今的不少堂中骨幹都是從最不起眼的工匠中提拔出來的;但正因為如此,這些人實際的頭腦和能力都絕對不差。張執事又偏頭想了想,才說:「但是若照屬下的猜測,他們這次也許不會。」

    「哦?為什麼?」

    「時機太早。還有他們此番人手不足,應該暫時還不會。」張執事的話很簡單,也很直接。

    曾九文默然不語,眼中的火光閃爍了半晌之後,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樣猛地一燒,冷哼說:「該來的總會來,無論遲早... 既然來了,我們便也先接著!便按照之前接待南宮公子的流程,安排下客房,派人去迎接吧。」

    「是。」張執事點頭,轉身朝外走去。

    曾九文沒有回頭,還是望著窗外遠處的忙碌景象。忽然出聲說:「老張,你這輩子做過最英勇的事是什麼?」

    張執事站住了,回過頭來。一張敦厚的臉用有些莫名其妙的表情看著曾九文。

    曾九文還是看著窗外,自顧自地緩緩說道:「我這輩子做得最英勇的一件事,便是在十八年前,當我還是個街邊賣魚的小販的時候,用青石砸開了一個訛詐我的地痞的頭... 雖然其實我馬上就被那滿頭是血倒在地上的地痞給嚇得尿了褲子,回去之後兩天也沒能睡著,但那確實是我這輩子最引以為豪的事之一。從此以後,那集市上就再也沒人來訛我的錢,誰人都會賣我幾分面子。」

    「後來加入神機堂,從最低層的雜役做起,一直到今天這個地步;年前我才買下了第六處宅院,納了第九房小妾... 能有這一切,都是我自己一手一腳努力而來的,也是神機堂給我的。現在若是有人想要將這一切強取豪奪... 你說,我又何妨再英勇一回?」

    張執事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曾九文的背影,木訥老實的臉好像若有所思。

    忽然間,一聲轟隆傳來,窗外遠處一個較為偏遠的作坊炸開了一團火焰,建築碎片和火焰四處亂飛,還有幾個全身著火的人從火焰中跑了出來,慘嚎著四處亂竄。

    正凝望那邊的曾九文自然將之都看在眼裡,不過並沒顯得太過驚訝;只是皺了皺眉,然後略有些煩躁地歎了口氣。

    張執事也只是將目光投過去一會,便收了回來,好像這只是一件平常之極的小事一樣;連窗外作坊中正走動忙活著的那些幫眾雜役技師們都沒有什麼過激的表現,最多駐足觀看一番。那爆炸之處附近很快就衝出幾具機關獸來,噴出水柱來將那些人和房屋上的火焰迅速地滅掉,還有拿著醫藥來救護傷者的,居然是早有準備的樣子。

    看著忙碌有序的救護場面,曾九文面無表情地淡淡說:「收拾一下,該醫的醫、該賠的賠,然後重新著人繼續攻關研製吧。多花點銀子也無所謂,關鍵是天工計畫絕不能耽誤了。」

    「是。」張執事立刻回答。只是看著曾九文的背影的時候,那張老實憨厚的臉上露出個有些奇怪的表情,好像在思索什麼,又好像在看一隻從未見過的奇怪動物。

    ###

    「若是我所料不差,近日間荊州分舵會出重金招募一批符籙道士去參與他們的機關研製。清風道長,如此重任,也就只有你才能勝任了。若是清風道長能建此功,對我正道盟將來的大計大有裨益,可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役,還望清風道長不吝出手。」

    宏遠鎮中,特意開闢出來的一處清淨宅院裡,南宮同面色凝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著面前的小夏,用很沉重的語氣緩緩地說。

