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玄幻] 十州風雲志 作者:知秋(連載中)

 
mk2258 2012-11-18 10:26:3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03 165351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3 21:56
第五十六章 彙合(四)  

    高空上,羅圓圈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死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能飛起來,還飛得這樣高這樣快。

    當然不是他自己飛。除了少數門派的獨特道法,一般來說就算是到了先天之境的道法高人飛天也是件不大容易的事,羅三當家的水平就更是差了十萬八千裏。他現在是坐在一具神機堂的機關鷹上,這才能享受到這極少有人能享受到的滋味。這也是神機堂的機關器械的方便之處,不止延伸了人的手腳,還能讓人多出些本來沒來沒有的肢體。

    不過羅圓圈現在可沒有一丁點感歎這機關的方便之處的心情,他叫不出聲,隻是因為一張嘴就會喝一滿嘴的風,連呼吸都難。他也根本不是坐在機關鷹上,而是趴在上麵,緊閉眼睛,全身篩糠一樣的發抖,之前他隻是睜眼看了一眼下方的景象就嚇得幾乎昏過去。如果可以,背後綁著的那麵折疊起來的皮囊也真的像那影衛說的那樣可以保他安全落地,他真的想幹脆就這樣閉眼跳下去算了。

    但是肯定不可以。因為是南宮無忌大人帶他上來的,現在也是南宮無忌正在操縱著這機關鷹朝荊北的一處小城飛去。羅圓圈不知道為什麼要去那裏,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得這麼急,但是南宮無忌大人既然這樣做,他也隻有乖乖跟著一起,隻能一邊閉眼喝著風一邊拚命祈禱著快點落地。

    機關鷹的頭頸處,南宮無忌正站立得筆直。雙手虛張,全神貫注地操控著這架機關獸朝前飛去。他現在的操控和普通意義上的操控機關獸完全不同,他不是通過機關背後上的拉杆機括來控製機關。而是直接控製著這架機關本身。

    機關獸中作為動力的靈動木早已經釋放完了所有積蓄的力量,要搭載兩個人在天空飛行,還有這機關本身的重量,需要的力量並不小,即便是最好的靈動木也支撐不了多久。現在帶動著機關鷹那一對兩丈長的巨大翅膀去鼓扇的力量全是來自於他本人。從他雙掌間發出的渾厚無匹的無形罡氣作用在翅膀的骨架上,牽扯著翅膀呼扇出巨大的風力反推著機關鷹朝前飛去。他就如一個劃槳的人一樣,純粹在用自身的力量帶動著這個機關載具和背上的兩個人。

    這樣費力的方式自然也有價值。機關鷹飛行的速度遠比最好的千裏馬更快,高空中也沒有山川路途之礙,絕對是如今所能想到的最快的趕路方式。原本就算用快馬日夜不停也要數天的路途,大半天之內就可以趕到。

    但是南宮無忌還是覺得不夠快,如果不是顧忌著這機關鷹的骨架無法支撐,他用的力量至少還會大上十倍。他恨不得速度還能再快上一百倍。能頃刻眨眼間就趕到那個地方。

    就在這時。從下方急速射來的一道火光讓他一驚。想不到在這數百丈的高空之上還會遇到突襲,這道火行法術來得也是極快,就隻是他一怔之間就已經射到了機關鷹的腹下。

    不過這種先天之下的法術,在他眼中也就是和毛毛雨一般,就算來得再快也沒有什麼意義,虛張的手微微一擺,分出的一道無形罡氣就如巨錘一樣撞在了飛射來的火矢前麵,火矢隨即在機關鷹腹下不遠的地方臨空炸成了一團四散的煙花。

    “哪裏來的無聊宵小之輩?”南宮無忌的怒喝如怒雷滾滾震蕩天際。聲震數十裏,宛如一個擎天巨人發怒咆哮。這一帶山林中的飛鳥四散飛起,野獸也是驚慌奔走。

    地上發出符籙的老道好像也嚇了一跳:“怎的不是鳥麼?是那勞麼子神機堂做出來的機關獸?是哪個無聊之徒沒事騎隻機關獸在天上裝鳥兒飛?這般大的聲音,去和人吵嘴倒是穩穩地天下第一。”

    “好深厚的內力。咋一聽好像儒門的浩然氣,但如此霸道雄渾又不似人力所能,怕不是簡簡單單就能修煉出來的。”旁邊的獨臂老者眉頭一皺,臉色多了幾分凝重。“難道除了那黃超兒之外,還有不怕死的敢修煉吞天造化功麼?”

    高空中的機關鷹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鷹身上的南宮無忌也能看出這一道法術沒有多大的威力和惡意,大概也就是隻能射下一隻飛鳥罷了。他沒有心思在這時候分神他顧,拉動機關鷹的雙翅一鼓,就要繼續朝前飛去。

    那團被擊碎的焰火正在下方的空中四散飄飛,機關鷹這一鼓翅之下激蕩起的巨大氣流將其中絕大多數的焰火都吹得消失遠去,但其中卻又有兩點極小的焰火在氣流的裹挾下反而升了上去,然後一點剛好落在了機關鷹一隻翅膀中部的關節上,一點卻鑽進了機關鷹頸腹下,從兩麵甲板中的縫隙中飄進了機關鷹的體內。

    呼啦一下,機關鷹再度鼓翅,足有兩丈長,數尺寬,以特製獸皮繃製的翅膀以近千斤的力道推動下方的氣流反激起自己的身軀朝前推送,但格拉一聲,那剛剛被火星沾染上的翅膀忽然從關節處折斷了開來,赫然是剛才那一點火星恰好在連接支架最為受力的一點上燒灼出了一個小小傷痕,正在全力鼓動的翅膀居然吃力不住,就這樣折斷開來。

    翅膀一斷,機關鷹的身體隨即也猛然一歪,然後就打著旋朝下落了下來,上麵閉眼趴在的羅圓圈也終於再也忍不住,發出聲嘶力竭殺豬一樣地慘叫。

    一聲怒喝再起,半空中的機關鷹下落之勢猛然一緩,赫然是南宮無忌發力強行拉住了機關鷹的旋轉,雖然還是在不停朝下掉落,但總算勉力維持住了平衡。

    然而這勉力的平衡也隻維持了數息時間,隨著機關鷹在罡氣風力的擠壓拉扯下發出了幾聲不堪負荷的吱嘎吱嘎聲。終於從胸腹中裂開來,無數的機關零件四散落下。這種飛天的機關獸因為要盡力保持體輕,所用的材料都是盡量精簡。這也不是用來碰撞硬戰的玩意,更不會有多結實,這一損傷盡然就造成了整體架構的崩潰。

    在羅圓圈聲嘶力竭的慘叫聲中,南宮無忌一把抓住他扔了出去,同時羅圓圈背後折疊在一起的皮囊也被抖散,迎風展開成了一頂帳篷模樣的大傘,一下扯住了羅圓圈的急墜之勢。讓他能順著風勢緩緩飄落。這是神機堂近來開始為這種飛天機關獸配備的急救道具,畢竟能將人帶上百丈高空的機關,一旦出事便不是鬧著玩的。之前正是因為一出故障便是必死之局。這種飛天機關在軍中已經越來越少有人敢用,這才有興起有這種道具來。

    南宮無忌背上卻沒有這種東西,因為憑他的修為根本用不著,而且他就算有現在也根本不打算用。將羅圓圈一把丟開之後。盛怒之下的他就如一顆流星般朝著地上兩個老者的方向飛墜而去。在這正是分秒必爭的緊急時候卻莫名其妙遭了這樣的無妄之災,已是將他滿腔的急火點燃成了怒火。

    “找死!”人離地麵足足還有近百丈,南宮無忌已經發出一聲震動天際的怒喝,一掌遙遙擊向了老道和獨臂老者。

    猶如天崩地裂般的巨大罡氣鋪天蓋地壓下,以老道和獨臂老者為中心,一個方圓十多丈的巨大掌印中所有的樹木花草全部倒伏折斷,站著的兩人好像巨人手中的螻蟻,下一刻就要被壓成粉末。

    “咦?高手啊。”老道大驚失色。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而獨臂老者眉頭一皺,眼中精光爆閃。手已抽出腰間斜斜插著的那隻木棍朝天迎著這一掌輕輕劃出。

    無論怎樣看,老者手中這都隻是一隻隨處可見平凡無奇的木棍,好像就是個小孩都能信手折斷,老者卻拿來麵對這足以排山倒海莫可能沛的巨力,簡直就好像瘋了一樣。

    轟隆一聲巨響,泥土紛飛,外溢的勁風如爆炸一樣夾雜著樹枝草皮如暴雨狂風席卷而過。泥土樹枝散去之後,一道方圓十多丈,三尺多深的巨大掌印已經硬生生地印在了山地上。但是在這掌印的掌心位置,有一道小小的凸起,落拓老道和獨臂老者居然還是平安無事地站在那裏,看起來連汗毛都沒傷著一根。

    這一片小小的凸起地帶兩頭細長中間略寬,從上到下看起來就好像這掌印中被劃出的一道小小傷口一樣,造成這般景象的正是剛才獨臂老者用手中木棍那樣輕輕的臨空一劃。

    南宮無忌已經落到了不遠處站定,原本的暴怒已經隨著剛才的那一掌發泄了出去,現在他的神色很冷靜,鷹隼一般冷靜尖銳的目光盯著獨臂老者,低聲問:“徐正洲?”

    “你是哪位?居然認得我徐老爺子,我徐老爺子卻不認得你。”獨臂老者卻是微微一曬,神情輕鬆地丟掉了手中的木棍,那木棍一離開他的手便化作了一片碎末隨風飛散。

    老者彎腰在腳下扯了一大把青草在手中輕輕一抖,那些青草就如有生命一般自動扭曲糾結,轉眼間就成糾纏彙聚成了一根棍子,長短大小和老者剛才丟掉的那隻仿佛,原來那當真是一根不知從哪裏隨手撿來的木棍。

    而這獨臂老者,就正是曾在豫州南宮宅中,受過何姒兒和南宮同邀請赴宴的點蒼派徐正洲。

    “晚輩南宮無忌。敢問徐老爺子和那位道長在此處攔下晚輩有何見教?”南宮無忌拱了拱手,言語間用的純粹是江湖口吻。徐正洲輩分極高,他自稱晚輩也並無不妥。不過言語聲調中那種縱橫捭闔,仿佛天下盡在掌握中的氣勢並沒有弱了半點。

    “哦。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南宮副指揮使大人。難怪敢大搖大擺地修煉吞天造化功,剛才那一掌還有幾分破碎魔勁的招意。換做是其他人這般修煉,就算運氣好不練死練瘋,恐怕也早都被抓起來處死了吧。”徐正洲對南宮無忌以官職稱呼,不過語氣上也不帶什麼尊敬的味道,根本無視南宮無忌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威壓。

    “順天神策隻不過是件不好把握的利刃而已。殺人害人也極易隨時反傷自身,但若握在胸有正氣有能力駕馭之人手中,卻也是弘揚天下正道的利器。”南宮無忌自然之極地淡淡回應道。隨即將剛才的問題再問了一遍:“晚輩有急事路過此地,不知徐老爺子和那位道長為何出手攔截?”

    “他問你攔他做什麼。”徐正洲瞥了眼旁邊的老道。

    老道先是向南宮無忌大搖大擺地拱了拱手,才朗聲說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影衛指揮使南宮無忌大人,久聞大人威名,今日一見當真是三生有幸。剛才其實也不是貧道故意要攔你,實在是大人你威勢太足煞氣太重,老道還以為是什麼凶厲大鳥飛過。便想打下來祭祭五髒廟。不過南宮大人神功驚人,輕輕鬆鬆將貧道的得意符法擋住。隻是那飛濺起來的火花灼傷了那機關獸才將大人給摔了下來,這首先便要怪那神機堂的勞麼子機關實在是中看不中用。連這一點小小損傷都經受不起,若還要找原因,大人運氣不好也是其一。所以當真不是貧道將你攔截下來的,實在是大人的運氣有些不好。還有神機堂這機關也造得稀爛之故。大人可千萬莫要弄錯了。”

    南宮無忌默然了半晌。臉上的表情都一動不動,好似變作了一具石雕木塑,半晌之後才長吸一口氣,開口重新第三次問:“晚輩有急事路過此地,不知徐老爺子和那位道長為何出手攔截?”

    隨著這第三次的同一句話,一聲令人心悸的低沉悶響從南宮無忌身周響起,一陣仿佛肉眼可見的波動從他身上陡然朝外擴去。

    地麵在微微震顫,低沉之極的轟鳴在天空中回蕩。腳下的泥土草木等等細碎之物不斷地在不知名的力量作用下緩緩漂浮起來,又無聲無息地碎成更細微的碎末。南宮無忌姿勢未動。臉上的神情也沒變,依然是直立在那裏,但看起來卻已經不再是剛才的南宮無忌了。

    聖人動怒,天地色變。

    “哦?南宮大人你為何發怒?你該不會以為貧道在敷衍你吧?”但這般天地色變的異狀卻是完全沒震懾到不遠處的老道,老道還是一臉的委屈模樣。“看來南宮大人一定是想多了。南宮大人常年經手指揮的都是影衛那些勾心鬥角陰暗詭秘不大見得人的勾當,難免便會將什麼都想作是有預謀的陰謀,以為處處都是陷阱機關,卻不知天道循環自有定數,居然連自己的運氣也不相信了......”

    地麵抖震地越來越厲害,好像一頭數百萬斤的巨獸正在左近翻騰,不知哪裏響起的低沉轟鳴也是越來越響,越來越令人難受。遠處的山嶺間可見無數飛鳥正在驚慌飛起遠離,有的甚至剛剛飛起就一頭栽了下去。逐漸地從地上升起粉碎的東西越來越多,範圍也以南宮無忌為中心變得越來越大。

    不過這種異狀擴散到徐正洲麵前的時候就停止了。他手中的草棍隨手斜斜虛指,那所有的震動轟鳴和異象就在他的麵前止步不前,重新恢複平靜。他身邊包括老道站立的地方就成了這片天地異動中的一片淨土。

    看著這一切源頭的南宮無忌,徐正洲一臉的平靜,淡然說:“南宮小子,不用在我麵前作勢了。你的吞天造化功沒有黃超兒那般凝實自如,破碎魔勁也遠遠及不上唐家改進的碎魂手那般易於運用,我也不知你是如何把這兩道天魔策練成一起的,用來碾壓對付些土雞瓦狗是威風十足,但要嚇唬我老人家可還差些。”

    “還有,我老人家勸你一句。你若是想活得久一些,或者不想落得和黃超兒一般的下場,那還是最好少和人動手。別用什麼正氣駕馭來自欺欺人,武道上的經驗眼光我老爺子可比你足多了。”

    南宮無忌沒有答話。隻是地麵的震顫還有天空中的低鳴不再加劇,好像還有微微減弱的勢頭。

    “南宮大人,你也莫要光顧著自己逞威風,若是再不收著點你那朋友說不定便被你弄死了。”徐正洲身邊的老道忽然開口說,南宮無忌這才好像醒悟過來一樣轉頭看去,正看到不遠處半空中正緩緩落下來的羅圓圈臉色蒼白。雙眼卻是充血通紅,口吐白沫四肢發抖,幾乎已經昏過去了的樣子。

    低沉的巨大轟鳴消失了。地麵也不再震顫。南宮無忌深深地看了徐正洲和老道一眼,伸手對著半空的羅圓圈虛虛一按,羅圓圈背後吊著的幾根繩索就馬上崩斷,他整個人就好像被一直無形大手托著一樣平平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剛剛一落地,羅圓圈就趴在地上哇哩哇啦地吐了一通,然後翻身靠在旁邊的一塊岩石上直喘粗氣。剛才那低沉轟鳴讓他感覺自己內髒好像都要被從嘴裏震出來一樣,如果不是南宮無忌及時停下。他說不定就真的會被活生生給震死。

    “羅三當家,可無大礙麼?”南宮無忌走過來,也不嫌羅圓圈吐得一塌糊塗。伸手在他胸口一按,一股雄渾無比的真氣就渡了過來,隨即羅圓圈也就感覺胸腹間好多了。連忙感激涕零地點頭:“多謝南宮大人,隻是剛才有些受不了而已。身體是沒什麼大礙的。”

    南宮無忌伸手扶住了羅圓圈說:“若沒有大礙我們便繼續趕路吧。羅三當家你還多支撐一會,到了城鎮我們便可乘馬了。”

    “是是是。”羅圓圈連連點頭,心中卻是暗鬆了一大口氣。無論怎麼樣趕路隻要不再在天上飛就好。

    “等一等。”不遠處的徐正洲卻忽然開口,他的目光落在羅圓圈身上,神色有些古怪。“那邊的那個小胖子,我看著你可有些眼熟啊。你可還記得我麼?”

    “老爺子您認錯了吧,小子我可從沒見過您。”羅圓圈連連搖頭。剛才南宮無忌和這老者的交手他可看在眼中,這樣神仙一般的高人他有何德何能結識到。

    不過徐正洲卻好像有些不依不饒。還在問:“胖子,難道你不是昆侖派的麼?”

    羅圓圈很恭敬地抱了抱拳:“小人陽明城萬虎幫三當家羅圓圈。哪裏能和昆侖派這等上古道門有上關係的。老爺子確實認錯人了。”

    “走吧,今天算我們運氣不好,遇見兩個老瘋子了。”南宮無忌淡淡說了句,轉身就準備帶著羅圓圈離開。

    “等一等。”這次卻是那老道開口了。“南宮大人看來終於正視到自身症結所在了。貧道也就提醒你一聲,其實那機關獸就算沒了,你們也是可以飛起來的。”

    南宮無忌沒說什麼,卻是停下了腳步。

    “那機關獸散架了拚不上,但是那對翅膀卻還有一隻半啊。南宮大人隻要將那一隻完好的也從中折斷,然後將兩個半隻綁在自己雙臂之上用力呼扇,以南宮大人的蓋世功力,就算不能如之前那般一飛衝天,但要如母雞一般撲騰著半飛半行也是絕沒問題的。至少比徒步而行要快得多吧,至於那胖子就叫他抱住你腳一路拖著走就行了。”

    “敢問道長高姓大名?”南宮無忌忽然轉頭過來問。

    “高姓大名那等俗物貧道早就不知丟了多少年了,如今隻有道號希夷子。”老道得意洋洋地一稽首。“南宮大人日理萬機,居然也能分出心思精神來記下貧道名號,當真是榮幸。”

    “日後必定再來報答道長今日的點撥。”南宮無忌淡淡丟下這一句,然後帶著羅圓圈就掠了出去。

    就算是拖著羅圓圈,南宮無忌的速度也是極快,即便比不上空中飛行之時也疾逾奔馬,就那樣沿著一條直線前行,前麵無論是擋著的樹木還是荊棘岩石全都在離他們還有數尺之遠的時候就被一道罡氣牆壁震碎震飛。不多時兩人的身影就已經消失了,隻能看到一條被硬闖出來的嶄新的筆直山道通向遠處,盡頭還不時傳來撞碎岩石樹木的響聲,被撞碎的木石碎片飛向天空。

    看著這一條新開辟出來的通道,希夷老道連連搖頭,口中嘖嘖有聲:“想不到這位南宮大人如此易怒,這等心性如何能統禦影衫衛這等重要的組織?那影帥之位也不知趙家有沒有人去坐著,若是將大乾安危交予他手中,怕是有些不妥當啊。”

    “南宮無極那般沉穩溫和的性子,想不到卻有個這樣偏執的兄弟,自家的儒門功夫不要,跑去修煉順天神教的玩意。”徐正洲也搖搖頭,旋即又沒好氣地看向希夷老道。“你這老道自己去惹來的禍事卻要我來幫你擋災,我便知道跟著你來就沒好事。”

    “如何說是我惹來的禍事?分明就是那南宮小子他自己運氣不好掉下來的,不是連他自己都承認了麼?”希夷老道雙手一拍,很無辜地叫道。“還有你看,他帶著那胖子也是朝我們要去的方向去的,我看說不定便是和我們的目的一樣,也是趕著過去看熱鬧。若是讓他們太快趕到,我們跟在後麵還能看什麼?這樣也讓他們的速度緩上一緩,我們過去才有得看啊。”

    徐正洲點點頭,臉色也一正:“說起來,似乎還真有些去看看的必要了。居然讓南宮無忌這等人也急著這樣,看來這熱鬧可不簡單。”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3 22:13
第五十七章 人道(一)

    “夏道長,你這一張上清攝魂鈴固然是別有機杼,手法精妙,但在這兩處雲紋的轉折上感覺還是有些不足,看起來是神念運轉和繪製時的真氣跟不上,這可是道法最為基本的要點,你卻是沒做好啊。”

    “嗯。張道長不愧是出身名門,眼光見識確實獨到,一眼便看到了貧道的薄弱之處。”

    “......嗯,夏道長你前些時日和我禦宏師叔所商議的那個有關地靈師的目的所在,我也覺得有幾分問題。地靈師曾受我天師教祖師傳道,一身道法可說已站在這世間頂峰,哪裏還用得著玩弄這些花樣...”

