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我的老婆是軍閥 作者:錄事參軍 (連載中)

WesLitt 2012-12-25 13:53:3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0 26527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1 03:26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四章 要低調

  廣州城西關店鋪林立,自前朝西關一帶已經是同洋夷通商的口岸,到大清立國第一次中英戰爭前,廣州更成為唯一的中外通商口岸,西關商戶越發稠密,到中英戰爭十年後的現在,雖然因為廣州城遲遲不許洋夷進入,上海隨之漸漸取代了廣州的地位,但因廣州毗鄰香港,下西關,商行夷館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漸漸形成了一片商貿繁華之地。

  從西關沿珠江而下,即是黃埔港,這一帶洋行雲集,黃旗行、雙鷹行、瑞和行、廣順行等等,這片商號同曾經壟斷對洋貿易的十三行混處,又被稱為夷館,乃是各國商人的商號,例如大呂宋行乃是西班牙館,廣順行為美國館,雙鷹行則為英國館。

  雙鷹行前有一片廣場,又喚作英國花園,前幾年遭了火災後,欄杆被毀,這個原來封閉的廣場就成了通衢大道,一些沿街叫賣的小商販也喜歡聚集在這裏做些小本生意賣鹹橄欖、賣花生、賣糕點、賣茶水、賣粥等等等等。

  葉昭領著瑞四,換了便裝,前幾天將西關黃埔一地走了個遍,最後還是從下西關買了宅子,乃是臨街門市,後套小宅院,原主人姓張,卻是舉家遷去香港,是以將祖屋變賣,售價銀一百五十兩。

  瑞四不懂商業價值,就覺得這樁買賣主子虧了,可不是,宅院又小,房屋又多有破敗之處,一百五十兩銀子,價錢實在高的有些離譜。不過瑞四也知道主子行事從不無的放矢,是以這幾日只是按照主子吩咐雇傭工匠修補宅院。

  葉昭自有葉昭的用意,下西關一帶雖說商鋪雲集,但要一時半會卻不好尋到賣家,你總不能大撒銀錢高價去買人家的酒樓銀樓,太張揚,太扎眼,惹人注目被人發現自己的身份未免不美。

  在下西關買宅子買門市,本就是想同廣州普通商人接觸,算是調研吧,葉昭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一個頗有特色的字眼。何況宅子小又怕什麼?蓉兒是斷不會來住的,自己偶爾過幾夜,難道還真的一定要錦衣玉食麼?

  這家商號本是賣布匹的,現在黃梨木櫃檯、貨架上空空如也,葉昭坐在門口的木凳上,輕搖摺扇,觀察著過往的行人,卻是盤算自己做什麼生意好。

  回頭,就見到了在店裏正感慨的四下觀望的秋掌櫃,老先生五十出頭,舉止儒雅,為店鋪老東家效力近四十年,從學徒起就在這家店賣布,現在老主人舉家遷去香港,他卻故土難離。

  不過老東家對他不錯,在葉昭面前一力舉薦他,葉昭若想開店,又恰好需要這麼一位熟悉西關行情的幫手,也就樂得順水推舟,暫且留下來觀察觀察。

  「秋掌櫃,你說說,咱們這鋪子,做些什麼營生好?」葉昭收起摺扇,站起了身。

  對於新東家,秋掌櫃所知不多,只聽說是京城破敗商人之家,來廣州討生活的,而葉公子雖然衣飾簡樸,但那氣度一觀就知不凡,想來以前定然是高門大戶。

  聽東家問起,秋掌櫃想了想道:「商業七十二行,不管做哪一行,若能摸到門路便可拔尖兒,不知道少東可有相熟的行當?」東家出自京城,說不定就有什麼路子。

  葉昭踱了兩步,笑道:「要依我的意思嘛,我準備開一家錢莊,秋掌櫃以為如何?」

  秋掌櫃一口氣差點沒憋回去,開錢莊?那得多大的資本?何況這行更不是有銀子就能辦起來的,要有信譽有聲望,人家才信服你錢莊出具的票號,不然就算你說破大天,人家拿你的銀票當草紙,那終究也沒用。

  「這,這……」秋掌櫃不知道怎麼措詞說服少東家的異想天開,說深了,少東家年少氣盛,怕澆滅他一腔熱忱;說淺了,又怕他聽不進去。

  葉昭笑道:「掌櫃的,我知道你想什麼,我跟你說的這個錢莊和你想的不同。為南來北往的客商出具票號咱自然沒資格碰,我說的錢莊,是準備為銀錢周轉不靈的商家放款,咱從中得利,你是西關的老行尊,西關一地的商家誰遇到個難題,想來你也能收到風。」

  秋掌櫃心裏苦笑,心說鬧半天新東家卻是準備放貴利,這哪是什麼正經買賣?

  葉昭仿佛知道他想什麼,笑道:「咱的錢莊又跟貴利貸不同,誰想使咱的銀子,那要遞文書申請,他從事的行業,為什麼要借銀子,借了銀子又想怎麼個用法都要寫的清清楚楚,咱若覺得他的買賣有可為、有利圖,這才會把銀子借給他。」

  琢磨了一下又道:「就算手無分文的,但若對行商貿易民間作坊的見解上頗有新意,咱也未必不會借給他本錢。」

  心裏卻輕輕歎口氣,若是自己在歐洲開辦這類業務,卻又是怎樣的境地?現今西方正是發明大爆炸時代,電燈、電話、發電機、內燃機等漸漸誕生,這是影響人類進程的事物,而小發明上,例如自動吸水鋼筆、噴霧香水瓶、充氣輪胎等等那真是包羅萬象了,而以自己的見識,自然會知道申請借款的那些落魄發明家們哪些發明會取得成功,而在自己的資助下,世界發明歷史上發明家的名字肯定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在國內,自己資助的,自然是相對於國內大環境比較「前衛」的商人,資助那些學習西方、開辦工商企業的商人。

  秋掌櫃聽著東家的奇思妙想,雖然荒唐,卻又隱隱覺得東家這未必不是一條極妙的錢生錢的買賣,只是,他就忍不住問道:「少東家,恕秋某無禮,少東家的主意倒也未必行不通,只是這本錢?咱能拿得出來嗎?」

  葉昭笑道:「小有小的作法,咱們啊由小做起,開始這放款的數目最高五百兩,等以後字號響了,銀錢足了,咱們再一點點提高放款數目。不過如果現時確實有急需大筆銀子而又生錢有道的商家,咱也不在意破例。」頓了一下,道:「至於咱的本錢嘛,就一萬兩吧。」

  秋掌櫃聽得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一萬兩?這東家和自己原來估計的身份可完全不同了。