    對著顯露出如此隆重氣氛的南宮同,小夏卻是一臉的不豫之色,皺眉說:「正道盟號稱以梳理江湖秩序,弘揚正道為己任;但南宮公子現在卻要我潛伏進神機堂去偷取圖紙和帳本,打探他們的機密,最後還要將他們的作坊炸掉... 這些手段是不是有些陰損太過了?若是被江湖同道得知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南宮同斬釘截鐵地說。他的眼神和聲音都透露出平日間並不多見的一種力量:「天下皆以成敗論英雄,只要我們最後贏了,中間所有的一切手段便都是正道!何況連朝堂大勢也站在我們身後,最後贏的必然也是我們,最多只是時間和手段的問題罷了。這一路之上清風道長你也看見了,正是神機堂的火器和機關日漸氾濫,才導致江湖爭鬥死傷越烈,宵小之輩有了機關火器之助為禍也更大;而且神機堂每年向雍州紅葉軍資助數十萬兩銀子之事也已經查實,所以遏制神機堂乃是勢在必行……」

    小夏撓了撓頭,又說:「為何一定要我去?偽裝成符籙道士的話,正道盟中隨便也能找出些人來的吧?」

    符籙道士幾乎就可以算作是野道士的代名詞,沒有什麼精深傳承的道士自然只有鑽研符籙,但真正的大派出來的道門弟子基礎扎實,稍加練習一下,在符籙之道上便也不會輸於他們。符籙道士要冒充道門正宗弟子頗有難度,但道門正宗弟子要冒充符籙道士卻簡單得多。

    「這個時候再要去向其他路要人,卻是有些來不及了...」南宮同搖搖頭。隨即又有些神秘地看著小夏一笑:「而且這些事,若是其他人辦我還不放心,但是清風道長你卻是一定行的;神機堂中也不過就是一群機關匠師和商賈之流罷了,難道還會比那些西狄人的探子更難對付麼?」

    小夏苦笑了一下。連他在流字營的經歷都特意考慮了,這位南宮公子看來真是對此事上了心。話說回來,這些事還當真是他來做最合適。這些東西並不是靠著功夫高、修為深就能辦好的。不過他也並沒有就此答應下來,而是繼續沉默了一會之後,忽然說:「現在就對神機堂動手... 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嗯?」南宮同一怔,眼中一抹精光閃過:「清風道長何出此言?」

    「難道不是麼?」小夏淡淡說:「雖然我也相信確實如南宮兄所說,遏制神機堂乃是我正道盟勢在必行之事,但神機堂可比不得那些小幫小派。雖然根基不穩,畢竟也已經是天下間有數的大幫。一旦有所行動,必定是牽一髮而動全身,至少也得和各路人馬會和,詳細商定各種對策和後手之後好動手。現在何仙子和其他幾路人都還在平定各地幫派、清除妖魔,我們急匆匆地就先動手,不是太早了麼?」

    「清風道長果然是心思周密,眼界不凡。」南宮同有些苦澀地一笑。「不瞞道長,按照原定計劃。確實是要等我們將中原幫派整肅完畢,正道盟的聲勢積累到頂點之後再來一舉行事,但如今卻是時不待我... 若還按照之前的佈置慢慢行事恐怕是不行了。道長可知,蜀州唐家堡已經開始和神機堂結盟了?」

    「聽說了。」小夏點頭。

    「得了唐家堡的助力為後盾,神機堂如今才會全力以赴地展開早已準備的天工計畫。據說若是讓其順利完成,製造機關獸的速度效率都將以百倍提升;到時候神機堂的機關之術和唐家堡的暗器毒藥合二為一,天下間還有誰可制?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搶先一步!就算不能一役畢全功,至少也要將他們的進度拖延下來,為我們的下一步行動爭取時間。我最近幾日才收到消息,這荊州分舵正在進行的是天工計畫中最為重要的一部分,而且已經接近完成。所以清風道長此次暗中行動意義非凡。對我正道盟、對整個江湖、對整個天下大勢都是至關重要。還望道長出手。」