    “嗯。張道長見解高明,說的確實是有道理。”

    “......夏道長你就沒有什麼話好說麼?”

    “沒有。”

    “......”

    “...這個...明月姑娘,不知你們淨土禪院是否...”

    “張道長,我也沒有什麼話好對你說。還有你有什麼想要對我說的就直說好麼?我知道你和夏道士說話其實都是想對我說,為什麼不直接和我說呢?”

    “厄,不是,不是,明月姑娘你誤會了...我隻是,我隻是...厄...”

    張恒亮滿臉通紅,羞愧難當,帶著不甘惶恐又完全是無可奈可的古怪表情喪魂落魄地離開了。沒過多久,張禦宏又和十方一起來找到了小夏和明月。一見兩人,張禦宏就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滿臉無奈地對小夏和明月拱手一揖道:“貧道那師侄年少輕浮,恣意妄為,還請兩位大量。多多包容。”

    “沒事,很平常的少年心性而已,張真人客氣了。”小夏笑嘻嘻地拱手還禮。那位張恒亮到底是怎麼回事,他自然是早就看在眼中了然於胸,當然也並不怎麼介意。

    明月卻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地問:“張真人,為什麼你要對我們抱歉?是因為你的那個師侄小張道長麼?他是有些煩人,想和我說話但又不敢說。而且他好像有些對夏道士不滿。嗯...說起來和以前的那個南宮同有些像呢。不過南宮同後來倒變得不怎麼討厭了。”

    張禦宏苦笑:“明月姑娘姿容無雙,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色佳人,這些少年年少氣盛正是慕少艾之時。難免會把持不住心迷神馳。”

    明月卻一點都沒有女子聽到別人稱讚自己美貌時的得意,反而輕輕哼了一聲,頗為不耐地說:“真是無聊,他們自己犯迷糊和我有什麼關係?”

    小夏也苦笑搖搖頭。明月自己心中就沒有美醜這個概念。畢竟她的神魂之屬可能並非人類。在神智思考的根本上還和人類有些差距,之前的南宮同也好還是如今的張恒亮也好,無論用什麼手段怎麼樣去討好或是吸引注意都算是拋媚眼給瞎子看了。

    不識子都之美者無目也。明月確實秀麗絕倫,明豔無雙,大凡男子看了之下都會驚訝不已,不過不用說張禦宏,唐公正這種心思堅定胸懷廣闊的正人君子,就算是李士石。西寧子這類深有城府心有算計之輩見了,最多也就是暗中讚歎一番罷了。自己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也就是隻有南宮同張恒亮這種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心中又沒個著落所在的,才會一見之下便神魂顛倒,覺得世間最美好最值得追求的莫過於此,不管如何情不自禁想方設法地也要湊過來。那位迷戀白金鳳的昆侖派何天也是這個德性。小夏眼中這些都是不懂事的少年人自作多情之舉,連癡情二字都遠遠算不上,張恒亮過來用言語撩撥他便隻覺得幼稚好笑,感覺上和小孩舞弄稀泥木棍來耀武揚威一樣,真是不怎麼介意的。

    說起這個,小夏忽然想起還留在南宮同那裏的羅三當家來。那位羅三當家倒不是這種不懂事的少年人,看起來也有三十來歲了,小夏與之交談過後也感覺確實是個頗有機智和毅力,重情重義的江湖漢子,身為一小幫派的當家,打打殺殺人情世故也是見得不少了,卻不知為何也和那些少年一般對明月一見傾心不能自己,甚至更有過之,不止可算是癡情了,而且有些到了有些魔怔和不可理喻的地步。小夏對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隻能感歎天地之大無奇不有。

    “對了,張真人和十方大師兩位今日可有所得麼?”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心中一閃也就罷了,小夏還是關心眼下的現實問題,問向張禦宏。

    張禦宏麵色凝重地說道:“貧道剛剛已借這些天來到天師觀中上香的信眾的心念信仰之力,以這天師觀為核心布下了個簡易的正一拘神應氣陣,可施法以自身感應籠罩方圓十裏,隻要有陰鬼魔道或者是強橫又不知收斂的氣息出現貧道就會自有感覺。不過現在看來卻是毫無異狀。隻是此法對地靈師肯定是無用,他的天師道法修為深湛無比,又有陽神法體之便,我還要時時小心他反借這法陣來迷惑我。隻能盼能在地靈師重新換個地方作亂之前找出那前來和他彙合之人。”

    十方也合十道:“貧僧今日在城樓上以觀世音慧眼神通小心查看,也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人。可惜貧僧於這門神通修為甚淺,如此作為也隻能說是聊勝於無了。”

    “那小子隻能呆在這裏等兩位的消息,還不要慚愧死了。”小夏苦笑。他和明月兩人幫不上什麼忙,就隻能在這天師觀中幹等著。

    “哪裏,若沒有夏道友幾日前一語點破地靈師的圖謀,我們現在也是兩眼一抹瞎。如今多少也算是有的放矢。想不到地靈師當真是有人前來接引,還是和魔教有牽扯之人。隻是不知是雍州來人,還是......”

    言語間,張禦宏的臉色越來越沉重。原因就是兩日前無意間在這宏景城中發現了幾隻陰魂蜂。

    陰魂蜂是用人的陰魂培育而成的細小妖獸。沒有絲毫戰鬥力,即便是對普通人來說也沒什麼威脅,但卻對指定的氣息異常敏感,也便是專門用來尋覓指定目標的。這東西培育不易,又是從魔教流傳下來的秘法,極犯江湖忌諱,尋常間很難見得到。但是偏偏在這時候出現了。立刻成為了小夏那個猜測的有力佐證。

    其實苦守在這宏景城中防備也算不上是什麼好辦法,地靈師一旦重新換個地方鬧出場風波來,他們也隻能被牽著鼻子跟著走。但在全無頭緒的狀況下。如今這樣也隻能算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

    “說起來,地靈師在那巫溪縣城的地下水渠之中,確實曾經問過貧僧和夏道長有關魔教之事。”十方這時候也合十說道。“貧僧得知地靈師身份之後也覺奇怪,魔教不過前朝才應運崛起。距今不過兩百年。無論教義還是道法都隻限於人道,地靈師身為非人,何故會有興趣。”

    “魔從心起,妖由人興。若非人,又哪裏來的妖,哪裏來的魔。”張禦宏重重歎上一口氣,對著十方和小夏明月拱手。“地靈師若是有了強援在外,那又不知道難對付了何種地步。人之狡詐難防又更甚於那隻有蠻力的蛇妖百倍。如今我也隻有仰仗三位了。”

    “阿彌陀佛,降魔伏妖便是救人於水火。貧僧義不容辭,張真人何必多禮。”

    “張真人客氣了。”小夏也隻能苦笑著拱拱手。天師教如此大一個龐然巨物,堂堂的道門祖庭,張禦宏在麵對這樣的重要關頭卻隻能借助自己三個外人的微薄之力,當真是有些好笑。不說龍虎山上的那位張天師了,就是這宏景城中的那個雲通道人行事都沒一點道門中人,或者是江湖中人的風範,一邊隱瞞掩蓋真相一邊大肆宣揚假象來賺取名聲也罷了,居然還曾經來央求張禦宏不要說出他也知曉了地靈師真相這事。給小夏的感覺這簡直就像是那些慣於欺上瞞下的小官吏,趨利避害是一把好手,但要靠他們去辦什麼實事難事那便是千難萬難。

    “對了,說起那位天師公子張恒亮,在下覺得最好還是想辦法將他勸回龍虎山去。麵對地靈師,誰也沒空去照看這位張恒亮小道長啊。萬一有個閃失,張真人如何去向張天師交代?”小夏這兩天最為擔心的就是這事。在這等重要的時候還送來個拖累,當真是要人老命。

    “天師有令,貧道也是無法。”張禦宏微微搖頭,神色落寞,眼中有些不可名狀的東西淡淡閃過。“貧道這一身道法都是從龍虎山來,身為張家子弟,家中的規矩更不能不守,所以對天師之意也隻有盡力而為,就算是身死道消,也隻當是將這身本領還給張家先祖罷了。”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小夏心中掠過這句話,不過卻沒說出來。

    “阿彌陀佛,張真人果真是方正君子。”十方卻把這話說了出來。“如此坦蕩磊落,恪守本心,果然隻有這般心性才能將天師教正一道法修煉成百年來第一人。便是張真人身在儒門,也必定是聞名天下的一代大家。”

    “大師謬讚了。”張禦宏連忙擺擺手。又不禁歎口氣,神色間一片落寞,喃喃道。“正一道,若不能正,若不能一以貫之,又如何成道?無論儒門道門,立足在世也必定是求一個堂堂正正,可惜這道理慢慢地就沒人記得了......也許真武宗說得不錯,其實三教本一,鬧得宗門林立相互敵視,還生出這許多恩怨來,便是因為在這人道中逐漸等而下流之故。不管我們修的什麼道法學的什麼學問,若沒有跳出其間的大決心大毅力,也就是在這人道洪流中身不由主隨波逐流的可憐蟲罷了。”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十方不知想起來什麼,也麵色澀然地連聲頌佛。

    “夏道士,什麼是人道?什麼是人道洪流?”明月偷偷地湊到小夏耳邊來問,話語帶出的熱氣讓小夏感覺耳中直發癢。“我看張真人和小和尚都很不開心。心裏很不舒服,但又無可奈何...反正我說不清楚,感覺他們自己也說不明白...是什麼不好的東西麼?”

    “你看他們的樣子就知道。麻煩得很煩惱得很的東西。”小夏輕聲回答。側頭一看明月那嬌美秀麗,卻又好似嬰兒般單純的麵容,心中禁不住地生出柔和之意,伸手摸了摸她頭頂,觸手是緞子般的烏黑長發,柔聲說:“幸好明月你是沒有涉足其中的,你也可要記住別去沾染這些。”

    “那麼麻煩的東西。我才不想去理會呢,我又不傻。”明月莞爾一笑。

    這時候雲通道人走了進來。張禦宏決定暫住這宏景城靜待地靈師,跟著張恒亮也來了之後。這雲通道人作為堂堂縣城中的鎮守道人,也立刻自動自覺地跑上跑下,鞍前馬後地像個雜役般地幫著處理各種瑣事。他一進來便恭恭敬敬地向張禦宏稟報:“禦宏真人,之前離去的那位劉洪德師兄又回來了。他說要見你。可是要讓他進來麼?”

    “劉洪德師兄?怎麼會?他沒有先回龍虎山麼?”張禦宏一愣。想了想。“便請他進來吧。”

    當再次看到劉洪德的時候,張禦宏又微微吃了一驚。他記得之前離開之時,劉洪德還是一副魂不守舍心喪欲死的模樣。那也是難怪,兢兢業業地辛苦數十年換來的卻是莫名其妙地承受起那樣一個滔天罪名,任誰也會難以承受,他還一度非常擔心劉洪德。但是現在看來劉洪德的神色雖然依然是愁眉不展,整個人的精氣神卻完全恢複了,不再是那副行屍走肉的模樣。

    “劉師兄。這位是淨土禪院的十方神僧,明月姑娘。還有茅山派的清風道長。正是有了他們之助我之前才能在地靈師麵前全身而退。如今他們也在此助我一臂之力。三位,這位是我劉洪德師兄,在山中與我交好多年,也曾多次在我為難之時幫助於我。”

    上次劉洪德和張禦宏隻是匆匆一會,就被那噩耗震得失魂落魄地離開,並沒見到十方三人,這次張禦宏才對他正式引見。劉洪德也一一對三人抱拳示意,目光看到明月的時候微微一滯,好像也震驚於這樣一個貌美的年輕女子居然是出身佛門。

    “怎麼了,劉師兄你不先回山中了麼?”張禦宏心中已是對十方小夏三人信任之極,何況三人早連地靈師之秘也知曉了,也就沒想到要再把什麼事瞞著三人。就這樣當著三人的麵詢問劉洪德。

    “先不回去了。我已和武陵師弟他們說過,讓他們自己先回去,反正這裏離荊南已經沒多遠,你也說過不用顧忌唐家和雲州的人,他們自己也走得回去的。我是暫時沒心思回去了。”劉洪德歎了口氣,看得出情緒還是相當低落的。“有些東西我也想通了,他們隻是要個借口罷了,我又何必巴巴地趕回去湊他們的趣?還不如就過來師弟你這裏看看,說不定也還有能幫到師弟你的地方。”

    “如此...那好吧。便多謝師兄了。”張禦宏隻是微微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下了頭。確實如劉洪德所說,他現在趕回龍虎山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雖然留在這裏也很危險,但連張恒亮都在了,好像也不多一個。而且說起來劉洪德修為不高,江湖經驗卻是極足,如今這極為被動的情況下說不定還多少算是個助力。

    ###

    宏景城地下千丈之處,一片漆黑的岩層中,一個盤膝靜坐的老道似有所覺,睜開了眼睛。

    這裏是厚實的岩層中,沒有絲毫的縫隙和空間可言。但這老道偏偏就在這裏一直盤膝靜坐著,他神態雖然漠然,卻也輕鬆自如,連身上的道袍都不曾有一點點被擠壓的跡象。在這岩層中他看起來好像一條在水中的魚般和周遭的環境結合得天衣無縫而又自由自在,又好像根本就是一個投影在這岩石中的一個真實無比的虛像。

    老道靜坐著的時候並沒有絲毫的異狀,整個人好像是完全靜止的。但隨著他的一睜眼,身上就慢慢地開始有了絲細微的變化,一些細小之極的金色光芒火花開始東一點西一點地從他身上彈起,然後炸開消失。

    如果有人能看到這一幕,而且眼力好到了一定的地步,就可以看出那從他身上炸出的其實是一個個極小的符籙雲紋。這些符籙雲紋炸開之後有些好像這個老道一樣,完全和這周圍的岩層融為一體,不產生絲毫的作用,有的卻將一團岩石給炸裂成砂礫,有的在岩石縫隙中生生凝聚出一點水滴,有的則是直接將岩石燒灼成一團小小的岩漿。

    老道抬頭,一雙眼睛好似看透了千丈的泥土岩石,直接將上麵的宏景城也收入視線中。但是半晌之後他又搖了搖頭,略有些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隨著他的閉眼,所有他身上發出的異象也消失了,一切就這樣又重新沉寂下去。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3 22:23
第五十八章 人道(二)

    張恒亮這兩天很煩惱。

    他當然清楚現在不是煩惱的時候。宏景城看似一片熱鬧祥和,為參觀蛇妖遠道而來的人們依然絡繹不絕,但他知道這其中正隱藏著大大的危機,不知隱藏於何處的地靈師不用說,那據說來接應地靈師的魔教妖人也可能隨時從哪裏蹦出來。隻看張禦宏和十方兩個人整天麵色凝重地足不沾地就能明白,這看似平和熱鬧的場景不過是遮蓋在沸騰岩漿上的水泡。

    如此凶險詭譎的場景,怎能不叫人提心吊膽之際又熱血沸騰?何況還是跟隨禦宏師叔一同降妖除魔,這又是無數龍虎山弟子們一直以來夢寐以求的經曆。身在其中的張恒亮覺得自己應該是滿足了,應該是全心全意地跟著禦宏師叔,一心防備那隨時會出現的魔教妖人和地靈師,等著經曆這一場足以載入青史的風波。

    但是偏偏他就是緊張不起來,精神一點都沒辦法集中在這上麵,腦子裏轉來轉去都是一個窈窕生姿的白衣倩影。

    他覺得自己不該如此,他留在這裏可是為了增長見識,是為了幫助禦宏師叔降服地靈師的,他不該為了一個女子便如此心神不寧。何況那還是個淨土禪院的佛門女修。

    隻可惜人很多時候不是覺得自己該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就算強迫著自己多去想想多去思考和這地靈師有關之事,腦子裏不自覺地就會轉到——這事明月姑娘也知道了,不知以後該如何處置?此地靈師之事有關我龍虎山機密。絕不能落入那幫禿驢耳中去...那十方禿驢怎麼樣也無所謂,但明月姑娘可是絕不能損傷分毫的,不知是不是能讓她轉投我們龍虎山?若是不行。那至少也該請她去小住個十年八年的,畢竟這地靈師之秘太過重要,最好便將她變作我龍虎山之人就一勞永逸了。至於那什麼清風道人,看在同屬正一道的麵子上送回茅山去,責令那何晉芝將之拘押一輩子不得麵世即可...

    對了,明月姑娘為何會和那清風道人看起來如此熟稔?是多年故交?但她是佛門女修又怎會和個茅山道士有多深的來往?隻是...他兩人之間看起來那般親熱熟悉,簡直就如同......不會。不會,明月姑娘如何又會那般輕易與人...但是......

    這般冥思苦想通常都會自己把自己想得心神不定,忽而疑神疑鬼惱怒不止。忽而憧憬萬分心癢難耐,最後的結果又都是自責自己如何不能拿出天師教弟子奮發向上的氣度和精神,卻單單為了這些小事傷神。

    煩惱如果不動手去解決,那永遠都隻能是煩惱。但是張恒亮又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連將這些事告訴別人都不可能。所以隻能成天縮在天師觀中,越來越煩惱。他現在有些後悔自己沒有拉上兩個關係好的師兄弟一起留下來,至少也有能商議說話的。

    “恒亮師侄,你可在麼?”

    今天張恒亮正在最煩惱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在房外響起。這間房原本是雲通道人自己的,宏景縣城原本就不是什麼大地方,這天師觀也不見得有多宏偉,張禦宏和十方三人便占去了兩間最好的客房。這張恒亮再一來,雲通道人就馬上把自己這間最好的房間讓給他去住。自己跑去和弟子們擠在一起。

    張恒亮出門一看,正是劉洪德站在外麵,頓時一呆:“劉師叔?你不是已經回去了麼?”

    “我有些要事要留在這裏處理一下,而且地靈師之事你也該是聽說了,我也想著看看能不能能幫你禦宏師叔一把。”

    劉洪德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了房裏,自顧自地坐在了椅子上,看得張恒亮眉頭大皺。雖然劉洪德身為長輩,又是一路帶著他們從雲州平安逃到這裏來,在其他天師教弟子中威信卓然,但他可不是其他天師教弟子。這一路上他對這位師叔的膽小謹慎地做派一直就甚為不滿,這時節又正是心頭煩躁的時候,忍不住就說:“劉師叔,我今日有些不舒服,你若有事情是不是改日再來...”

    “我有事找你。”劉洪德開口打斷了張恒亮的話,讓張恒亮心中更是惱怒。他正要想什麼話來頂撞過去,劉洪德的下一句就讓他全身一震。“今日我剛剛回來去見你禦宏師叔,著他介紹了淨土禪院的十方大師與明月姑娘。我之前還奇怪你為何不與我們一道回龍虎山去,今日看了才明白過來,大概你是為了明月姑娘才留在這裏的吧?”

    “這...這...師叔說哪裏話來的?”張恒亮一張臉頓時通紅,毫無準備之下被說中心事,頓時又是尷尬又是有些惱羞成怒。“我是覺得這次機會難得,想陪在禦宏師叔身邊見識一番這場風波以增長見識。明月姑娘可是淨土禪院之人,我也是來這裏才認識的,哪裏會有你說的那樣不堪?”

    不料劉洪德卻是眉頭一皺,頗有些不以為然地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古今多少英雄都是情關難過,可見這‘情’之一字實在是天地人道中最最奇妙之物,我們正一道也不是真武宗那些假清高的道學先生,有了喜歡的女子便是有了。還有那明月姑娘我也見過了,確實是一位國色天香的絕世佳人,你為之傾心再也正常不過,又有什麼不堪了?”

    這話隻聽得張恒亮目瞪口呆,剛才還滿胸滿腹的怒火羞愧轉眼便不知哪裏去了,這原本之前怎麼看怎麼礙眼的師叔忽然變得順眼無比。而且剛才那一番話說得還有幾分發自內心的真心感慨的味道,讓張恒亮正是煩惱孤獨難當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柔和親近之感。

    當然這位向來便謹小慎微,沉悶無趣的劉師叔忽然變得如此知心體貼。也是一件怪事,但相對於這帶來的感動來說又是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了。張恒亮一時張口結舌,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個...劉師叔所言...確實也...但是這個我確實是......”