  葉昭又笑道:「一萬兩銀子,自然不是什麼大數目,若有必要,我會同洋行相熟的朋友接洽,同洋行合作,底氣就更足了。」

  秋掌櫃撚須笑道:「若真如此,只需前幾筆買賣打響了名堂,慢慢自會有商戶來咱們這兒存銀子,如此借雞生蛋,循環不息,少東的生意自會越做越大。」能有一萬兩銀子打本,那麼認識洋行的朋友也就不足為奇,錢莊只要銀子充足,再慢慢有了自己的信譽,卻是一樁極好的買賣。

  葉昭微微一笑,錢莊能不能賺錢他倒也不在乎,只是力所能及的推動廣州一地工商業發展而已,而自己放銀子的重點,卻是要在那些準備搞大作坊而又目光敏銳的商人身上,至於引進西方機器,工業化?卻是要慢慢來了,這些商人總會有個認識的過程。以現在自己的身份地位,卻也只能暫時做到這一步。

  ……

  回到公館,葉昭就進了書房研究自己準備送北京的摺子。

  前幾日又去拜會了廣州將軍穆特恩,是為了神保一事,請穆特恩法外開恩,軍中用人之際,可令神保戴罪立功,鞭刑一百,但暫時免去流放黑龍江之懲治,留軍中聽用,以觀後效。當然,同漢人通婚自然隱匿未報。

  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馬甲兵,有副都統親自擔保,又是親王阿哥,穆特恩自然不會駁葉昭的面子,倒是都依了。

  葉昭又提到了編制三營火槍兵的想法。雖然咸豐口諭中隱隱提到了這層意思,但上摺子前若不跟頂頭上司通氣,未免顯得自己不知尊重上官,無禮驕橫。

  而穆特恩卻是不置可否,自然是置身事外,既不攔阻也不贊同,出了事不擔干係,反正你這個副都統有權直接給皇上上摺子,我不摻乎你的事兒。

  一字字研究自己的摺子,葉昭又不由得想起了昨日蓉兒接到的家書,看來自己和蓉兒還未到廣州這封家書就寄了出來。

  家書裏那拉家有兩大喜訊,一就是蓉兒姐姐晉懿嬪,成了真正的娘娘,向著她西太后的尊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第二個喜訊就是懿嬪有了龍種,這卻令葉昭有些始料未及,記得歷史上蘭貴人卻是要明年懷孕吧?不過想來自己在京城的生活漸漸形成了蝴蝶效應,咸豐帝行房自與歷史上不同,蘭貴人提前懷孕甚或不懷孕都不足為奇,至於誕下的是阿哥還是格格,就更不得而知了。

  六王爺奕訢越發受到重用,可不知道今世歷史的車輪要駛向何方呢。

  而有了自己的參與,廣州的歷史又如何發展?就算自己眼前都是一團迷霧。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1 04:30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五章 都不簡單(上)

  旗城內建築與京城頗為相似,和廣州城內南方宅院涇渭分明。

  「福來順」茶樓,葉昭要了碗高沫,咕咚咕咚喝了解渴,而方桌兩旁,左側坐火槍手保鏢巴克什,右側坐隨伺丫鬟如意,不過如意著男裝,馬褂青袍,戴了頂瓜皮圓帽,倒是風流倜儻、俊俏可人。

  瑞四被指派去跟秋掌櫃學生意經了,滿肚子壞水,不做生意難為了他,何況葉昭很多事確需他幫忙,就算他心裏嘀咕,可主子的命令他也不敢不聽。

  籌辦火器營的摺子已經送去了京師,而下西關的銀號也差不多要開業了,葉昭寫了信給上海霍爾、蘇老大、黃文秀等人,知會了他們自己的落腳點。當然也沒忘了叫霍爾現在開始就幫自己籌備洋槍。

  至於下西關的錢莊,店面如此簡陋,是必然沒什麼人光顧的,葉昭只是想通過秋掌櫃的人脈,扶持起幾家商號,在廣州粵商圈子裏打響名堂即可,鋪面卻是越不起眼越合葉昭的心思。

  琢磨著這點事,葉昭瞥到了身側坐的巴克什,卻是微微一笑,巴克什的槍法是越來越高明了,已經頗有些神槍手的味道,這位曾經鑲藍旗有名的神射手轉型倒也挺快。

  他們這桌在二樓靠窗位,從支起的窗棱,可以見到長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葉昭突然蹙起了眉毛,問道:「神保,對面可是煙館?」對面店鋪,滿漢雙文的招牌「聚仙館」,卻見挑布簾進去者皆萎靡不振,而從裏面出來的卻精氣神十足,伸懶腰仿佛都有股子朝氣。

  神保是絕沒想到都統大人會「約」他喝茶,要他陪著逛旗城,心裏一直忐忑著,這位親王阿哥在想什麼根本就看不透。

  他現在最擔心的莫過於自己妻女,逃旗本就是重罪,與漢女私自通婚又是一罪,而為了漢家女子逃旗一年有餘,那上官嚴糾的話,妻女怕是下死囚牢都不足為奇。

  正百愁莫展,聽葉昭問,神保就猛的站起身,抱拳鞠躬道:「大人,對面正是一家煙館!」

  他突然的動作倒把過來續水的夥計嚇了一跳,葉昭笑著用摺扇敲打桌面:「坐下坐下,說了今兒不拘禮,怎麼就記不住?」

  「是,是。」神保慢慢挨著半邊屁股坐下。

  葉昭又回頭看了那煙館一眼,笑道:「誰這麼大本事?把煙館開咱旗城裏來了?今兒也算漲見識了!」

  神保猶豫了一下,還是從牙縫裏蹦出了幾個字:「協領察哈蘇!」

  協領乃是葉昭這個副都統之下最高級武官,從三品,葉昭標下共四名協領,每協領掌兩旗軍民。

  葉昭早就能想到,敢在旗城明目張膽開煙館,必然是八旗權貴,但堂堂一名協領這般不知進退不知避忌,卻也算是晚清特色了。

  端起高沫抿了一口,葉昭淡淡問道:「其他協領可都參與了?」

  神保道:「那倒不知道,他們的那點缺德事兒下面誰清楚?」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和盤托出:「不過協領大人乃是穆特恩將軍的親眷,將軍夫人的親弟弟。」

