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竜
清晨的紅河谷總是格外美麗,從遠處看去,曲折的河灣如同一條紅色的珍珠項鍊掛在群山之間,繚繞的雲霧輕輕籠罩住翠樹成蔭的河谷,別有一番世外仙境的意味。
在紅河谷的低窪處,一片古香古色的村寨散落於此,整個村落掩隱在高大檳榔樹、枝葉茂密的萬年青樹和果實累累的芒果樹、酸角樹、荔枝樹以及那些搖曳多姿、迎風擺舞的鳳尾竹之中,倍添令人嚮往的神秘感。
這裡世代居住著一支神秘而獨特的民族,叫做“花腰傣”。
他們自稱是古代傣族南遷的落伍者,是滇國王室後裔。
而且,傳說中這個民族一直保留著養蠱的習俗,但是其煉化、飼養和驅使蠱蟲之術卻只有種族血脈最濃郁者才能夠掌握。
晨霧薄稀,炊煙升起。
只見,崎嶇的鄉間小道上,不少穿戴精美華麗服飾的女子和著裝簡潔精神的男子興高采烈地向著同一個方向走去,似乎趕著要去參加什麼盛大的活動。
行人之中,一個漂亮的小女孩格外引人注目,她身穿絢麗卻稍嫌有些不合身的花腰傣盛裝,滿臉焦急地朝村子角落的一間簡陋土房跑去,然後用與體型毫不相符的怪力粗暴地砸開木板門,沖著屋子裡床上昏睡的人嬌聲大喊:“起床了!小罕哥哥,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祭竜開始了!小罕哥哥你這只大懶豬,再不起來我要掀被子了!我數三下!一,二,三……”
“好啦好啦,這就起了。”床上的男孩坐起身,用手緊緊地拽住薄被。
“快點穿上衣服褲子跟我走,祭竜儀式早就開始了。”女孩嚷嚷說。
“是了是了,你快點出去回避啊!”男孩無奈地說。
“呸!誰愛看你。”女孩啐了一口,邁步出了屋子。
男孩今年十九歲,女孩還差三個月滿十四歲。
男孩名叫刀罕,女孩喚作玉恩。
刀罕在花腰傣語裡的意思是金子打造的刀。玉恩在花腰傣語裡的意思是鑲了銀子的玉。
兩人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是自小便是青梅竹馬,情同兄妹。
刀罕穿戴齊整,走出自家的土掌樓房,玉恩站在外面等他。
土掌房,是花腰傣族世傳的特色建築和傳統主流住房,因其屋頂如手掌般平坦而得名。以石為牆基,用土坯砌牆或用土築牆,牆上架梁,梁上鋪木板、木條或竹子,上面再鋪一層土,經灑水抿捶,形成平臺房頂,不漏雨水。房頂又是曬場、陽臺。有的大樑架在木柱上,擔上墊木,鋪茅草或稻草,草上覆蓋稀泥,再放細土捶實而成。多為平房,部分為二屋或三層。
此屋冬暖夏涼,防火防雨漏,衛生舒適。
出了家門,刀罕眼前一亮,玉恩今天打扮得很特別。頭上戴著奇怪的花式布巾,身穿黑色綢緞盛裝,刺繡精美細緻,銀器墜飾琳琅滿目,九色彩帶層層束於腰間,挑刺出絢麗斑斕的圖案,掛滿豔麗閃亮的銀穗、銀泡、銀鈴,在晴朗天空明媚陽光的輝映下顯得光彩奪目。
女孩小小的身體發育得還不是很成熟,穿戴著如此繁縟厚重的一套花腰傣衣飾略嫌笨重。但她生就一對明亮清澈如深山泉水般的大眼睛、小巧的翹鼻、嬌豔的紅唇,還有吹彈可破的白嫩肌膚,再穿上這一套彩衣,讓她看起來仿佛天上下凡來的小仙女。
刀罕揉了揉被玉恩身上銀飾反射的光芒閃得有些發疼的眼睛,說:“小恩,你偷了誰衣服來穿麼?”
玉恩可愛的小臉立時變得很難看:“死小罕,你胡說什麼?這套衣服是我自己做的!”