    劉洪德又重重地歎上一口氣:“其實若是換在之前。我也會覺得你這樣做是少年心性,輕薄浮浪。但這些日子來我也想明白了許多事,生而為人卻連心中所思所愛都不敢直麵,還談什麼修道還談什麼江湖功業?”劉洪德看了看張恒亮的神情,若有所思地微微沉吟之後問:“不過你窩在這屋中悶悶不樂卻是為何?想我龍虎山天師教碩大的基業,你父親又是當代天師,你自己也正是青春年少。天下間何等女子配不上?”

    “劉師叔...劉師叔...你真是...真是...師侄之前多有失禮,行為孟浪,還望師叔多多包涵...”

    這幾日一直憋在心中的苦水和煩惱都一下感覺找到了去處。張恒亮隻覺得這位木訥謹慎的劉師叔簡直是天下間最可親可愛的人,也不禁為之前看不起他而內疚。其實稍微想想也明白,作為龍虎山中實務能力最強,江湖經驗最足的幾人之一。這位劉洪德師叔的眼光和心思肯定遠比表麵上看起來的更為細密獨到。隻是平常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師叔所言確是有理之極,師侄確是對明月姑娘有愛慕之心,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說到心事,張恒亮不禁又是一聲長歎。“而且明月姑娘又和那茅山派的清風道人早已熟得很了,整日在一起...”

    劉洪德不以為意地淡淡一笑:“恒亮師侄你久居龍虎山修道,對這俗世兒女之情自然是不大明白,你這樣毫無頭緒地一頭亂衝亂撞當然是不行了...”

    劉洪德的語氣和神情頗為不屑又有些好笑,好像是看見一個剛入門的火工道人連個最基礎的雲紋都不會繪製一樣。張恒亮的耳朵馬上豎了起來,但可惜劉洪德並沒有將這話題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而是將話頭一轉:“今日我來找你是有些事想問問你的,還請恒亮師侄務必告之。”

    張恒亮強壓下心中的騷動,盡量心平氣和地回答:“師叔請問,恒亮但有知曉定然知無不言。”

    “...你禦宏師叔逗留此處,是為了擒獲走脫的地靈師。此事他已是告訴你了,對吧?”

    “是。”張恒亮點頭。同時他也略微有些詫異,這位劉洪德師叔雖然實務精熟,但在山中的地位並不高,連張姓都不是,說起來也和同行的幾位師叔相差無幾。地靈師的存在他們能知道已算是難得了,但是地靈師走脫這事在龍虎山應當是絕對的機密,那些回山的師叔和師兄弟們對此一無所知,他卻是知道了。

    “那你知道地靈師是如何走脫的麼?”劉洪德用像是隨口一提的語氣淡淡問。

    張恒亮搖頭:“這卻是不清楚了。雖然我問過,但禦宏師叔言辭模糊,似乎其中緣由他也不是很清楚,隻說地靈師有可能和人勾結方能逃逸。這又如何可能......不說龍虎山有護山大陣籠罩,能進入地靈殿的人又豈能不知地靈師的緊要,怎能不用心看守...”

    “聽說有不少守殿的弟子隻是虛應事故,入殿之後或是蒙頭大睡,或是悄悄夥同幾人在其中飲酒博戲,甚至還有人請外人去代為值守的,是麼?”劉洪德的語氣還是淡淡的,但其中的冰冷之意卻是怎麼樣也遮掩不住。

    張恒亮張了張嘴。他自然也是去地靈殿值守過的,雖然他還算盡職,但作為那一群特殊子弟們中隱隱的首領,其他人的做派當然很清楚。換做之前他肯定不屑對這位劉師叔說這些,這時候也隻能忍不住神情一黯,點頭承認:“...這...確有其事...我也聽說過...若真是地靈師走脫的岔子出在他們身上,我相信天師和諸位長老定會徹查清楚...”

    劉洪德不說話了,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眼神深處透露出來的絲絲寒氣還是讓麵前的張恒亮有些坐立不安。這位師叔今天所表現出的一切實在是和往日的印象完全不同。讓他覺得親切的同時也微微不適。好在沒過多久劉洪德長歎了一口氣之後還是恢複了平日間的模樣,歎口氣說:“好吧,這等大事其實也不是我該關心的。隻是心中實在牽掛,忍不住隨口一問罷了...恒亮師侄你好好休息,師叔便不打攪你了。”

    “師叔且慢...”眼看劉洪德轉身要走,張恒亮連忙開口叫住。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漲紅著臉吞吞吐吐地說道:“不知..不知...不知劉師叔能不能指點我一下,這...這...有關這兒女私情中......中需要注意的種種關節要害之處?”

    劉洪德盯著他仔細看了看,這才頗有深意地一笑。讓忐忑尷尬的張恒亮更覺得這位劉師叔親切了,他的聲音也滿帶著長輩特有的慈祥和可靠:“好吧,如若恒亮師侄不嫌棄我這老頭子。便可將你的心事說與我聽聽,我來幫你參詳參詳。”

    “多謝師叔,其實是這樣...”

    張恒亮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多的話,更沒想到這麼多的話會忍不住全對著這個劉師叔一股腦兒地說了出去。這兩天心中憋悶的實在太慌。絮絮叨叨將這幾天眼中所見心中所想所感足足用了近一個時辰才說完。劉洪德一直便靜靜聽著,不時在關鍵之處出言詢問兩聲,讓張恒亮更是覺得這位劉師叔簡直比最親的親人更貼心。

    “..原來如此。”劉洪德閉眼思量一番之後,點點頭。“想不到恒亮師侄當真是個癡情種子,隻是那位明月姑娘心思純淨,已經先入為主有了那清風道人為摯友,你想要後來居上自然是不易。若不另辟蹊徑,不說全無希望。至少也是個事倍功半之舉。”

    張恒亮急忙問:“如何才能另辟蹊徑?”

    “那自然是要從恒亮師侄你的長處入手了。”

    “長處?”

    “我龍虎山統領天下道門數百年,恒亮師侄你是天師嫡子。身後這莫大的基業和傳承便是你的長處。”

    “但是......”

    “我知道,那位明月姑娘定不是愛慕虛榮,趨炎附勢的膚淺女子。這基業和傳承也非是讓你用做炫耀之用,那不過是鄉間土財主或者是敗家紈絝的做派罷了。你應當是善用這背景和積累將自己多加磨練,無論是何等女子,喜歡的絕不會是庸庸碌碌的男子,你若是處處都比那清風道人顯得強了,那明月姑娘自然會看在眼中,不說立刻便移情別戀,但心中至少也會有了個好印象不是?”

    張恒亮也點頭:“這...劉師叔說得也有道理...”

    “譬如你說那清風道人符法了得,說來這也不過是小道,我龍虎山乃道門祖庭,傳承豈能是那區區上清派所能比的?”劉洪德頓了頓,好像是隨口說道:“說起來我也不知你符法上的具體修為如何,這樣吧,你以靈光法憑空繪製‘辟塵符’‘拘神護法符’‘破陣印光’三符,再一同引發來試試看。”

    說出這句話之後,劉洪德微微有些發愣,眼中透出一絲迷茫之色,好像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提出這個法子來。不過這一絲迷茫極短也極微弱,轉眼間就消失了,不用說張恒亮沒有注意到,連他自己隨即也忘記了。

    這是三張下品符籙,單獨來說都沒什麼作用,都是布置法陣上才用得著的,可算是天師教這種道門大派下真傳弟子們的基本符籙功夫,雖然要以靈光法憑空繪製難了不少,但張恒亮幾乎是從懂事起便受的是天師教最為正統的傳承,凝神聚氣之下,隨著手指引氣合著神念流動,就將這三張符籙臨空繪製了出來。

    三張下品符籙原本就是布置陣法所專用,半空中聯成一起,隨著張恒亮的手指最後一點,化作一片清光炸裂開來,嗡的一聲沉悶的輕響遠遠傳出。

    還不等張恒亮或者劉洪德開口,張禦宏的身影就在眨眼之間帶著一陣勁風出現在了門口,他滿臉疑惑地周圍掃視了一番才邁步走進屋中,看著兩人問:“劉師兄。恒亮,為何剛才這裏有過一陣符籙陣法崩解才有的元氣波動掠過?”

    “是劉師叔正在指點我的符籙法術。禦宏師叔無須擔心。”張恒亮恭恭敬敬地拱手作答,然後偷偷看了一眼劉洪德。兩人剛才談話的內容他自然不敢說出來。還略有些擔心劉師叔會不會把自己的‘煩惱’告訴禦宏師叔。

    好在劉洪德隻是擺擺手,淡淡一笑道:“閑來無事來找恒亮師侄聊聊天罷了,倒是沒想到驚擾到師弟了。”

    “哦?”張禦宏微微有些意外,劉洪德和張恒亮的關係似乎並不怎麼樣,而且他能感覺到張恒亮在隱瞞什麼。他看了看劉洪德,雖然沒發現什麼異狀,他還是問了句:“劉師兄若是心中有事。可來直接找我說便可。”

    “也就是陪恒亮師侄說會話,會有什麼事。”劉洪德意興闌珊地搖搖頭。

    “那好,那我也不妨礙你們了。這宏景縣城中看似平靜。其實暗伏凶險,我已感覺有些人潛伏在了城中。你們若是無事也最好不要輕易有所舉動。”張禦宏隨口吩咐了一下,也轉身離開了。這些時日他也是為了防備地靈師殫精竭力,再沒有多餘的心思來理會其他事。

    張禦宏一走。劉洪德就對張恒亮說:“看來這城中還有些不便。為防備地靈師你禦宏師叔布置下了陣法監視這城中所有動向。要不我們出城去走走吧?恰好我之前和你武陵師叔一起的時候發現一個好去處,我們大可去散散心。”

    “但是如今的情況下,禦宏師叔也要讓我們多加小心不要輕舉妄動...”

    劉洪德一笑:“地靈師是不是真留在此處還難說得很,你禦宏師叔防著地靈師,地靈師又何不是在防著你禦宏師叔?照我看地靈師多半早就逃遁到別處去吃人為惡了,我們出去走走說不定還能打聽到些消息來。”

    ###

    當張禦宏察覺劉洪德和張恒亮都不見了的時候,已經在小半天之後了。

    張禦宏並沒有大驚失色。他知道不會是地靈師所為,地靈師就算修為實力確實遠高於他們兩人。地靈師的道法也確實能瞞過這拘神應氣陣的感應,但一旦動手還是必然會讓他有所察覺。特別是劉洪德的江湖經驗極為老道。斷不會連發出一點警示都做不到。

    看樣子應該是他們兩人自己主動離開的。而隨後雲通道人去盤問道觀中的其他人之後也確認,確實是他們兩人自己悄悄離開。

    張禦宏沒有大驚,但心底還是生出一種極為不妙的預兆。在這種非常時候,向來謹慎的劉洪德師兄偏偏做出這種沒頭沒腦的事來,聯想到和張恒亮一起時的異樣,他忽然隱約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但這時候他卻不能離開宏景縣城。他布置下的警示法陣需要以他為中樞來運轉,所以張禦宏隻能去找小夏十方明月三人。

    “...事情便是如此,還望三位能幫我找一找劉師兄和恒亮的蹤跡。地靈師方麵你們無須擔心,我在此全力運轉陣法,可暫時將感應擴大至方圓二十裏。隻要在這二十裏之內,地靈師一旦找上了你們我也可以飛速馳援,他上次運用道尊法身無功之後損耗必大,以他的謹慎本性來說若無把握是萬萬不會再用。而隻要他不以那至高道法壓人,三位無論如何都可以支撐到我趕來......”

    “張真人無須多言,不過是找找人而已,我們還應付得來。”小夏看著張禦宏焦躁不安的模樣,心中暗暗苦笑。就如同之前所料的,那位天師公子當真是個拖累。但這事他也不便多說,既然張禦宏都開口保證了不會有什麼危險,不過是找找人而已,無論是他還是十方都是舉手之勞罷了。

    小夏三人離開之後,再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間,獨自留在天師觀中打坐的張禦宏忽然身軀一震,抬頭望向了東麵。

    就在宏景城外東麵的官道上,近十匹駿馬正在疾馳而來,路上的行人紛紛驚慌避讓,驚叫聲處處響起。

    駿馬上的人都是一身黑衣,雖然相貌各異,但都是麵沉如水,氣質陰冷沉穩,散發出讓人極不舒服的氣息。尋常的百姓自然是對這些形狀凶惡的人避之則吉,而稍有些眼力的江湖人更是能看出不妙來,根本不敢亂發牢騷。

    不過這些人當中有個唯一的異類,就是被圍在最中間的一個胖子。這胖子麵目氣質都和其他人大為不同,沒什麼凶悍或者陰沉之意,而且好像已經有些受不了這馬背上的長期顛簸,麵色蒼白失措。

    “到了,前方就是宏景城了。”宏景城不怎麼高大的城牆已經出現在了視線中,這群人中為首的一人臉上和聲音中也禁不住帶起了一絲喜悅。

    而就在他們剛剛趕到宏景城城門前的時候,張禦宏的身影也一掠而來,擋在了他們之前。

    “南宮忌,原來是你搞得鬼?”張禦宏的雙眼中精光爆射,直直地落在那為首的人身上。隻是他這猶如實質的眼光,還不是直接麵對,就已經讓八匹千裏挑一的駿馬齊齊製住了前衝的勢頭。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3 23:16
第五十九章 人道(三)

    “青雨樓辦事,無關之人都統統閃開了!”

    一個黑衣大漢沉聲一喝,被深厚內力裹挾著的聲音如雷鳴一般地滾滾蕩蕩地傳開,城門和官道附近的人被嚇得轉身就跑。一時間原本還算是熱鬧的城門口頃刻間就人跡全無。

    尋常的平民百姓就算不知道青雨樓的名號,也從來不敢摻雜進這種江湖人的爭鬥中來,連在一旁遠遠旁觀都不敢,運氣不好的話一個尋常住破廟吃野菜的野道士錯手亂發的中品符籙就能要人的性命,更別說有些不大見得光的話語和事情走漏了出來被滅口也是尋常的。

    而一些混雜在百姓中的江湖人則隻會跑得更快,青雨樓的名號嚇唬些雜魚小蝦已是足夠了,而不是雜魚小蝦有些分量的,也該明白青雨樓背後的是什麼,那是個更危險更讓人忌諱的存在。

    城門下就剩下了張禦宏一人孤單單地麵對著這九騎人馬,但他並沒有絲毫的懼意,好像麵對的隻是九個農夫。

    當然那也並不真的是農夫。張禦宏的目光在他們的身上一掃而過,以他的眼光,隻從這些人身上的氣息就已經明白了他們的身份。其中的七個全都是影衛中專職正麵搏鬥的‘虎衛’和追蹤獵殺的‘犬衛’的高手,能正式入職影衫衛的已是千裏挑一的精英,而眼前的這七個絕對可以稱得上是荊州江湖中最為恐怖的一小群人。不過這七人現在隻是默不作聲地靜靜呆在那裏,連臉上的表情都是一樣的陰冷,因為他們的職位已經充分說明了他們的地位,即便再凶猛,也隻是被人驅使的猛獸罷了。

    而持著韁繩的就是居中的那個身量並不高大的中年男子,影衫衛副指揮使南宮無忌。

    至於南宮無忌身後的那個人張禦宏看不怎麼清楚。隱約間能看出是個身軀肥胖的人,氣息感覺上也差著其他人老遠,最多算是個普通的江湖漢子。連最下級的影衛的資格都沒有。這一點讓張禦宏微微奇怪,影衫衛極少正麵顯露身份和人衝突。這次由南宮無忌帶隊高手齊聚,顯然是極為重視的行動,卻帶上這樣一個看似毫無戰力外人。

    不過這奇怪也就在心中一掠而過,張禦宏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其他八人身上。麵前包括南宮無忌在內的八個人,單從正麵戰力上來說甚至要強於地靈師,絕對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對手。

    “張真人別來無恙?昔日在京都一別,轉眼已是六年。沁陽公主還叮囑我若是遇見你,定要轉告一句。她從沒有對你說過一句戲言。”

    南宮無忌在馬上對著張禦宏拱了拱手。目的地已經趕到,一路之上的焦急擔憂終於放了下來,從張禦宏的表現他可以推測出他最擔心的事情應該還沒有發生,他必須要將心思全部放在麵前的張禦宏身上。

    如果說這世界上還有幾個南宮無忌最不願意麵對的人,麵前的張禦宏絕對是其中之一,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說都是。但是現在這樣的情形,再不願麵對的也必須麵對。

    聽了南宮無忌的話,張禦宏的神色微微一黯,不過轉眼之間眼中的精光就恢複如常,看著南宮無忌冷笑一下。問:“這般情況下和我說這些,你的意思是如今在這裏的隻是影衫衛副指揮使南宮無忌大人?今日來此隻是純粹的公事了?”

    “自然是公事。”南宮無忌的聲音雄渾沉穩,威嚴穩重中不帶絲毫的個人感情。“我知道張真人如今在這裏所為何事。我也可以告訴張真人。此事絕非我們影衫衛所為。不止如此,我們來此的目的和張真人還有共通之處。還請張真人讓一讓,將此事交由我們接手,我們保證拿到我們要捉的人之後絕不妨礙張真人。”

    張禦宏冷哼一聲:“這是我龍虎山山門之內的私事,和你們影衫衛又有何共通之處?你們還是請回吧,若要抓什麼人也等我處理完之後再說。”

    南宮無忌沉聲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影衫衛代表的是大乾朝廷,對我們來說這九州之內又有何私事可言?何況潛伏在城中的這隻妖孽雖出自龍虎山,作亂殘殺的可都是我大乾子民。我們影衫衛奉天子之命守土有責,還請張真人你讓開了!”

    張禦宏回應南宮無忌的卻還是冷笑:“南宮大人你也少拿官麵上的套話來糊弄我。你當如今還是前朝那般光景麼?我還是那句話。這是我龍虎山的私事,你們請回吧。”

    南宮無忌閉了閉眼。默然一陣之後再睜眼開口說:“那我可以告訴張真人,我們所要擒獲之人手上有一件要緊事物,極有可能是你要抓獲的妖孽所急需的。若是被那妖孽得到了手,那你便再無抓捕的可能,說不定還會反受其害。”

    “哦?”張禦宏有些意外,微微沉吟了一下後再說。“那你將此事緣委和其中內情全都告訴我聽,若確實不是你們所為,我們聯手合作也無不可。”

    南宮無忌搖頭:“不行。此事涉及我影衫衛機密,張真人還請見諒。我們隻能在找回我們要找之人後將剩下的交給你。”

    “簡直是笑話。”張禦宏一聲冷笑。“此事涉及你影衫衛機密,難道又不涉及我龍虎山機密了?以你們影衫衛這些年來暗中對我們天師教的所作所為,你說我還敢在不知底細下將此事完全交由你們?若是讓你們掌握了什麼機密和把柄在手中,隻怕龍虎山上下從此便隻能任你們魚肉了。”

    南宮無忌聲音低沉了下來:“張禦宏,張元齡那一幫老狐狸如此對你,你還要愚忠至此?”