  葉昭就笑了,扇子輕敲著桌面,琢磨了一會兒,遂對神保道:「幫我辦趟差。」

  「是!」神保馬上離座而起,他可坐著真不舒服。

  葉昭卻是將扇子遞於他,說道:「你這就去,將這把摺扇送進煙館,就說是給他們東家看的。」

  葉昭有兩把摺扇,都題了李白的詩,其中一把摺扇上落款是葉昭,而現在手裏拿的這把落款則是景祥。

  「喳!」神保打千,又恭恭敬敬雙手接過扇子,起身,大步而去。

  葉昭站起身,說道:「咱走吧!」巴克什和如意忙也跟著起身。

  ……

  接下來兩三日,葉昭並沒有坐衙,而第三天晚上,察哈蘇家的管家顛顛的造訪瑞四,送來了葉昭的摺扇和一封銀子,大概四五百兩的樣子,更說要每月都有銀子孝敬,當瑞四送走察哈蘇家的管家,將銀子和紙扇奉上時,葉昭只是冷笑,看來,還真將自己當二世祖了呢。

  本就在找因頭立威呢,察哈蘇這個廣州將軍小舅子的身份倒正合其用,更撞到了槍口上。

  第二日一大早,葉昭就穿戴整齊坐上了大堂,又令差兵去傳阿布來見。

  「傳令右司衙門,查抄聚仙館,查實私開鴉片煙館的一應人犯!」葉昭冷著臉的諭令嚇了阿布一跳,他抬眼偷偷看著葉昭臉色,隨即走上兩步,壓低聲音道:「主子,裏面的關節主子可知曉?」

  葉昭微微蹙眉:「還不去傳令?」

  阿布心裏就有了底,隨即就不免有些幸災樂禍,這個察哈蘇依仗著姐夫的權勢,一向目高於頂,同僚全不放在眼內,看來是驕橫慣了,得罪了主子,合該他要吃個大虧。

  不過想到廣州將軍的權勢,那令人冒寒氣的黑臉,阿布頭皮又有些發麻,就怕兩虎相爭,最後倒霉的是他等下面跑腿的。

  都統大人為什麼要激怒廣州將軍?阿布想不明白,但他知道,這位親王阿哥,看來可不是來廣州混日子的,接下來定然會有一番作為。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4-10-11 22:07 編輯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1 05:13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六章 都不簡單(下)

  坐在大堂上品著香茗,又翻開幾份右司呈上的旗人糾紛的文書來看,估摸一個多時辰後,就聽外面腳步聲響,察哈蘇怒氣衝衝進了大堂。

  他到了堂上也不打千,只是一抱拳,更質問道:「都統大人!聚仙館何罪?大人要下令查封?」

  倒把葉昭問了一怔,要知道中英戰爭後,雖然大清國對煙館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旗兵軍官若涉嫌開煙館,還是要按往例問罪的,若從重論處,引誘良家子弟吸食鴉片,可照邪教惑眾律,可是有個絞監候呢。

  察哈蘇長得倒英俊,白皙的臉蛋,手也修長,擱後世就是個標準的美男子,卻是沒一絲軍伍之氣,不過現在怒氣衝衝的,小白臉有些扭曲變形。

  看來還真沒受過氣呢。葉昭微笑放下文書,說道:「聚仙館和協領有什麼干係?」

  察哈蘇仰著脖子道:「那是我家親戚開的,我妹夫的買賣!」倒是沒大咧咧說是自己的生意,拉出妹夫,自是提醒葉昭,自己還有個姐夫。

  葉昭就笑:「看來你是知情了?」臉色漸漸嚴肅起來,「那治你個包庇、計贓之罪也不冤了!」一揮手。「來呀,把察哈蘇給我拿下!」

  左右差兵大眼瞪小眼,葉昭臉一沉:「要本都統親自動手嗎?」

  「景祥!你敢!」眼見幾名差兵湧上來拿自己,察哈蘇可就歇斯底里了,指著景祥大叫:「你不過是三考皆劣的阿哥!在北京城你威風,可來廣州!我不怕你!你不就嫌我銀子給少了麼?假公濟私,我要上將軍衙門告你!你別以為自己的事兒旁人不知道!神保逃旗,私自通婚,你以為你保得了?那是爺不跟你計較,跟你計較的話,你等著宗人府治罪吧!」

  「拿下!」葉昭一拍案木,差兵再不敢猶豫,衝上去就把察哈蘇扭著肩膀按在地上,察哈蘇還在那兒掙扎,不乾不淨的亂喊。葉昭厲聲道:「拉出去!關押待決!」

  差兵七手八腳的就將察哈蘇拖了出去,察哈蘇還在那亂叫,甚至祖宗輩的功績都翻了出來,喊什麼「大清國的江山是老祖宗們打下來的,不是留給你們禍害的」云云。

  葉昭聽了只是冷笑。

  ……

  察哈蘇被下了大牢,不論人情法理,葉昭是自然要稟告廣州將軍穆特恩的,何況從三品武官,葉昭更不能輕易治罪,就算穆特恩想辦自己小舅子,卻也要給京城寫摺子。

  可察哈蘇在牢裏關了足足十天,葉昭才不緊不慢的前往將軍衙門拜會穆特恩,這十天裏,一應說情的官員拒不接見,而將軍衙門的筆帖式來見副都統大人,也被攔了駕。這可就令葉昭治下官員都傻了眼,心裏均說不虧是親王阿哥,四九城裏橫行慣了的,這絲毫沒將穆帥放在眼裏嘛!

  也就難怪葉昭再見到穆特恩時,這位廣州將軍第一次黑了臉。

  偏廳外翠竹泛綠,花圃姹紫嫣紅,一派春日風景。

  葉昭卻是一如往昔,仿佛全無隔閡,歎著氣道:「察哈蘇一事想來將軍已知情,他糊塗啊!開煙館且先不說他,可在都統衙門大堂上,他以祖輩功績自傲,大罵我們這些皇室子弟、覺羅子弟貪天之功,是一群禍害!這話,可不把皇上也……」說著就搖頭歎息。

  穆特恩眉頭不經意的蹙了一下,想來在見到葉昭的拜帖那一刻起,他就在想怎麼為察哈蘇開脫,怎麼在言語上拿捏住葉昭,可怕是他絕沒想到,葉昭一句煙館的事端都不提,直接把察哈蘇的混帳話上綱上線了。

  葉昭又歎氣道:「將軍想也知道,旗兵難帶,而我又身負皇命,要在這廣州練一枝精兵出來,得罪察二哥本就是迫不得已,只想小懲大誡,做做樣子而已,可現如今,我卻不好作主了!」

