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44
cchjames 發表於 2014-12-8 12:59
第三十六章 大人物(二)


龍虎山下的接引殿外,不通道人終於收到了從巫溪城來的飛鴿傳信,當他把信展開一看之後,心中掛著的那顆大石終於落了下來。

信是巫溪城中他的那幾個心腹手下寫的,上面詳細描述了當日他離去後的情形,也許那幾個道人也並不明白當時那些異狀代表了什麼意思,不過通過他們很詳實的描述,不通卻是明白了。

所以他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同時也微微有些得意,這說明自己當日離開巫溪城直來龍虎山簡直是太正確了。

這時候接引殿外一個年輕道人走過,晃眼看到了不通道人,連忙走過來招呼:“不通師叔,許久不見了,你今日上山來作什麼?”

不通看了一眼這年輕道人,點點頭笑道:“原來是虛樹師侄,當真是好久不見了。師叔今日是有要事要來面見天師。”

“許久不見師叔,師叔氣色還是這般的好。真是羡慕師叔啊,在巫溪縣鎮守一方,受萬民愛戴,可比我們在山上整日苦修什麼的強多了。”這叫虛樹的年輕道人二十來歲,滿臉的輕浮油滑,臉色看起來也不大好,絲毫都沒有道門養氣修神功夫在身的感覺,若是將那身道袍一脫,就完全和尋常的浮浪公子哥沒有區別了。

這一切看在眼裡,不通道人也覺得有些礙眼,心中更是有些煩惡,因為面前這年輕道人就正是地靈師走脫之時在地靈殿值夜的那一個。雖然事後查出來的結果居然是將責任落到了一年之前維修地靈殿的劉洪德身上去了,但深曉其中門道的不通道人卻是心中雪亮。地靈師數百年來都是安安分分,那看守地靈殿的任務數百年傳承下來也就早成了俸祿優厚又悠閒的熱門職位,能分擔到這職位的無不是天師教中諸位長老掌院的子侄。大家都是拿著一份厚厚的俸祿進去睡個幾夜就算數。這一次地靈師出事的責任如果真要認真起來,負責管理的幾個掌院,長老,甚至張天師本人都脫不開身去,幸好最後也能找出個沒什麼靠山,偏偏還和張禦宏走得近的劉洪德道人來頂缸。

當然,這些只能是大家心知肚明。不能說破。而且從一些微妙的地位來說這位虛樹師侄還不能馬虎對待,能留在山中任職,就比他鎮守一縣的實務要清貴上許多。這位師侄就是張天師顧念舊人恩情的一面旗幟,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有鑒於這虛樹道人的這層身份,不通道人之前便有意無意地結下了些交情,他作為鎮守縣城的道士。在山中多一些耳目後援都是很有必要的。兩人的關係算是熟絡,這時候也是滿臉微笑地客氣道:“師侄何來此言,師叔我倒羡慕你們能在山中日日得見天師,聆聽他老人家的教誨...”

“悶得慌,悶得慌,我老早就想調到外面縣城中去,就算隨便作個道觀觀主也比這山上來得有趣啊。你們都說這山上清貴,但我看整日間就是誦經打坐。煉氣吐納存神觀想什麼的,有個什麼意思?”不通道人本來只是隨口敷衍。這虛樹道人卻馬上抱怨起來,看來當真是這些日子有了不少怨氣似的,這終於找到了人來傾述。“更別說前些日子那地靈殿還出了什麼事,弄得掌院師叔幾個緊張得要死,查來問去的弄得人不得安寧。偏偏當日那個我找去替我輪值的傢伙又出事了,廢了我好多精神才將元通師叔給應付過去...”

這話聽得不通道人卻是一愣:“你說什麼?替你輪值?那日不是你在地靈殿裡守夜麼?”

“厄......”虛樹道人也好像是自知失言,尷尬地左右四顧了一下,看看沒人注意,這才拉著不通道人走了幾步,來到一略微偏僻些的地方小聲說:“不通師叔你久在山下鎮守,不大清楚我們這些山上的詳情。鎮守那地靈殿的活計有幾人是真的會親自去的?反正也只是在裡面打坐睡覺混個兩日,無聊得要死,隨便找個人去頂替下,只要讓裡面有人便行了。這也不是我一人這樣,那些師兄師弟們誰不是如此?就算是掌院師叔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這也都是不知傳了多久的老習慣了...”

不通道人只聽得目瞪口呆,雖然早知這看守地靈師之事已經流於形式,卻也沒想到會馬虎成這樣,他連忙又小聲追問:“...那當日替代你那人是誰?後來又出什麼事了?”

“也就是經常隨著替我辦事的一個雜役罷了...那日替我守了夜之後我給了他幾兩銀子,他出來便去山下酒樓喝酒,也不知喝了多少,晚上還要去逛窯子,結果居然馬上風死在個女人肚子上了。後面輪值的師弟也還不是隨便找了個人去頂替,直等到第三天上那地靈殿出的岔子才被現,掌院師叔才來找我問話,我哪裡敢將此事告訴他?只得說當日確實是我自己在裡面睡著了......不過此事師叔你知道即可,千萬莫要到處亂說......”

“...師侄放心,我自然不會去亂說...”不通道人隨口回答,但心思已經有些不安。如此重大之事背後卻是這樣近乎兒戲,讓他覺得荒謬之餘好像更有種隱隱約約的毛骨悚然,教中人事居然不知不覺中已經腐朽成這般模樣,若是有人設計其中,那豈不是......

不過很快的,這些心思不通道人也就放之腦後了。這些大事不是他該操心的,就算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子去頂著,如今最重要的還是將眼前的機會好好經營住才是。

“嗨,我說這地靈殿什麼的哪裡也值得如此看重?不就是每年丟幾個死囚進去,鎮壓怨念戾氣麼?這些傳了幾百年的老規矩早就該廢了...”虛樹道人這時候又抱怨道。地靈師的真實身份在龍虎山乃是絕密。非得要修為到了一定地步,有了足夠歷練的真傳弟子才有資格知曉,至少虛樹道人這種蒙著父蔭才有如此地位的年輕道士是不可能知道的。而看守地靈殿原本也是真傳弟子的職責。只是幾百年下來那地靈師從無異狀,龍虎山的基業卻是越來越大,真傳弟子分出去統領地方縣城的道觀都不夠,自然將這事分給了年輕弟子去做。地靈殿的真實意義自然也不會告訴他們,只是順著每年要送進去幾個各處收來的死囚這事,將地靈殿說成是鎮壓這些惡徒的冤魂和戾氣的地方。

“祖師所定規矩自然是大有深意,而教中一切都有天師掌握。如何處置天師也自有分寸,這些話師侄可千萬不要再在人前隨便說起。”不通道人帶著幾分責怪和認真地對虛樹道人說。對這種不知所謂的年輕人他心中也有幾分惱火。

“嗯嗯,這個我自然是清楚的。也只是和不通師叔才說些自家話嘛。”虛樹道人不以為意地笑笑。

“不通師叔,不通師叔。”這時候接引殿中走出一個年輕道人,四處張望著大聲招呼。“天師傳下口諭請不通師叔前去天師殿。”

不通道人對虛樹道人最後叮囑了幾句,這就轉身快步隨著年輕道人走去。這原本是他一直在這裡等候的大好機會。但不知怎麼的。這時候心中忽然有了絲不知何處而來的陰霾,讓他高興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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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師殿中,張天師正端坐御座之上聽著不通道人的稟報。

不通道人所稟報的就是這幾日間他在巫溪縣城中的所作所為,所見所聞,然後還有兩日前的那晚張禦宏如何突然來到,令他不得再插手地靈師之事,然後和地靈師爭鬥導致城中一片混亂。不通道人也沒說謊,在這些重大事情上的謊言是經不起推敲查證的。不通道人也早過了需要靠謊言來取得效果的地步,他只是在詳略問題上轉折變化了一下。有些不妨詳細說說,有些不妨一筆帶過,那給人聽起來的感覺便是大為不同。

“...看起來終究還是被地靈師逃脫了麼?”御座上的張天師一聲長歎,閉眼搖了搖頭。“居然還鬧得滿城風雨。禦宏師弟出手向來都是無往不利,此番卻是失算了。”

“地靈師狡猾成性,荊南之地所有的地下水渠都是他一手開鑿,宛如他自己的巢穴一般,再加之地靈師雖不是人身,但足足數百歲的年齡,一身道法修為也不知高深到什麼地步,看來這強行抓捕之舉果然是不大可行啊。”另坐的一位須皆白的老道士點頭道,然後他又轉頭看向不通道人點點頭道。“倒是不通師侄處事穩當,頗有大將之風。看來只讓你鎮守那巫溪城一地倒是有些屈才了。”

“靈光師叔過獎了。”不通道人略有些惶恐地低頭,但是心中卻是一片忍不住的欣喜。這靈光老道乃是派中長老,算起輩分來比貴為天師的張元齡也還要高上一輩,他的讚譽可算是分量極重的,看來這花了兩天時間細細思量斟酌出的這一番話確實是沒有白費。“弟子當日也是預感著若是對地靈師用強會有不妙,但禦宏師兄遠非我能節制,所以弟子才飛朝派中趕來...怎不料禦宏師兄還是按耐不住和地靈師正面鬥起法來了,結果便是滿城風雨,人心惶惶......”

“禦宏這孩子行事確實有些冒失了。”靈光老道也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有意無意地看了張天師一眼。“他于道法上的天賦固然是我龍虎山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但心性上卻有些莽撞,終究不是能成大事之人。”

張天師的眼睛半閉著,似乎沒有注意靈光老道的眼神,在自顧自地思量著什麼問題,想了片刻之後抬頭問:“你說那十方和尚居然是帶著兩個身屬影衛的年輕男女,可能肯定麼?可有真憑實據麼?”

“這...自然是不能肯定。”不通道人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不敢下定語。“影衛那些人行事向來隱秘非常,怎能輕易就被人掌握證據?我也只是推測而已。畢竟影衛暗中偏袒那些禿驢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那十方小禿驢剛被我們驅走之後就帶了這樣兩人氣勢洶洶地回來,自然說明這兩人的身份大有古怪之處。而且在巫溪城中喬裝打扮打探消息的時候。十方和尚看起來還是受這兩人的指揮......”

“看來還真是影衛的人無疑了。”靈光老道吸了一口氣,面色也有幾分凝重。“難道淨土禪院的和尚此番欲圖插手,背後會是影衛的授意不成?我看此事須得細細思量,謹慎對待。還請天師將其他幾位長老和掌院請來。”

張天師點了點頭,對身後的道童一擺手:“傳我的話,去請其他三位長老,還有幾位執事和掌院過來。”

道童得令快步離開。不通道人躬身行禮道:“弟子稟告完畢,那就先退下了。”

“無妨,你留在此處聽聽也好。”靈光老道擺擺手。“你此番應對很是得體。沒有留給影衛絲毫的把柄,至於後來的事態失控也和你無關,以後說不定還有要事要你去做。天師之意如何?”

張天師也點點頭,看向不通道人。神色滿是和善和嘉許:“對。不通師弟行事謹慎,眼光獨到,正是教中難得的得力人才。”

“天師謬贊了。”不通道人壓住心中的狂喜,躬身行禮。他很清楚這並不是單純表面言語上的肯定,能留在這裡聽聽接下來天師和幾位長老的商議,這就是代表了他已經邁入了那個讓他夢寐以求的圈子。這巨大的幸福感一下迎頭襲來,幾乎讓他感覺有些頭昏。

接下來,幾位長老和掌院就應命而來。在這天師府中商議了足足半個時辰,主要內容都是關於如何應對影衛和朝廷的各種方式和手段。每位長老聽說這地靈師之事影衛有可能涉足其中之後都是憂心忡忡。這些年來大乾朝廷通過影衛明裡暗中地助長佛門之勢,然後又扶植茅山上清派,真武宗等道門後起之秀,天師教這道門魁的地位在江湖上已然逐漸衰微,唯獨只有這些年和神機堂合作的一個除妖滅魔令算是不多的一筆亮點,偏偏神機堂現在的又已經龜縮蜀州尋求唐門庇護,自身難保。

“說起來也是朝廷自己心中有鬼,他大乾趙家雖是馬上得天下,卻也不全是一刀一槍自己打下來的,也全靠了各大世家各門各派厭倦了戰亂割據和顧忌西狄野人南侵,這才順應民心推舉出來的皇帝。他趙家自身根基不厚,自然對江湖草野諸多顧忌。我天師教龍虎山曾統領荊南一方以神道教民,人心凝聚如剛似鐵,連前朝立國也是祖師爺相助了大力,加上統領天下道門數百年積累下來的威望,那趙家自然要心生顧慮,只是礙于臉面和立國之初的誓言,絕不干涉江湖中事,才只能借影衛之手用些下三濫的手段......”

“確實如此。也是佛門禿驢一向聽話,又擅長蠱惑人心,朝廷自然要有所依仗,借之來和我道門奪取民心。本朝開初,那淨土禪院就將自己名下的田產獻出九成充歸官有,當真是走得一步好棋!結果朝廷立法之時才規定天下間協助官府鎮守,除妖降魔的僧廟道觀各有一半,經年下來便有今日的氣象......難不成如今我們也要學那些禿驢行一招以退為進,將祖師爺傳下的基業拱手相送不成?”

“胡說!祖師爺歷盡千辛萬苦創下這一片道門聖土,若是在我們手中拱手送人了,看祖師爺在天之靈不降下五雷轟頂炸你個魂飛魄散!就算祖師爺大度不理會這凡間俗世,你自己心中可就過得了那一關?不怕後人罵你欺師滅祖?”

“那現在如何是好?地靈師事關我天師教數百年的聲譽,若是這等把柄落在影衛手中,那當真是不堪設想了!”

“......”

“......”

諸位長老和掌院七嘴八舌爭論不休,不通道人在一旁一語不,只是老老實實地聽著也感覺獲益匪淺,許多之前沒有想到的沒有明白的關節都在這些長老們的話中一一被點透,讓他心中暗歎,果然是地位越高,眼光便越長遠。只是眾人說來說去似乎也對眼前的困局找不到一個好辦法。

“其實...我們也是有法子讓影衛站到我們這邊來的。”這時候靈光老道忽然說了一句話,讓其他人都是微微一驚。

“什麼?靈光長老,此言當真?有什麼辦法?”立刻就有人又驚又喜,難以置信地看著靈光老道。

“當然是真的。”靈光老道卻是微微一笑,不過他並不詳說,只是看向張天師。

“此事我自有安排,大家無須驚慌,暫時也不用多問,到時大家自然知曉。”張天師同樣地也並不解釋,只是淡淡說道。他一直只是聽著諸位長老的爭論言語,一雙眼睛似閉非閉,這時候才睜開來。

“...那...眼下該當如何應對才是?是否要派人前去協助禦宏真人?”

“不用了。既然我早將此事全權託付給禦宏,那便讓他自己隨意處置便好了。我相信他一定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張天師的表情好像有些什麼高深莫測的東西藏在深處,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和他的言語,態度一樣,如同一尊神祗一樣矗立在雲端,讓人敬畏之餘又不可捉摸。

###

在向天師和諸位長老稟報完畢之後,不通道人並沒有急著馬上下山,而是留在龍虎山過了一晚。

這次上山稟報地靈師和張禦巨集的情況讓不通道人收穫之大,簡直有些喜出望外,但這並不是如天降橫財一樣的驚喜,看似簡單的一件事,背後若沒有充足的準備和佈置,那也不可能得出這樣的結果來。

當然,需要完結的手尾也有更多。

晚間,不通道人就來到了他師兄,今天同樣出席了那一場天師府中的商談的元通掌院房中。

“師兄。多虧了有你的提點,才有我今日的際遇。”一見面,不通道人就對著元通掌院行了一個大禮。

“行了。我們師兄弟何必多講這些虛禮。”元通掌院上去將不通道人扶起。“這也是你自己處事得當,能抓住機會的原因。這次即時通報入了天師法眼,靈光師叔又替你說了好話,說不定用不了多久便會將你調離巫溪縣城那一處小小的地方,至少也會換個上十萬人的大城,甚至也有可能讓你回山來執掌事務,到時候我們師兄弟一起,更是大有可為啊。”

不通道人的臉都笑爛了,不過也沒忘記從腰間摸出一疊早準備好了的銀票,雙手奉上:“這是師弟的小小心意,這些年在巫溪城中的積累,只有十萬兩銀子,還請師兄笑納。”

虛禮可以免了,實惠卻不能無視,元通伸手接過笑道:“這也不是我要你的,既然請了靈光師叔幫你說話,總要給他老人家有所表示才行。”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通道人連連點頭,想了想,他又問:“那我現在該如何,是回巫溪城去麼?又該如何應對那禦宏真人?還請師兄指點。”

“無須急著回去。你沒聽見天師的話麼?既然天師已將此事全權託付給禦宏真人,那便由得他了。所有的一切天師也自有安排,你我只需靜靜旁觀便可,不用自作聰明地去多事。”

“是極,是極。天師這等大人物行事自然是自有深意。”想到張天師那高深莫測的神態和氣度,不通道人除了心悅誠服地連連點頭,連多想上一想都覺得沒必要了。
cchjames 發表於 2014-12-8 13:02
第三十七章 大人物(三)


小夏做過俘虜的次數很多。別的不說,以前跟著師傅一起跑江湖的時候被官府衙門抓起來的次數就不少,後來在冀州曾被馬賊捆成粽子扔在地窖裡不聞不問整整十天,在流字營執行任務的時候被西狄人抓到扔進蟲穴裡被當做飼料,後來在揚州初遇何姒兒的時候也被天河五鬼關在山洞裡,但是他從來也沒想到有一天當俘虜還會當得像現在這樣輕鬆舒服。

“師兄請慢用。”小道童恭恭敬敬地將香茶放在桌上,眼光悄悄地在明月身上再依依不捨地轉了一圈,這才轉身退了出去。

“嗯,好茶。”小夏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點點頭。自從跟著正道盟的諸位少俠,特別是南宮同相處過一段時間之後,他現在也能品出茶的好壞來了,只需要嘗一口就知道這絕對是從雲州運來的極品靈霧,不單單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果真是好茶,比起南宮宅中的香茗也不算差了。”十方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卻是搖頭歎息一聲,再看看這靜室中精緻奢華的佈置,才說:“天師教鎮守荊南數百年間。雖然身為出家修行之人,卻如此耽於俗物享受,哪裡還能看得出半點當年張道陵前輩斬妖除魔,開疆拓土,為黎民百姓計的模樣?”

“你們兩個怎麼不想辦法怎麼樣逃出去啊!還整天在那裡喝茶聊天!”

相對于小夏和十方的悠閒,明月就顯得焦躁多了。皺著眉頭在靜室間走來走去。這間靜室修建得精緻而結實隱蔽,卻並不是當真用來關押犯人的,門口的兩扇雕花木門就算是個普通壯漢也能砸爛。剛才那退出去的小道童也只是把木門隨手虛掩起來,根本就沒關上,但是明月卻只是在這靜室裡亂轉,因為一個半透明的金甲神將就站在門口,用身體將木門完全遮擋住了。那小道童可以視若無物地直接穿過去,但是明月卻早就試過好幾次了,她只要一接近就會被那金甲巨人給推回來。

當然若只是這樣一個金甲神將。也不能就真的攔住明月,至少這靜室的牆壁在她眼中其實比一層紙厚不到哪裡去,只是現在她的眉心上浮現的一團若有若無的金色氣旋。讓她現在就連捅破這層紙的力氣也沒有,只能氣得在這屋子裡亂轉。

十方倒是氣定神閑地安慰明月道:“明月姑娘不用著急了,張禦宏真人乃是方正君子,請我們在此處靜養喝茶也是禮數周到。反正我們出去也是於事無補。何不就安心在此修養一段時間呢。”

小夏也是苦笑點頭:“十方大師說得不錯,那位伏魔真人修為高過我們太多,別說他還就呆在這巫溪城中,就算他當真一點也不理會我們,只是這下在我們身上的禁制就是憑我們自己無法可解的。”

小夏和十方能心平氣和地端坐在這裡喝茶,最大的原因也是他們和明月一樣,眉頭中心上有一團若有若無的金色氣旋在緩緩流動,和門口那金甲神將一樣。那都是張禦宏為了防止他們逃走所下的禁制。雖然這外表看起來只是幾乎不著痕跡的一點法術,但是當小夏剛剛醒過來第一次察覺這禁制的時候。卻幾乎被嚇了一跳,甚至都生不起去嘗試破解這禁制法術的心思。這法術他可並不陌生,以前在青州初遇明月的黑木林中他就使用過了,說起來這禁制還和他與明月相當有緣——那正是龍虎山正一教的乾天鎖妖符。

當初明月領受的那一道乾天鎖妖符可是花了洛水幫白老幫主整整五千兩黃金。當時小夏聽說這事之後當真是對張天師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倒不是對他道門領袖的地位有什麼額外的感覺,只是覺得這一張符籙的價錢能抵得上他手裡制出的符籙的數百倍這一點,無法讓人不佩服感歎。當時他可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能享受到如此禮遇,能被這價值五千兩黃金的法術給桎梏一下。

時隔半年,小夏的眼界早已是開拓提高了不少,至少五千兩黃金看起來也沒什麼太過震撼的了,而且在符籙法術之道上算得上是大有進境,但越是如此,越是更是能對這道法術的玄奧有更深的體會,所以他根本就不嘗試去破除這禁制,因為那絕對是不可能憑他三人就能做到的。

“但是在這裡好無聊,好憋悶啊!”明月一下跳到茶桌上坐下,滿臉的不滿,原來她在意的只是這個。

“這個麼...確實也是...我們總不能就一直待在這裡吧。”小夏也頗為無奈,看向十方。“十方大師覺得那位元張禦宏張真人是想將我們怎麼樣?”