刀罕吃驚地說:“你自己做的?”
玉恩似乎很滿意男孩驚詫到位的表情,轉而嫣然一笑,說:“是阿媽教我的,從我十歲的時候就開始做了,前兩天剛做好。怎麼樣,漂亮吧?”
刀罕上下仔細打量了一下玉恩,皺眉說:“三年啊,真不容易,可是小恩,你太瘦了,這衣服你穿起來不是很合身呀……”
玉恩臉色慘變,掄起粉拳就往刀罕身上捶打,怒叫道:“死小罕,臭小罕,你是說我身材不好,還是說我手藝太差?死小罕,臭小罕,難道你的嘴裡就不能有一句好話麼?”
刀罕忙說:“別打別打,我說錯了還不行麼?”
女孩這才停下手來,皺著小鼻子,大眼睛裡轉動著淚花,囔囔不停地說:“死小罕,臭小罕……”
雖然年紀還小,手上的力氣卻不小,刀罕揉著被捶打過的部位,噝噝吸氣,問:“小恩,你哭什麼?”
聽對方的意思明顯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女孩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嘩啦啦啦”奔湧而下,哭道:“死小罕,臭小罕,你欺負我!”
刀罕差點沒暈過去,大學暑期放假,昨天很晚才回到家,還沒睡得夠,一大早就被吵醒,還險些讓人掀被子佔便宜,又遭狠捶猛打,最後反受誣陷,對方則表露一副淚眼汪汪、無辜受害的模樣。攤上這麼一個潑皮無賴、胡攪蠻纏的青梅竹馬,簡直就是人生一大悲劇啊!
正當男孩無奈感慨之時,東邊寨頭傳來了時緩時急、時而悠然時而緊湊的鼓點。
“啊呀,祭竜開始了!快走快走!”原本還涕淚縱橫的女孩聽到鼓聲立馬跳了起來,瞬間止住哭泣,臉變得比大山裡的天氣還快,用白皙的小手拉起刀罕,急匆匆地往東跑去。
每年農曆二月的第一個屬牛日,是花腰傣人祭竜的大日子。祭竜,也叫祭龍、祭寨神,有“祭龍”、“祭祖”、“祭天地”和“祭田神”等多重含義。
祭竜一般都在寨頭的龍樹下舉行。說“龍樹”,其實是一棵大青樹,傳說一萬年前天地未開之時,它就已經站在那裡了,如今依然枝繁葉茂,高大威武。
刀罕和玉恩跑到寨頭廣場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聚集到了這裡。大家圍著大青樹靜靜地肅立,待得鼓點停歇,只見一個身著紅、黃、紫、綠、黑五色彩棉布衣,頭戴金黃色尖冠的老人拄著龍頭拐杖,步履蹣跚地緩緩移動到大青樹下。
他就是寨中的頭人、大祭司、祭竜的主持者,族人都叫他“夥色”,也就是“竜頭”的意思。他很老了,沒有人知道他的年紀,恐怕連他自己也都忘記了。
砰——
老夥色岩吉突然一下子把龍頭拐杖重重插-進土地裡,讓它能保持直立。然後接過族人手中的法器“達遼”(一串細竹篾編成的項鍊)戴在龍樹的枝椏上,那精美的竹鏈兒環環相扣,似乎象徵了天地之間萬靈萬物相互牽絆相互依存的規律。
然後,夥色手持點燃的香火,莊重地跪在祭台前,唱起了祭竜歌,歌聲虔誠而專注,蒼勁而寥遠。其餘的人們都俯首跪地,面對著神聖的大青樹默默祈禱。
待得夥色吟唱完祈願歌,眾人起身,各就其位,鍋碗瓢盆叮噹歡鳴。一群頭戴草帽、赤著臂膀的男子開始架灶起鍋;一群身穿花腰盛裝的女子開始切肉洗菜。火苗蹦跳,煙霧繚繞,一派忙碌景象。
玉恩看著刀罕,脆聲問他:“小罕哥哥,你剛才許了什麼願望?”