    張禦宏淡淡回答:“我張家之事,便不用南宮大人你操心了。”

    “那我在此對你保證,我們絕不會借此對龍虎山出手,那妖孽也絕不是我們派人用手段放出來的。”

    “我還是那句,若你不告訴我其中內情。那你們還是請回吧。”

    “張禦宏,你不相信我麼?”南宮無忌的聲音越發低沉,低沉得像是地底三千丈深處的熔岩在轟鳴。

    “既然你是南宮無忌。便不該再要我來信你,甚至都不該來問我這句話。”張禦宏的聲音很平淡。看向南宮無忌的眼神透著一股滄桑。“當你成為南宮無忌的時候,就代表這世間再也沒有南宮忌這個人了。南宮家這個傳承數百年規矩的意義,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南宮副指揮使大人。”

    南宮無忌沉默了下來,一張極有威嚴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隻有周圍的空氣越來越沉重,在他身後的羅圓圈幾乎感覺喘不過氣來。不過片刻之後他就舉起了手,比起了一個似乎是影衛內部所用的秘密手勢,一陣分明是用內力壓迫過後的聲音在周圍幾個人耳中響起:“犬四衛。帶羅三當家繞道從入城去找人。找到之後直接拿下水巡使便可,其他發生任何事情你們都不用理會。”

    “南宮大人,我...我要怎麼...”羅圓圈聽出南宮無忌似乎要讓他離開,立刻有些驚慌失措。他被南宮無忌莫名其妙地一路帶到這裏,幾乎已將南宮無忌視作唯一的依靠。

    南宮無忌也不看他,隻是淡淡的聲音傳來:“無妨,羅三當家。你不會有危險的。當你看到那人,或者那人看到你之後,一切你都會明白。”

    四個黑衣人立刻牽著羅圓圈的馬一起扭轉馬頭,沿著城牆朝北奔去。

    張禦宏看著離去的五人眉頭一皺。但還不等他有所動作,前方的南宮無忌就已經朝他伸出了雙手,對著他朝中間虛虛一合。好像是要在自己的視野中將他給夾在掌中一樣。

    一聲傳遍宏景縣城的巨響,張禦宏所在的東門城樓整個地崩塌粉碎了。數丈高,近丈厚,全以分割後的岩石和夯土砌成,足以抵擋數百次重型火器轟擊的厚實建築,在不知名的巨力下如同幹透了的饅頭一樣碎成了無數石塊瓦礫還猛地一起朝中間擠壓下來。

    碎石飛濺中,張禦宏的身影帶著一層金色劍芒朝前急閃而來。這種攻擊看似威力絕大,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卻難免大而無當,隻是在南宮無忌起手之時他就有所察覺。不閃不避反而直衝而來,剛剛躲過了身後那無匹罡氣的夾擊的同時還直取南宮無忌。

    但是也就在同時。三個黑色身影也一左一右一上飛撲夾擊向了張禦宏,那是一直默不作聲靜等在南宮無忌身邊的留下的三個黑衣男子。就等在張禦宏飛身而來的同時也分毫不差地截住了他。

    轟然巨響中,張禦宏剛剛衝來的身影倒飛回去重重地撞入城門的廢墟瓦礫中,碎石紛飛塵土飛揚。他的雙掌分別抵擋住了兩名黑衣男子的一拳一爪,胸腹間卻還是被另外一名黑衣男子的一掌拍中。

    三名黑衣男子並沒有追擊過去,反而退了回來,在南宮無忌身前以一個品字形站住,虎視眈眈也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埋住了張禦宏的廢墟瓦礫。他們似乎並沒有想要和張禦宏生死相搏的意思,也明白這位伏魔真人的真實實力,並不以為這占了少少的上風就有絲毫大意。

    張禦宏從廢墟中走出,一身道袍已經破破爛爛,顯得有些狼狽,嘴角更有一些血跡。剛才受那一掌之時,一層金色的符籙甲胄及時浮現在他身外,符籙甲胄粉碎的同時他也朝後急退卸力,但終究還是多少受了些內傷。能入選影衫衛虎衛的,都是江湖上真正的第一流高手,這三名黑衣男子中的任何一個,單純從武功上來說也不會差他多少。就算這沒有主動纏上來,他也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從這三名男子還有後麵的南宮無忌合擊之下脫身離開。

    抹了抹嘴邊的血跡,張禦宏也不再多言,兩粒符咒折疊成的小球從袖中飛出落到地上,隨著張禦宏的一聲敕令,無數金光從四麵八方的虛空中彙聚而來,依托在這符咒球上化作了兩名身高丈許的金甲巨人。和之前他曾施法變出的金甲巨人不同,這兩名金甲神將的身軀更加凝實,麵目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生,隻是一雙眼睛中不見瞳孔。隻有閃爍的紫色雷光吞吐不定。

    無數細微的劈啪聲中從四周空氣中逐漸升起,然後漸漸變大,紫色的雷光也開始在這兩名金甲巨人的身周跳動。同樣的還有張禦宏。他一身道袍上有無數的雷光生起,交織成無數的雲紋符籙流轉不定。讓原本就俊逸威嚴出塵不凡的他看起來更是宛如天上的神祗下凡。

    依然還是三個黑衣男子身後的南宮無忌先出手。他雙手各自比出了一個奇怪的手勢,拇食二指圈成一個圓,其餘三指並攏,然後兩手放在胸前合攏,兩個圈出的圓圈重疊起來對準了不遠處的張禦宏,頓時一股如怒泉噴湧又如長江大河奔湧不息莫可能沛的巨大罡氣從他胸前激射而出對著張禦宏激射而去。

    一個巨大的呼哧聲,堆積在那裏的城門磚石泥土像是一撮泥土被人鼓足了勁一吹一樣,激揚得漫天都是。那奔湧而去的罡氣激餘勢未竭一直入城而去,在地麵上犁出一道寬逾丈餘深達兩尺的巨大鴻溝,沿途的民居樓房如紙糊的一樣被撕成粉碎到處亂飛,哀嚎驚叫聲到處都是,再有膽子逗留在附近的尋常百姓和江湖人全都抱頭鼠竄。

    城門處滿天的亂石泥土如暴雨般落下,但其中並沒有張禦宏的身影。就在那洪流般的罡氣及身之時,他身周跳動的紫色雷光符籙驟然間光芒大盛,一閃之後整個人就消失在了原地,而下一刻,張禦宏的身影就隨著無中生有忽然炸開的雷光驟然出現在了南宮無忌的身後。

    這不是快到肉眼看不見的超快速度。再快的身法和輕功也不可能完全在前方三個男子毫無知覺的情況下繞過他們,張禦宏真的就是隨著紫色雷光的一閃一滅從原本站立之處直接‘跳’到了南宮無忌的身後,掌間夾帶著一團跳躍著的紫色雷球。不帶絲毫聲息地向南宮無忌的後腦拍下。

    南宮無忌沒有回頭,他可能都沒有感覺到背後突然出現的張禦宏,隻是在自己所發出的那一擊落空的時候,他胸前的雙手就立即反握互扣,雙手拇指相抵,口中一聲低喝:“開。”

    絲毫不遜於剛才將城門炸碎的罡氣從南宮無忌的身周勃然爆發,硬生生地將身後的張禦宏震飛出二十多丈外才落下,而南宮無忌胯下的駿馬則直接被扯碎成了無數血肉小片,幾乎找不到一塊能大過拳頭的屍塊。整個馬屍在地麵上開成了一團足有十丈開外的巨大血色鮮花。

    前方的三個黑衣男子也飛身反撲向張禦宏,但是他們的身形剛剛一動。張禦宏以道法化出的那兩具金甲神將也動了,巨大的身軀以完全和外姓不相稱的速度和敏捷居然後發先至。先一步追上了兩名黑衣男子,真正的足有蒲扇大的巨掌兜頭就朝兩名黑衣男子拍去。

    碰的兩聲,倉促間在半空中無法借力,兩名黑衣男子雖然伸手招架住了,也像被人拍中的飛蟲一樣直接就橫飛了出去。

    轟隆轟隆轟隆,好似成百上千道悶雷一起轟鳴的聲音,那是南宮無忌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雙手握拳。他那不足五尺的身量帶出的氣勢卻能震撼天地,隨著他的呼吸和動作,四周的景色和光線居然已經開始扭曲,那是周遭的大氣已經被雄渾無匹的罡氣壓榨到了極限才帶來的外相。那好似一具洪荒巨人正在蓄勢而動。

    不遠處的張禦宏並指如劍,一道金光凝聚成的長劍在他手中若隱若現,身周雷光閃動,鋪麵而來的罡氣將他一身道袍吹得獵獵作響,紫電雷光穿起的符籙在空中不斷閃現,讓他看起來恍如神仙中人。

    “哦哦哦,張禦宏連紫電雷光遁和斬妖劍都用出來了,南宮無忌這邊則是以淨土宏願大手印來駕馭奪天造化功,是魔佛兩用麼?看來這兩個老相識是把心中憋了幾十年的真火給打出來了。希望他們莫要太過認真,把自己的正事給忘了。”

    遠處的城牆上,三個人靜靜地躲在城垛的陰影中看著這邊驚天動地的場麵。和城中百姓一片驚叫奔逃的慌亂之狀相比,這三人的冷靜顯得很超然,好似正在看著一出精彩但並不關己的好戲。或者應該說隻是一個笑眯眯的中年胖子和一個冷峻少年兩人顯得很冷靜漠然,另外的一個嬌豔少女卻是麵有憂色。

    “阿笑,你去看看那四隻狗帶著那位羅三當家到底去找什麼人了。記住,跟著看看就好,他們就算察覺了你,在這時節也不會節外生枝來對付你的。如果真有什麼狀況,你可以相機而動。”中年胖子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遠處的張禦宏和南宮無忌,隻是出聲對身邊的冷峻少年淡淡說道。

    少年卻有些猶豫:“那二伯你呢?南宮無忌動起手來威勢太猛,你傷勢還沒好,萬一被波及...”

    “沒關係。”中年胖子笑眯眯地看著旁邊的少女。“不是還有姒兒丫頭陪著我麼?她一定能護住二伯的。”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4 20:59
第六十章 人道(四)

    當兩個犬衛帶著羅圓圈一起衝入城中天師觀的時候,雲通道人嚇得幾乎要發抖。

    之前南宮無忌一擊之威幾乎貫穿了半個宏景縣城,將沿途的屋舍建築毀得一幹二淨,最後將天師觀的後院炸爛了一半,這才耗盡了力量。而直到這時候,東門那邊不時傳來的響動還依然驚天動地,雲通道人知道是張禦宏和人在那邊動手,卻根本連趕過去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他當然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之輩,隻是從剛剛開始那一聲表明身份的怒喝開始他就猜出了這些敵人是什麼身份,隻是出於這個身份他也不想去惹,更不敢惹。

    直到這時候,眼睜睜地看著兩個黑衣人旁若無人地衝入道觀,他更從那矯健的身手和陰沉的氣質上肯定了自己猜測,隻是身為天師教在這縣城中的鎮守道人,他還是必須鼓起勇氣怒喝一聲:“何方狂徒,膽敢擅闖我天師道觀?”

    “影衫衛奉命辦事,閑雜人等避讓。”一個黑衣人瞥了他一眼,隻冷冷地丟過去一句話,

    態度言語皆很無禮,雲通老道卻是心中鬆了一大口氣,對方擺明了身份那就有了台階,影衫衛再和天師教不對付,畢竟是朝廷官麵上的力量,他立刻轉身就走,隻匆匆丟下一句:“那便不奉陪幾位大人了。”

    沒有理會這油滑怯懦的老道,兩個黑衣人的在這院落中用飛快的速度四下查看走動,速度雖然快得像是在這院落中來回奔跑,但行走動作間的章法嚴謹有度,顯然是一種極有效率的搜索方式。

    終於,一個黑衣人在衝入一間看似最精美的房間之後動作一停,鼻子聳了聳深吸了兩口氣,眼中的精光頓時爆射,沉聲喝道:“發現了,是水巡使的氣味!”

    另外一個黑衣人立刻也衝入房中,但是也隻在門口便站立不動,顯是怕破壞了這屋中的痕跡,他看了看空無一人的房間也急聲問道:“水巡使來過這裏?”

    “不是她本人,氣味很淡,而且夾雜著另外一個人的味道。”這不斷聳動鼻頭的黑衣男子有一個巨大的鼻子,看上去和麵孔模樣都有些不協調,上麵一直帶著一層油汪汪的色彩,讓人看上去感覺那好像是一個刻意安上去的什麼道具而不是原本就長在上麵的器官。這男子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分辨品嚐這氣味中的內涵,再沉聲將自己辨別出的說給同伴:“這是個和水巡使交合過的男子,身上才帶上了水巡使的氣味。他和水巡使交合之後不超過十二個時辰,而且在這屋中至少停了小半個時辰。從體味來看微微有衰老之狀,血氣卻依然充沛內斂,該是個五十歲上下修為尚可的男子。這屋該是剛才那老道久居之所,之前又有個少年來暫居過數日的樣子。”

    另外一個黑衣人一邊聽著一邊蹲下仔細打量著這屋中的種種情狀,也出聲補充:“兩人坐在那裏似乎是談論了不短時間,從位置來看那有水巡使氣味的男子是少年的長輩。”他的目光從地上一直掃視到門外:“...然後他帶著那少年出去了...找剛才那老道問個明白。”

    被兩個黑衣人抓住詢問的時候,雲通老道當真是又急又怒又怕,但隻猶豫了幾眨眼的時間,他還是老老實實將劉洪德和張恒亮的情況交代了出來。聽完之後再詢問了幾個問題,一個黑衣人就拿出個形狀古怪的哨子用力一吹。雲通老道和院中呆站著的羅圓圈什麼都沒聽到,但是另一個黑衣人卻皺眉捂了捂耳朵。

    片刻之後,另外兩個犬衛的黑衣男子便先後出現在了道觀後院中。

    “發現水巡使的蹤跡了。這個天師教的道士該是被她所操控,哄騙了張元齡的兒子出去。”

    “來不及稟報無忌大人了,直接追上去。”

    “若是水巡使有了幫手,我們四人不一定能將她拿下,需要召喚一名虎衛來幫忙麼?”

    “不需要。無忌大人說了,我們的首要任務把羅三當家帶到她麵前就是了。其他所有的都在其次。”

    “我們好像被人吊住了。”一個後來的黑衣男子忽然說。

    “什麼人?”

    “不知道。內行,暫時甩不掉,沒有表現出敵意。需要留下兩個人攔截麼?”

    “任務優先。這時候還敢吊上來的不是泛泛之輩。無須節外生枝完成任務為首要。”

    短短的商議決定了接下來的行動之後,四個黑衣人都轉身過來,不約而同地都對準了正在悄悄往外跑的雲通老道。還不等雲通老道下定決心是該跑該求饒還是該反擊,十多枚劇毒的暗器就紮進了他的身體,然後一個黑衣人的拳頭就將他的腦袋砸成了爛西瓜。

    丟下雲通老道的屍體,黑衣人帶著六神無主的羅圓圈衝出了道觀。以他們那久經訓練後還用種種秘法鍛煉過後的能力,很輕易地就找到了目標在路上留下的痕跡,接下來追蹤兩個毫無防備戒心的目標,對他們來說比吃飯喝水更簡單。

    ###

    宏景城中驚天動地的響動張恒亮沒有聽見,因為當張禦宏和南宮無忌和動手的時候,他已經遠離宏景城二三十裏之外了,沿途的幾個樹木茂密的丘陵也將聲響消弱到了最小,至少憑他的感知沒有聽到。

    他是跟著劉洪德一路前來的,原本以為隻是離開宏景城就行,但劉洪德卻帶著他一路南下,一直走了小半天還沒有到達他所說的地方。不過張恒亮倒沒有覺得有什麼不耐煩的,這一路走來他和劉洪德師叔相談甚歡,簡直有點相逢恨晚,不,應該是相知恨晚的味道。原來這位劉師叔不止見識廣博,言語風趣,更是一位用情極深的性情中人,這一路來和他談論的這些話題真是讓他有茅塞頓開,知音難尋的感覺,如若不是師門輩分在那裏,換做是了個其他人,他還真的就要與之斬雞頭燒黃紙結拜為異姓兄弟了。也不知道以前這位劉師叔為何刻意要表現出那般刻板無趣謹小慎微的模樣來。

    “...在沒有遇到自己心儀的女子之前,便是你自己也想象不出這男女之情會有如此之美好。而當你一旦遇見了,相識了,那女子的一顰一笑便會烙在你心中,你自己都感覺到這世界其實都在繞著那女子轉動,這人生中的所有意義便都和那女子聯係在一起”

    “是極是極,劉師叔所言正是。想不到師叔年輕時候也曾是個用情之人...”

    “這個麼...倒也不是年輕之時。嗬嗬。不瞞師侄你說,我現在便是要帶你去見我心儀的那位,順便便可以幫你向她請教有關師侄你和明月姑娘之間的事。這女兒家的心思麼,向來便隻有女兒家才最清楚,我們卻是霧裏看花了。嗬嗬。”

    “哦?那多謝師叔了。師侄我也想看看師叔的意中人到底是何等樣的美貌女子。隻是不知還有多久才到師叔所說的那處暫居之所?”

    “嗬嗬,快了,前麵路邊那個小鎮邊上便是。”

    果然再轉過了一個丘陵之後,一個規模不大的小鎮就在眼前了,而劉洪德帶著張恒亮在最邊角的一個小院落前敲了敲門。沒過多久,門打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少婦俏生生地站在了門口。

    “水兒,我回來了。”劉洪德微笑著看著年輕女子,臉上泛出的光彩是張恒亮從來沒有見過的。

    “嗯。我猜你大概也該回來了。”少婦一笑,眼波流轉,容顏生光,果然是位一等一的美人。特別是她神情舉止間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生動味道,讓人一見之下就忍不住地生出親近的意思。張恒亮見過的女子並不多,更是自覺心有所屬,但一見之下還是一愣。

    少婦將目光看向張恒亮,又是一笑:“還帶了個小兄弟回來?”

    “這位...這位女俠好。在下龍虎山張恒亮。”張恒亮吃不準這貌美婦人和劉洪德之間的確切關係,不敢亂叫,隻能抱拳稱一聲女俠。

    “還是進來說話吧。這位是程水兒姑娘,這位我師侄張恒亮。”這時候劉洪德像個主人家一般先走進了小院,招呼張恒亮和女子也進來。

    跟著一路走進裏屋,張恒亮能看出這看起來隻是間尋常貧苦百姓家的小院,院落中還放著些農家雜物,屋中的陳設也是極為老舊簡陋,大概隻是被他們兩人臨時租下來的。不過正屋那一張老舊的桌子上擺著一個七八成新的藤箱,看起來和這滿屋的簡陋不大搭調,可能是這位水姑娘和劉師叔帶來的。

    也不知為什麼,張恒亮一眼看到那個藤箱之後便覺得有些不大舒服,具體是什麼感覺卻又說不上來。

    走在最後的程水兒順手關上了院門,一邊走進來一邊問道:“你讓我在這裏等你,那你可是將事情都辦妥了麼?”

    “自然都辦妥了。”劉洪德一笑。

    “那你說要去取的東西呢?”

    “自然也都取到了。”

    “哦?那在哪裏呢?”

    劉洪德忽然轉過身來,看著張恒亮說:“這位恒亮師侄乃是當代天師大人的嫡子,雖然名義上隻是一名普通弟子,但其實身份在龍虎山尊貴無比。”

    “師叔客氣了。其實家父是何等身份又關我什麼事?我也和尋常山中弟子並無區別。”張恒亮有些不好意思,心中也有些奇怪。張家的傳承又不是單純隻看血脈親厚,否則也不會每代天師的傳承背後都有無數紛爭暗流,他這個天師嫡子的身份說起來在明麵上隻能是給人以一定的暗示,如何看待全看各人的心思。固然有明裏暗中向他示好,環繞在他身邊的,也有對他就當真隻如尋常弟子看待的。這位劉洪德師叔便是向來都對他不假以辭色的那種,這時候卻這樣向這位程水兒介紹,顯得有些刻意似的。

    “當然有關係了,元齡師兄的親子又怎能和其他普通弟子相提並論?”

    劉洪德看著他這樣說著,臉上的微笑很和善很親切,一如他這一路上的模樣,但是張恒亮忽然覺得那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讓他毛骨悚然的東西。他還沒有想明白,就看到劉洪德的手在他身上幾處大穴一點,全身就完全僵直了。

    “劉...劉師叔...你...你怎麼...你怎麼...”張恒亮連腦子都一下僵住了,一時間根本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他在手,我足可以向張元齡要點東西。要回我這四十年來為龍虎山,為他們張家奔波忙碌,風刀霜劍,出生入死所該得的報酬。”劉洪德根本沒有理會張恒亮,隻是對著程水兒說著,他的聲音和神情中全是柔情,好似一個十八歲的少年正在對自己的初戀情人傾述。“你放心,龍虎山的一切我都清楚,我一定可以拿好這些我該得的東西然後全身而退。而隻要有了這些報酬,我們足可以快快樂樂安安穩穩地在任何地方生活。”

    程水兒什麼都沒說,隻是麵帶微笑地看著劉洪德。而劉洪德麵上的光彩顯示出他隻是對著這樣的反饋就已經感覺到更滿足更激動更幸福更年輕了。

    “劉...劉師叔...劉洪德!”張恒亮終於明白了,他終究還不是傻子。“你居然...你居然騙我...你居然敢這樣騙我...我龍虎山我張家有什麼對不起你了?你這欺師滅祖的叛徒!你妄想挾持我去威脅我爹?你居然...你居然敢...!?”

    “我為什麼不敢?”劉洪德猛地轉過身來看著張恒亮,表情和眼神俱都是他從沒見過的陰狠憤怒。“對,龍虎山就是你們張家的,所以我們這些外姓弟子便活該為你們做牛做馬,活該為你們打生打死活該為你們刀裏來火裏去,然後在不需要的時候便一腳踢開,是不是?你們這些屁事不懂的小子就隻是因為姓張,就隻是因為投了個好胎,就可以恣意妄為就可以拿著天下間最好的道門俸祿成天混日子,就可以隨隨便便捅個天大的漏子還要我來替你們背黑鍋??你以為你們龍虎山張家有多了不起?你以為你父親張元齡手上有多幹淨?心裏有多幹淨?你以為這天師教在你們張家手上傳了幾百年還真有什麼道門祖庭的味道了?不過就是幫仗著祖宗餘蔭在祖宗基業的屍首上翻滾的蛆蟲!!”