十方想了想,說:“既然張真人就留在這巫溪城而沒有去追擊那地靈師,我想在他心目中是極為看重我們三人的,說不定是正在找人來接手看管我們,抑或是將我們送去龍虎山。”

小夏點點頭,又禁不住的苦笑。當日那地靈師在地下水渠中的謀算可謂至深至遠,連他事後現在想起來也有些不寒而慄,自己這三人包括張禦宏在內都成了任他驅策的棋子,看似好心對他們解釋的一番真相來歷,也成了牽制張禦宏留在這裡的緣由。而且也不知是不是近些年真的被影衛暗中使手段算計過,天師教的人似乎認定他和明月是影衛的人,現在這天師教最不為人知的秘密居然被淨土禪院和影衛的人知曉了,那簡直是最為要命的大事。張禦宏甚至還不放心自己種下的乾天鎖妖符的禁制,還親身坐鎮著巫溪城中。

不過和之前他最為擔心的會被滅口比起來,這樣軟禁在道觀的靜室中,還有茶有飯以禮相待。絕對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大概這位伏魔真人確實是如十方所說,是一位方正君子,或者說十方那名頭和錯以為自己身上的影衛的標籤也有相當的震懾作用。

“...不過...以伏魔真人的修為和地位來看守我們。或者是親自護送我們去龍虎山的話,有些大材小用了吧?”這也是小夏不解的地方。“就算怕這道觀中的尋常弟子靠不大住,那日我們初來巫溪之時見過的領頭的道人就該足以勝任了。”

“那位是負責鎮守這巫溪縣城的不通道人,可算是天師教在這巫溪城中的統領道人。說起來我們被軟禁在此兩日也從沒見過他,大概是不在這城中吧。”

“...以伏魔真人的地位,難道找一個有類似修為的教中道士來很難麼?”

十方的表情微微古怪起來:“這個麼......大概確實是有些難的...”

“為什麼?”小夏的表情更是奇怪。天下聞名的伏魔真人張禦宏,在江湖上的名聲可說是僅次於張天師。甚至在一些方面還要有所過之,修為他也親身領教了一下,可說幾乎能比肩何晉芝。若說指揮不動教中道人那確實是有些古怪。

“因為那位張真人雖然名聲響亮,修為也高...但是在教中其實並無甚實權...”

“真的?怎麼會?”

十方的表情又變得古怪起來,有些吞吞吐吐地說:“...此事說來話長...而且有些事有可能涉及旁人陰私,貧僧出家之人實在是不好談論......”

想起在神機堂分舵中遇見的張禦宏真人的兄長。那個明明修為極高卻要隱姓埋名來賺幾十兩金子的張老頭。小夏心中微微有幾分了然,同時心中更為好奇,反正閑來無事,就追問說:“那大師便如孔夫子敘而不作一般,講而不論,只撿些事實來說說,其他的便讓我自己來判斷就是。可好?”

“這個麼...”十方顯得有些為難,但小夏說的好像也有道理。猶豫了一下也還是說:“夏道長你該是知道張真人那伏魔真人名號的來歷吧?”

“江湖上誰人不知?那是七年前西狄十余部入關,張真人獨自一人以一劍幾乎就抵擋住了西狄一部人馬。再在皇城之下配合臨陣幾乎就要潰散的御林軍,陣前連斬西狄幾名萬夫勇和薩滿祭祀,然後天子才御賜的這‘伏魔真人’的名號。”

“嗯。”十方點點頭。“但夏道長可知,當時龍虎山收縮荊南死守,張真人是唯一一個援手中原混戰的天師教中人?”

“這個麼...也聽說了。”小夏點頭。荊州當時也有西狄人闖入,天師教向來對朝廷扶植佛門心有不滿,也就乾脆收縮防守荊南老家。不過張禦宏這一人之功,總算也該是將這個污點掩蓋了過去。

“然後,當時張真人趕到救援之時,救下的正是護送當今天子親姐沁陽公主的隊伍。當時公主若是落入西狄人之手,不止大乾顏面盡喪,天子也必定悲痛欲死。當今天子乃是沁陽公主一手帶大,又是如今天子還在世的唯一親人,所以可說張真人對皇家有大恩情也不為過。”

“原來如此。”小夏點頭。“難怪張禦宏真人是本朝自立國以來,唯一一位受朝廷賜號封賞的天師教中人。”

“賜號封賞是天下皆知,不過還有一件事可能江湖上就極少有人知道了,貧僧也是因為隨師叔于皇宮傳法,和皇家多有往來這才聽說......那就是沁陽公主對張禦宏真人一往情深,欲招張真人為駙馬,卻被張真人所拒。而後沁陽公主甚至寧願捨棄天家之身下嫁張家,隨張真人一同上龍虎山,這已是天下從未有過先例之事,簡直有損皇家體面,但最後卻還是被張真人所拒。”

“啊?”小夏簡直是目瞪口呆,從來就只聽說過有天家招駙馬,就沒有聽說過皇女嫁道士的。雖然正一教道士原本就不禁婚嫁,天師也就是張家一脈傳承,但居然有皇家貴女委身道門,那也太匪夷所思了。不過想想張禦宏真人那一副飄逸脫俗俊朗不凡的模樣,再加上在危難之間出手相救,正是令無數深閨小姐夢寐以求的英雄救美的橋段。也難怪那位沁陽公主會情難自禁了。“只不過看來這位公主也真是太過輕易妄為了,難道那些英雄美女才子佳人的戲文看多了麼。這皇家身份對張真人這等人物來說也不見得落在眼裡,她這可算是自作多情了。”

“...這倒不是。聽說沁陽公主和張真人早在十多年前便認識了。那時節沁陽公主還只是揚州附近的一位小小郡主。一次喬裝打扮便服出遊的時候捲入一場江湖爭鬥,也是蒙受了年輕時闖蕩江湖的張禦宏真人搭救,兩人有過一場不淺的交情,沁陽公主身邊至今還留著當時張真人送給他的信物。只是後來天家陷入奪嫡之亂,皇宮內皇子或死或罪,沁陽公主領當今天子入皇城,一直輔佐天子內定宮廷。外平朝政,再也沒機會出宮。本以為此生就此再無相見之日,哪裡想得到在那最危險的關頭卻又遇見了思念終身的身影。埋藏了十多年的相思之情哪裡壓抑得住...”

“...原來如此,這倒還真是比戲文還來得精彩了...”小夏聽得也是有些失神,連連感歎。“...張禦宏真人當時違反教中規定,隻身前去皇城救援。可別也是沖著這位公主去的吧?”

“這就不知道了。不過沁陽公主不僅姿容過人。身手了得,更是聰慧能幹能謀善斷,乃是難得一見的奇女子,只是一直盡力輔佐天子主政,未有婚配,也難說不是因為心中一直留有張真人的位置。阿彌陀佛,說起來這也是一段宿業深重的孽緣,我師叔也曾為沁陽公主講經。奈何公主情根深種,已是不得解脫。”

小夏點點頭。恍惚著回味一下這張真人的情債故事,突然又回過神來:“...不過這又和張真人在天師教中並無實權有什麼關係?”

“這個有無關係麼,貧僧也不知道......不過貧僧只知只要張禦宏真人只要願意借助朝廷皇家之力,立刻便是當今天師教中第一人。而張真人因為當日隻身馳援中原之事,在年輕弟子中聲望極高,也就是只因他是張家旁支出身,在教中無甚根基靠山,沒有天師授意不能收徒,否則願意投入他門下的龍虎山弟子不知多少。至於當今天師張元齡道長,可是從張家數十嫡系弟子中後來居上,費了不知道多少心思和功夫才得到了這天師之位的。”

話說到這樣地步上了,小夏自然也早就明白了,不由得笑道:“大師便是直說張天師嫉賢妒能,怕張禦宏真人奪了他天師之位,或者是將他給架空了吧。”

十方聽了卻是連連搖頭:“阿彌陀佛,這些背後中傷別人之話貧僧可沒有說過,這些都是夏道長你自己聯想出來的。”

“只聽說張禦宏真人乃龍虎山百年一出的天才人物,卻沒想到這位天才人物背後還這許多波折...原來他還是位其實早可駕臨在張天師之上的真正大人物。”小夏也忍不住感歎。“而堂堂的道門祖庭,中間牽扯到利益權勢之後也和官場江湖一樣的爾虞我詐,卑劣不堪,如今的天師教也早不是當年張道陵祖師為守護黎民而開創的天師教了,方便出下流,慈悲起禍害,果是如此。”

“於此,貧僧說張禦宏真人乃是方正君子,夏道長也知是所言非虛了吧?”

小夏點點頭。這位伏魔真人能忍下這樣的猜忌,還在為天師教為張天師勞心勞力,這還真當得起方正君子這稱謂。

“看來至少我們呆在這伏魔真人手上的時候也真的不用擔心什麼,明月姑娘你就放心...厄...”小夏轉頭過去想和明月說話,卻現她早已經靠在茶几上睡著了。

###

當然,不用擔心並不等於可以一直在這靜室中待下去。就算小夏十方不著急,張禦宏卻不能不著急。

就在第二天的下午,張禦宏就又來到了這靜室中。和當初在地下水渠中看到的時候相比,這位伏魔真人看起來居然顯得更憔悴了幾分,那臉色又蒼白了些,眼眶中有了絲絲血絲,連神色中都多了幾分掩蓋不住的焦躁,好像這幾天裡他受的內傷不止沒有痊癒,反而更惡化了一樣。

“十方大師,夏道友,明月姑娘,這兩日貧道得罪了。”雖然如此,張禦宏還是先對三人拱了拱手。“只是事關我天師教龍虎山的百年聲譽,貧道才不得不暫時將三位強留在此。今日貧道是想來問問,你們三位到底是為何來我荊南之地,可是從其他地方得來的地靈師的消息麼?”

小夏一聽卻有些啼笑皆非:“...張真人將我們困在這裡整整兩三日的功夫,然後現在才想起來問這個?”

張禦宏淡淡回答:“那是因為這些話原本是輪不到貧道來問三位,本該是請三位直接去向天師解釋的,而三位如何作答,如何處置三位,也該有天師來決定。只是如今事急從權,貧道也只有先來問問三位了。”

小夏不說話,只是攤攤手看向旁邊的十方。明月則是從張禦宏一進來就惡狠狠地看著他,不過被法術所禁,她好像也明白絕不是對手,這才沒有撲上去。

“阿彌陀佛。”還是十方合十道。“這地靈師之事,貧僧來此之前並無耳聞,只是有一位苦主求我師叔以觀世音漏盡十方慧眼神通查看他失蹤的兒子,然後我師叔便查知此處有一位和我佛有緣的妖施主正在作惡。貧僧便前來接引這位妖施主前去我淨土禪院接受電話。至於夏道長和明月姑娘是貧僧好友,曾一起在天火山共患難。貧僧這次來荊南降妖自知勢單力薄,便順道請他們兩位過來幫忙。”

“那這位夏道長和明月姑娘可是和影衛有關麼?”

“絕無半絲關聯。”

張禦宏那雙眸子中雖然有不少被焦躁煎熬出來的血絲,但依然給人清澈明亮無比的感覺,十方說話的時候他一直盯著十方的眼睛。看著十方的神色中沒有半絲不安,他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原來如此,既然十方大師說了,那定然是沒錯了。但那地靈師所說之事,三位也確實都是知道了吧?”

十方也只有苦笑:“那位妖施主確實將他的來歷,過往的真相這些都說與我們聽了。只是想不到他原來是有所圖謀才說的。”

張禦宏長歎一口氣道:“地靈師曾跟隨祖師開創荊南,算起來還是我天師教的前輩,只是妖怪秉性難除,就算智慧再高也終究不是人類,反而視人為食。而且如今他是捨棄了老朽肉身,以**力神通凝聚了陽神法體,但那終究是權宜之計,為了維持那法體不散,他每日間需要的精血元氣只會越來越多,只要他在外一日,便會傷人不斷......既然三位不是有心為了地靈師的秘密而來,那便請三位一起來隨我去追擊地靈師可好?”
本帖最後由 cchjames 於 2014-12-8 13:03 編輯

cchjames 發表於 2014-12-8 13:05
第三十八章 大人物(四)


當何姒兒趕到荊陽城南宮宅院的時候,已經是小夏他們離開半個月之後的事情了。追莽荒紀,還得上眼快。

何姒兒很不高興。雖然她所領導的那一路正道盟少俠們成果斐然,但聽說這邊所生的事情之後,她就丟下一切馬上趕了過來,再在南宮同口中得知所生的一切,她的一張俏臉已經一片鐵青。

南宮同沒有瞞著她。至少在明月和小夏的事情上沒有,對這位表妹南宮同一直都半是佩服半是愛慕,而且南宮同也感覺到就算是在二叔的安排中這位表妹也佔據著相當高的地位,這短短時間裡無論是正道盟還是何姒兒在江湖上的名聲已經響亮到了幾乎不輸於各大派掌門的地步,她當然也有資格知道她想知道的。

“二舅呢?二舅去哪兒了?我要去找他。”何姒兒鐵青著臉問。

“二叔...二叔就在這裡。就在後面的聽水小院。他這十來天一直都在我這裡。”說起這個,南宮同的臉色也變得很奇怪。

“二舅一直都在這裡?”何姒兒也是一呆。她這位二叔身居影衛指揮使之責,從來都是神龍見不見尾,極少在一個地方長期停留。而且現在正是各方一團亂的時候,尤其和唐家堡的一堆事情需要處理,她本以為需要走蜀州一趟才能見到他的。“他在這裡做什麼?”

“厄...他在這裡陪一個人...”南宮同的臉色越來越古怪。

“陪人?陪誰?總不會是大伯也來了吧?我怎麼沒有聽說?”

“當然不會是大伯...是......”

“是誰?龍虎山張天師?還是淨土禪院淨光方丈?就算是他們二伯也用不著在這裡陪十來天吧,難道是皇城裡的......”

“...厄...是萬虎幫三當家羅圓圈...”

“誰?”

“萬虎幫三當家羅圓圈...”

何姒兒的表情像是被人一下塞了十個臭雞蛋到嘴裡一樣,連臉上的鐵青色都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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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人對我說過,人和野獸的區別便是理想,除此之外其實並無差別。此話我深以為然。你看那些野獸。一旦靈智漸開化而為妖之後並不見得比人笨,甚至隨著年生越久聰明之處還要遠常人。儒門聖人也曾言人之異於禽獸者幾稀,那些什麼愛恨情仇,王霸雄圖,終究到底其實也不過是獸性本能的延伸衍化。就是如此也還要大人者方能保之,方能將之盡情綻放,其餘庸庸碌碌只是埋頭生活,今日的吃食只是為明日的吃食積攢力氣的人根本就也和被圈養的豬一樣。而唯獨只有明鑒天地,心懷理想,有所追求的極少數人。才是帶領人類得以有別於獸類的真正原因。如上古伏羲黃帝,如佛祖道尊,如儒門聖人。”

看著坐在桌前對著自己侃侃而談的南宮無忌,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二次了,羅圓圈依然有種極不真實的感覺,如果不是身在這南宮宅院住了這麼久。如果不是這人確實是南宮公子親自帶來然後在旁邊恭恭敬敬持晚輩禮,還有這人舉手投足之間那股尋常人絕沒有的威嚴氣度,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這位就是影衫衛的副指揮使大人。原因無他,像這樣一位位高權重,幾乎可以說是站在江湖最頂尖那一批的位置上的大人物,無論怎麼樣想都想不出有任何理由來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和自己聊天。

這位南宮無忌大人確實是應該很忙的。比如就算在這裡的時候,羅圓圈也曾經見幾次有人送上密報請他過目或者批示,南宮無忌也時常會從這宅院中消失半天一天的,但他終究都會很快回來,而且好像只要一有空,一有閒暇,就會來查看他的傷勢,然後就在這裡和他閒聊。

而且這都還不是最不可思議的。最不可思議的是,羅圓圈居然好像能感覺到南宮無忌是對這事很高興,很有興趣似的。不是出於利害關係,不是出於站在這種地位的人做事通常考慮的必要和需要,而就單純地是很享受這種過程。

但偏偏羅圓圈又找不出這談話中到底有什麼有趣的內容,而且多數時候都是南宮無忌在說話,他只能是簡單應和一下。就算不出於地位的高下。只是從眼光見識上來說,他覺得自己好像都沒資格當南宮無忌的談話物件才是。

“如何,羅當家覺得這話有道理麼?”南宮無忌看著羅圓圈問。

“...確實是有道理的,若不是那些聖人開創下的道統,流傳下的傳承,我們和西狄那些吃肉喝血的蠻子又有何區別?這番話是哪位說的?也不知是誰有如此見解?”這位南宮大人有些時候好像嫌自己說話有些單調了,還會主動來問他的看法,剛開始他還極不適應,但很快地也就應答自如起來。

這一點羅圓圈自己也感覺有些奇怪,原本他以為這天差地別的地位落差帶來的自卑會讓自己應對失措,但想不到自己居然很快就適應了。面對著這位江湖中最有權勢最有影響的大人物,他也能心平氣和地交談,若是在此之前有人告訴他他能做到這一點,他絕不會相信。但隨著和南宮無忌的相處,他也感覺自己內心深處有什麼連自己都遺忘已久的東西在開始緩緩萌芽。

“這話是我一個朋友說的,是我最認可的朋友。這個朋友對我幫助極大,我今日的許多種種其實都有得益於他之前的安排和指點。”南宮無忌以一種很懷念的口氣回答。

“哦?能得南宮大人如此讚譽,不知是天下間哪一位英雄?”羅圓圈也很有些吃驚,南宮無忌這樣幾乎已站在江湖最頂端的位置,居然也是因為得到了旁人的指點。

“我這位朋友雖然天資過人,驚才絕豔,卻並不出名。天下間知曉他的只有極少數人。”

“哦?原來是一位隱士高人麼?”

“呵呵,能說出那一番話來的人,怎可能甘當一個隱士?天下間無人知曉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他出身並不顯赫,而且在尚未成名的年輕時就死了。”

“啊?這...當真是天妒英才了...”羅圓圈也忍不住歎一口氣,為這位尚未成名的大人物可惜。

“其實也不能算是天妒...只能說是他自己沒能過他自己那一關罷了......畢竟理想就算再遠大。天資再高,心中若然沒有放下一切的覺悟,那理想也和妄想無異,還是只會將自己葬送的危險妄想。我這位朋友放不下心中的執念,看不清眼前的魔障,終究是選擇了一條錯誤的路。然後被人害死在了這條路上。”

“被人所害?那南宮大人一定是為他報仇了吧。”

“不,沒有。因為那是他自己選擇的。他在走上那條路之前其實便已知道那很有可能是一條不歸死路,但他依然選擇了去走。他甚至告訴過我,就算他死了也不用為他報仇。更何況...他就算死了,他的路其實也沒有停下來,那害他的人自己也得了報應。被另外的人所殺。”說道這裡,南宮無忌也長歎一口氣。“因果輪轉。天道迴圈。造化弄人。這些言辭在我年輕時候是最討厭聽的,但現在想想也不無道理......”

這時候外面有聲音傳來:“無忌大人,何姒兒小姐來了,在外面求見。”

“那三當家自己就好好休息,我去見見我侄女。”南宮無忌站起來。

“南宮大人請自便。”羅圓圈連忙拱手,勉力從座椅上站起送客。

看著南宮無忌離去的背影。羅圓圈心裡的古怪之意還沒來得及散去。剛才他分明從南宮無忌的聲音中聽出了感慨和一絲惘然,這種情緒原本絕不應該出現在他這種幾乎掌握了天下間絕大多數人命運的人臉上,更加古怪的是,像這種分明只有對親近朋友說的話,南宮無忌為什麼會對他說?