    說著,南宮同站起離席,對著小夏抱拳深深地一躬下去。

    「南宮兄何須多禮。我既然身為正道盟中人,自然該為這事盡力。」小夏連忙上前扶起,滿臉的苦笑。話說到這個份上,向來高傲的南宮同也做出如此姿態,看起來他還真不能不答應了:「我這就回去安排一下,讓明月姑娘先去附近寺廟等我,然後再來聽南宮兄的安排。」

    「為何單獨要明月姑娘去等你?」南宮同顯得有些奇怪的樣子:「就讓明月姑娘和我們一起行動便是。無論怎麼說明月姑娘也是我正道盟中人,代表了淨土禪院對我們行動的支持。我們也會一直留在城中,一則正面吸引神機堂的注意力,可以給你掩護,二則若是有了什麼變故,也能即時給你支援。」

    說道這裡,南宮同又苦笑一下:「不過確實也要請清風道長事先向明月姑娘好好交代交代,讓她在這些時日中多多包涵一下。」

    小夏想了想,一笑:「那是自然的... 往後幾日可就要辛苦南宮兄了。」

    等小夏離開之後,南宮同臉上的恭敬、鄭重之色就也隨之消去,浮現出來的則是一抹得意的微笑。

    片刻之後,一個形貌敦實,又透露出精幹之氣的年輕人又走了進來,正是李士石。他看了看剛才小夏的位置,問:「南宮兄將那清風道人說動了麼?」

    「這本也是他該做的。」南宮同淡淡說。

    李士石的面上馬上露出欣喜佩服之意,抱拳說:「不愧是南宮世兄。這清風道人看似和光同塵很好相處,其實極有城府;而且聽說此人還曾經在雍州紅葉軍流字營中服役,誰也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古怪的來歷,與之相處起來大家都有些顧忌... 能指使他去單獨行事,我們大家心中也鬆了一口氣。」

    南宮同點點頭,並不多說什麼。這些世家大派的子弟之間都有默契,唯獨只有小夏和明月兩人算是異類;有他們在其中,很多話、很多事做起來就不大方便,加上這一路之中引起來的各種麻煩,有人心有芥蒂也是正常的。這位李士石便正是其中代表。這次的計畫,李士石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氣。

    李士石想了想,又問:「不過,南宮世兄... 你估計此事讓他去做,能有幾分成算?」

    「成固然好,不成的話也和我們無關...」南宮同淡淡一笑。

    「能在那雍州軍流字營中服過役的人,心性手段都非常人可比。雖然此人修為平平,只有一手符籙還算巧妙;但聽說徐正洲老爺子,還有真武宗的兩位長老都對其頗為稱讚,大概也確實有過人之處... 說不定還真能讓他得了手... 到時南宮世兄這一路的功勞可就大了。」

    「些許小事而已,成與不成何須在意?」南宮同還是淡淡一笑。這倒不是裝出來的,對於這事的成敗與否他還真的不怎麼關心,他關心的是其他東西... 或者說其他人。

    「對了,近日我有一位好友慕名前來。此君也是年少有為、出身名門,一直仰慕我正道盟的名聲,於是才專程前來效力,著我代為引薦。還望南宮世兄點頭。」

    這話讓南宮同有些不耐煩了。這正道盟的人選其實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各大家族、門派派來的年輕人一是在這場行動中歷練江湖經驗、打響名氣,更重要的還是作為參與者,監督著一路而來通過整肅幫派重新劃分的利益。這半中央地插人進來,雖然也不是絕對不可以,但說起來總有些彆扭。這李士石一向明白懂事,這時候怎麼會提出個這樣的要求來。

    好似看出了南宮同的顧忌,李士石拱手笑著說:「我這朋友也並非是真想加入正道盟,只是一直仰慕南宮世兄以及各位的大名,同時心慕正道,這才不遠千里而來。其實只要南宮世兄點頭,有無名分無所謂,也算償了他一心為江湖正道出力的一番心願。」

