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天工(十三)
「快離那個人遠些!」
一個清脆聲音陡然而發,讓剛剛驚疑不定的南宮同更是一呆;這話居然是向來不吭聲的明月對他說的,聲音急切,好像頗有幾分關切之意,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碰」的一聲,曾九文,或者說裹著曾九文堂主的那一身密不透風的神機盔甲被炸開了。
說是炸開有些不貼切,準確地說應該是被撐開的... 被無數飛舞跳動、活靈活現的粉紅色小蟲從內部給撐開了;只是這撐開的勢頭太猛烈,所以讓人看起來有種炸開的感覺。隨著數不清的粉紅色小蟲如潮水般湧出,那一套神機堂盔甲也散落下去,好像被抽取了支架一樣;至於原本在其中的曾九文的身軀則好像消失了一樣,沒看見半點痕跡。
正藉著炸出的威勢四處向外蹦躂的紅色小蟲如無數暗器一樣向外飛濺。雖然正道盟的少俠們身手都不弱,立刻飛身四散躲閃,也還有兩個人身上被沾到了。這紅色小蟲一沾到皮肉就朝裡猛鑽,細針大小的身體有著完全與之不相稱的速度和力量,沾到皮膚之後一眨眼就能鑽入皮肉裡,然後便可以看見皮膚下開始有細細的隆起在飛快遊走。
被沾到的其中一人也是有果斷有見識的,幾乎就在發現的同時就已經抽出腰間長劍一抹,那粘到小蟲的一大片皮肉就飛了出去。
還有一個的運氣就不大好了,因為他沾到小蟲的地方是臉... 微微一猶豫之後,就捂著那被沾到的地方瘋了一樣地慘叫起來,雙手拼命撕扯著那被沾到的地方,不幾下就已經血肉模糊。
站得離曾九文最近的南宮同卻沒有沾到,因為就在那些紅色小蟲爆開的同時,兩個明月的身影就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抓住他的後頸像扔東西一樣地扔了出去。總算他身手也還不錯,跌跌撞撞地站穩了,等回過頭來一看,臉色已嚇得一片慘白。
那個正在拼命抓著自己臉的正是之前發過話的錦袍公子。這人原本也是模樣俊秀、風度翩翩的世家子模樣,這時候卻已經宛如鬼魅一樣,已經將自己一側的臉抓撓得稀爛;連眼珠子都摳了出來,卻還是不停手,一邊撕抓一邊發出殺豬一樣的慘叫。這幅慘狀讓南宮同差點腳下一軟給跪了下來。
「洪兄~」
「大家小心!」
「啊~~~ 小心!!」
周圍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讓南宮同回過神來。扭頭看去,正好看到正道盟的諸人接二連三地倒下了好幾個;只是被曾九文身上爆發出的異象轉移了注意力的短短時間,數十根細針就扎到了他們的身上。
還剩下好幾個沒有倒下的,都是之前專門服下了能抗毒解痹的靈藥,暫時還能扛得住那些細針上的毒藥。但是下一刻十來道黑影刮起一陣刺耳的尖嘯聲重重地打在他們身上,這些都是比剛才的細針更粗重上十倍的細小鐵錐;上面有沒有塗上毒藥並不清楚,只是這些造型怪異的鐵錐刺入肉體之後造成的傷害卻異常驚人... 明明從前面射入只是筷子大小的一個小孔,從後面穿出去的時候就帶出了拳頭大的一塊肉;那些沒透出去的也在體內亂鑽,將裡面的血管經絡絞得一團糟,每個傷口都像是戳破了口子的血口袋一樣往外狂湧鮮血。
這些暗器若單純論對事物的破壞威力,也許還比不過火器炸出來的彈丸,但對肢體上的殺傷力卻不見得小多少,慘叫聲中這幾個也倒了下去。
轉眼之間,這偌大的大廳之中還能站著的就只剩下了五個人。除了唐劍雨,就只剩下南宮同、明月、李士石... 還有縮在牆角的羅圓圈。
唐劍雨還是站在原地,周圍全是被他用不知什麼手段弄昏迷過去的神機堂諸人,他那張敦厚的面孔上無驚無喜,眼光平平淡淡地從其他四人身上掃過,好像剛剛這狂風驟雨般的一切都和他完全無關一樣。