###

“二舅,這個...這個...什麼萬虎幫三當家到底是什麼人?你這些日子都留在這裡,難道都是為了這人麼?這個...這個什麼三當家難道其實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人物?”不知不覺,何姒兒看見南宮無忌後的第一個問題就成了這個。

“我知道你們心中必定萬分奇怪。但此事心中我也不好多說,那位三當家的真實身份以後你們便會慢慢知道的。如今我在這裡親自守住,是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後引來些宵小之輩。等他傷勢再轉好一點我便自有安排。若是順利,這位羅三當家將是以後我們的莫大助力,也會是和我們共謀大計的最佳人選,你現在莫要小看他,說不定以後你也會多有向他請教的地方。。”

南宮無忌臉上的微笑讓何姒兒心中的古怪更多了。她能看出她的二舅真的是很高興,她有很多年沒在二舅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偏偏之前還生了那麼大的意外,連唐家十一少都被殺了,她覺得這已經是個天大的漏子,而現在看來南宮無忌的心情還不錯。

“不過姒兒你這般急迫地趕到這裡來,應該不是為了問這個吧?你帶領的那一路倒是比這荊州順利多了,此時正當是收穫之時,你卻趕來這裡,可是錯過了揚名蓄勢的大好機會。”

何姒兒頓了頓,將之前被拋開的心緒重新拾起才開口問:“我來是想問,二舅你為何要讓人悄悄對...對清風道長下手?”

“只是這個?”南宮無忌卻也對何姒兒這個問題有些驚訝。“那人也並不是什麼緊要人物,只是有一件要緊的事物有可能落在他手中了,我才令人暗中調查,方便的時候悄悄捉起來詢問。你趕來就只是為了此事?”

“清風道長可是我朋友,我自然關心。”何姒兒臉都急得有些紅。“而且是我邀他入正道盟的,二舅你有事可以直接找他去問,至少也該知會我一聲,為何要這樣直接抓人?”

“為何不能直接抓人了?”南宮無忌反問。“那道人不過是在你的引薦之下才掛在茅山名下的吧。根據收來的情報,那道人原本只是個無門無派的野道士。最多就是師傅似乎和徐正洲有些來往,但以徐正洲老爺子閑雲野鶴的性子來看多半也是什麼不幹緊要的人。而有可能落在他手中的那東西卻是件有極大關聯的事物,若是不小心走漏了消息出去便會牽扯出一場不必要的風波,最合適的辦法自然是尋個機會抓來細細審問。”

“...但他可是我朋友...”

“若只是這個理由,姒兒你便有些令我失望了。”南宮無忌的聲音微微冷了下去。“我告訴過你。若是你想做出一番真正的大事業來,那你便必須要站在一個足夠的高度來看,還有足夠的冷靜來判斷。朋友之義固然不能不要,但放在大局上來看的時候,先要考慮的就是利弊,其中的取捨就將是你有別於其他庸碌之輩的關鍵所在。那道人和你相識不過是一兩年前的一場風波偶遇。你就為了他的消息放棄掉你那邊辛辛苦苦經營出來的成果?”

“但...但是...”何姒兒深吸了口氣。“就算是只從大局利弊上來說,對清風道長下手也是有害無益的。唐四少唐輕笑和他是生死之交,如今和唐家正處於微妙對弈的關鍵時候,說不定我們對清風道長的動作便會牽一而動全身...”

南宮無忌搖頭淡淡說:“你也太小看唐家了。正越是如此關鍵的時候,才更不會因為一些私人情誼影響大局。若是唐公正的話也許還有幾分可能,但是他弟弟卻還沒這個魄力。更沒有能力去胡亂打破唐家的規矩。”

“...他和淨土禪院的明月姑娘也是交情極好,明月姑娘那般年少就有那樣的神通,師傅必定是哪位隱世不出的大德高僧,如果明月姑娘捨命維護清風道長,說不定就會......”

南宮無忌有些不屑地笑道:“那位明月姑娘的來歷你自己也不清楚吧,不過是以訛傳訛,便說她是淨土禪院之人。我告訴你。事實遠非你們想像的那樣,那女子身上藏著的秘密不小,若是全部揭開來弄不好淨土禪院便是第一個要抓她的。你三舅是早認出那女子來了,只是覺得那秘密對我們並沒什麼用,這才放任沒有去理會她,等到我這裡的要事處理完,和唐家談判完畢之後,說不得便要親自去找他們兩人。”

何姒兒的臉色慢慢地變得越來越難看,她好像還想說些什麼,但卻又找不出什麼可說的。

“怎麼了?看來這位‘朋友’在你心中的分量卻有些重了。”南宮無忌卻笑了。看著何姒兒的眼神很柔和,和他言辭舉止之間的威嚴混合在一起,散出長輩特有的慈祥。“難道姒兒對這位清風道長還有些和別人不一樣的交情?你放心吧,既然如此,我保證不會傷他性命。只是追問出那件事物的下落即可。而且二舅會注意方式方法,絕不會讓你和這位清風道長之間有心結。”

“哪...哪裡有!二舅你不要亂說!這人只不過以前救過我一命,我便覺得不能虧欠了他。只要將這救命之恩還清了我才懶得理會那種好色無賴之人!”何姒兒的一張俏臉頓時變得通紅,隨即她又長出一口氣,臉色和聲音都重新冷靜下去,認真起來。“何況我早已經下定決心,要隨二舅三舅一起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要為天下蒼生百姓開創一個更好的明天,要在青史之上留下屬於我自己的一筆,如此才不辜負在這世間走上一遭,哪裡還有空顧及什麼兒女私情。莫說根本就沒有這種事,即便是有,我也當棄如敝屣,絕不會讓這些無聊之事亂了自己的心性。”

“真能有這種覺悟,那才是成大器的前提。”南宮無忌點點頭,有些欣慰地看著何姒兒,但隨後語氣又慢慢變得凝重。“但你可要分辨清楚,這覺悟到底是出於自己的本心,還是只是一時的意氣。畢竟對於一個女兒家來說,這種擔子也許是過於沉重了。我和你三舅其實都不希望有任何一個南宮家的後輩犧牲在我們這條路上,不管犧牲的是性命還是幸福,在你大舅的羽翼之下做一個安穩太平的富家子弟也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所以我們從來不會勉強任何一個家中的子弟來跟著我們。”

“二舅放心,這自然是我認認真真地想過之後才有的覺悟。”何姒兒的眼神只微微迷茫了半眨眼的功夫就堅定起來。“若是連這點兒女私情都看不開,放不下,那就算有再好的天賦和才幹也只是枉然。如我爹我娘那樣就是了。堂堂的上清掌教,南宮四無之一,就在那茅山后山上默默無聞地蝸居了十多二十年,我都不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

“他們的苦衷你卻是不懂了......”南宮無忌微微地歎了一口氣。“不過你有這樣的決心和覺悟,二舅我也甚為欣慰。如此一來,我便也剛好有一個想法可以對你說了。”

“是什麼?”

“...這也只是我這兩天和唐家通信之後臨時產生的一個想法...和你有關的,此事你也不必要馬上回答,全看你自己的心意,若是你自己覺得不合適,那就另想法子便是。”

“到底是什麼?二舅你便說吧。”

“剛才你說過的唐四少唐輕笑,你是認識的吧?”

“對,那是我去神機堂探查那使用鬼心咒的幕後黑手時和他認識的。當時我還沒明白二舅你要我成立這正道盟的本意,居然還天真地想著將他拉攏到正道盟中來呢。”何姒兒點點頭,心中浮現出那個比女子還好看的男子身影,不禁微微一笑。

“你覺得這人如何?”

“...很厲害,很有趣的一個人...”何姒兒想起當日的種種,一張俏臉上不知不覺地居然又有些泛紅。

“哦?看起來姒兒你對他印象還不錯的樣子。那便太好了。”南宮無忌當然看到了何姒兒的表情,他顯得有些意外的開心。“你兩人代表我們南宮家和唐家結親,你意下如何?”
cchjames 發表於 2014-12-8 13:09
第三十九章 誠意


何姒兒第一次看見唐家堡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面前這一片看似平凡,沒有一點出奇之處,更有些老舊的小鎮居然就是江湖傳言中最神秘,最恐怖的地方之一。我會告訴你,小說更新最快的是眼.快麼?那陰沉沉的天空下,這片老舊建築組成的小鎮似乎正如一個常年纏綿於風濕的老年人一樣,散出一種濕潤,暮氣沉沉,微帶黴氣息的老人味。

當然,何姒兒很清楚這真的就是唐家堡,帶路的影衛不可能連唐家堡都會走錯,而且從昨天開始,何姒兒就能很模糊地感覺到周圍似乎有了很多若有若無的眼光一直潛藏在暗處窺伺她。帶領正道盟的這段時間並不是四處走走過場就了事的,需要動手用心的時候也不少,還有幾處頗為驚險的經歷,讓何姒兒的江湖經驗長進了不少,而且從茅山帶來的那張上清靈符她也一直佩戴在身上,無論運用感應都越來越熟稔,這讓她對於周遭環境變化有種微妙感覺,她能感覺出那些窺伺的注意力並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單純的監視而已。唐家堡數百年來的小心謹慎,也是這個家族能在這種邊陲之地雄踞如此之久的原因之一。

走入小鎮,打量著周圍看似尋常的街道和行人,何姒兒的心情很複雜,帶著點激動和敬畏,因為對任何一個江湖人來說這都是天下間最具有傳奇色彩,也是最神秘最強大的地方之一。那邊攜手而來,笑語嫣然的一對少女說不定手上功夫就不輸于任何一個成名已久的暗器高手,手中的糖葫蘆串也許轉手間就可以射入任何一個人的心臟。街邊喝著茶抽著煙袋聊著天的幾個老人,說不定他們年輕時候的事蹟早就傳遍江湖被無數人奉為傳奇。在一些地方甚至可以止小兒夜啼,那邊賣著一籃鹵蛋,笑得很慈祥的老太太,也許只要她願意,手中的鹵蛋隨時都可以帶上說不出的劇毒,將接過手的人在幾個呼吸間腐蝕成一堆爛肉。當然,何姒兒相信在絕大多數時候,比如自己上前去買的時候。那鹵蛋一定很安全很好吃。

不過更多時候是一種悵然和古怪,因為她明白自己說不定以後也會成為這裡的一份子。

“何姑娘,前面這間客棧就是唐家用以對外聯繫的總聯繫站,唐二爺就正在裡面等著。”帶路的是中年人的話將何姒兒的驚醒,這是個丟在人群裡就會馬上被淹沒的人,平凡的樣貌,平凡的身材。平凡的年紀,就算和他同行了半個多月的時間,何姒兒幾乎還是沒能找出他身上有什麼不平凡的特徵。影衛的人都是這樣,要麼就是像李士石那樣有一個足夠顯著的身份作掩護,要麼就是像這樣隨時可以融進人群中消失不見。當然不論哪一種,能夠身為大乾朝廷在江湖上的直接力量。他們的本質都絕不會平凡。

“何姑娘,無忌大人吩咐過,我就只能將你送到這兒了。接下來在唐家堡的一切都是由你自己一人行動,你須得小心謹慎些,這唐家堡中我們可不好安插人手。”男子領她來到客棧之前。轉身躬身對他告辭。

“這一路上辛苦大叔了。”何姒兒認認真真地也拱手還禮,不為這男子看似平凡的外表。也不為他是南宮無忌的下屬而有絲毫的輕慢,她很清楚若論真實的身手還有江湖經驗,這個中年男子都比自己高出不少,這也是她能一路消聲滅跡而又平平安安地走到這裡來的原因。轉身看了看周遭仿佛一片祥和的街市景色,心中不免微微有些忐忑。

“那在下便告辭了。”男子走了幾步,又像想起來什麼似的轉身對何姒兒說。“其實何姑娘也無須擔心,雖然江湖上傳言唐家人行事詭秘狠辣,但那都是在具體手段上,大事方面上他們卻是都是比誰都冷靜理智,你就算孤身一人在此也不必擔心。”

何姒兒愣了愣,然後展顏一笑:“多謝大叔了提醒,我知道了。”

中年人點點頭也不答話,轉身沒入來往的人群中,不消幾眨眼的時間就消失不見了。何姒兒轉頭看了看這看似平凡的客棧,提了口氣走了進去。

“何仙子,二爺正在等著您呢。”

剛一進門,店小二的一張熱情洋溢的臉馬上就跳了出來,反而讓她有些戒備的心思措手不及,只能跟著小二穿過喧嘩熱鬧的大堂,來到後院一座小樓中,看到了唐二爺。

唐二爺是個胖乎乎的中年人,外表看起來老實憨厚,打扮也土裡土氣的,臉上一直掛著很和善很親切的笑眯眯的表情,真的就好像是在等著一個鄰村姑娘前來拜訪自家的蜀州農夫。不過何姒兒就算真的沒有感覺到這位唐二爺身上有什麼特異之處,也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對待。唐家二爺,就是唐家二房的家主,除開唐老爺子和唐老太太兩位之外整個唐家最有權勢,最有能力,修為也最高的十來個人之一。放在天下間任何一個地方,都同樣是一等一的人物,甚至不會輸於她那兩位統領影衫衛的舅舅多少。

“呵呵,南宮家的何丫頭來了,坐。嘗嘗這裡的竹葉青吧,不比雲州的靈霧茶差呢。”唐二爺很親切地招呼著何姒兒,不過言語間的直接也帶著唐家人特有的務實和效率。“南宮無忌大人之前已經知會過我們,說他真正要說的事會讓你傳遞過來,也不用浪費時間了,有什麼就直接說吧。”

何姒兒沒有絲毫被輕慢的感覺,唐家二爺直接親自來接見,這對一個小輩來說已經是很有面子的事情了。只是要說什麼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能從懷中掏出一封收藏得很小心的信遞了過去:“其實無忌舅舅也沒和我說過什麼,只是讓我把這封信交給您。或者老太爺。”

“哦。有勞侄女了。”唐二爺接過信,也不怎麼查看就直接拆開了。拿出信仔細看了起來。

這是封很長的信,蠅頭小楷寫滿了十多張紙。唐二爺看得很快,也很認真,這信上的內容好像很重要也很古怪,他從剛開始看不久一雙眉頭就皺了起來,隨後隨著看到的信的內容,他臉上逐漸浮現出了驚奇,難以置信。錯愕,又好像微微有些好笑等等表情來。

何姒兒看了也難免微微覺得有些奇怪。唐二爺他雖然是第一次見,但只是憑著江湖傳聞對唐家的大概瞭解,他也知道唐家人的隱忍幾乎已經是一種本能的性格,而以唐二爺的身份,似乎也沒有必要在她這樣一個跑腿的小輩面前裝什麼樣子。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封信中的驚奇之處實在太過。已經過了唐二爺下意識能容納下的肚量。

半晌之後,唐二爺終於將這封信看完了。他閉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睜眼看著面前何姒兒,神色有些古怪地想了想,問:“何丫頭,你真的不知道這信裡寫的是什麼嗎?”

何姒兒搖頭:“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南宮無忌為什麼要你來送信嗎?”

唐二爺的表情和語氣都沒什麼變化。但何姒兒能從那稱謂的改變中感覺到一點東西。以唐二爺的身份,稱呼南宮大人那是官面上的客氣,看似恭敬,其實有種敷衍生分的味道。而這樣直呼其名,那就是說唐二爺已經很認真了。不想再在一些客氣的套話上浪費功夫和精神。

“還是不知道,二舅沒對我說過。”何姒兒也不想在言語上玩什麼試探之類的小花招。她知道自己的層次和面前的唐二爺相去太遠,所以老老實實地回答。

“那你猜是為什麼呢?”但是唐二爺卻有些不依不饒,那雙看似平淡的眼睛深處好像有什麼別的東西。“我想何晉芝和南宮無嫣的女兒,不應該是只會聽人使喚的應聲蟲。”

“也用不著猜,既然二舅讓我送信來,自然是因為這封信特別重要。”何姒兒不亢不卑地看著唐二爺,這些時日裡帶領著正道盟一行少俠,江湖經驗頭腦判斷什麼的也罷了,一股自信自若的心態已是顯得頗有氣度。“若不是二舅說有一件極為重要的大事必須得親自處理,否則我想一定是他親自前來。”

唐二爺淡淡說:“嗯,沒錯。這封信確實重要,但這也並不是派你來送信的原因。每一個影衛都是千挑百選的人才,我想在護送一件很重要的信件上,他們任何一個都比你更能幹,都比你更合適。你說是麼?”

何姒兒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她知道唐二爺說得沒錯,只是之前護送她前來這裡的那名影衛就很能說明問題。她有些不甘心地想了想,才又說:“信的重要性並不單單在於能安全送達,誰來送信,用什麼方式來送信,同樣是表達態度的一個方式。二舅讓我來,自然是想表達一個態度。”

唐二爺輕輕點了點頭:“對,是態度。不過你說這是什麼態度呢?”

“當然是一種善意的態度。”何姒兒回答。她自然明白如今唐家和南宮家,還有影衛之間是一種什麼態勢。“之前在荊州生的一切,包括唐十一少的死都完全是一場誤會。我們會在各處做出相應的補償,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溝通,唐家的諸位想必也能明白我們的誠意。”

“這話卻是有些糊塗了,何丫頭。而且這些話不應該由你來說的。”唐二爺笑了笑,那看似和善平實的笑容深處潛伏著一層森然的意味。“你能站在這裡,那自然說明我們早已經是明白南宮家和影衛的誠意了。影衛需要付出什麼樣的讓步,南宮無忌需要答應我們什麼樣的條件,這些都是輪不到你來操心。我現在只是很私人地問你這個問題,你知不知道你那位二舅,影衫衛的副指揮使南宮無忌大人,派你一人來唐家堡送信,是想表達一個什麼樣的態度麼?”

能感覺到好像有一個無形的陰影就在唐二爺的話中,何姒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是只能隨著這話踏入那一團自己原本早有些意識到了。卻並不願意去多想的範疇:“...是想請唐家堡相信我們合作的誠意。”

“對,誠意。”唐二爺笑了。笑得很和藹,言語中卻含著絲絲的冰冷。“何丫頭你就是南宮無忌的誠意。他是想告訴我們,我將何晉芝和南宮無嫣的女兒都送到你們手上了,那我自然不會再耍什麼花招。”

“...我就只是我而已,希望唐二爺考慮問題的時候不用將我爹娘也算進去。他們是什麼人,是什麼身份,我做什麼事,這之間並沒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唐二爺又笑了。“你若不是何晉芝和南宮無嫣的女兒。又怎麼有資格站在這裡呢?你又不是天生地養,若不是你爹娘生你養你教你,你又何來這樣一身本事,又何來給你二舅幫忙的本錢呢?”說到這裡,唐二爺的表情認真凝重了一下。“何丫頭,人有志氣有衝勁是好事,不過卻萬萬不能忘本。你要說這些話。也要等到真有能過你爹娘的實力的時候再說。我也可以告訴你,你爹娘絕對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爹娘之一,你知道麼?”

“...姒兒受教了。”何姒兒也只能拱手。

“不過你也不用太多心。你二舅現在確實是很需要這樣一個誠意的。因為若然沒有你這樣一個足夠有分量的誠意,我們實在很難相信他在這信中所說的東西。”唐二爺拍了拍手上的信封。“你沒說錯,這是封很重要的信,如何處置應對我還做不了主。必須得讓老太爺和老太太看看。不過我相信,因為有你這個誠意在這裡,接下來的一切都會很順利。”

“......”

“對了,你知道我為什麼會對你說這些嗎?”唐二爺忽然問。

“不知道。”

“那是因為我想讓你先習慣我們唐家人的思考方式和習慣。也許外人來看,這般考慮和行事是過於功利。但這也正是我們唐家能在江湖上立足這數百年的原因。無論江湖還是朝堂,在博弈中起作用的終究都是赤裸裸的實力和利害關係。能將眾人都維繫在一起的紐帶,最牢固的始終還是血緣和家族。也許落到實處的時候不會這樣赤裸裸的功利,但我們考慮的時候卻一定要這樣考慮,你明白麼?”

“多謝二爺賜教。”

“也不用太客氣。因為說不定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唐二爺的微笑多出了幾分親切和和善,但是何姒兒看在眼中卻好似又帶著另一種冰冷。“這次荊州的意外,小十一的身死,確實不是只憑著幾句誤會就能說過去的。就算我們私下達成了諒解,也必須有場面上的一些事情來告訴其他人我們之間並不會有裂痕,否則對以後的合作不利...這時候的一場聯姻確實是很有必要的,而且由你來的話...我不得不承認,南宮無忌的誠意真的很足。恰好你和小四兒也是認識的,年紀相仿,相貌上來說也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就算是老太爺老太太看在眼中也會覺得很合適,很高興的。”

“對了,安頓下來後就去見見小四兒吧,這些日子他被老太爺下令禁足,不准出唐家堡。你們趁此多多親近親近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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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兒女,輕衣快馬,道左相逢,傾蓋如故,患難與共,兩情相悅,白偕老......