    劉洪德的聲音越說越大聲,說到最後簡直就是聲嘶力竭地在怒吼,雙眼中布滿了的紅絲,須發皆張,說不出的猙獰。張恒亮反而被他嚇住了,一時間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忽然間一個悠悠的聲音響起:“那‘辟塵符’‘拘神護法符’‘破陣印光’三符已經確定用出去了,是麼?”

    “用過了。”劉洪德喘了幾口因為剛才的怒吼而接不上來的粗氣,麵上微有得色。“我是騙這小子讓他用出來的。張禦宏師弟決計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哦,不錯,不錯。”這聲音嘖嘖了兩聲,似乎帶點稱讚的意味。“不過,你自己想過沒有,你自己為什麼要想辦法用這三張符呢?”

    劉洪德的表情忽然一愣,隨即就一半呆滯一半露出思索的模樣,好像他也對這個問題想不明白。

    “還有。”這聲音又接著問。“為什麼現在我和你說話你不會感覺到絲毫的奇怪呢?你就沒想過你從沒聽見過這個聲音麼?你為什麼不回過頭來看看,是誰在和你說話呢?”

    劉洪德呆滯地扭過了頭看向這聲音的來源。這聲音和程水兒的完全不同,而且程水兒的位置是在他旁邊,這聲音是從後麵發出來的,當然不可能是程水兒的聲音。這屋子中分明就隻有他們三人,而他在聽到這聲音的時候確實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意外和奇怪,好像一切都是順理成章。

    張恒亮也是滿臉的呆滯,因為站在他的位置,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這說話的人,或者說是發出這話語聲的地方,赫然就是那隻放在桌上的藤箱。

    那不過是長寬各不過尺許,厚不過半尺的藤箱,不用說人,就算是個嬰兒蜷縮在裏麵都不是件易事,偏偏現在這聲音就是從這藤箱裏傳出來的。而且隨著話語,這隻藤箱還緩緩漂浮了起來,像有幾隻無形的手腳一般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桌子,走了過來。

    劉洪德也看到了這詭異莫名的藤箱,他僵立在原地,臉上的神情忽而呆滯,忽而又好像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著。旁邊的不遠處,程水兒還是那樣一臉微笑地看著他。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4 22:10
第六十一章 人道(五)

    “啊啊啊,我知道你一定在奇怪,這不過是個箱子,為什麼能說話呢?為什麼你又會對這箱子所說的話感覺這麼親切這麼理所當然呢?嗯,這個最根本的問題太深奧了,我們暫且放在一邊,先問問你最關心最有興趣的問題吧。=”

    半空中的箱子搖搖晃晃地,好像力氣不足站立不穩,又好像一個人在得意的晃動腦袋。一個箱子卻給人一種人一樣的感覺,在這昏暗的鬥室之中顯得分外詭異。更為詭異的是這箱子還在用軟綿綿甜蜜蜜的聲音含著說不出的陰毒腐臭之意一句一句問著呆滯著的劉洪德。

    “你為什麼要去想方設法抓這張天師之子來?這可是你以前根本不可能會去做,甚至連想象一下都不可能的事。為什麼你原本心中一片絕望灰暗,忽然之間又感覺到充滿了力量?是不是因為那個女人?是不是因為你喜歡她?心裏在意她?一想到她,你便覺得有了力量,有了方向,便覺得這世界整個都完全不同了?你活著便是為了她?即便是死了也願意?”

    “對,對,對。我是為了水兒...”劉洪德連連點頭,終於在迷茫呆滯中找到了答案,轉頭看向一旁的程水兒。“我要讓她下半輩子過得幸福,讓她再也不受任何人的欺淩,讓她永遠開開心心快快樂樂...”

    程水兒看著劉洪德,臉上的微笑還是那麼地迷人,人還是那麼地美。昏暗的光線中。在劉洪德的眼裏那是一尊彙聚了世間所有最美好的事物於一身的女神。

    那藤箱中的聲音又繼續響起:“但是你為什麼會這樣喜歡她?你了解她麼?你根本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你們認識不過剛剛一天罷了。你就沒想過她對你說的那些會不會是假話?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你那麼多年的江湖經驗難道看不出這些來麼?或者是因為她美麼?那你大可去找個比她更美的。還有如果我告訴你這模樣根本不是她原本的模樣呢?是因為你曾經和她**一度?在她體內留下了你的體液?那從觸感上來說和你隨便去找個青樓女子不是一樣的麼?或者你靠著自己的想象力用手自瀆也是一樣的啊。為什麼這個就忽然變得如此不同,讓你感覺世界都不一樣了呢?”

    “我...我...我...”劉洪德完全呆滯了,麵對這一連串的逼問他無法作答。感覺好像稍微一思考,就有什麼巨大陰暗的東西就要席卷而來將自己完全埋葬。“這是...這是...”

    “對,這不過都是你自己的幻覺罷了。”

    藤箱中的聲音終於做出了總結。昏暗的光線下,一絲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絲線飄了起來,在劉洪德的額頭上輕輕一點,劉洪德的頭一下就像雞蛋殼一樣地被掀了起來。

    劉洪德並沒有立刻死掉。或者說他表現出的並不是一個頭顱被敲碎的人所該有的死相。他的天靈蓋和額頭雖然全被打碎掀起,但他並沒有直接倒下。那碎掉的頭顱中連鮮血都沒有怎麼樣濺出,隻有一股股的黑色煙霧升騰出來凝聚成一團,而他臉上的表情也維持在那呆滯驚愕上。

    黑色煙霧很快凝聚成了一小團雞蛋大小的黑球。劉洪德的身軀也隨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枯腐朽了下去,好像他整個人原本就是靠著這些黑色霧氣支撐著生存一樣。黑霧凝聚成的黑球順著那根極細的絲線飄起慢慢滑向藤箱,劉洪德的屍身也終於倒地,摔成一地不大能看出原本形狀的幹枯垃圾。

    “你的廢話真多。你知不知道每次浪費時間聽你的廢話我都有種想吐的感覺。”程水兒瞥了一眼半空中的藤箱。她隨手在臉上扯下一些膠皮。抹去一些粉泥狀的東西後。模樣就變得和之前的大不相同,更年輕更漂亮了。如果說之前的還隻是個美人,那這時候就是個能傾國傾城的妖嬈。

    “那是你沒有體會到言語的樂趣,小美人兒。”藤箱中的聲音好像有些得意,又好像是帶著更多的其他什麼東西。“如果有一天你也變成和我一樣,那你就會明白和這些人說說話是件為數不多的享受了。”

    程水兒沒有回答,隻是臉色變得不大好看,還微微打了個寒戰。

    “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這些人到底是什麼感覺。隻是為了一兩個隨手給他們造出來的幻覺。為了那些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就都那麼賣命那麼全情投入地上躥下跳。縱然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還一個個地慷慨激昂自己覺得偉大無比,連自己都被能自己感動。他們的力氣從哪裏來的?他們真感覺到那麼有力量麼?他們難道不知道他們比路邊的野狗還不如麼?至少野狗的每一分感覺都是真實的,吃屎的時候它知道自己是吃屎,吃肉的時候它知道自己是吃肉。我一直都很喜歡看那些自以為很有力量的人知道真相時候的表情,一直都很喜歡......”藤箱中的聲音絮絮叨叨,又是滋滋味味地說著,好像在品嚐一道美餐之前的感慨一樣。那一枚從劉洪德腦中取出的霧氣黑球滑入藤箱中,發出一個奇怪的咕嚕聲。“說起來,這被極樂經浸潤後的鬼心咒種子果然不凡,這短短的時間內便能長到這個地步...正好也能對我眼下的情狀有些幫助...”

    “咦?等等...”藤箱中的聲音驟然一緊,連藤箱也在空中忽然搖晃了一下。“這...這是...”

    “怎麼了?”程水兒也是一驚。“難道是出了什麼岔子,那老道沒能將你安排下的事情完成麼?”

    “不,不是...”藤箱抖動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極為尖銳喜悅。好像突然間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驚喜。“...原來...原來...原來阿月也來了?這張家的小子,你是因為喜歡了阿月才到這裏來的麼?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居然這老道還和這小子有這般的共通之處。”

    “小子。我來問你,你是喜歡那位明月姑娘麼?你為何喜歡他?你又是怎麼喜歡她的?你看到她是怎樣的感覺?隻是因為覺得她很美麼?你真的覺得你喜歡她麼?你對她又有多了解?你真知道她是誰麼?哈哈哈哈哈哈......”

    藤箱飄到了張恒亮的麵前,將剛才問向劉洪德的問題照樣地問了出來,那聲音更加尖銳刺耳,帶著也不知是喜悅還是憤怒的癲狂,就像幾十隻耗子一起發瘋地相互撕咬一樣。

    對著這好像瘋了一樣的藤箱,張恒亮臉上的隻有恐懼。剛才發生的一幕幕實在太過詭異。已經將他給嚇得夠嗆,他眼角掃到地上那好像垃圾一般的屍骨,覺得自己的頭頂已經在開始發麻。但是身為張天師之子。這身份還有與之相配的其他一些東西還是能給他足夠的勇氣怒吼道:“你是何方妖孽,膽敢如此對我龍虎山弟子?不知道我天師教法術的利害麼?”

    “你到底夠了沒?”一旁不遠處的程水兒卻先不耐煩了,有些焦躁地對著藤箱問。“那劉老道到底將事情辦得如何了?你不是說隻要辦到之後你的那位朋友就會來找我們麼?怎的現在還沒動靜?”

    “嘖嘖嘖,小美人兒。你慌什麼?難道你對本座就這麼沒信心麼?”藤箱中的聲音一點都不擔心的樣子。好在終究是平靜了些下來。“這事對我來說可比對你來說要緊得多了。既然這劉老道將吩咐的事做到了,本座那位朋友自然便會出現。你現在看不到,隻是他不想讓你看到而已。是麼?”

    “那位素未謀麵的朋友,若是到了就還請現身一見吧。免得這小美人兒著慌。我讓這小子用了那三張救你出來所用的符咒,你就該知道是我了吧?”

    隨著藤箱中的聲音,一個老道的身影就像一個幻象一般從空氣中析出,幾眨眼之後,就真真實實地出現在了這屋中。

    ###

    “阿彌陀佛。張真人那邊不知道如何了...難道是地靈師出現了麼?”十方轉回頭去看著宏景城的方向,麵有憂色。

    有著十方的慧眼神通。還有小夏對追蹤術也有些心得,加上劉洪德和張恒亮好像也沒刻意隱藏蹤跡,他們跟著他兩人的蹤跡追出宏景城走了二十多裏,然後十方忽然便察覺到了從身後傳來的震動。縱然是隔著這麼遠,他也能感覺到那方傳來的陣陣因為搏殺而產生的大氣震動和元氣激流,那絕不是尋常打鬥能產生出的餘波,即便是站在這麼遠的地方也令他也有些心驚肉跳。

    “總...總不可能現在...現在再折轉回去吧....”小夏以手支撐著膝蓋,張大著嘴哈哈直喘氣。每次跟著十方和明月趕路都是這樣的結果,就算是用神行符激發了奔走速度,在體力上也沒辦法和他兩人的神足通相比。

    “夏道士,你很累麼?”明月湊過來很關心地看著他。“我說還是我來背你吧?要不我拉著你跑也行啊。”

    “多...多謝...還是算...算了吧。”小夏搖頭。這光天化日之下,被明月這樣一個嬌小少女不管是背著,還是拉著像扯著個布偶一樣地跑,他自己都覺得太過怪異。“...我們...我們就算現在回去...也幫不上忙的.....還有...還有和張真人動手應該不會是地靈師...”

    “哦?”十方一愣。“夏道長你是如何能看出來的?”

    小夏先大力喘了幾口氣。他當然沒有十方那樣的眼力,如果不是十方剛才忽然停下說出來,他都不知道宏景城那邊張禦宏正在和人打鬥。不過既然留意到了,他隨即也察覺到了地麵傳來的陣陣微微顫動,還有身為經常繪製符籙養成對天地元氣的敏銳感知,也能感覺到那邊確實有動靜。單純在判斷上,他反倒是遠比十方更有經驗得多。

    “地靈師和張真人都是修行的龍虎山天師符法,同法同源。猶如兩個互知根底的國手對弈,凶險都在精微玄奧的上層境界中,哪裏有弄得這樣地動山搖的。連這麼遠都能感覺到地麵微微顫動,難不成他們在較量誰在地上砸的坑更大麼。”

    “這...夏道長所言極是。”十方想了想也點頭,但臉上的憂色並沒有減弱半分,反而更重。“那難道是那地靈師所勾結的魔教中人?那我們更得速速趕回去,若是讓他們和地靈師聯手起來張真人豈不是危險之極?我們就算修為不足,但多少是一份力,能給張真人增加一絲勝算也是好的。”

    “......”小夏當然是一萬個不願意轉回去。但他卻沒辦法直說。這時候明月卻對十方說:“小和尚,我記得在天火山的時候你不是很厲害麼,好像什麼都能早一步知道一樣。現在怎麼變得這樣笨笨的?”

    十方苦笑搖頭:“因為那時候貧僧手上持了我禪門至寶,神通法力大增。還有慧光師叔事先在佛寶上寄托得有他的漏盡慧眼神通,讓我能窺見部分因果。但本身對此神通隻得皮毛,也隻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很多時候隻是照著感應出來的一部分因果去做而已。卻不能如師叔一般盡觀無餘。我歸去之後佛寶便已放入舍利塔中溫養加持經文,如今自然是不行了,最多也隻能如現在這般看看蹤跡。”

    “禪門至寶?”小夏聽到這個詞卻是心中一動,忽然想起張禦宏之前和他說過的事。“十方大師,可否告知那是何至寶麼?”

    十方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既然是夏道長問,貧僧也無須隱瞞,那便是我淨土禪院鎮寺之寶十方琉璃淨世舍利塔中的一塊佛祖舍利。雖然隻是其中一枚,卻也是舍利塔中的核心。可算是一座小小的弱化了許多的舍利塔。”

    小夏想了想,又問:“你孤身一人帶著那等寶貝遠去塞外天火山做什麼,就不怕有個什麼意外,將這寶貝給丟了麼?或者被某些居心不良之人給搶了?”

    “那是我佛門至寶,旁人要來何用?而是我佛門中人又何必來搶?再說那可是佛祖之物,已是與這世間的根本因果糾纏在一起,又豈是旁人說奪便能奪走的?我是奉師傅之命,持此寶去天火山在那血光大災中救下一些本無罪孽之人,積累功德......哎,這時候夏道長還說這些閑話做什麼?我們還是快快趕回去助張真人一臂之力吧!”

    十方急急地就要轉身朝回趕,忽然看著遠處的官道一皺眉:“怎麼,那邊來了幾個戾氣深重之人,正是宏景城的方向,難道是...”

    果然,隨著隆隆的馬蹄聲幾匹人馬的身影出現在了官道之上正朝著這個方向而來。沒過多久便能看清那是幾個一身黑衣的騎士。那幾個人縱馬疾馳,遠遠地看見十方三人在道中,以為是尋常百姓,便提氣高喝:“公差趕路,快快讓開了!”

    “咦?”十方逐漸將那幾人看清楚了,卻是一怔。“似乎是影衫衛的人?他們怎的這時候來這裏了?他們行事向來極為低調隱秘,怎的今日在這光天化日之下......”

    看著這幾人明月也是眉頭一皺:“嗯,雖然好像不是很壞的人,但真是讓人不喜歡的味道。”

    “他們從宏景城那邊來...難道宏景城中的動靜和他們有關?待得他們過來貧僧正好問上一問...”

    那幾名騎士也不停頓,好像也沒理會他們的意思,隻是裹靠在一起逼盡馬力轟轟隆隆地朝前飛奔。但就在奔到近前之時,還沒等十方開口詢問,一個人影忽然從那幾個黑衣騎士的簇擁中撲了出來,一下落在地上卻被馬速帶動著沒站穩,咕嚕嚕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之後才停下。然後這人也不管自己灰頭土臉好像還擦傷了好幾處,連滾帶爬地就朝這般衝來,一下撲倒在明月前麵不遠處跪著,喜極而涕地大叫:“明月仙子,明月仙子,原來你在這裏啊。”

    “羅三當家?”小夏愕然,這不正是留在南宮同那邊的萬虎幫三當家羅圓圈又是誰?

    那邊的四個黑衣人也急急地勒馬停下,跳下來拉住羅圓圈就要上馬:“羅三當家,你怎的了?快快趕路吧。”

    “我不去,我不去。明月仙子在這裏,我不去了。”羅圓圈卻是一個勁地掙紮,弄得幾個黑衣人眉頭大皺,頗有些手足無措。這位羅三當家一直以來都是言聽計從,南宮無忌一直以來也是對他禮遇有加,身份分明並不尋常,也不好用對待普通人犯的方法來對待。

    羅圓圈功夫不行但是一身蠻力卻不小,掙紮起來讓四個黑衣人完全無可奈可,他們對視一眼,無奈地點頭示意之後正要動手將他製住,一旁的十方卻伸手一攔:“阿彌陀佛,這四位可是分屬影衫衛的犬衛施主?貧僧十方,可否請四位施主告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5 01:13
第六十二章 人道(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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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是你。;但...你是誰?不,該說,你是什麼東西?”

    鬥室中,忽然出現的老道仔細看著半空中的藤箱,話語雖然在詢問,但神情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好奇,很平靜,特別是一雙眼睛中沒有絲毫感情,隻是一片蒼涼淡漠。

    “哦?哈哈哈哈哈哈......”藤箱發出尖銳的笑聲。“想不到想不到,連曾隨張道陵一同修道的前輩也看不出本座的來曆和深淺麼?當真是榮幸,當真是榮幸...”

    老道隻是靜靜地看著半空中的藤箱,蒼涼古拙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一身金色流轉的道袍,頭頂紫金芙蓉冠,周身不斷地有極細微的金色火花跳出在空中炸裂,看起來如真似幻,偏偏又確確實實地站在那裏。

    程水兒滿臉警惕地看著這忽然出現的老道,腳步輕輕地朝遠處移開了一些。被製住穴道的張恒亮還是矗立在房間中央,滿臉惶恐又想要裝出一副堅強的模樣。一時間鬥室中隻有那尖銳癲狂的笑聲在回蕩。

    好半晌之後,似乎是終於笑得夠了,藤箱飄回了桌上,啪的一聲彈開,露出了裏麵的東西。

    即便是早已經在極度的惶恐中,張恒亮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想看看那其中究竟到底是什麼人。然後他馬上就被那露出來的景象嚇了一跳,原本一直努力繃緊的麵孔終於抽搐起來,臉色由青轉白再由白轉青。原本已經退開了的程水兒雖然是早已看過。但還是忍不住眉頭一皺,再朝旁邊再退了幾步。

    隻有那老道還是平靜如常,一雙好似超越了一切人性的眼睛靜靜地冷冷地看著藤箱中的景象。

    很難形容那到底是什麼。連量詞都不好把握。很難說那是一堆,還是一些,還是一團還是一隻什麼東西。非要說的話,那就是一團腦髓,一對**裸的眼珠子,幾堆髒器,一些筋肉脈絡通過一些稀奇古怪的機關器械還有符籙什麼的勉強聯係在一起。說是純粹的物件。好像也不對,因為從那些筋肉和髒器偶爾的搏動上可以看出,這分明還是‘活著’的。一些濃稠得似乎是油。又好像是凝縮到極點的黑色煙霧在這堆‘活著的東西’上流轉包裹著,算是將這堆東西凝固成一個整體。

    這堆難以說明的東西中唯一能算是有些完整形狀的是兩隻如小孩手臂大小的前肢,卻是類似老鼠的爪子,而每隻爪子從骨骼中延伸出三根極細極長的透明絲線。正是這幾根絲線延伸出來將藤箱吊在半空。還如手腳一樣地行動。

    藤箱的內壁上原來都粘滿了符籙,這將之打開之後,那老道好像終於能看得清楚些了,他再仔細端詳了一會之後點點頭,說道:“玄猴腦,靈龜髓,地靈龍心,分金破甲鼠之爪.....哦。最為難得的是還居然有一塊萬載建木芯為樞紐,吊鍾靈乳為運轉。構築得一小片生生造化法陣來維持生機。這看起來固然是別出機杼,心思巧妙,布陣的基本底子卻還是頗為紮實...是出自昆侖派的手筆麼?除了他們,想來如今就算是分裂後的五行宗,可能也沒建木樹芯這等東西了吧?”