    應該是個想借著正道盟出名的年輕人吧?南宮同也懶得再去想,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他操心,也就隨意點了點頭:「既然是李世兄的朋友,又是心慕正道的大派弟子,那請他一路同行也沒什麼不妥。」

    「那多謝南宮世兄了... 我這就去帶他前來。」李士石笑笑,一拱手而出。

    沒過多久,李士石就帶著一個年輕的道士走了進來。這道士不過二十歲左右,但是滿臉的堆笑,看起來卻好像一個站了四十年櫃檯的老掌櫃一樣:「貧道茅山派麾下荊州廣寧觀西寧子,久聞正道盟和南宮公子的威名,有幸能投入公子麾下,正是三生有幸。公子但有差遣,在下在所不辭。」

    ###

    「夏道士,你為什麼非要獨自一人去?我們一起去不行麼?我們以前在冀州不是也化妝騙過人嗎?」

    「夏道士,為什麼要我跟著那些人?我原本就不什麼禪院的人啊!那些人沒有一個好人的,而且都在慢慢地越來越壞!」

    「夏道士,我可以來找你麼?只是悄悄地來,不讓其他人發現不就好了?」

    「夏道士~~」

    和明月一起從寄宿的寺院中走出來的時候,小夏感覺自己頭也暈了,嘴也痛了,但總算一切都是值得的;花了莫大的心思和口舌,終於說通了明月姑娘,讓她在自己不在的時候暫時跟著南宮同他們。在此之前他自己都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這輩子居然會花這麼多的心思去說服人。

    而說服明月的最大的一個理由就是:這次臥底如若成功,他便算多少對何姒兒有了交代,可以藉口離開了。

    小夏不是沒有感覺。南宮同絕對是抱有其他什麼心思的,以當前的時機來說,採取這樣的行動也有些不合適。但對方做到那種姿態,小夏也只能接下了,因為這確確實實是一個好機會;不止是應付何姒兒的人情的機會,更是更深層次接觸到這場風波的機會。

    這所謂正道盟的一路行來,看似只是借助整肅幫派,重新劃分清楚各大門派和世家的利益;但小夏隱隱能感覺到,這不過只是一些前奏,是將這些門派世家暫時捆綁在一起的手段,接下來接連而來輪番上演的才是真正能震動天下江湖的驚濤巨浪。他實在是非常好奇,這巨浪和巨浪下隱藏的到底是什麼?

    有人說好奇心不止害死貓,也會害死人。但小夏從來不這麼認為,他反而覺得如果人沒了好奇心那和只知道埋頭看著食槽的豬有什麼區別?需要注意的只是去探究和好奇的方式,還有時機而已。事不關己,自然無謂去冒險求知。這一次反正既然已經身在浪潮漩渦之中,與其隨波逐流,不如潛下去自己看個清楚明白,只是裝扮潛入神機堂中去而已,比起在流字營中的任務來說,真的不算什麼。

    剛走出寺院之外,羅圓圈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跑到兩人面前,先對著小夏一拱手,然後對著明月卻是一鞠躬:「明月仙子,可是有什麼事要辦麼?」

    「沒有什麼,我只是出來送送夏道士... 夏道士要離開一陣子,很討厭啊!」明月一撇嘴。

    羅圓圈卻是一怔,看著小夏:「清風道長要離開嗎?丟下明月仙子一個人怎麼辦?」

    小夏有些無語,這位萬虎幫的三當家還真的就以明月的忠僕自居了。這些日子一路跟來,也知道自己和明月之間的關係匪淺。

    一些遊俠兒詞話中,偶爾也有那種一見傾國傾城的美人,便自此死心塌地一生相隨,縱然做個花匠奴僕也心甘情願的癡情種子... 但小夏從來都覺得那不過是閉門造車的書生們想當然耳編造出的故事。當真見識過江湖中的風刀霜劍、人命如草芥的漢子,自然會知道男女之情其實並沒那麼重要。但這位三當家卻這樣活生生地擺在面前,當真是個古怪之極的例證... 而且這位三當家看向明月的眼神中,絲毫沒有該有的男女之意,反而有些像是虔誠的教徒看著高高在上的神祗。