這些都很美,幾乎存在於每一個剛剛踏足江湖的年輕人的夢想中,但何姒兒已經不是剛剛踏足江湖的懵懂少女了,明白這些都只是坊間供人消遣的戲文小說上的段子,更何況就算是在她初踏江湖之時就告誡過自己,作為要成大事的南宮家的女兒,不能在這些莫名其妙的兒女情長上浪費功夫,她都從來不敢想像自己嫁人的時候會是什麼樣。

但女子終究會嫁人。尤其是身為一個大家族中的女子,婚姻是一種極為重要的政治資源,這一點有志於跟著兩個舅舅一起做出番大事業的何姒兒是很清楚的,所以她沒有理由拒絕這樣的聯姻,甚至有些隱隱的高興。想到那個好看得如女子一樣,又帶著如刀似劍一樣的鋒銳的少年。她也感覺到了心底翻湧著混合了嬌羞的喜意,對於一樁終究只能是個利益交換的博弈來說。還能再奢求什麼麼?

所以何姒兒是帶著進唐家堡之後最好,最愉快的心情來見唐輕笑的,她甚至覺得這是自己這輩子第一次這樣的好心情,只是看到唐輕笑的時候,她又才明白自己這種心情簡直可笑。

唐輕笑住在唐家堡邊緣上的一處陳舊閣樓上。那一片房舍都是屬於四房的,現在只有他一個人住在那裡面,而且還沒有要任何下人僕役之類的,好像獨自守著一片祖墳的孤魂。

相比上一次在徐州。唐輕笑顯得更瘦了,原本就已經有些單薄的身材現在看起來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形銷骨立。不過和一般的憔悴並不相同,他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脆弱軟弱,一雙如刀一樣的鳳目深處好像有兩朵炙熱無比的火焰,隨時可能噴出來將自己和其他人一起燃燒殆盡。

唐輕笑對何姒兒的出現並不顯得怎麼意外,說明他並不是真的只守著這裡無所事事。該知道的他好像比誰都知道得清楚。

何姒兒的臉微微紅著,還在考慮該怎麼樣說第一句話,唐輕笑就先開口了:“你為什麼不幫他?”

“幫誰?”何姒兒沒料到這個婚約者見面之後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句。她隱約明白唐輕笑在說什麼,卻不想明白。

“還能幫誰?你以為我在說誰?自然是夏道士了。”唐輕笑話語聲雖然平淡,何姒兒卻可以聽出其中也隱隱散出和他眼神中一樣的氣息。“我早就知道了荊州神機堂裡傳回來的消息,南宮無忌要捉他。現在他跟著淨土禪院的十方和尚去了荊南。他可是你引薦進那個什麼正道盟的玩意的,我知道你並不知道南宮無忌對他有興趣,我們的人也查不出南宮無忌為何要抓他,那說明絕對是核心一級的秘密,你也沒資格知道。夏道士曾說過你是個傻好人。他很信任你,但你為何只是在旁看著。為何不幫他?”

“我...我...我...”何姒兒漲紅了臉,憋了半天也憋不出話來。這個突如其來,不合時宜,簡直是沒頭沒腦的問題剛好擊中她現在心裡的要害,羞怒惱恨交織在胸中左沖右突扭成一股酸氣湧上鼻子,雙眼眼眶中一下就湧出了眼淚,總算還有股倔強強忍著沒有真正哭出來,反而問向唐輕笑:“為什麼你問我這個?為什麼你一見面就問我這個?你又為什麼不去幫他?”

“自從上次我私自去了徐州之後老太爺便不許我出唐家堡。他說我要是私下出去了,若是我要去救什麼人,他就派人去殺什麼人。我若是要去殺什麼人,他就派人去護那人一輩子平平安安。他說出的話一定做得到。所以我不能去幫他,至少現在還不能。”唐輕笑淡淡回答。“至於你,你現在還流淚,說明你自己心中也有愧。這件事因你而起,弄成如今這個樣子,難道你就不想辦法去彌補麼?”

“彌補?彌補什麼?怎麼彌補?我能做什麼?現在這事難道是我們能做主的麼?”何姒兒想哭,又有些想笑。事到如今,她只感覺自己好像在一具巨大無比的機關中被不可抗拒的力量推拉左右,幾乎沒有什麼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原本以為這其中還偶爾能有些甜蜜的小心思供人品嘗回味,但現在又被擊得粉碎。

“做你能做的,想做的事。”唐輕笑看了何姒兒一眼便扭過頭去,何姒兒只感覺那鬼火一樣的眼神燒得自己痛。“不過我看你和我以前一樣,可能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你以為自己很努力了,實際上你也確實很用心,很努力,但只有到最後你才知道,你用力的方向有可能根本是個糞坑,你的一切努力都是把自己和別人朝那裡推。”

“我不是!你又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何姒兒尖叫著哭喊出這一句之後轉身跑出了閣樓,一邊跑一邊捂著嘴,強忍著這輩子第一次的嚎啕大哭,就算這裡沒有其他人,她也生怕自己聽見。

一直跑出老遠,何姒兒才站住了,擦乾了臉上糊成一團的眼淚,倔強地轉頭看回去。遠處的唐家堡還是如一只遠古老舊的巨獸一樣盤桓在那裡,和天上陰沉沉的雲霧連接成一片,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唐輕笑所住的那棟閣樓已經小得如顆花生一樣,好像還能隱約看見那一個小小的瘦弱身影挺立在窗前,就算是這樣,何姒兒好像還是能感覺到那身軀中潛伏著的那股想要將這陰沉沉的天都燒穿的火焰。
本帖最後由 cchjames 於 2014-12-20 11:16 編輯

mk2258 發表於 2015-1-13 18:25
十州風雲誌 正文 第四十章 機括(一)



    方芷芳這段時間的心情很不錯,尤其是聽到了荊州分舵傳回來的消息之後。

    曾九文堂主背叛,和正道盟的人勾結意欲將整個荊州分舵都賣了,融火核心完成之後的圖紙也沒有了,這些當然都不是好消息,隻是相對於唐劍雨暴露身份,被正道盟的人擊殺這事來說,卻又算不上什麼。

    唐家堡的一個內門弟子是什麼樣的分量?那是唐家堡下一代的核心之一,每一房隻能有一個的精英中的精英,基本上可說就是下一帶的家主,費盡心思潛伏了十多年之後就那樣被人給幹掉了,就算是對唐家堡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都是不能無視的損失。方芷芳好像都能從那些知曉此事的唐家人臉上看到絲絲遮蓋不住的震怒,這對那些習慣於隱藏起自己的情緒的唐家人來說實在太少見了。

    也不知道唐老太爺和唐老太太會不會也有這種久違了的震怒?對於年近百歲的老人來說,家族的未來,子孫輩的安危,這些都是最掛心的,尤其是這子孫還是他們親自經手教導出來的弟子。每當方芷芳想象一下唐老太爺和唐老太太聽到這消息後的反應和心情,她都想偷笑。如果他們能按捺不住這怒火,憤然下令對南宮家和那些聯合到一起門派家族都來一個令他們永生難忘的教訓,她能把臉都笑爛。

    當然,這樣的可能性小到近乎沒有,至少暫時是沒有的。就算是再怎麼愛護子孫和未來。對於這樣一對執掌一個大家族數十年,可說是天下間最為陰沉的兩個老人來說。理性和隱忍是必不可少的品質,冤冤相報你傷我一刀我就要咬你兩口這種下三流的江湖混混才奉行的守則對他們來說是蠢不可及的,那樣掀起一場波及整個江湖的血腥風暴對任何人都沒有實質上的好處,唐家的威名早已確立,不需要這種兩敗俱傷的方式。

    不過借此在談判和利益博弈中狠狠咬上影衛一口,那就是免不了的了。而影衛和唐家的關係越緊張,夾在中間的神機堂的日子就會越好過,道理很簡單。越是有爆發衝突的可能,當然越是需要掌握住有決定性的力量。而對於神機堂即將完成的天工計劃方芷芳有絕對的信心,那一定將成為左右整個局麵的巨大力量,甚至說不定能在某個合適的契機之下能反客為主,進而開始那一個足可以鼎革人道,鼓動天下的大計劃......

    每次想到這裏,方芷芳的身子就開始發燙。呼吸也開始急促。她是個很有魄力,很有行動力的女人,當然同時也很有野心,實際上這三者從某個角度來說就是密不可分的一體,沒有足夠的野心當做欲望,又哪裏來得魄力和行動力。能在這二十年間靠著一幫全無根基的匠人商賈將神機堂發展到如今的地步。江湖上沒有人不承認這是個不讓任何須眉的奇女子,隻是極少有人知道,她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欲望和野心也同樣不輸於任何一個男人。

    方芷芳這時候剛剛從浴池中出來,站那張一人高的水銀琉璃鏡前麵看著裏麵照射出來的胴體微微出神。即便是四十多歲了,這一具身體也沒有絲毫的老態。皮膚依然光滑緊致而有彈性,常年運動和練武造就肌肉的輪廓也看得清清楚楚。修長筆直的雙腿和雙手,如果說還有什麼瑕疵的話,那就是這具軀體對於女人來說陽剛味微微濃了些。

    兩個貼身侍女細細的替她擦幹身上的水漬,幫她換上一身早準備好了的衣褲。神機堂的人都知道身為美人的方總堂主從不會穿裙裝。常年的機關打造和試製還有各個方麵的行動上,裙裝顯然並不合適。所以有很多人都感慨這位總堂主已經將自己嫁給了神機堂和那些無窮無盡的機關,已經根本就沒將自己當做女人了。但他們不知道的是方芷芳確實就沒怎麼把自己當做過女人。

    兩個侍女的臉都紅撲撲的,她們也是剛剛從這浴池裏出來的,而且臉上的紅色也並不全因為池水的熱度,還因為剛才在池水裏發生的一些很有趣的事。她們看向方總堂主的眼神也很奇怪,有幾分羞澀,有幾分愛慕和依戀,總之並不是看一位受人敬仰的總堂主該有的眼神。

    看著鏡中的人穿上一身很是幹練的衣褲,如果再將頭發一束一挽,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濁世佳公子,方芷芳微微歎了口氣,她無數次地感慨過,有時候不多照照鏡子,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還是女了。

    不過這個女人的身體確實也有女人的好處,有些事女人做起來比男人要方便得多,也有趣得多了。比如她若不是女人,就不會有神機堂,就不會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就不會有背後那個天工計劃了。這些都因為她是女人才會到手。

    不過並不隻是單單她一個女人,還有更重要的另一個女人。方芷芳偶爾想起那個女人的時候,身體同樣地會發熱,發燙,心跳會加速,甚至比想起遠大的計劃和未來更激烈。

    “總堂主,唐家的人已經來催促了。”外麵傳來聲音。

    “我知道了。”方芷芳收起有些出神的心思,邁步朝外走去。

    這裏是離唐家堡數十裏外的一個小村鎮,鎮上已經豎立起了幾個高高的煙囪,下麵火紅的高爐正在日夜不停地吞吐著煤炭和火光,一排排新建起來的一模一樣的工舍作坊並列,工匠技師穿梭其間,偶爾也有搬運重物的機關獸隆隆走過,儼然已經是一片神機堂的地盤。

    這些都是一個月之內修建改造成這樣的,原本清淨的小村已經蕩然無存。這其中固然有神機堂各種設備和工程的便利效率,唐家的力量也不容忽視。這裏原本的百十號村民不聲不響地就在一夜之間離開。而且隨即趕來的大批人力物力簡直比朝廷官府全力動用的還大上許多。

    唐家堡百裏之內,一草一木都是姓唐的。這一點就算是影衛和朝廷也不能否認。

    胡巧抱著厚厚的賬本一直等在方芷芳的宅院門口,他在這裏已經站了一個時辰了,卻絲毫沒有抱怨和焦急的樣子,直到剛才一個小孩跑來催促,他才進去通報了一聲,然後馬上退了出來繼續等著。

    傳信的唐家小孩沒有在這裏陪他等的意思,胡巧很客氣和恭敬地送他離開,並不因為那隻是個年齡隻有他一半左右的少年而有絲毫怠慢。這倒不是因為那是唐家子弟。而是他向來都是如此,無論任何事都要盡力做到這樣盡善盡美,不露絲毫的瑕疵。

    等方芷芳從宅院裏走出來的時候,胡巧又能剛好走上去,將手中早準備好的賬簿和資料翻到合適的一頁上遞上去:“這是昨日試運轉後檢查的資料和記錄,請堂主過目。唐家的人剛才說他們已經到了,還請堂主盡快趕過去。”

    方芷芳的眼睛在賬簿上掃了掃。滿篇蠅頭小字所記載的內容就在心頭流過,這些記錄都一如既往地記載得很詳細很有條理,很多細微地方都特意寫得符合她閱讀的習慣,這是胡巧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看來是沒問題,辛苦你了,小胡。”方芷芳隻用了比看其他人所寫的少一半的速度就把上麵記錄的都看清了。對胡巧點點頭。

    胡巧什麼也不說,隻是收好了賬簿退下,乖巧得像是一個任何婆婆也挑不出毛病的小媳婦。

    “既然唐家的人已經等不及了,那我們就去給他們看看吧。”方芷芳很滿意地看了胡巧一眼。她確實也對這個最能幹最貼心的副手很滿意,也很放心。這些她一手栽培出來的年輕人對她都很尊敬。也很仰慕,她常常都能看到這些年輕人看向她眼光中隱藏在敬仰和仰慕中的火熱。這種火熱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有時候比任何忠心都更有束縛力。這也是身為女人的好處。

    “但是沒有融火核心的話,這次試驗能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還不知道...神光兵符的功效拿出來是不是還太早?”胡巧看了看賬簿,顯得有些猶豫,然後又很貼心地建議。“要不然堂主您不用去了,讓我們去操作給他們看看便可以了?唐家的人都是有眼力的,就算是不用那麼大的場麵他們應該也能看出不凡之處。”

    “沒關係。該知道的他們也早就知道了,不妨大大方方地給他們看看,也更能讓他們明白到天工計劃的真正意義。”方芷芳看著胡巧笑了笑。她越來越滿意這個年輕人了。如果一切都按照預想中的進行下去,這些年輕人的重要性會越來越凸顯出來。她雖然是神機堂的心髒,是大腦,但是有力而好用的手腳也是非常重要的。

    也許可以適當地給他一點特別的‘獎勵’,讓他心中的那種忠心變得更牢固一些。不知是不是剛才心中的滾燙還殘餘的緣故,方芷芳忽然有了這樣一個念頭。她雖然喜歡女人,卻也並不討厭男人,而且這也是身為女人的才能有的一種特殊而有效的手段,有時候性別也是一種有著特殊意義的工具。既然是工具,方芷芳就絕對不會吝於去使用,隻是她很聰明地知道工具永遠是用在該用的地方該用的人身上才能發生最好的效果,所以從不輕易展示出來讓人知道。

    帶著這種心情她再多看了胡巧一眼,卻正發現這個漂亮幹淨的年輕人也正偷偷看向她,雖然馬上就有些慌張地撤回了眼光,但剛才眼底深處的那一抹灼熱還是讓方芷芳察覺到了。方芷芳隻是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一樣地微微笑了笑,說:“走吧。別讓唐家的人久等,今天就讓他們真正看看我們神機堂的潛力。”

    今天是天工計劃的第一次正式整體試驗,這也是方芷芳這麼興奮的原因。這一場足以改變整個天下整個人道的龐然計劃就要在今天邁出第一步,她想到這一點,剛剛平複下去一點的心情身體和又忍不住滾燙起來。

    試驗場地就是天工計劃的基地。離這個小鎮並不遠的一處山穀中。方芷芳和胡巧趕到這裏的時候,唐家的人已經等在那裏了。

    方芷芳不得不承認和唐家合作確實有很多的便利之處。比如在神機堂自己進行這計劃的時候,選址,選人,保密等等各項工作能叫人發瘋,而在唐家巨大的力量籠罩之下這些問題根本就不能叫問題。人力物力之類的不用說了,保密工作就絲毫不用考慮,唐家堡的直接勢力範圍之內絕對是天下間最能保密的地方。此外防止參與製作施工的匠師們泄密等等曾讓神機堂撓破腦袋花費無數的問題,在唐家的手下也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樣。

    山穀中平整出來的一塊平地上。一台機關正矗立在那裏。旁邊是已經等候在那裏的幾個唐家人,方芷芳看到了唐二爺那熟悉的身影。看來唐家人今天確實已經有些等不及,耐不住了。方芷芳的嘴角忍不住翹起一絲弧度來,對著唐二爺遙遙抱拳,爽朗地笑道:“讓二爺久候了,實在是對不起。你知道女人家的事會稍微繁瑣一點,哈哈。”

    “哪裏哪裏。是我們來的太早了。”唐二爺嗬嗬地笑著,笑容還是那麼地親切樸實,他拍了拍身邊那一座機關,禁不住的感歎。“便是太想著看看貴堂這傳說中能奪天工的機關到底是如何神奇的。說起來這機關確實是令人歎為觀止,我便是從來想都沒有想到過......會有這樣的機關。”

    唐二爺身邊的這個機關確實很難形容,很難形容它究竟是一台。是一座,是一批,還是許多,強行要說的話,這根本就是許多大大小小不同的機關組合而成的一排建築一樣的東西。並不是太高大,最高的地方也不過就是數丈高下。但是這並聯在一起的卻是長寬各有百丈,之間還留得有專供人通行的通路,那些太過高大的地方還有供人攀爬上去的樓梯,總之很難說是一台,但偏偏整個又連接成為了一體。

    這機關隻憑體積的氣勢雖然也頗為驚人,但讓唐二爺這樣的人難以想象的很明顯不是這外形,而是功用,至少任何人初見之下都看不出這樣耗費無數人力物力製造出來的機關到底是用來做什麼的。沒有機關獸的腳和車輪,這東西分明是不可能挪動,上麵也不見任何的武器火炮之類的東西,也不大可能是用來搏殺對敵。

    “二爺客氣了,這些東西哪裏能讓二爺驚歎。”方芷芳一笑。唐二爺這表現出來的驚訝肯定不是真心的,他有可能確實是今天才第一次親眼看到這機關,但關於這機關的功用什麼的肯定已經了然於心,有些地方可能比參與製造的工匠還熟悉。這東西可是在唐家的地盤上做出來的,就算核心匠師都是神機堂的,但其他人手都是唐家指派,方芷芳可沒期望能瞞過唐家的人。

    不過就算那樣方芷芳也並不擔心,這種龐大的計劃還要借力於人,被人洞悉其中秘密甚至操控一部分都是難免的,但隻要最重要的東西握在自己手中就行。那就像隻要握住機關中的機括按鈕一樣,其他部分盡可能隨意地讓那些出苦力們來出力就行了。

    “其實前幾天我們已經對每個部分都測試過一次了,今日隻是總體裝機後的第一次試運行,而且缺少了關鍵的融火核心,隻能由那邊瀑布的水力驅動,機關功率也隻能運作兩成不到...所以今日隻能是看看整體效果......咦?”一邊對唐二爺解說著今天的試驗目的,方芷芳一邊看了一眼跟在唐二爺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原本她這也隻是隨便一看,唐二爺帶怎麼樣的兩個副手對他說來根本沒什麼區別,但是這一看之下她卻是有些意外,因為這兩個年輕人看起來好像都不怎麼像唐家的人。

    這倒不是說唐家的人一定會長成什麼模樣,也有俊的也有醜的,高矮胖瘦一應俱全,但是神情氣質中大都帶著點陰沉,或者至少是帶著一副讓人看不出深淺的麵具,就像這位胖胖的唐二爺,隨時都是商賈一樣的和氣厚道。但這兩個年輕人卻一點都沒有這種特點,都是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他們的心情和精神狀態,而且這兩人精神狀態很明顯不對。

    這是一男一女,年紀都是二十歲左右,都很年輕,長得也都很好看。隻是少女的麵上帶著憔悴之色,一雙原本很好看的大眼睛中滿是血絲,好像連續幾天都沒有睡好一樣,神色也是魂不守舍,好像心思根本就沒在這個地方。另一邊的少年也有些憔悴,卻不是那種被消磨之後的失神,而是被什麼巨大的壓力將自己的精神熔煉壓縮到了內心深處後表現出的外在的枯瘦,剛才方芷芳看向他的時候這少年也毫不回避地對視過來,隻看了她一眼之後就行若無視地扭過頭去,毫不掩飾的眼神深處有著種咄咄逼人的神采,但這股神采又不是針對著方芷芳而去的,而是對著其他的什麼東西。總之這一對男女的精神心思好像根本都沒在這裏。方芷芳忍不住開口問:“...唐二爺,這兩位是......”