  穆特恩臉色漸漸緩和下來,微笑道:「都統大人多慮了,察哈蘇雖本官姻親,但法不可欺,他的罪責但憑都統處置,本官斷不會徇私枉法!」

  葉昭心裏罵了聲老狐狸,見自己順風旗扯足了,他一句「但憑都統處理」,就將皮球踢了過來,卻是知道自己定有下文。

  葉昭就笑道:「要說幾句氣話也做不得真,可在大堂上喊起來,差官、主事就不免心下嘀咕,時間久了,怕是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的,傳出去的話,察二哥未免擔了干係。」

  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水,葉昭又道:「依下官之見,廣州雖好,總不如皇城根下,察二哥若願回京城,下官願上摺子一力推舉察二哥進神機營,進步兵統領衙門。」

  穆特恩喝著茶水,好一會兒後微微一笑:「都統大人所言極是。」

  葉昭知道穆特恩是沒辦法,只能任由自己趕走察哈蘇,而雖說回北京城實則是許多駐防旗兵的念想,但這個甜棗卻遠遠抵不上給其的羞辱。

  不過也沒辦法,若想真正掌控旗城軍民就要拉出二世祖的派頭,一副我不怕廣州將軍的樣子,不然以後做事必定束手束腳。

  尤其是廣州旗兵駐防多年,關係盤根錯節,委實各地旗城都差不多,你將軍都統走馬燈似的換,下面的軍官甲兵卻是世代生活在這裏,早就形成了人家自己的一套秩序。

  趕走察哈蘇,無疑就打破了秩序的平衡,可以令自己很快的在旗城中樹立起權威。

  權衡利弊,得罪廣州將軍也是無奈之舉,畢竟自己不可能去用個三兩年時間來捋順各種關係,現在卻是分秒必爭,時不我待。

  葉昭也知道,雖說穆特恩被自己先用話擠兌了,沒能拿捏住自己,但又豈會像面上表露的這般平和,現在奈何不得自己,卻難保以後不給自己捅刀子。

  就說神保吧,聽察哈蘇話語,怕是他和小舅子也聊過,對於神保的事情可清楚著呢。當然,自己有親王阿哥這個護身符,他沒有十足把握,是不會公開得罪自己得罪親王的,又或者風雲變幻,以後他會求到自己向自己示好。畢竟從穆特恩心裏講,想來是不願意樹立自己這麼一個敵人的。

  這些都是未知之數,現下自己只要牢牢記得得罪了人,以後行事更加小心謹慎就是。

  ……

  察哈蘇被從牢裏放出來後老實了許多,想來穆帥狠狠訓斥了他,而聚仙館被查抄後,店鋪很快就被典賣,掛出了鎖匠的布幡。

  葉昭還是老樣子,三五天才上衙門轉一圈,一應事務自有大小官員打理的井井有條,而需要他副都統大人蓋印的文書,阿布會攢起來,等主子上衙一併稟奏,平日卻不會去打擾主子的清閒。

  這日在都統衙門大堂右偏廳,佐領剛安前來拜見,剛安四十出頭年紀,虎背熊腰的一臉精悍,看來倒是沒有大煙癮。

  葉昭也聽說了,聚仙館被抄,倒是便宜了西關的鴉片館,可不是,旗城本就在西城門之內,而西關則在西城門之外,旗城內沒了煙館,那些有煙癮的旗人自然全奔了西關。

  「大人,本牛錄旗人神保新娶民女一名為妻,已造冊入旗。」剛安說這話時臉上沒什麼表情,就好像稟告很正常的公事。

  葉昭倒是一怔,神保屬剛安所轄牛錄,可突然「申報」新婚,那可是就在給自己補救了,看這剛安虎背熊腰的好像一名粗人,倒不想頗有心機,主動拿主意幫自己解決了難題。

  葉昭微微點頭,倒沒多說什麼。

  剛安又稟了幾條公事,這才規規矩矩告辭而出,從頭到尾,都那麼自自然然,絲毫沒有剛剛為都統大人解決了一道難題的神情。

  葉昭卻不由得品茶輕笑,這才叫人不可貌相呢,看起來憨憨厚厚的,可心眼比誰都多。

  ……

  出了衙門,葉昭就回公館換了便裝,在巴克什陪同下來到了西關自己的銀號「泰和號」。

  商號裏重新裝潢過,倒也煥然一新,櫃檯上造了木欄,將櫃檯和外面完全隔離,有了幾分銀號的樣子,木欄櫃台裏站著幾名夥計,一副忙碌的樣子,其實這家銀號根本就不會存放銀子,僱夥計也不過做做樣子而已。

  見葉昭晃悠悠進來,秋掌櫃用鑰匙開了櫃檯的木門迎出來,雖說是空架子,但一板一眼卻全部依照錢莊的規矩,看得葉昭暗暗點頭。

  北牆上掛了一幅青山綠水雨濛濛的山水畫,水墨畫的下面,擺了一張檀木茶桌,左右一對黃梨木座椅,都漆的發亮,桌上紫砂壺茶杯等一應器具清雅不俗。

  葉昭坐下,就笑著問秋掌櫃:「掌櫃的,他幾時來?」

  今日約了第一個「客戶」見面,葉昭成了「投資決策人」,就未免覺得新鮮,是以來的早了。

  秋掌櫃看了看外邊兒日頭,又看了看牆角的自鳴鐘,就笑道:「估摸著還要半個時辰吧,看來東家比他還心急。」

  「客戶」是秋掌櫃拉來的,姓趙,名理,字漢中,乃是佛山人士,祖傳一家炒鐵行,但近年經營困難,趙理就準備典賣了祖傳作坊再借些本錢去香港貿易洋鐵、洋針來賣。

  要說現在洋鐵尚未真正侵佔國內市場,可趙理就看到了這一點,確實是位眼光獨到的商人,秋掌櫃對他的讚譽之詞想來不是假的。

  慢條斯理的飲茶,半杯茶還沒下去呢,卻見店鋪外急急走進來一位中年人,面白無鬚,舉止斯文,一進屋就對秋掌櫃抱拳:「掌櫃的,我沒來遲吧!」

  葉昭就知道這定然是趙理趙漢中了,微笑起身,秋掌櫃就忙著介紹:「漢中,來,這是我們東家,葉公子。」

  葉昭和趙理寒暄了幾句,也互相打量了對方,又在茶桌兩旁坐了,葉昭就直入正題:「漢中先生為什麼會想到去貿易洋鐵、洋釘?」

  要說趙理,為籌備本錢可是想盡了辦法,可故交也好,生意行的朋友也好,聽到他要同洋人貿易洋鐵都頭搖得撥浪鼓似的,無不語重心長的規勸,要說借錢?那是門都沒有。

  等無意間聽老相識秋掌櫃說起了新開的泰和號放款的規矩,趙理可就心動了,而在遞交的文函中到底寫不寫自己借錢是為了和洋人貿易洋鐵也頗猶豫了一番,最後還是決定照實寫,成不成的不能令秋掌櫃坐蠟。

  而今天見到這位少東家,趙理心裏頗有些忐忑,看對方年紀尚少,可不知道是不是公子哥貪好玩搞了這麼一門買賣,難道他還真懂生意了?