    不過這樣好像也不是什麼壞事。這一路行來,有了這位三當家的前後跑腿打點,還真省了不少事。小夏忽然也心中一動,回答道:「我走了不是還有你麼?我不在的這些時日,明月姑娘有什麼事就要勞煩你來照顧了。」

    「那是自然的!」羅圓圈神情一振,整個人都好像發出光來一樣!看著明月,雖然沒跪下去,但是那神態和眼神真的就和那些焚香禱告的虔誠信徒一般無二:「明月仙子但請放心,羅某縱然粉身碎骨,也不叫仙子有分毫的為難。」

    明月什麼都沒說,又是不以為意撇撇嘴。在她眼中,這位對他癡心無比的三當家好像就只是個可有可無、有些傻乎乎的路人罷了。
basalt 發表於 2014-6-30 17:03
第六章 天工(二)


    「魏兄弟!起床了!今日該我們去試製那勞什子機關符籙了!」

    小夏是被身邊的三山道人給拍醒的。窗外清晨的日光正曬進來,同屋的其他三人正在收拾東西... 恍惚間,他回想起在雍州流字營裡和那些戰友們一起時的時光,轉眼間已有了兩三年沒這樣被人叫醒過了。

    三山道人一邊快手快腳地整理著自己的符囊和包裹,一邊說:「早點去,那食堂裡的米粥饅頭也不會被搶光了,說不定還能有雞蛋吃。」

    另一個叫飛龍的野道士則是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看起來倒活脫脫像是個廝殺過活的江湖漢,蹲在床上一邊摳著腳丫子一邊發著牢騷:「媽的!居然還給道爺們定下了點卯和休息的時間!當道爺們是那些要靠著薪水過活的工匠麼?要不是看在這管飯管住的分上,飛龍道爺才不鳥這什麼鳥規矩!老子想來便來,想走便走,不想幹便不幹了!」

    最後還有一個年至花甲,卻並不是身穿道袍作道士打扮的老者;不過既然他也在這屋中住下,自然也是和其他三人一樣,是被神機堂招攬來的野道士。這老者言語不多,只自稱姓張,這時候也只是悶不做聲地跟著穿衣收拾。

    不多時,房中的四人就一起走了出來。外面是一片相同模樣的小小閣樓,連同他們所居住的都是一樣,並排著建立在一起,看起來如同一片排列整齊的積木。不少人已經在外面開始活動,在這些整齊排列的房屋之間看起來好像螞蟻一般。

    「說起來這神機堂的機關手段確實不凡!只是將這人也當做機關來安排,卻也忒無趣了...」飛龍道士道士挖著鼻孔,喃喃說著。面前這些房屋都是神機堂專門給工匠和對外招來的各色人才臨時備下的住所,包括牆壁、屋頂、門窗、樑柱等都是早備好了的相同款式,用幾具機關獸搬動著一拼湊,半炷香的時間便能湊出一所不小的屋子來,令他們第一次來看到的時候很是震驚了一回。

    三山道人卻是一笑,頗有些不以為然:「呵呵,這算得什麼?飛龍道友是沒去厚土門總壇的載天井去看過吧?足足方圓十里的大坑深不見底,岩壁上無數岩洞和石屋,開闢出一間屋子或者通道不過是呼吸間的事... 相比我道門大法,這機關之術終究不過小道而已。那日我跟著一位厚土門弟子前去地底八里深處的地宮,只見那地宮廣大無邊,便是一座山也盡能裝得下,尋常人可是看不到那等奇觀...」