    “嗬嗬,家裏的年輕人,今天叫他們來長長見識。”唐二爺想是拉家常一樣很親熱地回答,他好像也看出來了方芷芳的疑惑,解釋道。“小兩口這兩天吵了架,心情不好,這才讓他們來這裏開開眼界散散心,倒是叫方總堂主見笑了。”

    那少女的眼神雖然無神,卻也有意無意地避開一旁的少年,這倒真的有些像是一對吵嘴後的少年夫妻。方芷芳看人的眼光並不差,能看出來那少女的神色並不似作偽。但是這種看似正常的景致出現在今天這種怎麼也算是比較重大的場合裏,還是唐二爺帶來的唯二兩個人,卻是真的讓她想不明白了。若是其他家族做出這種有些不可理喻的事來還有幾分可能,但是以唐家人向來陰沉詭秘有效率絕佳的行事作風,這種莫名其妙的舉動......還有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方芷芳總覺得那少女自己好像是在哪裏看到過。

    “年輕人嘛,總堂主不要見怪,當他們不再這裏也行,我們還是開始吧。”

    方芷芳足足愣神了好一會,直到唐二爺再度開口催促也沒想個所以然出來。但就算是想不出來,該做什麼的照常要做,這樣一對魂不守舍的小夫妻好像也妨礙不到什麼。方芷芳定了定神,回過頭對胡巧點點頭:“那便開始吧。”

    胡巧從懷中拿出一麵紅色小旗來,高舉著揮舞出一個特定的軌跡,遠處看到的工匠們隨之就動了起來,然後巨大機關運轉時發出的低沉轟鳴就漸漸響起。

    PS:祝大家中秋快樂!
mk2258 發表於 2015-2-19 09:56
十州風雲誌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機括(二)



    遠處山壁上懸掛而下的一條瀑布衝擊在下麵的葉片上,巨大的水流衝力帶動數丈寬大的葉片緩緩轉動,然後這動力由通過拚合連接在一起的齒輪和軸承傳遞到那一排排的機關中帶動著其中的零件。隻是這樣似乎還不能滿足這一大片機關的全部運轉,機關外側還在地麵上安置了一個巨大的齒輪,由數十隻牛在周圍牽扯著如磨盤一樣地轉動,同樣地利用齒輪將力量傳導進去。得到了這些力量,這一大片機關就像一隻蘇醒過來的怪物,開始在低沉的聲音中運轉起來。

    “沒有融火核心,這瀑布的水流也不大,暫時也隻能這樣了。在設計之初,在融火核心研發不出來的乙號方案中,本來是想將這機關設在荊北龍江葫蘆口的,那裏的水流之力倒是足夠了,再有十倍的機關也能推動起來...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也隻能這樣湊合著用了。”看著機關運作得並不如想象中那樣有力,方芷芳頗為不滿地歎了口氣。現在他們已經登上了這機關上臨時搭建的一個小台,從高處將這片機關的整體情況一覽無餘。方芷芳又指了指那機關上很多敞開的豁口,對唐二爺說:“不過今日也隻是看看這機關的整體效果,為了能讓二爺看清楚步驟,我們特意將一些地方的外板掀開了,可以讓二爺看清楚這套天工機關是如何運作的。”

    “有勞方堂主你費心了。今日我就開開眼界,看看這天工機關的神奇之處。”唐二爺連連點頭。笑得像彌勒佛一樣。側了側頭對身後的兩個少年男女說:“你們可也要看看清楚哦。”

    恐怕這套天工機關的圖紙你早就看過了吧,隻可惜那可不是一兩個人便能完全看懂看明白的。而且就算現在讓你看清楚了,諒你也不能完全明白。方芷芳不以為意地在心中冷冷一笑,看了眼唐二爺身後的兩個年輕人,卻還是那樣好似完全沒注意這裏似的,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少年男女讓她確實有些搞不明白,原本這也是無關宏旨的細微小事,但那個看起來有些眼熟的少女卻總讓她從心底深處隱隱地泛起一些不安來。

    隻是方總堂主雖然身為女人,卻並不相信什麼直覺。機關的運作設計都要求的是步步可靠。嚴絲合縫,能經得起推敲和試驗的實打實的看得見摸得著的,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根本絲毫沒有價值。既然推理上得不出任何不好的結論,那這隱隱的不安感就隻是一時的錯覺而已,無須在意。

    “那邊堆積的就是原料,二爺。”方芷芳指著不遠處幾堆高高堆積起來的木材,鋼錠等等東西。“所有都是從那裏開始。”

    好像是應著她的話一樣。這時候預熱準備足夠了的幾個機關入口也剛好打開,像是幾隻巨口一樣將碼放好的木材,鐵錠等等東西源源不絕地漸漸吞入。因為是特意打開外層的緣故,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些原料都是被並排滾動著的滾筒送到機關中,先是被數道巨大的圓鋸切割成固定相同的形狀,然後又被滾筒傳送到另一個特定的位置被伸出的機關臂卡住。又繼續被數隻奇形怪狀的刀具切割鑽孔,加工成特定形狀之後又繼續被傳送到下一處加工的位置。火花飛濺,木屑亂飛,刺耳的切割聲和機關轟鳴聲中隻見一塊塊的木料和鐵錠漸漸變成一段一段的機關零件。

    “咦,果然是好神奇的機關。”唐二爺看得連連點頭。就算他可能之前早就能預料到,但親眼看到還是讓眼中泛起一陣驚訝的神采來。連他身後的一對年輕男女也被這神奇的景象吸引了,將注意力轉到了這一大排運作中的機關上來。

    這一副場景看起來確實很是神奇,幾乎不需要人力輔助,一塊塊的木材和鋼錠就逐步地被這機關給切割,然後運送到其他部位依次進行進一步地加工打磨,每一部分的機關加工一部分的材料,然後又自動將加工完畢的送到下一部分去。從開頭幾個地方送進來的原始材料和鋼錠,從最後的幾處出口送出來的時候已經成了各式各樣的零件。然後這時候等候在出口處的工匠又操作著幾個靈活的機關手臂將之組裝起來,沒用多久,一具高大的蜘蛛狀機關獸就已經矗立在了那裏。

    “了不起,了不起......不過一頓飯功夫,一架天工級的機關獸就這樣製作成了。”唐二爺眼中的異彩已經毫不掩飾地在閃閃發亮。這一大排機關並沒有絲毫運動作戰的能力,但是卻比任何戰力凶猛的機關獸更有價值上萬倍,因為這是製作機關的機關。

    唐二爺的神色方芷芳當然看見了,她也很滿意,不過卻不能表現出來,隻能重重地歎一口氣說:“可惜了,這天工機關最後的一個步驟還沒有設計完畢。否則也就用不著還要匠師親自來操作組裝了,直接就可以將之組裝個大概,送出來之後拚接上就行。這樣的話速度還能再快上一倍。而且今日隻是演示而已,這機關獸的工序也不完整,有些局部關鍵地方需要反複浸泡加工。不過大體上也就這樣了。”

    “不錯了,不錯了。”唐二爺卻沒有表現半點的不滿,一張胖臉笑開了花。隻要是稍微有些眼光和視野的人,就都會明白這樣一個機關的價值是如何的恐怖。“製約機關獸大量製造的兩個難點,其中之一就是人工費時。就算是最熟練的一組匠師從無到有打造一具最簡單的機關獸,沒有幾天功夫是不行的。但既然是機關,那各處構件的標準也是早就定下來的了,用大型機關來代替人工確實是天才之想。這還隻是兩成不到的出力,就能一頓飯的功夫製造出一具天工級機關獸來。若是全力運轉起來那豈不等於是數萬熟練匠師不眠不休地製造機關獸?”

    “豈止如此。”說起這個,方芷芳也禁不住有些興奮起來。“機關工具的意義就在於一旦定下規格之後便能大批量地仿製。這套天工機關一旦被確定可以運轉無礙,立刻便能有第二套第三套,整體套路定下之後在細節標準上重新設計之後也能製造其他種類的機關獸。隻要原料跟得上,數日間造出神機堂昔年整年間才能造出的機關獸也是輕而易舉。”

    唐二爺這時候語氣又是一轉:“不過若沒有足夠的靈動木......這許多機關獸也隻是擺設吧。”

    “...那是,畢竟隻靠著鐵木死物是沒辦法動起來的。動力之源也正是製約機關獸的另一個最大難點。”方芷芳也不得不泄了口氣,點頭承認。靈動木是鑲嵌在機關獸體內的重要材料,看似尋常的木材卻能如機簧弓弦一樣積攢壓力動能,而且隻是不大的一塊實心木頭。受反複重壓之下所能積攢的力量是鋼鐵機簧的千倍,更不會一口氣將之釋放完全,而是重複彈動。正是有了這種木材,機關獸蓄力之後才可以行動起來,可說是機關獸中最為重要的材料。

    “靈動木栽培不易,成長成材更是需要時間。雖然早年我們就已開始全力種植,再加上以前從五行宗時代積攢下來的存貨。這些年也開始遠遠供不應求。唯一能快速大量栽培此樹木的隻有神木林,但五行宗分裂之後那些樹人便在雲州避世,誰也指使不動。”說到這裏,方芷芳看向唐二爺,眼中的火焰炙熱無比。“所以那融火核心的圖紙還請唐家一定要想辦法弄回來。隻要那東西改造之後能裝入機關獸中便可以完全取代靈動木,甚至於更為有力。就算篆刻符籙不能用機關量產。也總比栽培靈動木容易百倍,以唐家的實力,隨便招募或者幹脆抓捕些野道士來做苦力,日產千台也不是難事。說不定日後還能想出同樣也能用機關量產的融火核心。火行秘藥配置也不難,”

    “嗯。”唐二爺點點頭。好像也對機關獸的遠大前景悠然神往。“一旦解決了動力來源,成千上萬的天工級機關獸轉眼可成。源源不絕,果然是好大一副氣象。我唐家有了這些機關獸,就算西北雄獅部再聚集數萬精銳意圖東進也不用怕了。”

    “豈止如此。”方芷芳忍不住笑了。“有了這般無窮無盡的機關獸,別說隻是西狄一部,就算將整個西狄蠻族盡數從神州大地上徹底抹去,解我人道千年來受盡殺戮掠奪之苦,也隻是時間問題罷了。”

    “方總堂主這話就有些過了。”唐二爺也是哈哈一笑。“這些機關成千上萬之後確實看似厲害無比,遠比成建製的軍旅更有戰力,終究卻隻是沒有生命靈性的木石罷了,麵對真正的絕頂高手還遠不夠看。莫說西狄妖神,就算是幾位大薩滿也有不輸道門宗師的法力。這些機關獸用以自保有餘,要想借此反攻西狄卻還是遠遠不行。”

    方芷芳有些不屑地一笑:“哦?當真麼?一隻不行我便用十隻,十隻不行我便用百隻,百隻不行便有千萬隻。血肉之軀總有力盡之時,就算這些真的隻是站在那裏等人砍劈的木偶,也能把高手累死吧。”

    “也不是那般說法。”唐二爺擺擺手。“方總堂主對機關術雖然熟悉,但對武學道法上的眼光卻不夠,莫要以為高手便隻是比常人力大能打而已,境界到了高妙之處那當真就不是以力所能取勝了。這成千上萬的天工機關獸麼我唐二確實是應付不來,但在道法的絕頂高人例如何晉芝的上清化神訣,張禦宏的太上正一拘神氣禁法麵前,這些再多都隻能是擺設。甚至天師教借助荊南之地無數民眾道觀凝聚的神念意誌,足可令任何機關獸在荊南之地都不能動彈絲毫,任何火行秘藥都不能燃燒。至於紅葉大將軍所修的大自在天子法,那又不知玄妙霸道到了如何的境界,更別說守護西狄的長生妖神,那更是超乎我等理解之上的存在了......”

    方芷芳不以為意地笑笑:“好吧好吧。我也不與二爺你在武功法術上爭論了,不過你以為這機關術最大的作用隻能用來打鬥廝殺。這又是有些武人之見了。誠然,我承認這機關術也許對付不了那些超凡脫俗之輩。但二爺你忘了這天工計劃和之前所有機關術最為本質的區別了麼?那便是規格量產之後的普及,機關獸再不是少數人用得起的稀罕之物,無論是農田開墾,還是礦井采集,還是物品流通運輸,機關之術都會讓效率百倍提升。從此以後我大乾將有百倍之糧百倍之兵,長此以往,自然會有百倍於今日的繁華。百倍於今日的人才。既時大乾強大百倍之後再反看西狄,不過是一奉妖為神的邊陲蠻族,疥癬之疾耳,何足道哉?”

    “從本質上改變天下人的生活生存方式,借此長久蓄勢之下,自然就能積累產生出撬動天下大勢的力量。這才是這天工計劃的本意所在,也隻有這等宏偉無比的目標。這計劃才敢得以冠上‘天工’之名!這不是‘奪天造化之工’的意思,而是以天下為工!”

    不知不覺中,方芷芳的聲音已經隨著話語變得激昂飛揚,一張英氣勃發的臉上也泛起了紅暈,眼中閃耀出自信的亮麗光彩,而之前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一對少年男女。也被她這一番豪情萬丈的演說吸引了注意力,兩人的眼中都有了勃然的神采,隻是其中都含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之意。

    啪啪啪,唐二爺也不吝於為這一番話語送上掌聲,臉上笑容中滿是讚譽之意:“果然是好一番壯誌豪情。果然是好長遠遠大的目標,我聽了著實也覺得佩服!能有這樣的眼光。這樣的誌向,這樣的魄力,方總堂主這樣的巾幗奇女子當真稱得上是空前絕後了。”

    這樣的讚譽從唐家二爺口中說出,還是讓方芷芳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剛剛演說激發出的情緒和臉上的紅暈一起慢慢散去,她想了想還是苦笑一下搖頭:“二爺過譽了。實不相瞞,這天工計劃卻不是我想出來的,最初乃是我一位朋友提起的設想。”

    “哦?”唐二爺聽了之下顯得一驚。“方總堂主這朋友姓甚名誰?有如此驚才絕豔的眼光和才思必定不是泛泛之輩。不知現在身在何處?”

    方芷芳歎了口氣,微微有些失神地回憶了一下說:“二爺卻又料錯了。這位朋友卻是在江湖上默默無聞,隻因他英年早逝,早在出名之前便身死了。這江湖人,江湖事本就如此,並不是有才幹有天賦便一定會成功,有些是天意,有些是人事,總之隻有走到最後的人才能在這天下間青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哦?這倒真是可惜了。若是此人尚在,必定在此風雲際會之時能有一番大作為。”唐二爺口中嘖嘖有聲,顯得極為遺憾。“但是這套天工機關的構造如此複雜龐大,怕不可能是那位朋友親手設計的吧。”

    “那確實是。”方芷芳點頭。“這套天工機關的複雜程度遠超任何一具機關獸百倍,一些材料的冶煉也是前所未有,這十多年來集合我神機堂所有機關匠師之能一路研發,才大概完成到如今這個地步。”

    “嗯嗯。”唐二爺點頭,好像是不經意地隨口一問:“主導這等重要設計的,定是貴堂中最長於機關術的人才吧。我記得那應該好像是......巧金門曾經的少門主魏小牙?”

    這個名字讓方芷芳的眉頭一下皺了起來。這個名字算是個不是秘密的秘密,也許知道的人頗有幾個,那些從巧金宗一同出來的老人們就都知道,但他們都諱莫如深,從不會對別人隨便提起,方芷芳更是極不願意在別人口中聽到。但想想唐家的能耐,探清楚其中的秘密也不是什麼難事。方芷芳隻是淡淡糾正道:“出走巧金宗成立神機堂之後他就已經改名做魏瑟,成為我神機堂的機關首座,從此沉迷於機關術之中不問世事。隻可惜前些時日被四少爺失手所傷,否則這天工機關的完成度也就不止這點了。”

    “那真是一場誤會,可惜了這等人才。我們唐家不也和貴堂達成了諒解了麼?”唐二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隨即又問:“但是聽說這位機關首座其實一直被鬼心咒所控製,本性早失,成了個除了機關術之外,腦袋裏就隻剩食欲"xi yu"的畜生一般的白癡,可是這樣麼?”
mk2258 發表於 2015-9-3 20:51
十州風雲誌 正文 第四十二章 機括(三)



    “唐二爺哪裏聽來的消息,這些不過是無稽之談罷了。”

    方芷芳回答得很淡然,但是心裏已經微微一驚。這是個極不合適出現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的問題。

    “哦?但是那位魏小牙首座的習性,卻正是被鬼心咒種子浸淫多年之後才有的症狀。那些機關匠師們眼界耳聞不廣,難道方總堂主也毫無察覺麼?”唐二爺笑眯眯地追問。“方總堂主可千萬不能大意。須知彌天鬼心咒乃是天下間最為陰損毒辣的魔道功法,當年魔教荼毒天下,也多仰仗此法來控製人心。大乾初立之時就有立下律法嚴禁修煉魔教功法,其實便是針對的鬼心咒。昔年的張天師,玄玄子道長也連同各門各派立下約定,當發現得有此法蹤跡必定全力追查出源頭將之除去。於此可見此法之歹毒可堪為天下第一。居然將一個身中鬼心咒的人放在身邊,方總堂主難道就不怕連整個神機堂都被人借此操控,甚至自身也被那施咒之人操縱於股掌之上麼?”

    方芷芳默然,剛才還洋溢著的熱情,自信和臉上的潮紅早已經徹底冷冰了下來。片刻之後她才開口說:“我隻能向唐二爺保證我和我手下的所有人都絕沒有受彌天鬼心咒的控製,你們唐家如若不信,無論是去請天師教還是茅山派的道法高人來當麵驗證便可。鬼心咒隱匿難防也隻是對尋常人來說,佛道兩宗的高人隻要施法一查便無所遁形。”

    “這個倒不必了。方總堂主既然說沒有,那就確實沒有。隻是我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會那樣?之前我們也曾暗中調查過,據說這位魏瑟首座一方麵足不出戶,除了一些小愛好會去外麵的別墅小住之外,基本上不出徐州總堂。但有時候又會突然出現在千裏之外的分舵,簡直好像是分身兩人一般,而且身在外地之時這位首座從來不以真身示人。從來都是將自己關在一座親手打造的轎子之中,關鍵的是負責接待的分舵堂主也從來不覺得奇怪,難道他們便不怕有人冒充麼?”

    “...那位經常在分舵巡視的是魏瑟大師的一位親密助手,隻因身有殘障便不喜以真身示人,魏瑟大師也早對諸位分舵堂主親口說過,隻要見到那位助手便有如他親臨,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方芷芳的心在慢慢往下沉。甚至都沒有花什麼心思去斟酌對話。唐二爺的追問不止不合時宜,簡直已經有了些審問的味道。一定有什麼巨大的變動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今天的唐二爺絕不隻是來看這一場天工機關的試驗的。方芷芳的頭腦很快地就推斷得出了這個結論,然後當和之前那隱隱的直覺重合起來的時候,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將她籠罩起來。

    她後退了幾步,眼光重新落在了唐二爺身後的一對年輕男女身上。這兩個看似不大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身上就應該隱含著這背後的秘密。而且現在她仔細地看過去,能依稀分辨出這女子臉上有一些易容後的跡象,如果除去這些.....這確實是一個她認識的人。

    “你...你...你是...”年輕女子似曾相識的相貌讓她感覺極為不妙,這應該是一個她不大熟悉,但絕對認識的人,而她越是去回憶,內心深處就越是好像有什麼危機會隨著這女子的身份一起呼之欲出。

    “這位是何姒兒何姑娘。”唐二爺很清楚地看到了方芷芳的視線和表情。好心地開口對她解釋,笑眯眯的樣子很親切。“我知道方總堂主是見過何姑娘的,是我讓她特意易容了一番,免得讓方總堂主看見了分心。”

    “何姑娘?...是茅山派的何姒兒仙子?”方芷芳也終於認出了這年輕女子。在影衛還沒有對神機堂下手之前她還曾想方設法地去討好南宮家,這位何姒兒就是她手下幾個分舵堂主用力拉攏的對象。

    “方總堂主,許久不見了,別來無恙。”何姒兒抱拳一禮,臉上易容物也遮不住因為羞愧升起的潮紅。無論南宮無忌和南宮無畏對她怎麼樣解釋向神機堂動手的必要性。神機堂花在她身上的銀子卻是實打實的,她一直都記得很清楚。對這位公認是一位奇女子的總堂主她心中也是暗暗欽佩,如若不是必要,她今天真的不願意出現在方芷芳麵前。

    方芷芳卻並不再看何姒兒,而是重新看向了笑嗬嗬的唐二爺,那親切祥和的微笑現在看起來一片陰森。方芷芳已經隱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她不願意相信。而且從道理上來講這好像也根本沒有可能,她隻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問:“二爺,難道你們唐家...也不得不向影衛低頭麼?”

    “方總堂主說什麼呢。影衫衛乃是陛下親衛。我們江湖世家配合一下正是天經地義,何來低頭一說?”唐二爺還是笑著。這時候方芷芳才明白江湖中人對唐家人的評價真是一點錯都沒有,這是一群躲藏在陰影中的毒蛇,你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在想什麼,會從什麼地方竄出來,不咬在你身上的時候絕不會露出毒牙,甚至像唐二爺這樣就算已經咬到了,也是可以親熱得好像馬上就要和你結親一樣。“這位何姒兒姑娘帶來了南宮無忌大人的一封信,信上說了些有趣的東西,我現在隻是想找方總堂主你確認一下罷了。”

    “不就是用鬼心咒控製人麼?有什麼大不了的。”方芷芳握緊了拳頭,挺起了胸膛直視著對麵的唐二爺。“你唐家難道就沒有修煉天魔五策中的功法?雍州將軍府中又有多少修煉魔教功法的人?這什麼大乾律令原本就隻是一團廢紙。隻要有用的東西,為何不能拿來用了?”