    “佩服,佩服,前輩的見識果然不凡。哈哈哈哈...正是昆侖派的東西。為了成就本座這具法身,可是將昆侖派留存多年的寶貝都用了一小半呢。哈哈哈....”腦髓上的眼珠子轉了轉。那聲音不是用嘴發出來的,那堆東西上也沒有嘴這樣的器官,而是那濃縮到極點的黑色霧氣直接鼓動空氣而成,因為沒有足夠的胸腔共鳴,那聲音便隻能是如幼兒一般尖細尖細甜膩甜膩的。

    “法身?”老道的臉上終於擠出一絲表情,似乎是笑了笑。“你這算什麼法身?用的東西再稀罕,構造再精巧,也不過是形而下的物件堆砌起來的東西,焉敢言‘法’?”

    “此乃本座的機關法身。”那堆東西發出的聲音說不出的得意和自傲,然後那堆黑氣一鼓吹出一個滿含噓唏的歎氣聲。“原本按照本座定下的天工計劃,這具法身將可成為天下間萬千機關之中樞,在天可翱翔九霄,在地便是一具身高百丈如山巒一般的巨神,可惜天不遂人願,是再沒這機會了...”

    “巧金宗那一套罷了。器之用而已,何來的法?”老道還是不為所動。

    “不過我說這機關法身,隻是說這法身乃是以機關術之理製造而成。這根本的‘法’麼,嘰嘰嘻嘻...”透明的細絲線在空中一帶,那藤箱啪的一下又重新合上了。“卻是另有其他了...”

    不遠處的張恒亮臉上的驚恐之色終於消退了一點,再也看不見那一堆詭異驚悚的髒器,這屋中的氣氛好像都緩和了很多。

    “是順天神教的彌天鬼心咒,是麼?”老道看著重新閉合起來的藤箱,眼光好像能直穿而過將其中的那堆東西看得清清楚楚。“這具如機關一樣拚湊起來的軀殼,便是用來留存積攢鬼心咒的器具。至於你,其實隻是一股寄存在這鬼心咒中的幽魂罷了。或者連幽魂都算不上,你非自然而生,也無魂魄可言,隻是一段以鬼心咒為載體的神念記憶而已,說是祭煉而成的咒靈倒更為恰當。”

    藤箱不動了,也沒有聲音傳出,就那樣靜靜地呆在那裏。沒有人開口,屋中一時間是一片詭異的寂靜。

    足有好一會之後,呼的一聲,藤箱一下竄到了半空上團團亂轉,好像真的發瘋了一樣的尖笑聲從中傳出:“對,對,對,前輩眼光果然高明。本座這麼多年來苦苦思量都沒弄明白本座到底是誰,到底是什麼東西。卻被前輩一言道破。前輩高明,前輩高明啊......”

    癲狂高昂刺耳的尖銳笑聲在屋中反複回蕩,難聽得幾乎要撕碎人的耳膜。張恒亮的臉色又由青到白由白到青地轉換了幾次。如果不是動彈不得說不定馬上就要癱倒在地,一邊的水玉竹也忍不住捂住耳朵,麵帶憂色地朝外張望,似乎是怕這聲音傳出去被人注意。

    隻有那老道巍然不動,根本不將這藤箱瘋了一樣的表現放在眼中,繼續淡淡說:“在你著人給我送來符咒時提過魔教**,老道我脫困之後便也找人詢問過。也知道那順天神教的五神策除了最高的大自在天子法,基本上取自都是人道中自傷傷人,毀己毀人之途。用以爭鬥攻伐威能極大。卻都隻能落得個自取滅亡的下場。倒是你這法子確實巧妙,那鬼心咒號稱順天神策中反噬最大,最易走火自毀的法門,便是因為修煉此法者遲早承受不住鬼心咒中無窮無盡地各種陰晦欲念。你這般完全脫離人身人心的修煉積累之法確實是對症下藥。你在這軀殼上的鬼心咒修為。即便是在順天神教全盛之時恐怕也是首屈一指吧。”

    “不過這法門就算巧到了極處,終究也是取巧而已。取巧便有取巧的極限。否則你也不會想方設法來找老道我了,是麼?”

    “嘻嘻嘻嘻,正是。不過我這可是個雙贏之法,應該也是對前輩大有好處。我知前輩也有所求的,否則也不會照之前定下的約定,在這方鬧出些動靜來等我來尋了。我行動不便又極易受人所製,連自己也不知何時才有機會。所以無法定下固定的相會時間地點,也隻能用這樣的法子來相會。還請前輩見諒。”

    “老道我大概猜到你是想怎麼樣了。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先說說如何處置這兩人吧。”

    老道將目光掃過了一旁的程水兒,讓她如受驚的貓一般悚然一跳。但老道的目光並沒在她身上停留,好似那隻是一隻微不足道的蟲子隻是一掃而過,然後便落在張恒亮身上。

    “你...你...你是何方道人?”張恒亮隻感覺那目光中似乎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冷酷,又有些玩味,好似一隻成了妖精的貓看著一隻幼鼠。今天發生的一切已將他所有的勇氣和自傲都消磨幹淨,現在隻能是帶著哭腔尖叫:“你,你,你們,你可知道我父親乃是龍虎山當今天師?”

    “我當然知道。你父苦守正陽殿之時我便知道他了。”老道點點頭。“想不到昔日灑水掃地,受盡欺辱的一介偏房子後來居然能坐上天師之位。中間用的許多手段也著實精彩多端,賣身投靠,然後又悄悄下毒弑師,出賣師兄,竊取功勞等等,當真是你們人才能玩出的這許多花樣......不知為何,老道我後來聽說魔教後忽然覺得,你父親生在張家當真有些浪費了,若是在那什麼順天神教,說不定便可成一代大家。”

    “你...你如何敢如此汙蔑我父親?”一時的憤怒居然蓋過了恐怖,張恒亮滿臉通紅,青筋賁起地朝老道怒吼。“我父親乃是當今天下道門之尊,怎由得你一介野道士信口胡言亂語?居然在背後詆毀尊長,枉你還敢身著一身道門法袍!咦?你...你這...這是我龍虎山的天師法袍,你何等狗膽居然敢如此...”

    “老道我便是當著你父親的麵叫他一聲正陽小兒,他也不敢不應。”老道看著憤怒如狂的張恒亮居然露出些感歎之意,好像看著一隻略有些紀念價值,卻又拋棄在即的破舊小玩意。“在龍虎山困了這幾百年,雖然身不得出地靈殿,不過老道的神念感知早可嵌入護山龍虎大陣中。這山中上上下下的東西不敢說全看在眼中,至少一多半是清清楚楚的。”

    “你...你...你就是...地靈師.....”張恒亮終於明白了麵前這老道的身份,所有的憤怒和精神都一下被抽得精光,剛才還漲紅了的臉瞬間蒼白如死人一般。

    “老道當年便對張道陵說過,你修道便修道,立教便立教,成家便成家,偏偏要攪合在一起,遲早也沒個好結果。如今看看。果然如此。就算有道法修身,有規矩定人,但傳承個幾十代之後也定然落得和那人教皇朝一般為了個位置手足相殘。徒然自耗的下場,最後甄選出來的也隻是一隻最惡毒的蠱蟲罷了。就算偶爾能出個禦宏小子那般的人才,也熬不過這早腐臭了多年的一池死水。可惜這般景象他張道陵卻是看不見了。”

    “對了,你是為何想到要抓這張家小子來這裏的?”地靈師偏頭看了看藤箱。

    “順手捎帶過來的。那劉老道本來便對他有極大的怨念,鬼心咒也不過是順勢而為。我想前輩被張道陵囚禁這幾百年,帶個張家後人來當添頭,讓前輩出出氣...嘻嘻嘻嘻...不知這安排可合前輩的心意?”

    “甚合老道之意。這張家血脈對老道如今正有些用。”

    一直巍然不動的地靈師終於邁開了步子。走到了張恒亮麵前對著他緩緩伸出了手。

    ###

    隆隆的馬蹄聲中,小夏正跟著四名黑衣人之後策馬飛奔,在冀州雍州混過的日子讓他的馬術遠超普通江湖人。羅圓圈就坐在他身後。也算是這馬匹是難得的雄壯,才能載著兩人也能跑得飛快。

    十方和明月正在旁邊,依然是看似平常的閑庭信步,卻一點也不慢地跟在他們旁邊。根本不用看。小夏也可以猜到羅圓圈正如以前那般一臉癡傻地看著明月。

    看看前麵的四個黑衣人。小夏又不禁生出怪異絕倫的感覺。自從知道了影衫衛正在抓捕自己和明月之後,他早已經在腦海中設想過無數種自己和影衛之間爭鬥算計的場麵,卻就是從來都沒有想到過會和幾名影衫衛在一起行動。

    可能這些影衛自己也都沒有想到過。一開始遇見之時,那四人互相交換的眼神隱蔽而快速,卻還是瞞不過小夏,小夏敢肯定這四名影衛絕對是認出了自己和明月的,但他們也隻能同時選擇了沉默。從他們對羅圓圈的態度來看,小夏知道那才是他們當前最重要的任務。

    和他們同行。也是這四名犬衛無可奈何的選擇。羅圓圈寧死不離開心目中的女神明月仙子,他們也不好用強。而十方亮明身份之後,他們也隻能持之以禮。影衫衛是天家鷹犬,而當今皇上對佛門頗為看重,影衫衛也和淨土禪院多有合作。和十方的一番對話之後,他們發現大家的目的似乎都一樣,都是追蹤劉洪德和張恒亮。在實在沒有選擇之下,這四名犬衛也隻能如此了。

    得知了在宏景城中正和張禦宏動手的是南宮無忌之後,十方也沒了主意。淨土禪院一直以來受影衫衛明裏暗中的照顧,他就算趕回宏景城去也不知道幫哪邊,要說勸阻兩人,南宮無忌和張禦宏無論修為還是身份都遠高於他,沒那能力也沒那麵子。無可奈何之下,他也隻能跟著一路來了。

    不過這四名影衫衛的追蹤水平就要遠高於半桶水的十方和小夏了,他們需要仔細分辨的蹤跡在這四人眼中好像再明顯不過似的,隻管順著痕跡一路策馬飛馳,從這個方麵來看倒真的省了小夏不少事。

    一片策馬跟著飛馳,小夏一邊仔細打量著前麵的四名黑衣影衛,如果不算那個李士石,這算是他第一次和這些傳說中的朝廷鷹犬近距離接觸。

    作為大乾朝廷掌控江湖的半秘密組織,影衫衛的能量和能力遠比普通江湖人想象的更大。曆經前朝崩潰的動蕩之後,雖然人心思定才有大乾立國,但是天下各處世家林立,各門各派割據一方的局麵早成定局,朝廷官府明麵上的約束力並不如何,更多時候是靠著影衫衛在暗中動作。由此可見,每一個影衫衛都是真正的精銳。

    從前麵這四人身上小夏能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氣息,冰冷,尖銳,鐵血,和雍州軍中那些最為精銳的軍士一樣。這些人其實已經不是江湖中人了。

    好像感覺到了他在背後的目光,前麵四個人都先後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眼神冰涼。

    小夏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至於為什麼要追蹤劉洪德,這四人都沒有透露出半點口風,不過對於影衫衛自顧不暇這點小夏絕對是樂見其成。如果那位南宮無忌在宏景城中被張禦宏給一劍斬下腦袋,他就更要額手稱慶。

    胡思亂想之間,前麵已經出現了一個小鎮,那四名影衫衛撥轉馬頭朝鎮邊跑去,同時一人高聲喝道:“跟上,就是在那邊了。”

    但就在這時,一道恢弘無比氣勢十足的金色光柱忽然從前方遠處一座小屋中衝天而起,在半空中幻化出一龍一虎兩隻金光虛像,一聲若有若無的龍吟虎嘯,兩隻金光巨獸又臨空撲下,直對著下方的那間小屋衝去。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5 01:27
第六十三章 人道(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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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景城雖然不大,但也終歸算是個轄地近百裏的縣城,那看似有些破爛的城牆城門,也都是踏踏實實地用夯土巨石壘砌成的,在前朝末年的動蕩間飽經戰火的考驗也沒多少損壞,至此已經有三百餘年曆史。

    可惜從城門被毀開始,也不過一炷香之後,大半個宏景城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無數城中居民哀嚎驚叫著奔逃出城,好在之前有人出聲警示,從城門崩塌之後附近百姓便被開始驚散逃走,倒並沒有多少人被隨之而來的更大餘波殺傷。也有少數膽子大些的百姓,或者自認身手不錯的江湖人的還站唯一還沒被震塌的西門城樓上遙遙看著遠處那場驚心動魄的爭鬥。

    不是他們太喜歡看熱鬧,是這場爭鬥實在是太激烈太宏大,遠遠超越了許多人心中江湖爭鬥的概念,甚至和誌怪小說中的仙人打鬥也相差無幾。

    紫色的雷光和金色的劍形罡氣在空中地麵此起彼落,七八個人影在廢墟中交織穿梭,忽而追逐忽而彼此撞擊忽而交彙忽而又消失,伴隨著他們的每一次動作,空氣被撕裂的尖嘯,震動的轟鳴,炸裂出的巨響交織成一片。

    怒嘯聲中,一名虎衛的拳頭第八十四次地和一名金甲神將的拳頭硬砸在了一起,金甲神將那西瓜大的拳頭終於破碎,仿佛液體一樣的金光從破碎的軀體中流出消散,原本環繞身軀的紫色雷光消失了,巨大的身軀也是開始慢慢變得有些虛實不定。這種以道法凝聚神念法力而成的甲兵雖然有個人形,卻並沒有要害可言,無論何處受到的傷害撞擊超過一定的極限便會引起整體的崩潰。

    那名虎衛的拳頭也癟得像個被捏了一把的饅頭,斷裂的指骨穿透破碎的血肉清晰可見。不隻是這手,這虎衛的一隻腳也已經沒了。地上隻有半截被捏得像是幹榨菜似的殘肢,那是之前落入了這金甲神將的手中的結果。剛才這一拳對擊之下的反衝也將他摔出去老遠,但這虎衛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痛一樣。單手單腳在地上一撐人如勁弩一般直射而出一頭撞在金甲神將的胸口上。

    鮮血飛濺中,金甲神將已經有些朦朧的身體終於開始徹底崩潰。化作一團團金光消散,內中的一粒符籙小球暗淡無光地跌落在地。那滿頭鮮血的虎衛落下單腳搖搖晃晃地勉強站定,仰頭發出一聲也不知是笑聲還是怒喝的嘶叫,摔倒在地再也不動。

    另外一邊,兩名虎衛的夾擊之下,另外一個金甲神將也終於被擊潰。那兩名虎衛同樣也是滿身傷痕,氣喘籲籲,而且臉上的神色不見絲毫輕鬆。滿臉警惕凝重地看著場中帶著紫電雷光不斷閃爍飛舞的張禦宏。

    這擊潰的這其實已不是最初的那兩隻金甲神將,之前他們早已經將這兩隻道法傀儡擊敗過數次,隻是張禦宏或是閃身過來信手一拍,或者是遠處念咒一指,那剛剛消散的金甲神將立刻又會恢複如初。

    這種用作正麵戰鬥的道法傀儡,就算隻是最為常見的五行甲兵也是上一品法術,足可以像殺雞宰羊一樣輕易屠戮數十個尋常江湖好漢,而張禦宏施法而成的這兩具誅邪護法神將更是龍虎山獨有的上品道法,借萬千信眾心念凝聚而成,身軀凝固力大無窮行動如風還有數種破邪道法隨身。比之尋常五行甲兵更厲害上數十倍。即便這三名虎衛已是真正的一流高手,其中最強的一個修為已入先天,但他們能擊破一兩次。三四次四五次之後終究被耗得一幹二淨。

    好在這一次,那消散的甲兵終於沒有重新凝聚,真的就這樣徹底消失了。剩餘的兩個虎衛也不禁長鬆了一口氣,隻是再看著場中張禦宏那時而金光環繞,時而紫雷閃爍的身影,他們再也沒有餘力上前了。

    但看上去,這場麵中占據了優勢的並不是張禦宏,而是南宮無忌。

    宏景縣城的廢墟正是以南宮無忌為圓心形成的,但是他的腳下和身邊卻沒有一點磚石瓦礫。沒有任何東西能在他百丈之內存在,甚至隻要他在一處稍稍停留。那一處的地麵都會被迅速地削去一層。他的身形並不高大健壯,也不見得靈活敏捷。相比起伴隨著紫雷金光閃爍不定的張禦宏他甚至顯得很是呆笨,隻是有些旁若無人地將自己的一招一式,每一個手印施展出來。

    但就是隨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仿佛無窮無盡的罡氣奔湧怒號而出將麵對他的所有一切盡數摧毀。

    他揮拳向天,天空的雲層也被拳風驅散吹走,他合掌拜地,立刻便有方圓數十丈的大坑在地動山搖中成形。遠處城牆之上還有膽量觀戰的人無不帶著無比的恐懼。他就如一個從神話傳說中跳出來的擎天裂地的洪荒巨人,正在反掌舉手間將這俗世碾壓得粉碎。

    反觀張禦宏則如一隻在狂風暴雨中勉強掙紮的蝴蝶,不管他的身形有多飄忽有多美妙也絲毫由不得他自己,反而隨時都會被周圍肆虐的氣流給撕成粉碎。有數次他似乎能隨著雷光閃現接近到南宮無忌的身邊,但是旋即就被爆發出的巨大罡氣推開,他以身化劍破開一道如山巒般厚重的掌勁,立刻就有二道三道四道接連而至,直至將他身上的金色劍氣和身後一條線上的建築全數粉碎為止。

    就連想要逃離都辦不到,有兩次張禦宏好像借力後退之後馬上一個電光閃爍想要朝遠處飛遁,但那種依靠雷光的遁法好像無法連續施放,距離也隻能在數十丈之內。無論他的身形出現在哪裏,隨著南宮無忌的手印展開,或是從天而降的巨大掌罡或者是如龍卷風一樣的吸力都會將他重新逼回來。

    “張真人,張真人,小心啊!再拖拖那妖人說不定便沒勁了。”

    “張真人修為冠絕天下,當年連西狄人都不知道殺了多少,絕不會輸給這些邪魔外道!”

    遠處的城牆上,那些有膽量留在這裏觀戰的人也有不少在為張禦宏擔憂或是鼓勁。伏魔真人不止享譽天下江湖,還受朝廷敕封,真正是尋常百姓和江湖漢子眼中一等一的英雄人物。不過也有些能看出端倪來的江湖人小聲地竊竊私語。

    “喂。剛才那漢子說是青雨樓辦事?看這架勢,這動手的幾個莫不是影衫衛的?”

    “影衫衛向來神神秘秘的。忽然間這般大張旗鼓地來,還和張真人動起手來,發的什麼瘋?難不成還真要幫著淨土禪院那幫禿驢一股腦地將天師道給平了?”

    “哪裏有那般簡單的。背後肯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驚人內幕,要不以這些人陰晦的德性怎會來和張真人硬碰?”

    “那人是誰?居然能將張真人壓成這般模樣?影衛哪裏去請來的高手?這般恐怖的先天罡氣,便是有兩百年的內力修為,再論著斤吃藥王穀的那些激發潛力的藥物也到不了這般地步吧?莫不是妖怪來的?”

    “那些影衛可都是聽他使喚的,怕不是外請來的什麼高手,是影衛的哪個頭目吧?這般不似人力的手段。該不會是修煉了魔教的玩意?聽說他們明麵上對修煉魔教功夫的都是格殺勿論,自己卻總有些......”

    “噤聲!想死麼?說這些犯忌諱的東西...”

    “我二舅沒事吧?”

    在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中,何姒兒滿臉擔憂地看著場中占盡優勢的南宮無忌,忍不住低聲詢問旁邊的唐二爺。她這些時日都極少開口說話,人也憔悴了不少,曾經生機勃然嬌豔無雙的容貌也暗淡淒涼了不少,常常整日間不說話,反倒是唐二爺主動找她說話的時間更多些。但在這裏看了這麼久,她也看出些不妙的端倪來了。

    “他有沒有事,隻有他能決定。”唐二爺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他的眼力自然和其他人完全不同。更能看出場中的虛實。“也不知道張禦宏是防備顧忌著什麼,還是念著當年的情麵,一直沒用最後的勝負手。但隻憑著他可剛可柔。可遠可近的道法和武功相濟,關鍵還有這宏景城中凝聚了許久的人心信念的地利,你舅舅這麼久都傷不了他分毫,那就隻能這樣拖下去......至於能拖多久,那就隻有他知道了...”