    聽得三山道人言語中有掩蓋不住的得意和炫耀,飛龍道人便忍不住冷哼一聲,從鼻洞裡摳出一團污垢,隨手一彈,險些落在旁邊的小夏身上... 他也不理會,只不屑之極地說:「厚土門的道法再精奇,也關我們鳥事?這神機堂的玩意再是小道,今日你我還不是要跟著在他們手中討口飯吃?別只顧著囉嗦!還不走快兩步,別被人將稀粥饅頭給搶光了,到時候又只知道抱怨!」

    被搶白了幾句,三山道人面露尷尬,卻也不便回嘴,只是真的加快了腳步。不多時四人都趕到了一間大屋中,只見數十張桌椅板凳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邊上幾大籠熱氣騰騰的饅頭包子,一大鍋稀飯、一大盆鹹菜,也無人看管,碗筷都放在一旁隨意取用。已經有稀稀拉拉的幾人散坐在各處吃喝了。

    「哦哦!當真是如此!都是隨意吃喝的,大家快去!」三山道人一見之下,頓時就有些激動起來,喊了一聲就衝到最前面去,佔到了離那放置饅頭稀飯最近一處的桌椅;先給自己舀上了三碗稀飯,再用筷子串起四五個饅頭,稀裡嘩啦地大吃大喝起來。

    「這廝一輩子沒吃過白食麼?也不過是稀粥饅頭就成這副模樣,真他媽的丟人...」飛龍道人罵罵咧咧地跟著走過去,也拿起稀粥饅頭開始吃起來。小夏見狀笑笑,也和一直不大出聲的張老者一起上前坐下。

    逐漸的後面也不斷有人走入,很熟稔地各自尋了個地方吃喝起來,都沒和三山道人這般大驚小怪,顯是早就熟悉了。這些人都是精幹的短衣打扮,顯然都是神機堂的工匠和幫眾,偶爾也有幾個身著道袍的,多半也是和他們一般都是新近招募來的符籙道士。

    三山道人足足吃了五個饅頭、四碗米粥,脹得肚子高高鼓起,這才放下碗筷。看到周圍不遠處來了幾個道士,又動起心思來... 端起碗米粥,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難得有許多道友在此,這神機堂中向來也沒有什麼人不開眼地要去向官府稟報,何不趁此良機彼此結識一番?若是有合適符籙,大家弄出來互通有無、買賣一下也是好的!」

    「這貨剛吃完白食,便又想起賺錢的事情來了...」飛龍道人很是不屑地呸了一口,不過看看三山道人搖搖晃晃的背影,他想了想,又提高聲音喝了一聲:「若是真有什麼好買賣可記得過來說一聲,不要吃獨食啊!」

    看著眼前身邊這一幕幕景象,讓小夏忍不住會心一笑。可是有些年頭沒看見了,這才是真正的江湖最低層的野道士們的生活... 正因為有了一技之長,會了幾手道術符籙,那些和平頭百姓一樣庸庸碌碌、混口飯吃的事便不屑於去做;心中稍微有些姿態,以修道人自居的,也不會去和江湖廝殺漢廝混,一起殺人越貨、搶地盤、占山頭。加上沒了門派作靠山,沒了度牒職籙可以去名正言順地除妖捉鬼、販賣符籙,只得為生計奔走忙碌、斤斤計較,看起來和販夫走卒沒什麼區別... 其中辛酸,真的不是何姒兒、南宮同這種世家大族的弟子們所能想像的。

    小夏混進這神機堂來已經有兩日了,現在化名魏風。說起來這混進來還真沒花什麼力氣... 野道士本來就都是沒師承來歷、四處漂泊晃蕩的江湖浪人,想要盤查也無從盤查。神機堂在招募的時候也只論符籙法術的功力,必須至少要達到能繪製中四品符籙的地步;說起來也並不高,他現在自然是輕鬆過關。即便如此,該小心的地方一樣需要小心... 之前洛水幫早已將他的畫像四處發佈,多少在江湖上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了;幸好小夏本來也不是長得很有特點的那種模樣,只需要一些簡單的易容,比如在腮下塞進兩小片填充物,用藥水染得黑一些,粘上些鬍鬚,頓時就形貌大變,成了個二十七八來歲、看起來有些憨厚的野道士... 這些手段他早在流字營的時候就用得熟了,這時候只是牛刀小試而已;只要不被老江湖有心貼近了仔細觀察,絕不會露出破綻。