    不知什麼時候,這場地中的匠師們都悄悄離開了,隻剩下一大排機關還在發出沉悶的響動,原本站在高台下靜候的胡巧也沒了蹤影。想到他之前眼中的那股隱藏的火焰,方芷芳忽然覺得有些背心發冷。

    “鬼心咒其實也並不是問題的本質,隻是鬼心咒後麵的東西有些耐人尋味罷了...對了,這不是說話的地方,這些也不該由我來問。還是以後再向方總堂主慢慢問個明白吧。”唐二爺想是終於想起來了似的。一拍腦袋道。“今天我特意帶何仙子來這裏親眼看看天工機關的運作,她回去對南宮無忌大人稟報之後,自然會有人來親自向方總堂主你慢慢詢問的,現在就請方總堂主你先和我們一起去唐家堡等著吧。”

    “等等!”方芷芳後退幾步,高喊了一聲,看向唐二爺,一雙眼睛中已經有了血絲。“我隻想知道。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唐家寧願舍了我們神機堂而去和影衛妥協?我不相信你們看不出來,若是朝廷真的將所有機關製作收歸官有,有了這天工計劃之助,不出十年,除了南宮家這種抱著朝廷粗腿的,所有江湖世家地方豪強就會被全數鏟除。你們唐家就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你們唐家經營蜀州數百年。可說是真真正正的土皇帝,就算你們表現得再低調,現在和朝廷再如何和睦,你們以為朝廷有了真正可以掃蕩天下的實力之後還會放過你們麼?”方芷芳的聲音低沉而尖利,這些都是她一直以來引為依仗的天下大勢,她一直很有自信她絕不會看錯,但現在看來她還是錯了。

    “也罷。看在同盟一場,方總堂主你也在我唐家作了這許久的客人,我便告訴你吧。”唐二爺歎了口氣,臉上的笑容終於消退了下來。這自然並不是他心情不好的意思,正相反,這說明他卸下了那層麵具,打算說幾句真心話了。“那自然是朝廷不會這麼做。南宮無忌答應了他不會再讓人向皇上上書進諫,他自己也會去對皇上親自解釋。還有他說相信皇上暫時也不會有那想法。”

    “他說的你就信?”方芷芳冷笑。

    “當然信。何姑娘都獨自來唐家堡了。我們有什麼理由還不信?對了,忘記向方總堂主說了,南宮無忌還有意代何姑娘的雙親向我唐家堡提親,提親對象就是我家這位小四兒。若是方總堂主運氣好,說不定還能喝上他們的喜酒呢。”

    “...將何晉芝和南宮無嫣的女兒嫁來你唐家堡?”方芷芳一臉的難以置信。“這一枚珍貴之極的棋子,我還以為他一定會用在皇家身上呢。”

    何姒兒原本難看的臉色更難看了幾分,無論是否已經接受這現實。她對這樣的說法依然很反感。

    “有南宮無極在,南宮家不需要再在皇家上加什麼籌碼了。當今天子很記情,南宮無極從他還是末路皇子的時候就一路照拂他直至登基,若不是身份所限。稱他一聲‘帝師’也不為過。這份恩情已經足夠分量,加上南宮無忌南宮無畏又是這般能幹的人物,若是再嫁個女兒進去......方總堂主在這方麵的眼光也未免太差了些,政治不是機關術,力量不是越強越好。”唐二爺又忍不住一笑。“還有方總堂主你也莫要說什麼棋子棋子,何姑娘和小四兒早就相識,本有情愫,也是一場天作之合。我家老太太知道了也是高興得很呢。”

    “最後還有一句,是我早就想對方總堂主你說的了,或者我之前就說過,隻是隻有前半句——機關隻是機關罷了,你能用,我也能用。方總堂主你也莫要將‘我們神機堂’掛在嘴邊,這神機堂,這天工計劃本都是並不是你的,你不過幫旁人經營了十幾年罷了。現在我們將你踢開,也不過是將你當日對別人所做的做到你身上罷了。”

    “哈哈哈哈......”方芷芳仰天大笑起來,聲音說不出的古怪淒厲。她連連後退,腳步踉蹌,好像連站都站不穩了。“原來這才是唐二爺你當日說機關就隻是機關罷了這句話的意思......沒錯,我承認,機關便是這點不好,終究隻是工具罷了。我能用,你也能用......但是,唐二爺你就真的確定,這些機關的扳機沒有一直握在我手裏麼?”

    說完這一句,方芷芳忽然就掉了下去。

    她和唐二爺三人原本就站在這排天工機關搭建的高台上,她之前連退了幾步,就已經站在了高台邊緣,現在就像失足一樣直接從數丈高的高台上掉了下去。

    “方堂主!”何姒兒見狀搶上幾步。對方芷芳她心中一直有些佩服,也一直有所愧疚,對這位神機堂堂主落到如今地步更是一直心有不忍,這時候見狀就要跟著飛身撲出去救。但她剛剛搶上去,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就將她拉了回來。

    拉她的是唐輕笑。她這一撲的勢頭本來很快很大,但比她好像還要瘦弱些的唐輕笑隻是輕輕一拈,就像拈一隻紙蝴蝶一樣就拉住她的手將她給拉了回來,然後看著她說了一句:“看來你這段時間沒什麼長進,以後遇事最好稍微先動動腦子再動手。”

    何姒兒愣了愣,手一摔抽了回來,捂住唐輕笑剛才抓住的手腕,臉色發紅神情古怪。

    果然,這時候一隻機關獸從旁用極快的速度竄了出來,將半空中的方芷芳剛好接住。這隻是她和胡巧趕來這裏時所騎的機關獸,不知道什麼時候借著這周圍隆隆的機關聲音悄悄地潛伏到了附近,這一下跳出,居然和方芷芳的掉落下去配合得剛剛好。方芷芳半空中一扭身,就恰好落到這機關獸背上的座椅上,然後那座椅也突然陷落進機關獸的身體中去,看上這整個過程配合得好似演練過無數次一樣,默契無比。

    而更為奇怪的是,這隻機關獸卻是沒有人操控的,現在卻好像有了靈智生命一樣,悄悄地過來將自己主人接住,然後毫不停留地朝著遠處奔去。

    “嗬嗬,不愧是不讓須眉的巾幗英雄,果然留得有一手。走吧,我們便去見識見識這天工計劃中真正最為核心的一項秘密。”唐二爺笑笑,邁步向前,這足有數丈的高台,他那矮胖的身軀卻是一步就輕輕鬆鬆地邁了下來。“小四兒,記得可要護好你媳婦。”

    “走吧。”唐輕笑也提起他一直放在身邊的一個長條木盒跳了下去,何姒兒站在原地神色複雜地看著這兩個唐家人,越和他們呆久了,她卻越是覺得這些人陌生。而再看向遠處,她的神色又是微變。

    遠處,數十架機關獸正朝這裏飛馳而來,巨大的身軀,靈活得好像真正有了生命一樣的動作,彙聚成一股別樣詭異的機關潮流。而載著方芷芳的那架機關獸一混入其中,也馬上改變了方向,轉身朝這裏一起撲來。
mk2258 發表於 2015-10-11 11:33
十州風雲誌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機括(四)






    原來方芷芳並沒有想逃。

    本來也是,就算是機關獸的短中距離奔跑速度尚可,耐力也遠超普通江湖高手,但即便再好的靈動木,其中能儲蓄的力量終究有個極限,釋放完畢之後就要停下用畜力或者水車之類的機關蓄力,而既然和唐家已經翻臉,在這蜀州之內哪裏還能有給機關獸重新蓄力的機會和時間?

    更何況方芷芳並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無論是在何等的絕境之下,單純的逃跑都不是她的風格。現在這也還遠遠說不上是絕境。

    數十條龐大機關獸飛速地撲來,直到接近了,何姒兒才能感覺到這是她從來沒有感覺到的威勢和壓力,臉色都微微變得發青。這些全部都是最新的天工級機關獸,每一具的身軀都大如屋舍樓亭,加上有些畸形猙獰的肢體,都是遠超普通大象犀牛體型的木鐵鑄造的巨獸,有如放大了十倍的猛獸形狀的,有如放大了千百倍的蜘蛛昆蟲模樣的,數十個上萬斤的重量在飛速奔跑,震得地麵都在微微顫抖。相較之下,迎麵而上的自己這三人簡直渺小得宛如螻蟻,好像隻要一不小心就會被這巨物間的碰撞給碾壓得稀爛。

    這是她第一次很直觀地感受到這些鐵木機關的力量,這還隻是幾十台而已就已經讓她有些心驚動搖,想想方芷芳口中所說的以後的成千上萬台,她忽然間明白了,自己的二舅三舅為何要想方設法地將這股力量握在手中。也許這種力量確實奈何不了像她父親,像張天師那種人,但是對於普通人,甚至一般的江湖高手來說這絕對是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數十架機關獸飛撲而來。在幾乎馬上就要撞上唐二爺這三人的時候又忽然朝兩邊散開,轉眼就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三人圍在中間,驟然轉向驟然停下,巨大的慣性讓這些巨物的肢體在地麵上劃出無數深深的壕溝,石頭泥土四濺。灰塵飛揚。這些鐵木巨獸靈動的行動和反應不輸於活物,這相互之間行動緊密,卻根本沒有什麼碰撞,以這巨大的體型和速度來說,配合的默契程度讓人幾乎難以想象。

    唐二爺和唐輕笑沒有亂動,何姒兒也跟著沒有怎麼動。隻是看著這數十頭機關巨獸將他們鐵桶一般地圍在中間。

    啪啪啪。唐二爺又鼓掌了,他的眼光從周圍機關獸之間連兔子都鑽不過去的縫隙上一一掠過,臉上沒有了那種麵具似的笑容,確實是很欽佩地說道:“原來這才是天工計劃中最為機密的一部分。生產,動力之後,就是指揮了。如臂使指。配合無間,之前我們情報中的神光兵符可沒有如此神妙啊。”

    “那是因為指揮的並不是我。而且我也不想將這神光兵符的作用完全暴露出來。”方芷芳的聲音從機關獸中傳來。她還是藏身於那隻機關獸中,而那隻機關獸又處於眾多機關獸的最後方。就算這場麵上看起來已經占據了絕對的優勢,方芷芳還是顯得很小心,而且她聲音中也沒有絲毫的得意,隻有絲絲的疲憊和警戒。她沒有忘記在大局上,處於劣勢的任然是她。

    唐二爺點點頭:“居然能將十裏之外的機關獸全部召喚過來。還一路指揮得如此靈活自如,看來這神光兵符真的還遠超我們想象啊。原來這就是方總堂主握在手中的機括。”

    “對,我不妨坦白告訴你們,這世間就隻有我一個人能做到如此地步,現存的神光兵符也隻有在我的同意之下才能運用。這整個天工計劃的扳機就一直握在我手中。到了現在,唐二爺覺得你們和影衛還能將我輕輕鬆鬆的一腳就踢開麼?”

    方芷芳的聲音從遠處機關獸的身體某處傳來。她人雖在機關獸體內,聲音傳出來卻並沒有絲毫失真,還被放大了不少,可見那機關獸身上也是早備得有相關的機關或者符籙。今天發生在這裏的變動雖然令人意外,但這後續的變化上可以看得見這位方總堂主對任何變動都早有準備。

    “哦?當真如此麼?”唐二爺有些不以為然。“這根本已不是機關術的範疇。怕是道法上的手段吧?方總堂主就如此篤定我們找不到其他法子來替代?或者直接將你這兵符中的奧秘破解了?”

    “我不想再廢話。唐二爺,今天你的廢話已經太多了。”方芷芳的聲音疲憊中帶著絲絲殺氣。“我並不想和唐家撕破臉,就算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我也再問最後一句:可還有轉折的餘地麼?如果真沒有,我也隻有用最後的手段了。這裏的三十五隻天工級機關獸蕩平不了唐家堡。對付你們三人還是綽綽有餘的。何姑娘這般重要的人物不止可以當我的護身符,而且拿到哪裏都是奇貨可居。將這裏所有機關獸的靈動木都集中在一隻上,也足夠我逃出蜀州了。這天下不見得就隻是你們唐家和影衛的天下。大將軍看不上我們神機堂,不見得元順一他們就會對何晉芝和南宮無嫣的女兒沒興趣。”

    “到了如今的地步,方總堂主你覺得就算我說還有商量的餘地,你也能放心下來和我們繼續合作麼?”唐二爺又開始笑了。“你說對了。今天我們的話已經夠多了,你該說得也說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請讓我們見識見識這天工計劃的真正戰力吧。”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一陣淒然中帶著歇斯底裏的笑聲從機關獸身上傳出來:“原來如此,一切都早有安排麼?這何丫頭原來不止是人質,還是見證人?好,那我就來看看你們這些學武修道之人到底有什麼底氣來對付我的機關術。”

    隨著這笑聲,四周的機關獸同時都動了。對圍攏在中間的三人來說,這好像就是一場猛然發起的機關的海嘯,比他們身軀還巨大數十倍的,多出數十倍的機關如同山呼海嘯一樣地朝他們壓過來。

    首先到的是上百隻各式各樣的弩箭和暗器。有細如牛毛飄忽不定的細針,有粗如兒臂足可以洞穿城門的床弩,全都從各個方位各個角度以各種方式朝三人射來。

    隻不過這樣的攻勢對其他人來說或許能有效,用在唐家人身上卻簡直是笑話。每個唐門子弟從三歲開始就要不停地練習怎麼樣去接暗器怎麼樣去發暗器,這些用機弩發出來的箭矢暗器勁道雖足。在他們眼中看來卻都是蠢笨得像第一次揮舞鋤頭的農夫一樣,更何況這些機關獸上的暗器都是唐家堡的人幫忙裝上去的。

    唐二爺和唐輕笑所用的應對辦法不約而同的都一模一樣,隻憑多年鍛煉出來的本能,他們就找到了應對這漫天暗器的最簡單的辦法。他們隻是伸手對著那幾隻勁道最足威力最大,來勢也最快的床弩一拂,這幾隻帶著大得不像暗器的暗器就改變了原本的方向臨空亂轉起來。上麵帶著的巨大機括力量讓其變作了幾隻巨大的淩空亂轉的風車,將其餘九層以上的暗器全都砸得飛了出去,偶爾漏過的也全沒了準頭,連三人的衣襟都沒有沾到。

    不過有威脅的攻擊隨後就到。十來隻比人體還粗的機關足帶著巨大的風聲或是砸,或是刺,或是劈砍。向著三人壓下,這些機關足的速度比不上暗器,但來勢也比暗器凶猛上百倍,無論是何等精妙的用勁手法對這種以機關中心靈動木牽動,足有數千斤力量砸來的龐然大物都是蜻蜓撼柱。

    唐二爺的身形鬼魅一樣地從四五隻機關足的縫隙中晃過,然後向上跳起——有兩隻機關獸根本就是用巨大的身軀直接貼地碾壓過來,不給他留下絲毫閃躲的縫隙。這些龐然大物再是靈便。也趕不上他這樣的高手的身法移動,方芷芳顯然也是知道這點,所以她指揮的機關獸根本也不去追求什麼太高的準確性,隻要將數量,質量,重量和體積上的優勢完全發揮出來,隻求將所有的縫隙盡可能地封死就行。

    所以唐二爺跳起也不可能將所有的攻擊避讓,半空中橫梁一般的兩隻機關足從不同的方向向他橫掃了過去。他也隻能兩手分別擊出一拳,正擊在這兩隻機關足上。千斤重的機關足,帶著一級靈動木釋放出的上萬斤力量。這似乎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但是唐二爺這看起來並不怎麼重的兩拳擊在這機關足上,這兩隻比他身體還要粗壯的機關足就格拉一聲斷裂開來。

    並不是徹底的粉碎斷裂,隻是從關節連接之處鬆脫震斷了。這簡簡單單的兩拳居然在這巨大的鐵木結構上打出了‘分筋錯骨手’類似的小巧細膩功夫才有的效果,其中所包含的功夫境界,眼力。還有對這機關術的了解就太多太豐厚了。

    相對來說唐輕笑對付這些機關的方式就簡單粗暴了許多,他一掌拍碎了拿在手中的木盒,抽出了一把隱隱散發出暗紅氣息的厚背大刀,隻是掄起來以一個圓周朝四周一揮,所有打砸戳過來的機關巨足就粉碎飛散開來。那些堅比鋼鐵的機關木在接觸到大刀發出的刀芒的瞬間就好像變成了香灰一樣的東西,隻是稍微的觸碰和氣流的撞擊,就變成最細微的粉末四散。這些機關足不用說是對唐輕笑,就是對他身邊的何姒兒都沒有產生絲毫威脅。

    噗嗤聲中,鋪天蓋地綠色,黑色漿液從幾隻機關獸身上的鐵管中朝著三人激射噴灑而出。方芷芳似乎明白那樣簡單粗暴的攻擊對三人的作用不大,這些漿液幾乎是和機關獸的攻擊同時發出的,隻是在空中飛行的速度稍慢,這才遲一步到達。即便是這樣,數道噴泉一樣的漿液也交織鋪灑出沒有空隙的天羅地網,迎頭朝三人灑去。

    雖然並不清楚這些漿液到底是什麼作用,但很明顯肯定不適合赤手空拳去應對。唐二爺隨手一撈,剛剛被他擊得斷裂的機關足就落在了手中,然後伸腳在另一隻還沒有完全落下的機關足上一點,整個人就朝空中激射而起,手中的機關足揮舞成一團旋風,蕩開了頭頂的漿液,就這樣毫發無損地衝出了那些鋪天蓋地的漿液的範圍。而他手中那隻用來遮擋的機關足也在這短短的幾眨眼時間裏被漿液腐蝕成了碎片。然後又被另外一種粘合力極強的漿液粘在了一起,成了堆扭曲破碎的古怪垃圾被他隨手丟掉。

    唐輕笑依然是揮刀一舞,那把看起來絕不適合他這樣身材瘦小的年輕人所用的厚背大刀在他手中像一把蟬翼刀一樣的靈活,也不知是他在揮動這把刀還是這把刀在帶動著他整個人,他身邊方圓一丈之地一層似幻似真的刀光閃過。那飛灑而來的各色漿汁,無論有劇毒的還是有黏性的還是有腐蝕性的,也和那些機關足一樣全數失去了本身的形態,化作最細微的灰燼散落。

    但是直到這個時候,這些機關獸最凶猛的攻擊才展現出來。剛剛突破那一層鋪天蓋地的漿液,身在半空的唐二爺馬上看到。最外圍那一圈擠不進來的機關獸身上所有的火器口都打開了,數十隻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鐵管中至少有七成以上正對準了半空中的他。

    機關獸最強大的力量並不是依靠靈動木之力發射的弩箭暗器,也不是巨大的機關足碾壓和其他什麼千奇百怪的輔助東西,始終還是依靠火行秘藥推動爆發的火器。原來從一開始,所有方芷芳指揮的機關獸的攻擊都是為了將局麵逼迫到這樣一個她想要的狀況。

    就在半空中看到這狀況的一瞬間,唐二爺的臉色就白了下去。然後轉眼間又漲得通紅。那不是驚嚇,唐家每一個家主所經曆過的生死場麵都不知道有多少,就算知道下一刻就要被轟成一團碎肉都不至於會失色成這樣。那是他瞬間將一身功力氣血運轉到極限的表現。

    “碎元八方!”一聲好像能從其中聞到血腥味和無盡火焰的怒喝從唐二爺口中爆出,很難想象像他這樣陰沉藏在麵具下的人也能有這樣充滿了戰意和血性的一麵,也許他就是將平日間壓抑積累的所有怒氣殺意都積蓄在這樣一刻釋放。就在這一聲怒喝中,他瞬間朝四下擊出了八拳,八隻巨大的拳形罡氣在空中以他為中心像是突然綻開了一朵花一樣。以肉眼難見的速度朝四麵激射,正正擊在那些豎起了火器的機關獸上。

    轟隆哢嚓的巨響聯成一片,這八記拳罡幾乎同時擊在八架機關獸上,在那些刀槍難傷的鐵木軀殼上擊出八個水缸大的拳印。這原本並不算是什麼重大的創傷,但這些機關獸身軀一震之下卻就這樣全數散成了一地的機關零件,好像這些原本就是勉強搭建在一起的積木似的。

    這些每一架都是足以對抗數十名尋常江湖好手的天工級機關獸,卻在唐二爺一招之下連碎八具,由此可見作為唐家一家之主的實力。但即便如此,唐二爺的危機也沒有解除,因為瞄準他的機關獸並不隻八架。還有兩架完好的機關獸身上的火器炸出了火光和巨響。半空中的唐二爺身上隨之飆射出十幾股血花,像塊石頭一樣地跌落下來。