傳說在祭竜的時候,如果誠心向龍樹許願,一般都很靈驗,而且還願只需手編一串精美的“達遼”為龍樹戴上即可。
刀罕說:“我希望能找到我的阿爸和阿媽。”
在刀罕出生後不久的一天,山中突發洪水,他的父母出外做活便再也沒有回來。待洪水退去後,寨裡出動人手找尋了三天三夜,既未見人也未見屍,大夥兒都認定刀罕的父母已無生還的可能。失依的小刀罕只能靠著同寨花腰傣族人的熱心接濟一步步成長,其中玉恩一家以及老夥色岩吉給予的幫助和照顧是最多的,不可計數。然而,事隔經年,刀罕仍然固執地認為阿爸、阿媽不曾離開過這個世界,或許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罷。
“那你許的願望是什麼呢?”刀罕問玉恩。
“我請求龍神,保佑小罕哥哥每天都開開心心,保佑他早日找到他的阿爸阿媽。”玉恩合掌說。
刀罕強忍住鼻腔裡的酸意,沒有當場落淚。這個小自己五歲的女孩恐怕是世界上除岩吉爺爺以為最在乎自己的人了吧。
玉恩笑吟吟地看著他,好像山裡初開的杜鵑花,嬌豔而燦爛,她說:“你的眼睛紅了耶!”
刀罕抬手揉了揉雙眼,說道:“沒有啊,風吹的……”
玉恩笑說:“小罕哥哥,你不老實。算了,我們去幫忙吧。”
說著拉起刀罕跑向大青樹下的老夥色岩吉。
岩吉正在指點著年輕漢子如何砍開豬頭。此時,一群小夥子肩扛獵槍,手裡提著夥雀、斑鳩等狩獲的獵物,歡鬧著回到大青樹下。夥色高興地接過獵物,派女人們除去腸毛,剝洗乾淨。
“岩吉爺爺,我們來幫忙了。”玉恩脆生生地叫道。
“哦,是你們啊。小罕,你回來了?”岩吉伸出皺巴巴的老手摸了摸女孩的小腦袋,露出慈祥和藹的微笑,對刀罕說。
“岩吉爺爺,我昨天夜裡才到,時間晚了,就沒有告訴您。”刀罕說。
岩吉點了點頭,說道:“這邊已經快好了,沒什麼事,去把你們的小夥伴叫來吧。”
“好的,岩吉爺爺。”玉恩拉著刀罕笑呵呵地跑開,便去呼朋引伴。
悠然的鼓點聲響起來,酒肉飄香。祭臺上排滿了各式各樣的祭品,還有幾串剛烤好的夥雀乾巴。等著老夥色岩吉將豬下巴骨掛在龍樹椏上,大家便開開心心地圍坐到一鋪鋪擺滿各種肉和菜的“篾桌”旁。
篾桌,一種竹篾編成的桌子,頂平中空,倒過來可以做籮筐,正過來是飯桌,輕巧、方便攜帶、存放起來不占空間。
老夥色岩吉舉起盛滿甘蔗酒的酒碗,高聲喊道:“敬——竜神!”
“敬——竜神!”大家高舉酒碗,異口同聲地喊。
刀罕和玉恩也舉起了手中的小土盅,其內是滿滿的、醇香的美酒。每個花腰傣都是生下來從開始說話就開始喝酒的。
大家共同將杯碗中的酒液飲個底兒朝天,不用老夥色發號施令,便開始盡情地大快朵頤、喝酒吃肉。
每桌都擺滿了豐富的菜和肉,有白煮五花肉、醃菜炒肉、辣炒肥腸、泡椒豬肝、舂幹黃鱔、舂夥雀肉、舂牛肉乾巴、舂芹菜、舂青酸角、剁豬脊肉、剁生魚、涼拌雞雜、涼拌蜂兒、涼拌螞蟻蛋、涼拌魚腥草、涼拌芭蕉花,還有石蚌煮甜菜、青菜羅蔔大鍋菜,以及香噴噴的糯米飯。
花腰傣的糯米飯有紫米做的紫米飯和用染飯花染成的黃米飯兩種,看起來豔麗,聞起來噴香,吃起來更是粘糯可口。
大夥兒正吃得不亦樂乎,突然從寨子外面開來一個車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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