    這次神機堂招募符籙道士,據說是為了一項將符籙運用到機關上的設計。三山道人等這三人也是和他一起被招進來的,聽說之前還有兩班野道士在擺弄,昨日他們都是聽取些在這神機堂中的各種規矩,今日才輪到去動手。

    「張老丈是哪裡人?平日間都在哪裡修行?」看著三山道人端著稀粥當做酒水,跑到另外一桌前去和兩個道士搭訕,小夏隨口問那張老者。「野道士」只是個外人所用的籠統稱呼,其實內中卻大有講究... 三山道人和飛龍道人這種身穿道袍的,那自然是以修道之人自居;而姓張老者這樣俗家打扮的,一般就表示不希望旁人將他看做道士。小夏也是作的尋常打扮,所以之前三山道人只稱呼他為魏兄弟。

    「荊北平湖人。也不修什麼行,就是早年跟著一位道長學過些法術符籙,聽說這邊的神機堂在招募會符籙的人才,便專程過來瞧瞧。」張老者笑得略有些拘謹,端著碗的手粗糙而筋骨粗大,倒像是平日做慣了粗活的。

    飛龍道人也開口說:「俺是徐州清平的,也是跑到荊州來的時候,聽說這裡神機堂在招募人,獎賞豐厚,這才過來試試運氣... 說起來還算不錯,管吃管住還有每日三兩銀子,若是那勞什子機關弄成了,還有每人三百兩的黃金!魏兄弟是哪裡修行的?」

    「青州南安一帶混口飯吃。」小夏笑笑。問人「哪裡修行」是野道士之間相互說的客套話,意思就是在哪裡混。

    「那三山道人好像是豫州過來的... 哈哈!五湖四海啊!倒也熱鬧!」飛龍道人摳著鼻孔哈哈一笑,倒頗為豪邁。

    再閒聊了兩句,三山道人已經端著粥碗又走了回來,面色卻是有些陰沉,眉頭緊皺。飛龍道人見狀問:「怎的?是沒什麼可買賣的麼?」

    三山道人搖頭:「這倒也不是... 只是我從那兩位道友口中得知,現在研製的這機關符籙似乎有些危險... 前幾日出過一次事故,有兩人被符籙炸開,活活燒死了。」

    「這又有什麼了?繪製符籙失敗,自然會有反噬。」飛龍道人卻是一點也不吃驚。符籙反噬這確實也是每個野道士都會碰到的情況。符籙之道本就是取巧,借助蘊含靈氣的材料可繪製出本身並不熟練的法術,但也有失敗後的元氣暴散開的危險。

    三山道人的臉上還是難看無比:「但是將人炸死燒死也有些過了吧?便是一二品的五行符籙失敗了,反噬也不見得會要人命的...」

    「所謂不見得,那便是有時候也會見得了。我便看見過一個道友受符籙反噬將頭臉給炸得稀爛。」話雖是這樣說,但飛龍道人的臉色也微微有些凝重... 擺頭想了想,冷哼了一下:「小心些不就行了?要不然你以為那三百兩黃金可是那麼好掙的麼?那些去捉鬼除妖的難道就沒有風險了?為了個幾十兩銀子將命給賠進去的難道就少了麼?」

    「話雖如此... 話雖如此...」三山道人抓耳撓腮,好像覺得飛龍道人的話有道理,但那燒死人的風險卻也讓他確實顧忌。旁邊那張老者雖然一語不發,但同樣的臉色也不大好看。