    地麵上,唐輕笑舞出的刀光防禦圈也在巨大的爆炸聲中告破,雖然對著他和他護住的何姒兒的機關獸隻有三成左右,但都是威力最為巨大的。好在也不知是顧忌著唐輕笑手中的刀連炸出的火行秘藥彈丸也能抵禦得住,或者純粹是不想傷著何姒兒的性命,這些火器實際上對準的是他們的腳下,巨大的火光和爆炸將他們兩人都掀得飛了出去。

    何姒兒是夾手夾腳地摔落在地上,費了不小的力氣才能站起來,爆炸掀起的氣浪就算沒傷著她也著實把她弄了頭昏腦漲。而她才剛剛站穩,五隻巨大的機關足就交錯地按在了她的身上,巨大的力量雖然隻是點到即止,沒將她徹底按落趴在地上,也讓她如同落入人指尖的螞蟻一樣完全動彈不得。

    放眼看去,唐輕笑雖然也是被爆炸掀飛出去的,卻比她要好得多了,不止在半空中就穩住了身形,落下的時候還一刀就劈碎了下麵一具機關獸。

    但也僅此而已,隨後他就隻能抽身急退。幾乎所有的機關獸都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而且所有的火器鐵管都對準了他,他隻能提著手中的刀以飄忽不定的身形從幾隻機關獸的縫隙之間退了出去。

    “兩個分量不輕的人質,看來也夠我平平安安地走出唐家堡了。”方芷芳的聲音從機關獸中傳出。至始至終,她乘坐的那架機關獸就一直遠遠地遊離在戰團之外,而且和唐二爺三人之間永遠隔著五隻以上的機關獸,但是那些在最前麵的機關獸依然被她指揮得靈活無比,如臂使指。

    “如何?唐二爺?我這天工計劃營造出的戰鬥力還入得了眼吧?”方芷芳的聲音還是帶著淒然和怨毒,但也有幾分止不住的快意。一隻蜘蛛狀的機關獸伸出一隻帶著夾子的機關足,將地上的唐二爺像夾一隻蟲子一樣地夾了起來,吊在半空中。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18 15:36
第四十四章 機括(五)

  「果……果然不凡……」

  被吊在半空的唐二爺艱難地開口,一說話,連口鼻間也在朝外湧血。他身上起碼有十多個被火器彈丸貫通出來的傷口,擦掛出來的更是不計其數,一隻耳朵不見了,嘴邊一個大豁口露出裡面的牙齒和血肉,也不知是他運氣好還是千鈞一髮看清楚了那些火器的射擊方向而調整了一下在半空中的姿勢,總算心臟和頭腦的絕對致命地方沒挨上一下,看起來滿身鮮血,但也還一時不至於致命。

  被幾隻機關獸壓在中間的何姒兒也是心中一片驚駭。不得不承認,剛才這些機關獸展現出來的戰鬥力已經完全超出了江湖人對機關的概念。唐二爺展現出的功力和戰力,應變等等都無愧於唐家一房之主,遠超於尋常的名宿宗師之流,可說若還是平常的那些機關獸,就算再來上百具也不一定能傷到他。但他最後還是倒在了這數十頭天工機關獸的攻擊之下。

  這些天工級機關獸確實比尋常的機關獸更大,更強,更快,身上的火器機關也更精緻威力更大,但從概念上和其餘機關獸完全不同的,卻是那種宛如真正活過來一樣的靈活和相互之間無比默契的配合。機關獸的戰力向來便不被江湖好漢們看好,便因為就算機括和火器的威力再大,操作起來卻太過笨拙,不用說精善輕功身法的高手,就算反應稍快之人也能見勢躲過,除了戰陣群毆之外根本不入高手之眼。如今在方芷芳指揮下的這數十隻機關獸就完全顛覆了這一概念,就算最擅馴獸的雲州人所驅使的妖靈精怪,西狄人飼養的各種蟲獸,也絕做不到這樣精妙靈活的配合,而有了配合和靈活的機關獸,又更能將機關和火器本身的威力百倍地放大。

  這樣的機關獸真能有成千上萬之勢……何姒兒微微一想像那般情形,不覺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那幾乎是一個讓人絕望的場景。

  冷靜,冷靜,冷靜……何姒兒閉上眼在心中默念好幾遍,才稍微穩了穩心境。從剛才開始她幾乎就是個純粹的看客,無數機關衝擊暗器橫飛火器咆哮來得實在太猛太快,她都來不及反應,如若不是唐輕笑將她護住,說不定第一輪暗器就能將她給射成蜂窩。而現在唐輕笑已經不在她身邊,她覺得自己該做些甚麼,也必須做些甚麼了,落到雍州軍手中肯定不會死,但她寧願死也不願意成為別人威脅她父母威脅南宮家的一枚棋子。

  這些只是機關而已,機關始終需要一個機括,只要將這個機括制住就行了。何姒兒的心神慢慢沉浸下去,集中在了自己胸口處,她貼身藏著的那一枚上清三元定靈符開始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清光。這是一道上五品的靈符,就算是她父親何晉芝要製作這樣一張靈符來也要大費周折,不知道耗費多少極品材料之外還要狠狠傷一傷元氣,可說這已是一件道門法寶。只要將這一道靈符的威能完全激發出來,便有極大的可能將這局面反轉,上清靈符對鐵木機關沒有絲毫作用,但躲在機關中的方芷芳卻是人。

  但神念剛剛才和這定靈符開始契合共振,四肢和身體上猛然傳來的重壓和劇痛就把她的注意力給徹底打斷,那些壓在她身上的機關足忽然開始朝中間擠壓,她幾乎能聽到自己骨頭正在發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她咬牙忍住慘叫出聲,正還要強行去牽動靈符之力,幾隻火器的鐵管就在不遠處對準了她,同時方芷芳冷冷的聲音從遠處的機關獸上傳來:「何姑娘,我知道你身上有茅山派的上清靈符防身。我對道法是外行,但這機關獸上的透法水晶可以看得很清楚你在做甚麼。我不妨告訴你,我這機關艙內篆刻得有崑崙派的固元陣,但我知你身上的靈符非同小可,所以以策安全,只要你再動我就馬上用火器將你的手腳打斷。」

  這話和身體上傳來的劇痛終於徹底將何姒兒的鬥志擊垮。這道上清靈符品級實在太高,她就算經過了之前一段不短時間的磨合也不是純靠心神就能眨眼間啟用的,而只聽方芷芳聲音中的那種冷意,就知道這已經被逼上孤道的女強人再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連這也防了一手,方總堂主好手段……」半空中奄奄一息的唐二爺居然還能一邊吐著血,一邊發出讚歎來。然後他看了一眼遠處的唐輕笑,點點頭。「可以了,該看的都看到了。」

  這只是一句絲毫不帶敵意的話,但佔據著場面上絕對優勢的方芷芳卻只猶豫了一眨眼的功夫,然後馬上就做出了最強烈的反應,那只夾著唐二爺一隻胳膊的機關臂陡然發力,唐二爺的胳膊就像曬乾了的麵條一樣發出嘎的一下折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然後剩下所有機關獸上的所有火器都轉換了角度,一半對著唐二爺,一半對著遠處的唐輕笑。

  唐輕笑剛才退出之後就站在離這些機關獸群大概二三十丈外的地方,既不是個有逃跑傾向的距離,也表現不出絲毫的威脅性。他也確實就那樣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不管是看著鮮血淋漓的唐二爺,還是看著幾隻機關足下被壓得像只螞蟻的何姒兒,臉上連點擔心都沒有,還是那樣冷淡深處含著一絲灼熱。直到唐二爺這一聲可以了之後,他才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刀,朝這裡遙遙一劈。

  他將刀高舉之時,那把後背大刀身上若隱若現的紅芒驟的亮了一亮,明明沒發出甚麼可看見的光芒來,但隔著這麼遠的何姒兒還是忍不住閉了閉眼。而當這一刀斬下之時,何姒兒心中更是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種巨大的恐慌和絕望之感,好像自己也即將在這一刀之下被斬作兩段,化作齏粉。

  但隨之而來的只是一片寂靜,甚麼都沒有發生。只有遠處好像的唐輕笑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血還在半空中就紛紛化作極細微的粉末飄散不見。

  吐出這口血後,唐輕笑的臉色更蒼白了,讓原本就顯得憔悴的他看起來更是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下去。他身子晃了晃,還是勉力將刀扛在了肩上,腳步有些踉蹌地朝這裡走了過來。

  直到他走過來,走進這些機關獸的包圍圈中,一刀把何姒兒身上壓著的機關臂足砍斷,再一刀把夾著唐二爺的機關臂砍斷,將唐二爺輕輕接住,放下,拿出藥膏來給他敷在身上的傷口上,這些機關獸都沒有絲毫的動作。剛才還靈動活躍,宛如真正有生命的猛獸一樣的機關獸現在完全失去了動靜,恢復成了木偶本色。

  「這……這是怎麼回事?」何姒兒呆呆地看著周圍完全不動的機關獸。實際上從剛才唐輕笑一刀遙遙揮下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身上壓得她幾乎要散架的巨大壓力沒有了。但她還是完全不明白,這遙遙的一刀為何能這些機關獸給斬『死』。

  「機關終究是機關罷了,只要找到那個關鍵,其實也是很脆弱的。」唐輕笑一邊嫻熟地將唐二爺碎得不成模樣的胳膊扶正,復原,敷上藥,一邊隨口回答。

  吱嘎吱嘎的機關挪動聲忽然又響了起來,何姒兒有些驚慌地循聲看去,卻只看見了一隻機關獸恢復了行動能力。不過這只僅存的機關獸並沒朝三人攻擊過來的意思,反而是轉身朝著遠處跑去,行動之間好像也再沒有了之前的靈活協調,恢復了尋常機關那種說不出的凝滯之感。那正是方芷芳藏身乘坐的那只機關獸。

  地上的唐二爺只是斜斜瞥了這要逃走的機關獸一眼,對何姒兒說:「小四要幫我正骨。何丫頭,還麻煩你將方總堂主留下吧。他神機堂胡亂請些野道士篆刻的固元陣是擋不住真正的上清靈符的。」

  「嗯。」何姒兒微微愣了愣,還是跳上一具機關獸的背部凝神頌咒,將心神和胸前的定靈符合一。一道清光從她身上投射出去直直照射在正朝遠處飛跑的機關獸上,那機關獸雖然沒有直接就停下,卻一直保持著原來的方向一頭撞在一塊岩石上摔倒在地,然後像只翻不過身來的烏龜一樣只能在地上徒勞地划動著四肢,再不復之前靈活的模樣。

  唐二爺的傷確實很重,但外敷內服下各種靈藥之後還是自己站了起來,像他這樣能在武道上進入先天之境的真正高手,無論精善的是外門硬功還是內家真勁,本身的生命力已近乎道門生生不息的內丹之道,對肢體臟器的操控能力也遠超普通高手,可說只要頭顱心臟不被擊碎就不會真正致命,這用在身上的藥又都是藥王谷或唐家自己煉製的極品靈藥,一時三刻中和人動手有些勉強,卻已經可以像常人一樣行動。

  這個時候何姒兒卻又才察覺,好像唐二爺和唐輕笑早就知道會受重傷一樣,身上帶著的各種靈藥居然一應俱全。而且唐輕笑剛才那樣讓全部機關獸停止的一刀,明明是從一開始就可以斬出,卻非得要留到這最後關頭。

  唐二爺站起來之後只是稍微喘息了幾口氣,就帶著唐輕笑和何姒兒兩人像穿過一小片石雕叢林一樣走過已經紋絲不動的機關獸群,來到不遠處那個還在機械地蹬著腿的機關獸面前,他吸了口氣,伸手在機關獸的頂部輕輕錘了一拳,輕咳一小口鮮血,機關獸頂部的一個艙門也格拉一聲彈開,露出昏倒在裡面的方芷芳,她的手腳都還放在幾個操縱機關獸的扳機和轉輪上。

  唐二爺這次顯然沒有再給這位方總堂主任何機會的意思,上前屈指在她的肩膀,膝蓋上各彈了兩下發出噗噗輕響,才將她從裡面拖了出來。

  唐二爺彈指的動作雖輕,何姒兒看了卻是心中一歎,她能看出來這幾彈指其實已將方芷芳的肩膀膝蓋處的關節和筋絡一起彈得粉碎,和直接砍下來其實也差不多,甚至破壞得更嚴重,看來對唐家來說這位方總堂主終於是徹底沒甚麼價值了。

  「何丫頭,還是讓方總堂主醒過來吧,你舅舅特別提醒過要有話要問她。」唐二爺對何姒兒說。何姒兒才唸咒掐訣對著方芷芳一指,一道清光掠過,方芷芳就悠悠轉醒過來。

  方芷芳剛醒過來就忍不住大聲呻吟,那粉碎的四肢關節肯定是劇痛無比,但她的心思顯然根本就沒在這上面,瞪著一雙滿是絕望和血絲的眼睛看著唐二爺,像是在問,又好像是半瘋之人在喃喃自語:「怎麼可能……怎麼可能……你們怎麼可能這樣簡單就毀掉神光兵符的節點?就算是專破神魂之術的上品道法也不能這麼輕易破除的,我們試驗過的……我們試驗過的……」

  唐二爺有些虛弱地笑了笑:「因為小四這刀能斬出的先天刀意中蘊含只差一步就至頂峰的破碎魔勁,先天之上就克制那些天工機關獸中的鬼心傀儡,還有那神光兵符中的鬼心咒靈。畢竟鬼心咒妙用再多,也只是天魔五策中排名最末的一項,被其他所有功法克制也是天性使然,就算你用再多低級法陣保護,基於天魔五策間的共振共鳴,那也是沒用的。」

  方芷芳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眼瞼,面容扭曲,喃喃說:「你……你們……你們怎麼可能知道的?你,你們怎麼可能……」

  「當然是南宮無忌大人告訴我們的。否則我們也猜不到這天工計劃最為核心的機密居然是鬼心咒,我們更猜不到方總堂主你放著一個會使鬼心咒的瘋子在身邊數十年也不怕的真正原因。」唐二爺笑瞇瞇地說。「對了。南宮無忌大人還特意囑咐我來問你一句話,他說這句話他等了二十年,原本想親口來問你的,但現在有要事在身,又怕你等不到他,所以托我來問你:當年你夥同那女人將這神機堂和天工計劃一同從別人手中偷來,你就還真當做自己的東西了?你就沒想到遲早會有人替他收回去的麼?」

  「原來他早知道……原來他早知道……」喃喃地說著這句,方芷芳臉上的表情和眼中的神光一起慢慢渙散了下去。

  方芷芳沒有死,但看起來和死人的唯一區別也就是多了一口氣而已。連唐二爺用指尖剖開她的額前髮際,取出藏在皮肉之下的一塊玉牌的時候她也沒絲毫的反應。

  這是塊比指甲稍大的玉牌,粘在上面的血肉也掩蓋不了精細之極的花紋,唐二爺小心地吹掉上面的污漬,拿在眼前看了看,笑著點了點頭:「這就是方總堂主自信一直能握在手中的扳機……果然是崑崙派的手法,那些神光兵符也是仿造的這東西,我們應該早就看出來的。」

  「小心拿著,何丫頭,這是你二舅要的東西。」唐二爺將玉牌遞給何姒兒。「還有今日發生的一切,還有我和方總堂主的話,你也都聽見了,看見了。讓你當個見證人,這也是你二舅叫你來唐家堡的目的之一。」

  「這……今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何姒兒接過玉牌,終於忍不住問。

  唐二爺淡淡回答:「沒甚麼。就是我們照你二舅信中所說,準備把神機堂一分為二,該歸我們唐家堡的歸我們唐家堡,那些機關匠師和人才我們也已經全都『買』下了。該歸影衛的我們也不會亂動,就等他們來拿。至於今天,則是檢測這天工計劃的真正能力的一個機會,沒事先向你說明,倒是有些嚇著你了。」

  「不……我是說……這一切都是……」

  「我知道你想問甚麼,不過卻輪不到我們來回答。你真想要知道就去問你二舅吧。而且我相信用不了多久,這所有的一切都會真相大白,或者根本就不再重要。照你二舅信中所說,今後將是個真正風雲際會,波濤洶湧的時代。這不過是其中的一個小小浪花罷了。」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2 23:32
第四十五章 叛 逃

    當羅圓圈緊跟著南宮無忌的腳步,走進影衛在徐州的一處秘密基地的時候,看著四周站著的筆直的守衛投過來的尊敬而嚴謹的目光,他隻覺得有些古怪。

    他當然清楚這些目光注視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南宮無忌。這位影衛指揮使的身量並不高,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矮小,但即便是再高大的人站在他麵前也隻能仰視。周圍那些守衛和手下的眼光中的敬畏並不隻是因為他的地位,而是那暗中執掌天下江湖數十年養成的氣度和風采。像羅圓圈這樣即便是這樣在旁邊沐浴這樣的氣息,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殊榮。

    不過羅圓圈自己卻沒什麼這樣的感覺,所以他才覺得自己有些古怪。這些守衛雖然人數不多,每一個身上散發出的精幹強悍之氣,還有那種已經培養到下意識中的自律和隱忍都顯示絕不是尋常江湖高手,而是一個龐大嚴密的秘密機構中的的一分子。這些都是影衛的人,就算還不是正式的影衫衛,也同樣可算是天家鷹犬。隻是這樣一群守衛和手下,就不是江湖中任何一個門派能用,敢用的。而這處看似隻是尋常大戶人家的宅院,這內中的緊密,細致和奢華同樣遠超普通人的想象。

    就在兩個月之前,他還是一個小地方三流幫會的小頭目,江湖中完全不入流的小角色,那些名門大派的公子哥們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而現在他卻跟在天下間最有權勢的人之一的身後。一同享受著那些影衛守衛的致敬——就算隻是身後,南宮無忌的身後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跟的,何況南宮無忌還不時轉過頭來。用相當平和的語氣和他說話。那不是刻意做出來的平和和平等,南宮無忌這樣的身份,除了天子之外根本不用刻意去對任何人客氣,而且他身上時時刻刻散發出的威嚴氣勢也顯示他確實沒有任何的做作,那種平和平等都是發自內心。

    羅圓圈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這一切好像都是源自兩個月前在荊州神機堂受的那次重傷,隨後就莫名其妙地轉變成了這樣。但最為奇怪的是,他自己一邊有種宛如虛幻的不真實感。一邊又對這種巨大改變安之泰然。無論是南宮無忌對他怎樣的客氣,和他說些什麼他不大能聽懂的話,他一邊從理智上覺得匪夷所思。一邊感覺上又好像沒什麼太過值得驚奇的,好像這一切都理當如此。

    這種狀況讓他感覺很奇怪的同時,又有些隱隱的害怕。這種感覺有些像自己身體中有個陌生人正在不知不覺地取代自己。

    前麵南宮無忌的腳步停下,羅圓圈也跟著站住。這裏好像一個地牢模樣的入口處。眼看著周圍並沒有任何守衛。一直跟著他們的那幾個影衛也都退去了,好像這地牢中埋藏著什麼不欲與人知道的驚人秘密,羅圓圈忍不住開口問:“南宮大人,您說的要我來見一個很重要的人,難道就是在這裏麼?”

    “對。就是這裏。”南宮無忌點頭。

    看了看那地牢門口很明顯是後來才加上去的石門和重重機關,羅圓圈有些猶豫:“...那...南宮大人能不能先告訴我一聲,這個人是什麼人?和我有關係麼?”