  聽葉昭問,他也只有將肚裏思量已久的想法說出來,至於少東家信不信,那也沒辦法,「少東家,我曾經去過香港,見識過洋人所產洋釘洋針,其提煉極純,色澤又潔,比我佛山自產的鐵具強上數倍,若能引入,銷路必廣。」說著話趙理就瞥了眼葉昭,也不知道說的他懂不懂。

  葉昭就笑:「你的意思是洋鐵比咱們的土鐵更有競爭力。」

  趙理怔了下,隨即就點頭,「對,競爭,競爭力。」覺得這個詞真是通恰。

  葉昭拿起茶杯抿了口,趙理則如坐針氈,自己老鋪的生死存亡,就在人家的一念之間。

  「那洋鐵都進來了,咱又有什麼好處?照你的說法洋鐵這麼好,可不把咱們的鐵行都擠垮了麼?你是佛山炒鐵行傳人,不覺得對不起祖宗麼?」葉昭微笑看著他。

  「這……」,趙理一滯,隨即就道:「少東家,話不是這麼說,就算我趙理不做,洋釘洋鐵遲早也會流傳進來,咱們的手藝落後,就要學習人家的手藝,我早想好了,等摸透了洋鐵的行情,又有了本錢,我也開一家洋鐵行,總比他們千山萬水的運輸過來更有、更有競爭力。」倒是現學現賣。

  葉昭微笑點頭,至少想法頗合自己的心思,至於能不能真的學來人家的手藝,能不能真的開成洋鐵行,估摸著他自己也搞不起來,畢竟兩眼一抹黑,僅僅有熱情有想法卻是不夠的。不過嘛,若有自己這個投資人偶爾督促指點,那卻又不同。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4-10-11 22:12 編輯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1 09:47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八章 都統聽戲

  都統公館後院大堂燈火通明,一位伶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吱吱呀呀用桂林官話唱着,「開書唱,習書文,聽娘教導正成人,男人聽教敬父母,女人聽教敬夫君」,聲音柔美,長得更俊俏,乍一看,這花旦就是位漂亮大姑娘,又哪裏能看得出是男伶?

  葉昭雙腿翹到桌上,眯着眼聽戲,腳還一顫一顫的,那可真是二世祖作派。

  蓉兒無語的坐在夫君身邊,小身子坐得筆直,眉目如畫,粉雕玉琢,偶爾幫相公送上香茗,頗像賢妻良母。

  這對夫妻大概也是絕配了。

  堂中央的伶人據說是廣州城粵劇班子最出色的花旦,被葉昭送帖子請到了家裏,這個世界雖然沒電腦沒電視,但對於葉昭這個混二世祖群體的人來說,卻更有一番樂趣。

  眯着眼,葉昭還在琢磨自己怎麼想辦法早些把留聲機鼓搗出來,自己是不會發明的,但如果有這方面的人才,自己可以提供靈感提供思路,聲音重發的原理而已,雖說自己不明白,但說給明白人聽,大概就不需要愛迪生二十多年後再發明它了。

  又想,托霍爾律師從印度購買的鋼琴不知道哪天能到,有機會卻是要給紅娘和小傢伙好好彈上一曲。

  「賀您八方都吉利,都吉利!」花旦手帕翻飛,唱到最後,行雲流水般福了下去,清聲道:「恭祝都統大人與夫人恩恩愛愛,早生貴子!」

  蓉兒這個小傢伙在場面上矜持着呢,只是微微點頭。葉昭卻吆五喝六的,腿總算放了下來,卻是大笑着道:「唱得好,唱得好,來呀,看賞!」

  吉祥翩然走過去,送上了一封紅包。紅包包一兩到十兩銀票的賞銀,也是葉昭的發明。

  「蘭花女謝都統賞,謝夫人賞!」花旦恭恭敬敬跪了下來,磕頭。蘭花女想來是他的花名了。

  「明日我會送帖子給你們三恒泰的班主,讚你用心!」這卻是極大的恩典了,都統大人的帖子到了,從此後蘭花女幾乎就有了護身符,在廣州城,怕是沒人敢欺負他了。

  「謝都統大人,謝夫人!」花旦又連磕了幾個頭。

  葉昭揮了揮手,按規矩,這時候花旦就要退下了,一直站在角落的瑞四也走過來,準備引花旦出府,再派轎子送他回戲班,看主子開心,派頂轎子再抬舉抬舉他而已。

  可能就是看到葉昭心情極好,花旦猶豫了一下,突然又跪了下來,嘭嘭的磕頭。

  葉昭臉上笑容就漸漸淡了,瑞四見葉昭神氣,臉一沉,走過去拽花旦,「爺乏了,咱走吧!」

  「都統大人,草民有冤要申!」花旦大聲的說。

  「啪」臉上就挨了一清脆的耳光,瑞四罵道:「不識抬舉,趕緊跟我滾出去!」

  蓉兒就站起了身,自是看不得這場面,葉昭笑着捏了捏她胳膊,說:「你先回,桌上有薯條,可不許都吃了,給我留點。」

  蓉兒本來輕輕點頭,聽到相公最後一句就再不理他,心裏鬱悶的緊,當着許多人呢,好像自己是小貪吃鬼一般。

  好在吉祥如意也都習慣小王爺的大大咧咧,並不做真,擁着蓉兒去了。

  目送蓉兒進了後堂,葉昭轉過頭,狠狠瞪了瑞四一眼,瑞四早嚇出了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剛剛的舉動驚擾了夫人,垂着頭,看也不敢看主子。

  花旦則跪伏於地,只是一直磕頭。

  「好了,有什麼冤屈,我聽聽。」葉昭端起了茶杯,慢慢抿了一口。

  花旦又磕頭,大聲道:「是,謝都統大人,謝都統大人,草民要為我可憐的妹妹申冤,狀告悍婦陶家二奶奶陶容氏逼迫丈夫,犯了七出之條,合該被休!」

  葉昭眉頭就皺了起來,若是旗人欺壓漢人,自然要管一管,合着是漢人民間糾紛,那關自己這個滿洲都統何事?