    沉默了一會,何姒兒開口澀聲問:“我二舅這...用的的確是淨土禪院的宏願大手印吧?我記得他曾專門去向晦光禪師請教過佛法......”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姒兒丫頭。”唐二爺笑得更開心了。“是,那的確是淨土禪院的宏願大手印。無論運勁法門還是神念心法我敢保證都是淨土禪院的真傳。不過那摧城破地的到底是神通念力還是先天罡氣我相信你也看得出來,對吧?”

    “...儒門的浩然罡氣是南宮家的家傳。我大舅一直督促南宮家的每一人自小便要好好修習......”

    “嗬嗬,這確實是。南宮家從前朝開始便尊的是儒門正統。南宮無極大人親身奉行的君臣之道也是當今儒門所推崇的...嗬嗬,但就算南宮無極大人的浩然罡氣。怕也不及你二舅今日這表現出的一小半吧?”

    “難道......”

    “是。你二舅是修煉了順天神教的奪天造化功。而且看起來這修為之深,純論內力之深厚,恐怕是當今天下第一了。”唐二爺淡淡笑著,好像在為一位老友的成就衷心驕傲。

    “怎...怎麼可能...我二舅......我二舅...怎可能去修煉魔教的......”

    “這其實也沒什麼。替朝廷暗中掌控江湖風雲,影衫衛肩上的擔子何其重大?魔教就算教義宗旨確實是有些偏頗了,但所創下的各種法門確實是極為好用的,就如同刀劍利器,固然在惡人手中是凶器,握在自己手中就是利器了。此乃權變之道。影衫衛從創立之初便在暗中搜集使用各種魔教功法。你二舅身為副指揮使,自身修為若不能鎮壓諸多高手又談何統領影衫衛?修煉一下奪天造化功也實在是正常不過。”唐二爺還是笑眯眯地為南宮無忌開解。

    “但...但是...”

    “但是什麼?你是怕這魔功有反噬之虞麼?沒關係的,你二舅不正是因為如此才去找淨土禪院的和尚去學宏願手印這門功夫麼?...而且我猜他真正的心法還是儒門浩然氣吧?以儒門心法為本,佛門功夫為用來駕馭奪天造化功...倒是個別出心裁的好法子......而且這等為國盡忠不惜以身犯險,舍身飼虎般的大義,不正是前朝儒門所大力吹捧的麼?姒兒丫頭你也莫要看輕了你二舅這等覺悟。果然老太爺讓我們來看看是對了的。要不怎能看到你二舅這等大義之舉?”

    唐二爺笑得和善,笑得開心,一雙眯起來的眼睛中更是光芒閃爍。死死地看著遠方那正轟擊出一道一道莫大罡氣震撼天地的身影。

    “南宮忌,你還要打下去麼?你最好看看你自己現在的樣子。”

    電光閃爍中。張禦宏避過一道剛在地麵上轟擊出一個方圓數丈大坑的拳罡,身影在半空中凝立不動,雙眉如劍,雙目如星,怒視著下麵的南宮無忌。

    南宮無忌當然是看不見自己的樣子的,不過他能看到自己的手,那原本是有些微微鬆弛發黃的皮膚正在變得光潔紅潤細膩並逐漸繃緊,皮膚下的筋肉也正煥發著活力和生機。那是一雙風華正茂青春年少的手。

    不用再看其他,南宮無忌也知道自己臉上的皮膚,全身上下的骨節筋肉也都正在逐漸變得年輕起來,他這整個人竟然已經從一個威嚴的中年人變回了一個雙十年華的年輕人。

    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這隻能說明隨著功力的損耗和運用,那一身渾厚無匹的內力正在脫離他心法和功法的掌控,逐漸和他身軀徹底融合。更糟糕的是這身內力原本並不是他的,內中所蘊含的那一份吞噬萬物的人道之欲已經隨著這軀體的越來越年輕而開始萌芽,他好像可以聽到身體中有一隻不知名的小小野獸正在為即將到來的成長而發出興奮的低鳴。

    但南宮無忌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猶豫或者是慌亂,他甚至都沒有看一眼半空中的張禦宏。隻是一臉肅穆認真地雙手合十,然後十指互扣,結出下一個手印。

    “冥頑不靈!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吧!免得你日後入魔再去害人!”張禦宏雙眉一揚。眼中神光暴射。他雙手朝外一張,一道大袖飄飄,長衫高冠的人影在他身後帶著金光逐漸現形,將他整個人都包容在其中,隱約間,好似有什麼歌聲頌詞不知從哪裏響起。

    南宮無忌還是看也沒看張禦宏,好似一個正專心於祭祀的僧侶一般眼觀鼻鼻觀心,將自己全副的精氣神都集中在了自己的形體,自己的手中。

    以他兩人為核心。轟轟的低鳴聲開始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直至響徹方圓十裏,那是承受不住的大氣發出的哀鳴。遠處城牆上觀戰的眾人居然有不少居然被這聲響震動得跌倒在地。即便是再沒有眼力的人也能感覺到即將到來的絕對是驚天動地前所未有的巨大碰撞。

    “來了。這便是見生死判勝負的最後一擊了。可惜了......”這個時候唐二爺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看著遠處劍拔弩張的兩人眉頭緊皺喃喃自語。

    但就在這時。遠處忽然有一道金光衝天而起直達雲層,隨後化作一龍一虎交織撲擊而下。

    這異象雖然氣勢宏大,但離這裏實在有些遠了,至少也有一二十來裏的距離,所以這裏也隻能看到個朦朧大概,相對於兩人這邊已經蓄勢到頂點的氣氛來說實在不算什麼。但張禦宏一見之下卻是全身一震,大驚失色,連身周凝聚出的金光人影也隨之消散。

    “龍虎交征變天擊地*?恒亮?......糟糕!是地靈師!”一聲暴喝,張禦宏的身影瞬間化作一道金光巨劍朝著那生出異象的方向激射而去,身形剛動,那破開大氣產生的爆裂聲和衝擊便將沿途的地麵衝擊得泥土飛揚。

    “哪裏走...”南宮無忌也是一聲暴喝。但就在他的手印即將要動之時,那剛剛生出異象的相同位置上又有一道焰火升起炸裂。

    相比起剛才的龍虎異象,這焰火實在有些不夠看,在這白天隔了這麼遠也隻能是隱約可見而已,但一見之下南宮無忌也全身一震,手中蓄勢待發的一擊也停下了。而隻是這一猶豫間,張禦宏化身的金光巨劍就已經帶著轟鳴遠去,視野中隻留下一個小點。

    “他們終於追到了?怎麼連地靈師也在那裏?怎麼連地靈師也...”看著那個方向,南宮無忌一直古井不波的臉上也終於浮現出了驚慌之色,看起來絕不比張禦宏要好多少。他一起身就想要朝那個方向飛去,但剛剛一動,他的腳下一軟就跪倒在地,張嘴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

    “不行,我要過去,我也要過去...不行,心不能亂,心不能亂...”一邊喃喃自語,南宮無忌閉上了眼,居然就這樣半跪著開始緩緩背書。“...仁則榮,不仁則辱。今惡辱而居不仁,是猶惡濕而居下也......”

    遠處的城牆上,還能站立著的人已經寥寥無幾,對這忽然終結掉的一幕幾乎所有人都很茫然,幾乎沒有人注意到煙塵中遠處那半跪著的身影,和從這城牆上跳下去朝哪裏飛跑去的何姒兒。

    唐二爺自然是看到了。他搓著下巴思量了一會,忽然一笑,也邁步向城牆下走去。不過走了幾步,他好像想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身朝還留在那裏的人招了招手,好像和這些人告別一樣,然後這才轉身走下城牆。

    城牆上的人或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或者是朝著張禦宏遠去的那方向極目遠望,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打扮普通貌不驚人的中年胖子,也就更沒有注意到他招手之間飛出的那些細微銀絲。那些銀絲好似有生命一樣,飛快地在空中轉折飛舞然後每一隻都無聲無息地紮入每一個人的身上。

    好像一出木偶劇忽然被人一下扯斷了所有的繩子,城牆上的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停止了自己的動作,然後軟倒在地再也沒有了聲息。

    南宮無忌終於站了起來。他抹了抹嘴邊的鮮血,然後用力握了握拳頭,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和焦慮之色。

    “二舅,二舅!”焦急的叫聲傳來,何姒兒的身影從還在飛舞的泥塵中跑出。南宮無忌也是一驚:“姒兒?你為何在這裏?”

    “我...我和唐二叔一起...”何姒兒跑到近前不遠處,看著南宮無忌那張幾乎比她還要顯得年輕的臉一下停下了腳步,臉上浮現出驚恐之色。“二舅...二舅...你,你的樣子?你,你當真是修煉了魔教的功夫......?”

    “唐二也來了?”南宮無忌眼中閃過精光。“他在哪兒?”

    “南宮兄,別來無恙?”不待何姒兒回答,唐二爺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隨即他那胖胖的笑臉也穿過煙塵出現了。但看到南宮無忌那年輕的模樣之後,也是一呆。

    南宮無忌臉上卻是閃過狂喜之色,陡然張手對著唐二爺虛虛一扯,一股無形大力就將唐二爺的身體給直接拉扯了過來。

    “情勢危急,還望唐二哥能助我一臂之力。今日多有得罪之處,來日必有所報,還望唐二哥莫要見怪。”南宮無忌言辭懇切,滿臉都是無奈和誠懇,和他年輕的模樣合在一起完全就是一副少年子弟懇求長輩的麵孔。但是被他抓住脈門的唐二爺隻有一臉的驚惶,徒然張大著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5 09:43
第六十四章 人道(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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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南,龍虎山,天師府。

    張天師正站在後院的涼亭之中,看著不遠處的兩個垂髫小童誦念道經。那是他的兩個兒子,不過卻是庶出,按照教中的規矩,年滿十歲之後就要送下山去了,隻有嫡子才能留在山中學習道法。

    就算是看著自己的兒子,張天師臉上的神色依然是那麼的莊重嚴肅,一雙眼睛中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或者說他並不願意讓人看出來。他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垂在腰間,腰間的手中捏著一隻掛在腰帶上的青色玉佩,修長有力的手指在玉佩上緩緩滑動。

    張天師身後站著四名小道童,都是垂手默立在那裏不動。張天師已經在這亭中待了半個多時辰了,他們也就在這裏站了半個多時辰,除了呼吸之外和泥塑木雕沒兩樣。

    香爐中的香料燃到了盡頭,一名道童輕手輕腳地走上前去,將裏麵的餘燼清楚,然後重新放入新的龍涎香塊,每個動作都是輕柔規矩,絲毫不差,沒帶出一點多餘的響動,就算比起任何世家中久經訓練的下人侍妾都不見得差了。他們都知道天師最重威儀和氣度,最是見不得一點差錯和俗氣,能站在天師身後,他們都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血去苦練。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盛裝婦人快步走來。雖然張天師肯定已經聽到了這腳步聲,也知道是誰,但離他最近的一個道童還是上前躬身說道:“啟稟天師,是夫人來了。”

    張天師輕輕地嗯了一聲。沒什麼舉動。這道童退到一旁也不再言語了。

    婦人快步走到了亭中,先是不滿地看了遠處的兩個小童一眼,冷哼了一聲之後便舉手揮了揮:“你們都下去吧。”

    四個道童卻沒有動彈。依然如泥塑木雕一樣懷抱拂塵靜立在旁。直到張天師擺了擺手,他們才一起躬身退下。

    “哼。一陣子沒回來,這山中的規矩倒是越發多了。”盛裝婦人很是不滿地瞪了張天師的背影一眼,一點都沒有客氣。

    張天師終於轉過身來看著盛裝婦人,臉上依然是沒有什麼表情:“夫人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麼?”

    “自然是有事。張元齡我問你,為何恒亮孩兒還沒有回來?前幾日他是否有傳訊符鶴回來?你為何不對我說?”婦人雙眼一瞪,怒斥著張天師。她的臉上依稀可見年輕時的幾分清秀。但現在為了掩飾臉上的皺紋和衰老而刻意撲上的厚厚水粉胭脂,還有一身盛裝打扮卻令她看起來分外怪異。

    張天師淡淡道:“他想隨著禦宏師弟磨練一番,才以符鶴傳訊回來告知於我。這本是小事,又有什麼好說的了?”

    “小事?”婦人的聲音一下拔高了不少,怒吼起來。“張禦宏身邊的何曾有過什麼小事了?你居然讓恒亮隨著他一起去雲州深山裏?那神木林的地方有多凶險你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張禦宏自己也不敢說來去自如。你竟然讓恒亮跟著去那等險地?這好不容易平安走出來了。卻不快快回山在外麵搞什麼鬼?”

    “還有,前些日子山上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我聽說你和張禦宏都是丟下旁人速速趕回來的,他居然將恒亮孩兒他們丟在那妖孽出沒的雲州深處?幸好還沒出什麼事,要不然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遠處念書的兩個小童也終於聽到了這邊的聲音,側過頭來看了看,便很有默契地收拾起書本轉身默默離開了。婦人的聲音傳出老遠,凡是聽見的人都很自覺地裝作沒聽到,然後轉身很快地走到真正聽不到的地方。

    天師夫人是張天師的遠房表姐。也曾是張天師的師姐。而當她還是師姐之時,她父親在龍虎山中還是三位最有實權的執事長老之一。而那時候的張元齡還在正陽殿中當一個默默無聞的值守弟子,除了修道上還算有些天賦之外毫不起眼,性格也寡言少語。也是自從和這位師姐結成道侶之後得了助力,這才漸漸起勢,在山中占得了一席之地,最後從一眾張家子弟中脫穎而出坐上了這天師之位。也正是因為如此,在這位天師夫人的眼中,張天師就永遠沒旁人眼中的那麼威嚴那麼了不起那麼深不可測。而自小嬌生慣養作為大師姐養成的性子也不大招人喜愛,在山中的時候除了幾位親厚的長老師叔,幾乎沒人喜歡她。

    這樣一位天師夫人自然不大適合留在龍虎山上,所以張天師登上天師之位不久之後這位天師夫人幹脆還了俗,搬下山去買了個幾處莊園過她的逍遙日子,隻有偶爾才上山來。不過山中上下都知道張天師最為念舊,即便是這樣也對這位夫人一直禮敬有加。

    麵對夫人的厲聲責問,張天師神色如常,隻是轉過身去看著遠處淡淡地回答:“恒亮如今也長大了,正是該去外麵曆練的時候。要說危險,江湖事哪裏有不危險的?又不是隻有他一人前去,幾位師侄也是去了的,正是要經曆些風波見識些世麵才能鍛煉出才幹來,禦宏師弟能有如此修為和名聲,和他早年行走天下斬妖除魔的經曆分不開。若隻是縮在山中,或者隻敢在荊南一地行走,那就算再有多高的天分也隻會成個廢物。我已給他足夠多的符籙防身,當無大礙。”

    天師夫人一頓足怒吼:“我才不管那許多!若是出了個意外怎麼辦?我隻要恒亮平平安安地就好!”

    “慈母多敗兒,你當甚戒之。”張天師頭也不回,還是看著遠處,聲音依然平淡,隻是眼中有一層異樣的神采。“這世間哪裏又有什麼真正的平安了?若不能磨礪出真正能獨當一麵的心性和本領,遲早也隻是別人的拖累。難道還指望著旁人來庇護他一輩子麼?”

    “旁人?你可是他爹!”天師夫人像一隻發怒的母獅,差點就要撲上來撕咬。張天師轉身過來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蘊含的氣息立刻讓她站在了原地。她終究不是真正的山野蠢婦。明白麵前這人並不真的還是那個需要仰仗她和她父親鼻息的人。

    “好,好,好。”天師夫人怒極反笑,後退了幾步。看向剛才那兩個小童遠去的方向,眼神中全是怨毒。“我明白你是想什麼,你是嫌我娘兩個礙著你了。南宮家和李家給你送來的女人都已經替你生下了張家血脈,你有的是選擇。是麼?”

    “住嘴!”

    張天師猛地一聲怒喝。天師夫人給震得目瞪口呆,在她的記憶中這還是前所未有的事,眼前男人麵上終於掛上了怒容。眼底深處不知是什麼東西正在沸騰,那是她從沒見過的模樣。

    “恒亮終究是我兒子,你難道不明白麼?”張天師一字一字地將這話說出來,麵上的怒容才慢慢消散。或者說重新隱沒到了那張肅穆威嚴的臉下。

    天師夫人愣在原地。半晌之後才緩緩回過神來,眼看著麵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喘了幾口氣,再開口問:“那你總該告訴我山中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我這次上山來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問其他人他們總也不說。張禦宏這次被你急匆匆的召回又急匆匆地派出去,定是有了什麼急事。”

    張天師也默然了一會,緩緩搖頭:“既然夫人你已還俗下山,那山上教中的事你便不要再過問了......”

    就在這時候,一陣奇異的嗡鳴聲驟然響起。然後啪啪兩聲,吊在天師夫人胸間的玉佩突然碎掉了。

    同時碎掉的。還有張天師之前一直在撫弄的,掛在腰間的那個玉佩。而且這兩個玉佩分別是一龍一虎的形狀。

    “怎...怎麼?這龍虎佩...是恒亮出事了!”天師夫人看著碎裂一地的玉佩碎片,臉上的胭脂也掩蓋不了下麵如死人一樣的蒼白臉色,顫聲哭腔著哆嗦。

    當她再抬頭起來,剛才還立在這裏的張天師已經不見了,隻有一陣被激起罡風吹得她站立不穩。

    隻是兩息之後,所有身在龍虎山的天師教弟子忽然都身有所感,抬頭望天。朦朧的金光在天空中隱約浮現出一個巨大繁複的符籙陣圖,他們都可以感覺到自身的神念和真氣都有被微微引動的跡象。如果是正好站在高處而且眼力好的弟子,還能看到山下遠方的兩個集鎮上,天師觀上同樣有金光一閃而過。

    年輕的弟子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些還驚慌失措,不知道這異象是什麼意思,年長些的師兄或者師叔師伯則對他們解釋,這是與整個荊南一地連接在一起的龍虎山護山大陣中,積蓄的信念之力被調動運轉之相。

    至於誰在調動,誰有權有這個能力調動,那自然是隻有龍虎山至高無上萬世一係的正一教教主,荊南一地受萬千民眾香火祭拜的張天師。

    異象隻是一閃而過,隨後一股雷光就從天師府中衝天而起,朝著北方直飛而去。所有人都能認出,那正是張天師出行所用的天師禦駕,不久前才見過的金靈天馬雷遁車。

    一聲雷鳴,原本正在飛行的雷遁車隨著一個響雷炸起消失在原本的位置上,然後同一時間閃現出來卻已經是在十餘裏之外,這一閃爍間飛行的速度並沒有絲毫的減慢,竟然是張天師嫌飛行得還不夠快,連帶馬車一起用出了雷遁之術。這可是之前張天師從五陰山趕回來之時都沒有用過的手段。

    幾眨眼的功夫,天空中的金色雷光就已經遠離了人們的視線,隻留下轟轟的雷鳴在天際之間回蕩。龍虎山中的天師教弟子莫不是滿臉的崇拜,但身份最高的幾位長老,執事們的臉上的神色卻都是麵沉如水,或是神色惶惶,或是若有所思。

    ###

    小小的農家小屋的屋頂在金光乍現的衝擊下,就如紙紮的一樣被扯成了無數的碎片,然後金光衝天而起直達雲層,再化作一龍一虎的形狀猛撲而下。巨大的風壓將周圍的房屋都全部摧毀。

    但偏偏最中央的那間發出金光的小屋沒事,除了剛開始的時候屋頂被吹破之外,這隨後而來的震蕩和衝擊都在接近之時就化作了一陣春風。隻因為那自號地靈師的老道對半空中張開了手,無數繁複細微的雲紋符籙從他的手中衝出護住了這小小的方寸之地。

    “嗬嗬,這勞麼子龍虎交征變天擊地**......是叫這名字吧?總的來說倒還真是氣勢十足...正陽小兒便最喜歡搞這些虛張聲勢的玩意,也不知浪費了多少上好材料,白費了多少信眾的香火願力。”

    看著從天而降的金光巨獸,地靈師的語氣平淡之極,臉上的神色也帶著些淡淡的不屑之意。而躲在角落中的程水兒卻已經嚇得雙腳一軟。跪坐在了地上。

    她當然不是會被區區影像就嚇住的人,能成為正式影衫衛,還能得南宮無忌刻意栽培。說明她任何一方麵的資質都是上上之選,而且她修煉的極樂心經也是順天五神策之一,就算正麵戰力不強,境界眼力都是真正的一流。尤其在感知之上更是遠超常人。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能清楚地感覺出那兩隻飛撲而下的金光巨獸並不是徒有聲勢的虛像,其中蘊含的煞氣和法力都渾厚凝實到了驚人的地步,而且那行動帶起的罡風之中還帶著隻有先天之上的武道高手才能引動的天地法則。