南宮同還是站著的,雖然兩腳已經有些發軟。剛才無論是無聲無息的牛毛細針還是尖嘯如暴雨狂風的鐵錐他都沒來得及反應;只是這些暗器射到他身上之前,就被一層突然拔地而起的土牆給擋住... 雖然這土牆也不過維持了短短兩息就隨即散落在地,那些暗器卻也全都被擋住了。
這些土牆都是出自李士石之手。就在剛剛明月出聲,再出手將南宮同丟出去之時,他就握起雙拳朝地猛擊;南宮同腳下的磚石頓時粉碎,下面的泥土如噴泉一般激湧而出,形成一圈小小的泥土圍牆。而他自己的身上也忽然無中生有似的飛速變出了一層泥土狀的盔甲;現在他除了小半張露在外面的臉之外,整個人已經變成了一個泥土人偶。
明月好奇地看了看李士石,好像對這人忽然這樣的變化和舉措都有些意外,然後轉而看向唐劍雨的時候,那一雙細細長長而又濃密漆黑的柳葉眉皺了起來,罕有地露出凝重的神色。
她身後不遠處的牆角邊,羅圓圈滿臉大汗地縮在那裡,右手中提著一把寬大的殺豬刀,左手卻被一隻鐵錐給釘在了牆上。好像也感覺到這個跟班僕役似的人根本無足輕重一樣,那些暗器只捨得分出一隻飛向他,被他僥倖用殺豬刀擋住了細針,閃過了要害,卻還是被鐵錐給釘在了牆壁上。他也沒有妄動,沒有嘗試去掙扎著擺脫那鐵錐。他雖然不缺為心中女神粉身碎骨的決心,但也有自知自明,知道憑自己的身手可能任何的動作都是取死之舉... 而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死得是時候!
「明月仙子麼... 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唐劍雨先看著明月點了點頭,帶著點沒人明白是什麼意思的微笑。然後看著李士石,眼色中微微露出讚賞之意:「原來李家也有這麼踏實能幹的年輕人,居然投入厚土門學了五行道法... 自身錘煉的功夫也算到家,跟著南宮家的小子這麼胡來卻是可惜了...」
被誇讚的李士石沒有一點得意高興的意思,滿臉焦急地抱拳沉聲說:「十一少,請住手!此番是我們錯了!」
「哦?」唐劍雨又再微微意外了一下:「只是李家的小子,還有厚土門的弟子,可不能知道我是唐家老十一... 你在南宮無畏還是南宮無忌手下做事?」
李士石用那已經像個泥人般笨拙可笑的手朝腰間上一摸,居然取出一個黑色的權杖來。覆蓋在他身周的那層泥土盔甲在面對暗器的時候顯得堅硬無比,但是以他自己的手去觸摸的時候卻如流水一般可以自由流動。他雙手舉著這枚權杖遙遙向唐劍雨展示:「影衫衛南宮副指揮使大人麾下直屬校尉李士石,還請唐十一少看在南宮大人的面子上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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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廳中,滿地暈倒的人堆中,三個靜立的人相互瞪視著。
西寧子撕下了一截衣服來綁紮住自己斷掉的手指。他的臉色蒼白得好像死人一樣,而且說不出的萎頓無力... 他看著還站著的三山道人、飛龍道人兩人,神色一陣變幻... 有狠辣、有慶幸、有驚疑,最後還是一片冷厲漠然。
「你... 你... 你難道... 就是唐家的人?」三山道人看著西寧子,渾身都在打哆嗦。他現在還能站著是因為之前那唐門匠師射出暗器之時,他就匆匆忙忙慌亂不堪地用出了符籙來護身;和其他幾個野道士用出五行法術不同,他是在胸口處貼上了兩張符籙,激發出一片淡淡的瑩瑩光輝在身周流轉... 剛剛那半空中散出的光輝和他身周這護身的光相互一照,雖然胸口處的兩張符籙頓時化作灰燼落下,他卻也沒像其他人一樣栽倒昏過去。
西寧子沒有回答,只是繼續陰著臉包紮手指。旁邊的飛龍道人倒是冷哼了一聲:「怎麼可能?這位西寧子道長剛才的『元靈血祭之法』可確實是茅山嫡傳,剛才那道大名鼎鼎的『上清攝魂咒』,若不是自幼便修習上清道法的道門弟子也是決計用不出的。」