  葉昭拿起茶杯品了口茶,說道:「家事族事咱且不說,你是佛山人士,這冤屈,卻是要去佛山縣吧,再不行,你去廣州府,我這衙門口可是管不得你的事。」

  花旦用力磕頭:「都統大人,草民也知道不合規矩,可他陶容兩家勢大,佛山縣、廣州府拒不接草民的狀子,草民無計可施,這才求告與大人,請大人明鏡高懸,為草民作主,為草民妹妹申冤!」

  葉昭正待說話,卻見瑞四看向自己,似乎有話要說,就招招手,叫他近前來。

  「主子,這陶家二少和二少奶奶我聽說過。」

  葉昭倒是一奇,「你聽說過?」

  瑞四點頭,說道:「陶家容家在西關財雄勢大,那陶老二從咱商號門前過,夥計跟我講的。」說到這兒就嘿嘿一笑,說:「陶老二的媳婦兒外面都叫她錦二奶奶,聽說美得緊呢,好像陶家的生意也都是她作主,就是極為霸道,陶老二怕她的很,這在西關都傳為笑談了。不過倒也不僅僅是陶老二,陶老爺離世早,自從陶家老大病故,又沒留下子嗣,這位二奶奶在陶家就漸漸說一不二,陶家上下,沒有一個不怕她的。」

  葉昭聽着點頭,心說這不是晚清版王熙鳳麼?廣州一直是對外口岸,風氣開放,只怕這個王熙鳳可不僅僅是在家事上弄權了,看樣子,陶家的生意都是她在背後拿主意?

  瑞四又道:「陶老二畏妻如虎,不願回府過夜,就養成了納妾的毛病,可這些年他納的妾,都被錦二奶奶花銀子打發了,聽說有不想拿銀子的,結果被整治的很慘,依奴才看,這小旦妹妹的冤屈就源於此吧。」

  葉昭微微點頭,聽瑞四一路講來,錦二奶奶倒真是這個時代的壞女人,可要放在自己那個世界,卻是大度得不能再大度了。

  這樁事,說到底是家事,要說有什麼冤屈,那也得着落在陶老二這個男人身上,琢磨了一下,葉昭就問道:「蘭花女,你妹妹何在?」

  花旦磕了個頭,悲戚戚的道:「妹妹被陶容氏趕出來後一直在家茶飯不思,形容枯蒿……」

  葉昭就擺了擺手,算是明白了,這本是家事,蘭花女的妹妹是受了委屈,也應有解決之道,可和官府不沾邊,自己這個副都統更是插不上手,何況罪魁禍首那要找陶老二,既然沒那個本事,在外面沾花惹草幹嘛?害人害己。蘭花女無非是見自己開心,以為自己寵他,想借自己的權勢來為難陶家二奶奶,你若告陶老二倒還顯得你明事理,當然,在這個世界,是沒人這麼想的,只會將罪責怪罪到不許丈夫納妾的「悍婦」身上。

  「你回吧,這事兒啊,我幫不上。」葉昭說着就端起了茶杯。

  見都統大人說的決絕,花旦再不敢多說,磕了個頭,慢慢起身。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1 22:20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八章 周公恐懼流言日

  咸豐四年五月,上諭到了廣州,「諭軍機大臣等,前景祥奏,請練槍炮兵一折,著迅即辦理,唯火器兵固應以槍炮為重、箭射亦當兼習。飭令景祥揀帶精兵,整肅廣東各勇。著葉名琛、柏貴於廣東綠營、水師副將以下各官內,遴選數員,飭赴廣州景祥軍營聽候調遣、幫同管帶新軍,毋稍延誤。不得以無員可撥,藉詞推諉。將此由六百里加緊各諭令知之。」

  又諭,「又有人奏,廣東現有粵商艇船,不下百餘號,客商覓僱,專為護送貨船。若僱令由崇明入京口,可禦上游下竄之賊。惟船夫皆澳門人,又繫夷裝,是否可以僱用,不致別滋事端,仍著妥速籌辦。原折呈著摘抄給閱。」

  兩道上諭,第一道上諭欣然同意了葉昭練兵之請,但也沒忘了加一句「固應以槍炮為重、箭射亦當兼習」。第二道上諭,則是對大清國商人船上,逐漸出現澳門、香港等地民夫著夷裝一事表示了擔憂,但卻也只是令「妥速籌辦」,並沒有明確反對。

  坐在公館書房內,葉昭手上有老夫子一封信,信裏言道已在關外募集四五百餘名鄉勇,鄉紳所捐錢糧倒也勉強可用,寫這封信時老夫子卻是正帶了銀子來上海採買軍火。

  關外遼軍總算起步,而自己這邊卻實在不知如何著手,新編三營火槍兵包括採買火器都沒有問題,可怎麼練兵卻未免令葉昭頭疼,要說軍事,從小耳熟能詳的偉人事蹟,各種戰例,卻也只能當故事而已,卻或許能啟迪紅娘這種天生將才,可要說親自統兵,自己又哪裏懂?如何訓練如何成軍就更是滿頭霧水了。

  為今之計看來只有同英夷協商,從駐港英軍中挑選一位軍官為顧問,幫助自己練兵,倒不是迷信西方教條,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何況新軍是整編火器營,自然適合西方軍制以及訓練辦法,由英軍官啟蒙是上上選,至於新軍到底能不能成為一支戰鬥力極強的部隊,卻是要看新軍自己的將領了,將西式軍事理論吸收卻不教條,在東方戰場上漸漸形成自己的一套規則,這,怕是要在實戰中才能磨礪了。

  而起用英軍顧問,卻要想辦法得到穆特恩的支持,免得被人背後彈頦。

  琢磨著這點事兒,書房門被輕輕敲響,冒出了瑞四的猴臉,「爺,三恒泰班班主陳矯率門下弟子謝賞。爺,奴才引他正堂偏廳磕頭?」

  葉昭微微點頭。

  又翻看了幾份泰和號「客戶」的文書,已經放了十餘筆銀子,對象幾乎全部是有意同洋商貿易的,葉昭心裏也苦笑,自己這分明是在培養扶植買辦集團嘛,只希望這些買辦日後莫令自己失望,總要有幾人能為民族企業的新興出一把子力。