    普通的五行甲兵和這金光所聚成的一龍一虎相比簡直就是泥娃娃一般的可笑,程水兒毫不懷疑,自己在這兩隻巨獸的撲擊下就算手段盡出全力以赴,也隻會在一眨眼的時間裏像螻蟻一般被扯成碎片。

    這彙聚成龍虎法相的金光是從張恒亮身上炸出的,就在地靈師將手伸過去即將觸碰到他之時,好像被嚇傻了的他忽然長嘯一聲。那耀眼的金光就從他胸口處衝出。

    這金光原本是對著他麵前的地靈師衝去的,但地靈師卻好像是早有所料一樣。伸手一托,那洶湧而出有形無質的金光就被他托得朝天衝去,一直到了雲層之下才凝聚成一龍一虎反撲而下。

    金光衝出的瞬間,張恒亮被製住的穴道好像也在同一時間被衝開了,他一邊抽身急退一邊還要伸手入懷中掏摸其他符籙的樣子,但地靈師隻是隨手一指,他那剛剛才能動彈的身體馬上又重新僵住了。

    “...對其他人也許還多少有些用,可惜在老道眼中這些手段也未免太過粗糙了些。你自身修為心性皆是太差,便是讓你立即坐了天師之位,能引動龍虎一氣拘神大陣也是駕馭不了,更別說這些純以外力造就之法了。”地靈師淡淡瞥了再度動彈不得的張恒亮一眼便不再理會。眼看著即將撲到頭頂之處的金光巨獸,他大袖一擺浮空而起,身上的道袍在一瞬間變得華麗雍容,金光流轉,然後他單手一舉,手掌便剛好托住了那隻金光巨虎,另外一手豎指成劍,一指點中了那隻金色巨龍的額頭。

    轟隆一聲,龍虎撲擊所帶出的罡風和氣勁將這周圍的地麵生生削去一層,無數泥塵砂石飛揚,但這間小小的屋舍居然還是在其中屹立不倒,而屋頂上的一龍一虎再也不能下擊分毫,地靈師真的便隻靠這樣輕飄飄的一掌一指就完全抵擋住了這兩隻金光巨獸。

    “乙木青龍,生機連綿,正好補益我氣。”隨著地靈師的聲音,那條金色巨龍就像被戳了個口子的氣球一樣飛快地萎縮下去,順著他的手指化作一股濃鬱的金光流入他的身體中消失不見。

    “庚金白虎,凶煞滔天,正好為我所用。”金色巨虎不斷地翻滾著,身軀飛快地變小,最後化作了一粒黃豆大小的金色小球落入地靈師的掌中。

    不過幾眨眼的功夫,那驚天動地的異象就這樣被化解得一幹二淨。地靈師從半空降下,走到臉上再也沒有一絲血色的張恒亮麵前,最後說了一句:“張家子嗣當真是一代不如了。”伸手便插入了他的胸膛。

    這次再沒有意外發生了。地靈師的手無聲無息地沒入了張恒亮的胸口,沒有血光四濺,隻有無數細微的金光符籙從張恒亮的身體中散發出來,如同一股股有生命的輕煙一樣飄蕩而起,然後全部一起鑽入地靈師的口鼻中。

    幾息之後,張恒亮啪嗒一下跌落在地。他的手腳已經徹底不見了,從肩膀和鼠蹊那裏開始便沒留下絲毫的痕跡,他臉上的肌膚看起來也好似一下之間衰老了幾十歲一樣幹癟枯萎了下去,一個風華正茂的青春少年就在這短短時間之內隻剩下一個幹巴巴的不到原本三分之一的老朽軀體,除了眼睛還在微微轉動,能看出他還活著之外再沒有絲毫的生機。

    而地靈師則閉上了眼睛,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給人的感覺卻像是一個餓極了的酒徒終於飽飲了幾十斤好酒一樣。半晌之後他才終於睜開了眼睛,緩緩點了點頭:“果然,隻有張家的血脈才是這陽神法體的最好補濟。就算還不是全部,卻已勝過這村中所有人的血肉精氣百倍,更能修補本源之功。”

    不知道什麼時候,地靈師身上的道袍又恢複了原樣,而且之前一直不斷從他身體上跳躍出的小小金色火花也再沒有了,讓他看起來更為真實了幾分,和一個有血有肉的老道已經沒有了絲毫區別。

    “那前輩為何不幹脆把這小子給一口氣吃了,還留他一命做什麼?”悠悠的聲音響起,那藤箱從不遠處的角落中飄出來。剛才異象突生的時候也不知道是被金光炸開了還是嚇到了,這藤箱一下就飛到了角落邊,這時候才又在幾隻絲線的牽引下走了出來。

    “自然是還有些用了。”地靈師淡淡一笑。轉過身,看著不遠處的程水兒。“那這女人你可還有用麼?”

    “嘰嘻嘻嘻嘻...既然我已見到前輩,那就沒有用了。”藤箱幹幹脆脆沒一點猶豫地回答。
foxglove1109 發表於 2017-8-5 09:44
第六十五章 人道(九)

    程水兒不只不是笨蛋,而且更比絕大多數人都更聰明。其實就在她知曉了面前這個老道的身份的時候,她就已經隱約猜到了這個結果。

    她曾經擁有無比的自信,她自信以自己那青春嬌豔,美妙絕倫的身體和容顏,絕對可以在任何男人的心中都能占據足夠的分量,甚至是女人或者不是男人的男人都無法忽視她的存在,至少那都是很值得加以利用,所以要好好珍惜的資本。這便是支撐她做出很多事很多選擇時候的底氣。

    但是當知道面對的兩個都是根本和‘人’沒有絲毫關聯的怪物的時候,她馬上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價值並不會比一個粗鄙醜陋的男人更多一點。

    這時候最好的選擇就是找個機會轉身有多遠逃多遠,剛才那金光龍虎下撲的時候無疑就是絕好的機會。但她又不甘心,不說身體中已被種下了鬼心咒種子,只是她拋棄所有賭上一切才走到這裏,距離原本預想的成功只有半步之遙這一點,她就真的舍不得。她還指望著說不定藤箱中的那‘人’還會對許下的承諾有些掛礙。

    當一個人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一個希望上的時候,這個人其實已經失敗了。這曾經是南宮無忌教訓過她的話,她也一直記得很清楚,她曾在無數她戲弄於鼓掌之中的男人身上見到過這種情形。只是當這種情況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時候她卻沒有意識到。

    直到地靈師將眼光投過來的時候,她看到那蒼茫淡漠不帶一絲人的情感眼神。她才明白即便要走也走不掉了。

    地靈師的眼中一道符籙狀的金光一閃,程水兒就感覺自己整個人被困在了一塊巨大無形的琥珀中,連手指頭都再也動彈不了分毫。隨後就淩空浮起飛到了地靈師的面前。地靈師伸手,手指頭就如剛才對張恒亮的時候一般直接沒入了程水兒的胸口。

    雖然心中早已經被恐懼和絕望充滿,但程水兒這時候卻是感覺自己如同浸入了最好的溫泉中一樣,四肢百骸每一塊骨骼每一片筋肉每一片肌膚毛孔都溫暖滾燙,舒服得好像馬上就要徹底散開一般,她可以看見已經有細微的符籙從自己的毛孔中飄起。

    “咦?”地靈師忽然皺了皺眉,將手從程水兒的胸口抽出。桎梏在程水兒身周的力量也就此消失了。程水兒一下跌到在地,驚懼惶恐地看著地靈師。

    地靈師上下重新打量了她一下,緩緩點頭。“這順天神策果然有幾分門道。這女子修為還不深,卻已將神魂血肉都烙印上了兩支糾纏於一起的人道真意,不愧是膽敢號稱順天成神的人道聖典。”轉頭看了那半空的藤箱一眼。“也難怪你要用這等別扭的法子來修煉,原來只要一旦沾上這人道真意便再放不了手。”

    藤箱在半空中旋轉翻騰。發出好像鬼哭一樣的聲音。分辨不出那是哭還是笑:“既是人道真意,那生而為人自然是擺脫了不了。也只有本座這等天縱奇才才能想出這等法子來,既然不是人了,那便沒關係了吧?哈哈哈哈......”

    “既然如此,吸納無用,也可惜了這身生機凝實的精血。”地靈師揮了揮,就像要扔掉一個有了些異味的饅頭。一隻半虛半實的大手在程水兒身周浮現,五指一並就已經將她捏在其中。程水兒驚惶之極地慘叫起來。拚命曲起手腳抵擋從四面八方壓來的巨力,但那五指依然緩慢堅實地朝中間並攏。眼看下一瞬間便會將她捏成一團肉泥。

    “前輩等一等。”那藤箱卻在這時候說話了。“雖然這女人確實是沒有什麼用了...但留下來看看也無妨。我在她體內留了鬼心咒的種子已和她修煉的極樂經合一,既然到了前輩也能稱讚幾句的地步,便留她下來看看以後會如何,不也是挺有趣的麼?”

    地靈師放下了手,那已將程水兒捏得全身哢哢亂響的巨手就那樣消失了。程水兒癱倒在地上只能大口大口地喘氣,一雙眼睛無神地盯著天空,居然嗚嗚地哭了起來,這連續兩次邁過鬼門關的經曆已經將她的心神摧得粉碎。

    “你說你還想看看她以後?”地靈師再不理會地上的程水兒,對他來說這不過可以隨時捏死的一隻螻蟻。他轉頭看著藤箱,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確定你還能看得見麼?”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藤箱中的聲音忽然變得很失望,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說:“沒了我,不是還有前輩你麼?只要有你在,我說不定也可以不死。”

    “難道你現在還能算是活著的麼?”地靈師還是那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啊......不好意思,我老是忘了,我其實已經不是我了。我也沒道理怕死,因為我其實根本就不是活著的。我也真的是不怕死,只是....只是我想總該做點什麼吧...做點能讓我繼續存在下去的事...”藤箱中的聲音逐漸低沉了下去,好像一個人沉湎於自言自語一樣,最後只剩下模糊不清絮絮叨叨的咕噥聲,好像一鍋煮沸了的粥。

    還是地靈師打斷了藤箱的咕噥,問:“說說你到底是遇到什麼事吧?我能看出你的樣子其實不大妙,可是受了什麼重傷?但我剛才觀你那副做出來的身軀又不似受了什麼外力損害。”

    “嗬嗬,前輩眼光果然高明。”藤箱的聲音一下又重新精神得意起來,好像一個情緒完全不能自我連接的瘋子在說話。“是我的一粒元心種子被葉紅山的大自在天魔勁震碎,溯本歸源下連這具軀體中的本源都開始散亂,也幸好本座這具法體神妙。居然能撐到這時候,哈哈哈哈.....”

    “葉紅山?”

    “雍州紅葉大將軍。修成順天神教至高寶典大自在天子法,可稱當今天下第一高手。幾乎所有順天神教的遺老遺少都圍繞在他周圍。連我也去將軍府效力過一段時日,想試試能不能找個更好的法子....可惜有件事情出了差錯,惡了大將軍,這也算偷雞不成蝕把米吧...哈哈哈哈...”

    “喔,順天神策的至高**麼...原來如此。”地靈師看著藤箱微微點頭,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若有所思。“看來也是支流之法被本源大道所傷引起的崩潰,難怪了...所以你便想來找我...”

    “是。反正這鬼心咒也就要徹底散了。這具法體卻還是完好的,幹脆便送給前輩吧。”

    藤箱啪的一下又再打開了,露出裏面的那一堆由髒器符籙還有機關組成的東西。上面旋繞著的濃縮到極點的黑霧不斷地鼓動吹出聲音:“天師道法拘神聚形之術脫胎於佛門法相宗,但又自成一派,更沒有那些禿驢的呆蠢氣,可稱天下第一。我老早便想過是否有可能以這個法門造出一具神軀來。可惜不得其門而入。而且那至少也是先天之上的甚深**。對我來說太過遙遠。後來當我知曉前輩的存在,又得知前輩壽元將盡之後,我便猜到前輩一旦脫困,就必定會舍去老朽身軀以道法延命。所以這才使人前來助前輩一臂之力。”

    “哦。”地靈師淡淡地應了一聲,點了點頭。“想不到老道的種種舉動居然都在你的預料之中....”

    “嘻嘻嘻嘻,不敢不敢。當時這只是一手姑且下在那裏的閑棋罷了,哪裏想得到現在卻成了雙贏之局。”藤箱中的那堆東西中的兩隻爪子動了動,係在上面的透明絲線立刻如靈蛇般的跳動起來。將那整個一堆姑且可算是‘身軀’的東西支撐起來浮在了半空。“天師教的拘神聚形之法再如何神妙,最關鍵的一處缺陷便是只能算是無根之木。沒有一個能生生不息的核心,便如前輩這般須得時時以人的精血元氣來作為補充。即便如此,一些本源上的損耗應該還是不易恢複,雖然張家子嗣的精血效果不凡,終究也只是一時之計,而且有張天師坐鎮之時,即便是前輩也不敢再上龍虎山吧?”

    “但是有了本座這付法體為核心之後,前輩便不用擔心了。”那堆‘軀體’在空中轉了兩個圈,居然好像有些搔首弄姿的意味,但那分明就是一堆稀奇古怪還在蠕動的髒器腦髓,一對孤零零靠著筋脈吊著的眼珠子還隨著轉動飛濺出些液體來。這景象若是被尋常人看了只會嚇得幾夜睡不著,但那黑霧鼓動起來的聲音卻是得意無比,興高采烈。“就算運轉變化之時再沒有純粹的神念法體那般方便,但有了固定的根基,那又完全是另外一個概念了。這以建木樹心為核心的生生造化陣理論上是可以永久運轉下去的,再有了前輩的神通法力,可說長生久視之道盡在其中矣!”

    “那你呢?”地靈師卻絲毫不為這番言語所動,面無表情地淡淡問道。“若我要這副軀體,你又到哪裏去了?你本身是寄托在鬼心咒上的咒靈,如同畫卷上的畫,鬼心咒一散就如畫卷都沒了,還談什麼畫呢?”

    那堆東西好像早就想好了答案,不緊不慢地回答:“那便請前輩將我也一同接納了吧?我這裏還有不少有趣的東西,說不定對前輩還能有些用。”

    “要老道我接納你?你真知道那是什麼意思麼?”地靈師微微笑了笑,那是沒有一絲人味的笑。“說到底你不過便是段記憶罷了。你的所思所想其實都是遵循了當初布陣施法之人定下的規則,你的每個念頭每個想法其實都是那留下的記憶自動對外界的反應,說你便是一具以記憶為體的機關也不為過。而老道一旦接納了你你便真的純粹便只是段記憶了。就算有些不凡的地方,但相較於老道我數百年的記憶來說也不過是一小段而已。”

    “那又有什麼區別?”悠悠的聲音從黑霧中慢慢飄出來。“若說‘我’是這具軀殼,這軀殼未失。若說‘我’是段那製作這軀殼的人的記憶。那不也保存下來了麼?既然那所思所想如今的每一個念頭其實都和‘我’無關,那便由他去吧。”

    “嗬嗬...若有機會,老道我倒真想見識下製作你的那人。除了張道陵。這是我第二個覺得有趣的人。”地靈師的笑終於帶上了點色彩和味道。“不管你到底是什麼,核心這記憶既然是人的,你也自認為人存在。那總也有個名字吧?是什麼?”

    “...蛇道人...還是佘道人?...算了,叫什麼都無所謂了...至於原本的那人麼...你應該是沒機會看見了。”黑霧鼓出的聲音有些意興闌珊。“言語再說如何都是多餘的,前輩還請動手吧,接納了我之後你便什麼都知道了。”

    “暫且等等,還不是現在。”地靈師朝一個方向看了一眼。“在此之前。我老道我還有些小事要處理,你須得幫我個忙......”

    ###

    “便是在那裏了!無論氣味還是蹤跡顯示都是在那裏!羅當家,我們快走!”

    “等等。等等,剛才那...剛才那...我不去,我不去,救命啊......”

    四名犬衛拉著羅圓圈要朝前方那發出異象的地方奔去。但羅圓圈無疑已經被剛才那衝天而起的龍虎異象給嚇住了。死活不願意跟著一路前去,手舞足蹈地拚命掙紮。

    “四位影衛施主,還是暫緩一步為好,莫要輕舉妄動。”被嚇住的不止是羅圓圈,連十方都被剛才的金光龍虎異象給震得連退了幾步,伸手攔了攔四名犬衛,看著那邊神色驚疑不定。“剛才那是極為高深的天師道法,威能莫測。還是小心為好.....”

    他們身後不遠處,明月的小臉上也有幾分害怕。拉著小夏在後面悄悄說:“夏道士,剛才那光有些像是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在黑木林裏你用來對付我的那個法術呢。不過又要厲害很多,那兩隻怪物隨便一隻衝我們來,我們三人合起來大概也打不過。”

    “嗯。”小夏點頭,他臉色也有些發白。對於符籙道法之術他是這幾人中最為熟悉,眼力也是最高的,他能肯定剛才那龍虎交彙的法術並不是直接施法,而是出自符籙,但這符籙的品級之高,實在是他生平僅見。如果說洛水幫弄到的那張上三品的乾天鎖妖符已是千金難買——五千兩黃金固然不少,但也不是什麼時候拿著幾千兩黃金都能買到的上三品符籙——而這道龍虎交彙撲擊的符籙就簡直已可以說是世間難求。以神機堂定下的品級劃分法,這至少也是上六七品之上的符籙——製作極難花費更是極大,大到難以想象會有人舍得去繪製。

    而且小夏隱隱能感到明月說的沒錯,這龍虎合擊的法術和那張乾天鎖妖符確實有些相似,不是那同樣金光衝天,龍虎幻化的表象,而是內中的一種韻味,就像出自同樣一名大師手中的字畫。就算已經相隔了不短的時間,小夏還是有六七分把握這兩道上品符籙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能在這裏激發出這樣一張符籙,只能說明那幾個影衛沒有跟錯,張恒亮定然是在那裏無疑。

    但那氣勢洶洶,分明是有極大威能的金光龍虎下撲之後,卻如同泥牛入海一般毫無聲息,就那樣在那間小屋頂部就消散了,反而是那激起的罡風將四周的屋舍樹木全數拔起吹飛,唯獨只有那間沒有了屋頂的小屋孤零零地留在那裏。

    這樣大的動靜下,這小村鎮中卻沒有絲毫動靜,沒有人跑出來觀望,連一絲人聲都沒有,偏偏有幾家的屋頂有還在炊煙在飄蕩。光天化日之下,這份寂靜顯得分外詭異。

    “阿彌陀佛~~”十方雙手合十,長頌一聲佛號,閉上了雙眼。當他再睜眼的時候,一層隱約可見的湛然神光從他眸子中一閃而過,他的目光掃過這遠方的村鎮,微微一驚:“這...村中怎的一個人也沒有?”

    “十方大師,是全都死了麼?”一名影衛沉聲問。

    十方搖頭:“不,人乍死之後尚有陽氣殘留,只會緩緩消散,如有怨氣執念更會顯露,我卻什麼也看不見。這村中連屍首都沒有一具。”

    這影衛吸了吸鼻子,說:“但我確實聞到這村中有不少人的氣味,還有飯菜味,屎尿味,貓狗豬牛也都有,總之和尋常的村鎮確實沒有什麼區別。”

    “牲畜之類確實是有,但確是沒見到一個人...”十方的眼光落在那間被金光衝破屋頂的小屋上。“...只有那裏面有兩個人,一個是動彈不得的女子,一個是衰弱之極,只剩一口氣的年輕男子...糟糕,就是那張恒亮!”

    話音一落,十方的身影已經走出十丈開外,朝著那小屋似慢實快地走了過去。四名犬衛對視了一眼,其中一個忽然出手戳在了羅圓圈的身上,一直掙紮著的羅圓圈頓時軟倒下來,四人將他放在馬上也跟著朝那裏衝去。

    “小和尚都過去了,我們也都過去吧。”明月也朝那邊指了指。

    小夏看著那孤零零地立在那裏的破落小屋,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那裏好像有點不大對勁的東西,而且從形勢上來看確實是遠離那裏才是明智之舉。但既然受了張禦宏所托,那張恒亮已在那裏了,十方也趕了過去,不跟著去也說不過去。他撓了撓頭想了想,又看了看明月,也一咬牙點了點頭。 本帖最後由 foxglove1109 於 2017-8-5 09:53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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