三山道人臉上的驚恐之色卻沒褪去多少,哆嗦著問:「不是說... 不是說... 這個... 唐門弟子經常潛伏于各大門派中麼...」
飛龍道人繼續重重一聲冷哼:「若真有個潛伏得這樣深,將上清道法都學得登堂入室的年輕唐門弟子,也絕不可能這樣貿貿然地就出手暴露身份,何況還特意留著我們兩個看戲麼?」
「那... 那...」三山道人雖然已經不再打哆嗦,滿臉的驚恐彷徨依然不減。
西寧子這時候已經將手指包紮完了,抬頭看向飛龍道人冷冷問:「閣下何人?到此來意欲為何?」
「這話恐怕該是我們問你吧?」飛龍道人瞪眼看向西寧子:「你既然身為茅山弟子,何故在這等危急時刻暗算同門道友,和那位龍虎山的張老前輩?」
「有時候人知道得少一些可以活得久一點。」西寧子冷冷道:「這位飛龍道友,你能頂得住這攝魂咒沒昏過去並不是因為你道行有多高,只是因為我這道上品靈符要籠罩這麼多人,威能分散之故。你有信心再接我一道麼?」
三山道人眼中的驚恐之色又開始瀰漫。一般來說能說出這種話的,都是佔據了上風,至少是背後有所依仗的狠辣角色。剛才他也看得清楚,那道血色清光之下飛龍道人是晃了好幾下,幾乎跌倒在地,最後好不容易才站穩了的。
飛龍道人卻是冷笑中「呸」的一口唾沫重重吐在地上:「你倒有能耐再發一道來試試?你當道爺不知道血祭之法最傷元氣麼?就算你是玄門正宗的大派弟子又如何?就算你從娘胎裡開始修煉,又能有多深厚的修為?真有信心對付我兩人的話還用得著站在那裡耍嘴皮子麼?」
西寧子不說話了,臉色更為陰沉冷厲了。
三山道人聽了這話之後恍然大悟,臉上的神色輕鬆了一點;但是眼光在飛龍道人和西寧子兩人之間打了個來回,還是驚慌不定地傻站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
飛龍道人沉聲訓斥道:「你傻看著幹什麼?手中持著符注意了!只要這人稍有妄動就將法術丟過去!只要救下張老前輩,你還怕什麼?」
還沒等三山道人有所反應,西寧子先獰笑起來:「原來你也沒辦法用符籙了?我還說你多深厚的修為,居然硬抗得住我血祭出的攝魂咒光... 現在怕是強撐著站著也不容易吧?」
「你又能好到哪兒去了?真要能動手還站在那裡不動?」飛龍道人氣勢絲毫不弱,看了一眼旁邊臉上驚恐之色又開始重起來的三山道人,鼓勵他道:「別怕!這人現在元氣大傷,不止道法用不出,拳腳功夫也沒多少力氣去使,最多就是比尋常江湖蟊賊強上一些而已!就算你不敢動手殺人,用符籙將之轟成重傷便行了。等我這稍稍回過氣來,想辦法將清風道長和張老前輩救醒便能從這裡脫身了。你有之前的那種符籙護身,他就算勉強用些茅山派的下品符籙也傷你不得。」
三山道人結結巴巴地說:「那... 那兩張『金剛持身咒』是我好不容易才從別人那裡換來的... 本想尋個好機會賣個好價錢,剛才慌忙之間用掉了,現在已經沒有了...」
飛龍道人一瞪眼,怒道:「你...」
「哈哈哈哈...」西寧子大笑中,手中抽出一張符籙就是一抖。但這一抖之後手中的符籙卻沒絲毫的變化,反而他自己的臉色從蒼白中泛出些鐵青色,低頭「哇」地一下吐出一灘清水。
「呵呵呵呵...」這次換做是飛龍道人大笑了。不過他笑了笑也是身體一晃,好像有些站不穩的樣子,轉而對三山道人說:「你先去尋個繩索來將他捆上,或者直接用兩道符籙把他打得動彈不得再說!」看了一眼旁邊放著黃金的桌台:「記得莫要用火行符籙,隨便用土行、水行的,打斷兩隻手腳什麼的便行。」
眼看著三山道人抽出符籙在手,直起身來的西寧子急忙道:「住手!我乃是朝廷影衛!你一介江湖野道士也膽敢向我動手?」
「影衛?」這一下三山道人和飛龍道人都是一驚。飛龍道人還好些,三山道人則是差點腳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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