  放下文書,施施然出書房,穿堂過室,來到前進衙門大院,巴克什和阿爾哈圖緊緊跟在葉昭身邊。

  衙門院中松柏翠綠,青磚鋪地,一派肅穆景象。只是今日卻有些雜亂,七八名戲班夥計擔了幾擔禮品,看起來有布匹有禮盒,都用紅綢布緊緊包裹。

  葉昭微微蹙眉,從側門進了正堂偏廳,巴克什和阿爾哈圖守在門外。

  偏廳內瑞四和陳矯陳班主垂手侍立,陳矯四十出頭,身材高大,有一股子英武之氣,不虧是唱武生的。

  見葉昭進來,陳矯目光中突然閃過一絲異色,葉昭微微一怔,卻見陳矯已經跪下磕頭:「草民陳矯拜見都統大人!」

  葉昭在案桌旁剛剛坐下,尚未說話,就聽院裏有人喧嘩,「甚麼東西!站住!」「站住!」

  就在葉昭正準備要瑞四去看個究竟之際,巴克什和阿爾哈圖猛地退進大廳,巴克什更大喊:「主子小心!」

  葉昭一愣,而跪在地上的陳矯情知事敗,再不猶豫,身形一長,一柄匕首在手,就向葉昭撲去。

  「嘭」一聲,陳橋踉蹌向右趔趄幾步,右臂一片血紅,而巴克什已經擋在了葉昭身前,嘭嘭兩槍,都中陳矯胸口,陳橋向後便倒。

  「主子快走!」阿爾哈圖不知道什麼時候擋在了廳廊前,「噗噗噗」,幾乎他每吐出一個字,身上便中一刀,廳外,七八名亂賊兇相畢露,手中寒氣森森的鋼刀一刀刀砍在阿爾哈圖身上,幾乎一瞬間,阿爾哈圖就成了一名血人,他鐵塔般的身子卻牢牢堵在廳門前,不令亂賊前行一步。

  「走!」巴克什抓著葉昭胳膊對著瑞四大喝一聲,呆若木雞的瑞四這才回神,急步上來護著葉昭跑向左側門,從左側門可入大堂再退入後院。

  「嗖」匕首幾乎是擦著葉昭頭皮飛過,「叮」一聲,釘在了窗欞上,兀自輕顫。

  轉頭,卻見胸口浸著大片鮮血的陳矯撐起了身子,堅毅兇狠的眼神中全是不甘心,「清狗!我雖死無憾!他日變鬼來索你狗命!」

  「嘭」巴克什又補了一槍,陳矯身子一歪,再無聲息。

  「啊!」那一側,阿爾哈圖突然怒吼一聲,本來緊緊抓著兩邊門柱的雙臂抱著面前幾名賊兵向外衝出,身上不斷中刀,甚至刀尖從他背後冒出,鮮血狂噴,他卻死命前行,蹬蹬蹬一連向前走了五步,兀自不倒,幾名持刀悍匪驚懼之下,竟忘了衝進花廳去殺葉昭。

  葉昭幾乎是咬著牙忍著淚在巴克什和瑞四護持下退入第二進院落,而差兵們正亂哄哄的奔向前院,巴克什和瑞四腳步不停,一直護著葉昭退到後宅,在月牙門前,葉昭掙脫了巴克什和瑞四的胳膊,說道:「就在這兒吧。」

  幾名反賊應當很快被肅清,葉昭不想嚇壞了蓉兒。

  巴克什想也知道葉昭心思,不再說話,只是默默裝彈。

  「你,去看看阿爾哈圖。」葉昭心裏悲痛莫名,更知道巴克什和阿爾哈圖是過命的交情,巴克什這個鐵漢,只是不表露出來而已。

  巴克什死命咬著嘴唇,幾乎咬出血來,卻只是搖頭,葉昭長歎一聲,輕輕拍了拍巴克什的肩膀,「你的意思我懂,我明白,你是為我安全著想,只是,只是阿爾哈圖……」說著話終於忍不住流淚,「他,他怎麼,怎麼就死了?」

  雖然重生於亂世,葉昭卻一直養尊處優,從沒經歷過生離死別,更莫說就好像朋友一般的侍從在眼皮底下被人亂刀刺死,兩世為人,葉昭幾乎是第一次流淚。

  見葉昭落淚,巴克什猛地跪倒,嘭嘭的磕頭:「主子,主子不要傷心,不要傷了身子!阿爾哈圖能為主子殉職,他,他死的好!奴才也願意為主子而死!奴才們遇到主子,是天大的造化!」

  瑞四也不禁心神激蕩,跪下磕頭:「主子,阿爾哈圖,阿爾哈圖他下輩子還願意服侍主子!」說著,竟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葉昭抹去了眼角淚痕,默然不語。

  一隊隊盾牌兵、鳥槍隊趕到,自是來守護內宅的。

  不大一會兒,佐領剛安一身戎裝,匆匆趕來,離得老遠就打千:「大人,亂賊共十六人,十五名被當場格殺,一人被擒,城中亂起,卑職大膽,以大人之命傳諭各營戒備,又諭令正紅正藍兩旗旗兵入廣州城協助綠營彈壓。」

  葉昭微微點頭,說道:「你作的對。」轉頭看向巴克什,道:「走,咱們去,去前院看看。」

  「主子,主子不要去了!」巴克什和瑞四都勸。

  葉昭默默搖頭,舉步向前院走去。

  偏廳前後,旗兵抬著血淋淋的屍體進出,而阿爾哈圖俯身在花圃之旁,身上大小傷口無數,幾乎被凌遲了一般。

  葉昭看得心中一痛,扭過了身子,微微閉上了眼睛。

  剛安抱拳道:「都統大人,剛剛賊人招認,陳矯繫廣州會匪首領陳開之堂弟,陳開與髮匪勾結,在今日約定廣州眾會匪起事,行刺大人乃是聲東擊西之計。」

  會匪?那又是洪門一枝了,行刺自己怕也是突發奇想,正好借三恒泰來謝賞的機會,而來行刺自己的自然都抱定了必死之心,就沒想活著回去。

  只是十幾人能暗藏器械明目張膽進了旗城進了副都統衙門,就算是以送給副都統大人禮物為名,但也可見旗兵軍紀之鬆怠。

  葉昭皺著眉頭,而好一會兒後,三位協領、四位佐領才匆匆趕到,其餘三佐領卻是領旗兵進城彈壓會匪了。

  葉昭心思卻全沒在這裏,一直在京城安享榮華富貴,就算被蘇紅娘抓住,也只是覺得好玩兒,而今天,血淋淋的場面一下驚醒了葉昭。

  長袖善舞?洪福齊天?自己可真將天下事看得簡單了!哪一次改朝換代,不是用無數人命堆積而來?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自己所走之路,日後還說不定多少人掉腦袋,多少人為自己拋頭顱灑熱血,又多少人恨不得生啖自己之肉,這些,自己可都準備好了?

  而那些渴望恢復漢統之人,在自己真正亮底牌之前,又會多少人誤解自己想除掉自己?就算到了最後,為了權勢也好,仇視自己已經深入骨髓也好,只怕自己的敵人從來不會在少數。

  只怕自己權柄越重,樹敵越多。

  這些,自己都準備好了嗎?