    “當然有關係,還是莫大的關係。”南宮無忌一笑。“我知道你有很多不解。也有很多話想問。但我隻能說,當你看到這個人。從他那裏知道你的過往往事的時候,所有的問題自然也就都明白了。所以你無須問我。”

    “我的過往......”羅圓圈心裏忽然生出一種隱隱的恐懼。他當然也和失憶的所有人一樣,對自己那些已經完全想不起來的過往充滿好奇,自己的身世,父母等等......但是這兩個月莫名來的種種匪夷所思的變化,讓他又感覺到這些過往中好像埋藏了什麼巨大的秘密,一旦揭露開,他自己之前的世界全部都將被這秘密擊得粉碎。

    他還想說些什麼,南宮無忌卻已經推開了那道石門,漆黑的地下一股屍臭一樣的古怪氣味撲麵而來。

    什麼人會住在這樣的地窖裏?或者說被關在這裏?羅圓圈心中更加不安了,但是南宮無忌已經走了進去,他想了想也隻有緊跟在後。

    “今天我帶來了一位客人,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誰......”南宮無忌的聲音在寬廣的地下空間裏回蕩,從他的聲音中可以聽出他的興致很高,甚至可以說微微有些激動。

    這是個很寬大的地下室,四周牆壁上點著特製的油燈,好像並不是個監牢。剛剛走入昏暗的羅圓圈隻能隱約看清楚這環境,然後就看到隨著南宮無忌的聲音,一個巨大的黑影就帶著濃濃的屍臭飛撲了過來。

    南宮無忌伸手遙遙一舉,這個飛撲來的黑影就在離他們數丈之外停在了半空。這時候羅圓圈的眼睛也微微適應了昏暗,看清楚了這黑影是個全身**,形狀極其古怪的人。這人身上有著幾處巨大的傷痕,而且極其肥大,看起來簡直就像被撕毀後又草草縫製起來的肥胖布偶,這倒也還罷了,最古怪的是這人手中還抓著半截腐爛的屍體,口中銜著一隻人手,全身泛著一層屍體才有的烏青,一張臉上全無表情,眼睛中也是一片死氣,看這模樣就算說是個屍變了的僵屍都是客氣了。

    “這位是...”羅圓圈表情古怪地問。他還真想不到這樣一個像怪物更甚於像人的東西會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南宮無忌沒有回答他,隻是微微皺眉閉了閉眼,好像是仔細凝聽感覺了一下這地下室中的動靜,然後臉上的表情就全變成了驚怒。他原本虛托著的手一捏,這半空中屍體一樣的肥胖怪人就像一堆忽然被人猛踩了一腳的稀麵團一樣,噗嗤一聲炸成一灘完全沒形狀可言的爛泥。

    這隻是南宮無忌下意識的動作。他看都沒有看那堆肉泥,而是瞠目怒喝:“來人啊!”

    人馬上就來了。外麵的人雖然沒有走近但一直也保持著對這裏的關注,聽到南宮無忌的怒喝之後馬上就有兩個黑衣人以極快的速度跑了進來。

    “這裏看押著的人呢?”南宮無忌憤怒的聲音震得整個地下室都在微微顫抖,羅圓圈也震得頭暈,忍不住捂上了耳朵。隻聽這聲音,好像一個數百丈的擎天巨人正發泄著要把這裏全數砸成齏粉的憤怒,根本難以想象南宮無忌那略嫌有些矮小的身軀能發出這樣宏亮巨大的聲音。

    “稟大人。今天早上這裏的人也還在的,我們還送了食水進來...而且知曉大人今日要來,周圍的警備都比往日強了一倍。實在不知這裏的人如何就不見了的。”

    聽著手下雖然惶恐卻並不慌亂的回答,南宮無忌臉上的憤怒迅速地冷靜了下來,他想了想,忽然問:“水玉竹呢?這一個多月中水玉竹巡使來過沒有?”

    “水巡使大人一月前來過一次。但是逗留了兩天之後就離開了。她也沒對人說起過她去哪裏.....”

    南宮無忌不說話了,雙眼微眯似乎陷入了沉思。沒人敢去出聲打攪,幾息過後,整個地下室都開始微微顫抖起來,好像被一個無形的巨人抓在了手中微微晃動,然後所有堆積在地上的雜物居然都緩緩漂浮在了半空,所有陰暗的角落,所有被掩藏起來的東西都暴露在幽暗的燈光之下。

    哢嚓。一堆好像是沒有製作完成的機關在半空中被無形的巨力擠壓成了一團稀爛的垃圾。碰碰,幾隻好像是人用過的食盒水杯也被壓榨得粉碎。南宮無忌的眼光從這些破爛上一一掃過,好像通過這些東西能看出什麼旁人看不見的秘密一樣。終於在十多件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物件被粉碎破壞之後,他長出了一口氣,所有漂浮著的東西一下全部掉落在地,在這地下砸出一片刺耳的響動。

    “好,好,好,有出息了,果然有出息了,連我也敢騙,當真是演得一出好戲.....”南宮無忌的聲音聽似平靜了下來,但隻需稍稍仔細體會就能感覺到埋藏在下麵的那股莫大憤怒。“一個不知深淺膽大妄為的女人又剛好碰見個窮途末路的瘋子,真是連我也看走了眼。”

    “這裏的人早在一月之前便已經悄悄逃走了。雖然其實錯不在你們,但終究是失職,你們可都是有遺書留在後備營中的了吧?”

    兩個半跪著的黑衣人身軀一震,滿臉難以置信地相顧看了一下,又看向南宮無忌:“大人,我們明明都是每日都看到了......”

    噗嗤兩聲,好像充足了氣的皮口袋一下被紮破的聲音,上一眨眼還是精悍強幹得好像是鐵打鋼鑄的兩個黑衣人,下一眨眼就成了兩團骨骼內髒血肉衣服毛發混雜在一起的泥狀物,好像是來自四麵八方的數萬斤巨力在這一眨眼的功夫間將這兩人碾壓了千百遍,而且這力量渾然一體毫無縫隙,這兩人連一絲血跡都沒有濺射出來,全部就原地濃縮變形成了那樣。隻有兩股黑色的氣息從這兩堆血肉中緩緩升起,隨即又被不知名的巨大力量撕扯成粉碎消散。

    “...果然是早就中了迷心咒,看到聽到的都是幻覺。我太大意了...瘋子終究是瘋子,不能以常理度之...”南宮無忌雙手背負在身後,眼看著那兩道被銷毀的黑氣,喃喃自語,神情中既有震怒,也有沉吟反思。“...抑或說這般情況下居然還能安排得有後路...那會是什麼?”

    一旁的羅圓圈對這一切早已經看得目瞪口呆。這些天來他已經逐漸習慣了南宮無忌的氣勢,氣度,但直到這一刻,最直觀地感受到了這位影衛指揮使的威勢,氣場,力量之後,他才明白原來南宮無忌那散發出來的宛如巨人般有力,強大的存在感並不是‘宛如’,而是確實就是。這一具略嫌矮小的身軀中蘊含的力量根本已經超越了普通人能想象的地步。他身體上並沒有感覺到任何氣勁。罡氣的流動,但不知為什麼他又很清楚,這宛如神靈一般的能力並不是任何道法和道術造成的效果。而是渾厚到了匪夷所思地步的內力,又精妙到了不可思議地步的控製。

    “羅當家,我們快走。”南宮無忌忽然轉身過去,再也不看這地牢中的狼藉一眼就朝外走去。

    羅圓圈連忙跟上,問道:“去哪裏?”

    “去找那個人。我們必須快點找到他。”南宮無忌的腳下不停,羅圓圈已經在開始小跑才能跟得上。

    “找誰?”

    “找那個你該找的人...雖然我也不知道那人到底去做什麼,但我們必須盡快找到他。必須盡快找到他...否則的話...”

    南宮無忌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臉色也越來越陰鬱。也不知是火光搖晃看不清,還是因為對這樣的力量太過敬畏而產生的幻覺。羅圓圈覺得好像沉吟中的南宮無忌正在越來越年輕。雖然他原本也不顯衰老,但眼角尾的一些皺紋,臉上的肌膚等等地方還是中年人的模樣,但此刻好像那些皺紋正在緩緩平複消失。皮膚正在慢慢變得光滑。手腕手指上裸露的肌肉好像也更有了彈性,居然好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變得年輕。

    陡然間快步行走著的南宮無忌身軀一震,好像是也驚覺到了些什麼不對勁的東西,他站定閉眼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同時口中緩緩誦念:“...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為本,其本亂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謂知本。此謂知之至......”

    這些話不是什麼高深玄妙的東西,不止羅圓圈知道是什麼。放眼天下幾乎所有讀書人都知道。這是儒門經典中有關於修身養性的一段話,但落在這樣的情況下,南宮無忌這樣的人口中誦出,卻顯得無比的古怪。南宮無忌誦念這些話的聲音清亮明朗,一字一句如同晨鍾暮鼓般有種直入人心的感覺,隨著這些話,他臉上和身上發生的異狀也隨之不見。羅圓圈揉了揉眼,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一樣,眼前的南宮無忌依然是那個氣勢威嚴的中年人模樣。

    南宮無忌看了羅圓圈一眼,似乎也知道了剛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異象,他也不解釋,邁步繼續朝外走去,隻是說了一句:“不要問,也不用問。當你找到那個人之後,所有的疑惑都會解開的。”

    剛剛和羅圓圈一起走出了地牢口,南宮無忌就返身一掌擊在那厚厚的石門上,然後便是轟隆一聲宛如天崩地裂的沉悶巨響,地麵像被一尊天外而來的小山砸了似的猛地抖動了一下,那石門就完全粉碎坍塌了下去將入口處徹底堵死,同時這旁邊的地麵也崩塌了一大片下去,赫然是整個地牢都在這一掌之下被震得粉碎。

    數十個身影朝這裏飛掠而來,這裏的其他守衛和影衛聽到了這巨大響動也急忙趕過來。他們隻看到一片粉碎的廢墟上,南宮無忌那矮小的身軀正散發著宛如洪荒巨人般的氣勢和壓迫感,他的聲音也帶著同樣的力量浩浩蕩蕩地傳了出去:“傳令下去,所有目前的行動全部終止,集中所有的力量全力搜尋叛逃的水巡使和曾在這裏關押著的人犯,務必要活捉。”

    ###

    荊州和豫州交界附近,一條人跡罕至的郊外野道上,水玉竹正推著一輛破舊的獨輪車朝西走去。

    此刻的水玉竹自然已經不是當日在徐州時候那個千嬌百媚,傾國傾城的美人了,她的皮膚粗糙,頭發焦黃,眼角處皺紋叢生,看上去就是個再平凡不過的中年農婦,除了那推著車前行的速度略快,幾乎趕得上普通人的快步疾行,除此之外任何人看去都看不出一點出奇之處。

    “小美人兒,你專撿些小道走,還這般磨磨蹭蹭的,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趕到啊?”荒無人煙的荒郊野外,明明隻是水玉竹一個人,卻忽然有另一個話語聲響起。這聲音軟綿綿甜膩膩的,乍一聽還好。但細細感覺就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惡心。

    聲音是從水玉竹推著的獨輪車上發出的,隻是這獨輪車並不大,上麵也根本沒有人。隻有一個不大的破舊藤箱,不過這藤箱就算裝個十來歲的小孩都有些勉強,而這說話的人卻好像就是藏身在這藤箱裏還顯得頗有幾分閑情逸致的樣子。

    “這樣就算不快,至少也安全些。走得再快,若是泄露了行蹤那就哪裏也不用去了。”水玉竹的聲音毫不掩飾其中的疲憊,倒好像真是個被生活折磨得沒了半絲生趣的中年村婦。

    “嘰嘻嘻嘻嘻,你這也隻能是騙騙那些尋常江湖人罷了。若是被南宮無忌發現我們不見了,派出影衛中的好手來追蹤,甚至他親自前來。你覺得你這些小花招能胡混過去?”藤箱中的聲音笑得沒心沒肺,好像根本就事不關己一樣。“雖然你打聽出來南宮無忌在荊州有要事,一時半會不會回去,但你又覺得什麼樣的要事能將他繼續耽擱下去?你家的南宮大人可還有其他要事落在本座身上呢。”

    這確實都是實話。水玉竹很清楚影衛中有什麼樣的人才。而南宮無忌又有什麼樣的手段。她這一路上的掩飾隱藏隻能是做到沒有被發現之前不引起注意而已。她沉吟了片刻。歎了口氣說:“...那大師覺得該如何?”

    “哈哈哈哈,本座說這些小花招玩到這時候也就差不多了。不如還是速速趕路,隻要本座的計劃能夠全功,到時候本座自在逍遙,你得了本座餘下的鬼心咒,和你所修的極樂心經合一,無論是哪裏去另擇明主都可得大用,還用顧忌什麼南宮無忌?”

    藤箱中的聲音沒有帶給水玉竹絲毫寬慰。反而讓她的眼角跳了跳,喃喃地自言自語:“...明主...又有什麼趕得上無忌大人的明主......”

    “嘻嘻嘻嘻......後悔了麼?小美人兒?你當時不是信誓旦旦地對本座保證。這必定是個雙贏之局麼?”

    水玉竹的神色迷茫中露出深深的悔意,喃喃回答:“...我隻是...我隻是想在將來的風雲之中多一分自保之力...隻是想能多知曉點秘密...我也不知道你居然會是......”

    “你當初是不是有信心能控製得了本座?是不是對你的美色和極樂功胸有成竹?哈哈哈哈......美人兒,你真是太可愛了,你當南宮無忌對本座的現狀諱莫如深是為了什麼?若不是得他幫忙,本座如今怎會是這般模樣?放心吧,小美人兒,隻要本座真能如願以償,你就能將鬼心咒和極樂經合一,不止可以不再受本座鉗製,而且無論是誰都不敢看低你一眼。南宮無忌不但不敢責罰你,多半將來還多有要借助重用你的時候,就連大將軍......嘻嘻嘻,大將軍不會在乎你,但元順一一定會對你青眼有加,畢竟她從法理上來說來是當今順天神教掌教,所有修習順天五策有成的都算是她的同袍子民。那個大腿可不比南宮無忌的細罷?本座也留得有幾分熟人門路在雍州將軍府,也可以指引你前去投靠。所以說現在我們兩人可是一根繩上的蚱蜢,同榮共辱,正當同舟共濟,相輔相成,相親相愛......哈哈哈哈哈哈......”

    藤箱中的聲音說得興高采烈,簡直就是有些忘乎所以近乎瘋癲。相比起幾個月前在那間陰森寬大的地下室裏,這些話語的內容對水玉竹來說無疑是親近了很多,現實也確實如此,水玉竹相信自己和這藤箱中的那人兩個無論是其中有任何一個突發意外,另外一個都隻有死路一條。在幾個月前,和這位‘大師’能有如此親近正是她的目標,但現在她心中連一絲一毫高興都找不到。

    她承認藤箱中的聲音說得沒錯,她是對自己的美麗,對自己對男人的魅力太有自信。她一直都堅信對男人來說,沒有什麼武器比女人更有殺傷力。無論是再有權再有力量的男人也終究隻是男人,隻要是男人,那生命和性靈之中就總有一塊是需要女人來填補的,有所區別的隻是那一塊的位置大小,以及需要什麼樣的女人而已,譬如何晉芝那樣的人。就需要南宮家最傑出最美麗的女子才能填補。至於南宮無忌這樣讓她完全找不到任何切入點和跡象的男人,她相信是萬中無一的極少數的極少數,而且這也應該隻是暫時的。她想方設法來從這位‘大師’這裏套取好處和機密,想找到那個切入點也是原因之一。

    隻是她壓根沒料到這位‘大師’居然是那樣一副狀況。她永遠也忘不了當自己心懷竊喜暗自得意的時候看到的這位‘魏大師’的真身。她已經算是眼界頗廣,見識遠多過九成江湖人的,但第一眼也差點當場就吐了出來。而她馬上也明白了,她最有信心的武器對這位大師來說簡直就是個笑話。

    但這個時候後悔已經遲了,當她之前放開心神,去接受那一粒成熟的元心種子的時候就踏上了一條隻能走到頭的獨路。所以她現在除了繼續走下去。爭取能將這路走好走完之外也再沒有其他選擇。

    邊走邊出神的恍惚間,水玉竹居然沒有發現什麼時候周圍不遠處的樹叢中鑽出了幾個人,以一個半包圍的陣勢走過來將她圍在中間。

    剛一發覺的時候她還一驚。但隨即馬上就放下心來。隻是聽這幾人行走時候的腳步聲她就肯定絕不會是影衛的人,影衛雖然也偶爾暗中指使些江湖人辦事,但也隻會細心去尋合適而好用的工具,而不會隨手去抓一把垃圾。

    這是七八個手持利刃。滿臉凶相戾氣的漢子。無論打扮氣質還是腳步氣息中透露出來的功夫深淺,都好像是插著標簽一樣地告訴別人,這就是一群江湖上最低級的剪徑蟊賊土匪,但現在他們看向水玉竹的眼光反而像是看著堆垃圾一樣。

    “怎的等了半天,也就隻有這樣一個村婦?看來今日還真的是晦氣了。也沒辦法,今日兄弟們都出了門走了這麼遠的路,不開個利是怎麼也說不過去,就拿這個將就了吧。那輛破車弄回去搬搬東西也還合用,賣給俺們村口的老漢也能換幾個銅板。”

    “嗬嗬。也算不錯了,終究還是個母的,大家也還能樂嗬樂嗬......”

    “這般貨色你也能看的上?也不知餓了多久了?”

    “哎,之前好像隱約聽見這女人和誰說話來著?這又沒其他人,該不會是個瘋婆子吧......”

    “嘰嘻嘻嘻嘻...你看,你再小心隱藏蹤跡又有什麼用?總有些意外會送上門來讓你掩蓋不住。難道你還能有功夫浪費在慢慢將這些人毀屍滅跡上?”

    “咦?誰在說話?”

    動手前的閑聊中忽然夾上了一個聽起來就很古怪的聲音,幾個大漢都是莫名其妙地四處張望,有個耳朵好用的終於發現了聲音是從獨輪車上的藤箱中發出來的,指著大叫:“是這箱子裏在說話,原來是這箱子裏藏得有人!”

    “這小箱子怎麼能藏人?這村姑是裝了隻會學舌的鸚鵡在裏麵吧?弄出來看看,也許也能值兩個錢。”

    一直陰沉著臉的水玉竹歎了口氣,然後一笑:“也對,一路躲躲藏藏終究不是辦法,幹脆趁這機會速速趕路吧。”

    水玉竹這一笑,雖然臉上依然是那副半老村姑的相貌,但周圍的幾個剪徑漢子卻莫名地一下覺得這女子有種說不出的嬌媚動人的味道,有兩個漢子立刻伸手就朝她身上抓去:“這婆娘還有幾分味道,老子先扒了衣服看看有沒有......”

    他們的手還沒到,水玉竹的手就先一步摸到了他們身上,這兩個大漢的身體驟然就僵直,然後開始發抖,嘴裏喔喔喔喔地像隻打鳴的公雞高叫起來。

    “你兩個怎麼了?”

    “小心!這婆娘有古怪!”

    其他幾個大漢也不全是蠢豬,見狀也警醒過來,隻是已經遲了。藤箱中幾根肉眼難見的絲線像幾隻有生命的靈蛇一樣輕飄飄地鑽了出來朝著幾個大漢而去。其中一根絲線卷縮起來一彈,帶出的渾厚罡勁就直接把一個大漢打成了漫天飛散的肉塊,有一根在空中淩空甩出幾個鞭花,就把一個大漢給整整齊齊地削成了一根活人棍,還有幾根將兩個大漢捆在了一起像擰麻花抹布一樣地狠狠扭動,劈裏啪啦的骨節脆響中兩個人真地就朝一根人肉大麻花的形狀變去,鮮血瀑布一樣流下來在地上積成一個小血潭,還有一個最慘的是被吊在了半空,那絲線卻並沒直接殺了他,隻是將嘴給拉開到了極限,然後將那新鮮擰出的人肉麻花像灌肉腸一樣拚命地往那人嘴裏灌,那人連口腔下顎也全數被巨大力量灌下來的骨肉給撐爛,肚子更是飛快地漲起來,直到最後像個不堪負荷的水袋一樣噗的一下爆掉,而那人的四肢還在抽搐眼珠子還在亂轉,居然還一時沒死。

    相較之下被水玉竹製住的兩人就很幸福了。水玉竹的手隻是在這兩人身上幾處不是穴道的穴道上輕撫了一下就放開了,那兩人卻就一直那樣高叫著篩糠一樣抖個不停,臉上的表情好像是震驚之極又好像是愉悅之極,左右同伴們淒慘無比的死狀都不能將他們從那種奇妙的狀態中分出一點注意力來。這兩人亂抖亂叫的時候褲子上一團濕痕也以極快的速度擴散開,然後很快地濕透,滴出液體流成細流,整個人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脫水幹枯消瘦下去,那臉上的古怪表情喉嚨裏的古怪嚎叫卻依然如故。當那被撐死的人肚子終於炸開的時候,這兩人已經幹瘦了一大圈倒在了自己失禁一樣流出的液體裏,雙眼翻白地根本看不見眼珠了,卻還像割斷了喉嚨還要拚命打鳴的公雞一樣用殘餘的最後生命發出咯咯聲和抖動。

    “嘿嘿嘿嘿,小美人兒的**極樂勁頗有幾分功底呢,下這般重的手,看來這些天心裏是憋了不少火氣的了。”

    水玉竹冷哼了一下,看了看那些死在絲線上的人的淒慘死狀。她確實是有幾分發泄的意思,而這人用絲線的虐殺就純粹是習慣般的自然。之前以為這位大師個性上的古怪是鬼心咒的作用,後來看到了他的真麵目之後卻才有些了然,一個人如果變成那般狀況,那有沒有修習鬼心咒說不定都會變成這樣。

    “這樣的出手,就算是瞎子也知道是我兩人做的了。那就還是速速趕路吧,莫要讓大師的那位朋友久候了。”

    水玉竹提起藤箱,整個人像一縷輕煙一樣在小道上飛馳出去,片刻之後就不見了,隻留下一地死得稀奇古怪的屍首。

    ps:分開看感覺不流暢,攢作一章發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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