    小夏在旁邊想了想,說:「這神機堂也沒說我們非得要做不可... 若是覺得危險了,轉身離去便是,所以想來也不是什麼太要命的東西。飛龍道友的話說得也有道理,富貴險中求,行走江湖怎可能沒點風險?具體如何,我們還是去親眼看看再說。」

    想了想,三山道人還是一咬牙,點頭:「說的是,還是去親眼看了再說!」

    ###

    「確實如此,此番研製將符籙陣法與機關之術合而為一的技術確實是有一定的風險;不瞞諸位,前幾天確實是出過一次意外,有兩位道長身亡、三位受傷。」

    當小夏四人在幫眾的帶領下來到一間滿是圖紙的寬闊密室的時候,曾九文堂主正和幾位機關師一起對著桌上的一大張滿是機關線條的圖紙竊竊私語。有些出乎意料,對於事故傷人致死這事,曾堂主好像並沒有隱瞞的意思。

    看著三山道人等人的面色有些不好看,曾九文堂主連忙又說:「有鑑於此,我們現在已經安排下了各種防護手段,就算再有事故,相信也不會傷人性命。之前那幾位受傷了的,每位我們都賠了百兩黃金。」

    「那死了的呢?」三山道人問。

    「那便沒辦法了... 只是若是日後有他們的親友弟子尋來,我們自然也會賠給他們。」

    一直很少說話的張老者忽然開口:「那可否與貴堂簽下書面協議... 若是小老二不幸身死,可以將賠付的金銀交予指定之人呢?」

    「那是自然可以。」曾堂主看了看三山道人和那張老者的臉色,想了想,又歎了口氣說:「這也不是我們希望看到的... 只是這項研製確實已經迫在眉睫,本堂主考慮過了,只要能將此法研製成功,我們酬謝每位參與的道長五百兩黃金,出力最大的那位則是一千兩黃金!」

    這一句話頓時讓其他所有人的臉色都是大變,連曾堂主身邊的幾位機關師都是相顧愕然。對一般的江湖漢來說,就算是三百兩黃金已經算是很不得了的鉅款,已經足夠讓很多人鋌而走險... 一千兩,則已經足以讓混底層的江湖漢子提著腦袋來玩命!一般為生計奔波發愁野道士當然也包括在這底層當中,飛龍道人說得不錯,為了幾十兩銀子捉鬼除妖而喪命的野道士們都是隨處可見,更別說這可是一千兩黃金,怎麼也有好幾千兩白銀!

    一時間三山道人和飛龍道人的出氣聲都粗了幾分,張老者的面上也是露出一陣壓不住的激動,小夏自然也裝作狠狠地喘了幾口。

    飛龍道人已是額頭見汗,雙眼有些泛紅,聲音也有些乾澀地說:「那便請曾堂主快快將那什麼機關符籙的要領說來讓俺們聽聽吧!」

    「這個卻是不急... 四位稍等,我們還有三位新請的道友,等他們一起來了我才好說。」

    沒過多久,又有三個身著道袍的野道士在幫眾的帶領下走了進來:兩個有些落魄的中年,一個卻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引得眾人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神機堂招募的條件是繪製中四品符籙,雖算不得什麼,但在沒有大派師承和基礎的野道士中,二十來歲就能做到的也並不多見。

    「在下廣寧子,見過各位道友了。」這個年輕道士先拱手對著四人作了一個羅圈揖。他面目英俊,舉止神態中都透著一股活力和活泛,笑嘻嘻的樣子看起來甚是討喜。

    「這小道友倒是一副年輕有為的模樣。」飛龍道人哈哈一笑,張老者和三山道人都抱了抱拳還禮,小夏自然也是,不過他同時也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因為這自稱廣寧子的年輕道人他認識,正是在茅山上拉他和明月一同去集會,最後卻被何晉芝掌教罰抄清靜經的那位西寧子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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