  還是那一句,從準備改變這個世界的那一刻起,個人的榮辱得失,就再莫放在心上。

  希望阿爾哈圖甚至陳矯,這些人的血都不會白流,終有一日,他們都會見到中國成為他們理想的國度,他們的子孫後代再不用走他們曾經走過的路。

  葉昭默默從瑞四手裏接過焚香,心裏的話,卻也只能對上天禱告了。

  ……

  廣州將軍衙門偏廳,葉名琛、穆特恩、葉昭三人正在議事。

  葉昭雖然只是副都統,但全權籌辦新軍,是以儼然成為廣州城最有權勢的官員之一,成為僅次於穆特恩和葉名琛的廣州第三巨頭。

  昨日廣州會匪叛亂已平息,除了多處店鋪被焚,倒沒有引起太大的動盪,而經查,昨日叛亂乃是髮匪會匪一起舉事,陳開、李文茂則為匪首。

  陳開不必說了,廣州府早就通緝的會匪首領,而李文茂,本是廣州一地的藝林魁首,卻在佛山瓊花會館秘密結社,將弟子編為文虎、猛虎、飛虎三軍,早就有謀反之意。

  也就難怪葉名琛冷冰冰拋出了「殺無赦」的字眼,他對髮匪會匪本就極強硬,看來是決心在廣州一地掀起腥風血雨了。

  李文茂葉昭也沒聽說過,但鬧得這麼大,想來史書上也會有記載,正琢磨呢,葉名琛已經皺眉道:「粵劇伶人,頗多不法,該當嚴加盤查,凡瓊花會館在冊者,一律下獄拷問。」

  葉昭知道,嚴刑拷問,這種案子只會牽連的人越來越多,琢磨了一下,笑道:「制台大人,我倒認為還是安撫為主吧,除了首惡以及犯了人命的慣犯,其他人大可撫而化之。廣州商業繁華之地,我大清國糧餉依仗甚多,嚴刑盤查,只會令人人自危,兵勇滋擾下,士紳不安。何況廣東一地民風忠君敬上,卻不可一時之忿亂了民心。」維持社會安定,才是消除會黨的最好辦法。

  葉名琛倒未想到葉昭滔滔大論,聽著倒是默默點頭。

  穆特恩笑道:「就由總督衙門、將軍衙門、副都統衙門協同貼出安民告示,這事兒啊,就怕十人成虎,咱們都不安定,那傳到京城,就更驚擾皇上了。」

  廣州城裏賊黨起事,說起來葉名琛和穆特恩可都有些干係,穆特恩自不想鬧大了被皇上申飭。

  見穆特恩也贊成葉昭的說法,葉名琛只有點頭,他一向忠君,從不怕蜚短流長,那份忠心真是天日可鑒,不過兩位滿洲權貴都不欲大張旗鼓搜捕誅殺疑犯,他倒也不好固執己見。

  ……

  在葉昭與制台、將軍議事之時,自想不到珠江之畔,一名頭綁白絹的青年正跪對江水發誓,有朝一日定要重整旗鼓,殺回廣州城誅殺景祥為哥哥報仇!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1 22:25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九章 泰極否來

  院內燃著紅燈籠,東廂三間房內卻漆黑一片,這是阿爾哈圖的家,站在房外,葉昭心裏就酸酸的。

  「大嫂,主子來了!」巴克什輕輕拍了拍房門。

  接著,就聽屋內有人下地的聲音,隨即木門板被人吱呀一聲從裏面拉開,佟佳氏眼睛紅腫,一身縞素,見到葉昭忙跪下磕頭:「主子!」咬著嘴唇,強忍悲戚。

  「快,快起來。」葉昭走上兩步,想伸手攙,又忙縮回來,歎氣道:「我,我對不住你們!」

  「主子別這麼說,阿爾哈圖若知道主子為他傷心,泉下也不安生。」佟佳氏慢慢起身,又道:「主子對奴才們好,奴才們都知道,可若主子為了阿爾哈圖的事耿耿於懷,奴才母子就成了罪人,阿爾哈圖只是盡了本份,主子洪福齊天,就算沒有他,主子一樣化險為夷。」

  葉昭輕輕歎口氣,佟佳氏是個明事理的女人,說這些話無非是為了她母子著想,可也是,在這個時代,居功自傲是做奴才的最忌諱的,只是佟佳氏不會知道自己和別的主子有什麼不同。

  葉昭沉吟著,道:「你若想回京城,過些日子我即遣人送你回去,若留在廣州,有我照應,那也很好。」頓了下道:「聽巴克什說,你想回北京?」

  佟佳氏輕輕點頭,自是怕留在這裏,時間長了,會令主子心裏不舒服,漸漸可就礙眼了,回到京城,主子定會一切都給安排妥當,可安心養育孩兒長大成人。

  葉昭也能猜到她的心思,一個很聰明的女人呢,輕輕歎口氣:「也罷,就依你,可是你把我看的太壞了。」

  佟佳氏一呆,慌忙跪下。

  葉昭歎息道:「今天我就喊你一聲嫂子吧,阿爾哈圖也好,巴克什也好,在我心裏,和兄弟一般,阿爾哈圖為我而死,是,我看到你就會想起他,可我想起的是他的好,他的家人,我又怎麼會嫌棄?你若留下,我必視你為嫂,若食言,豬狗不如!」

  佟佳氏終於痛哭出聲,連連磕頭道:「奴才不敢,奴才,奴才愚笨,險些失了主子和阿爾哈圖主僕之誼!」

  巴克什也早就跪下,淚流滿面。

  葉昭歎口氣:「你們都起來吧,是我這個主子沒做好。」

  「主子再這麼說就是要奴才去死!」佟佳氏臉漲得通紅,委實惶恐的無地自容。

  葉昭點頭道:「好,這話今兒就算說透了,你回北京由得你,可有一點,不許怨恨我,拿我當親人,有事兒要知會我。」

  「奴才遵命,奴才都聽主子的!」佟佳氏眼淚不住的淌,但心裏,卻暖和的不能再暖和了,遇到這麼一位主子,可真是天大的福氣。

  巴克什眼睛紅紅的,也跟著慢慢起身,看了眼佟佳氏,心說嫂子,你現下知道主子的好了吧?

  ……

  本準備回房,卻不想來自北京的王府信差連夜到了,他剛剛從黃埔港趕過來,臉灰撲撲的落滿塵土,葉昭忙叫巴克什領他去廚房,要廚子造飯。

  葉昭則進了書房,燃起煤油燈,抽出信箋來看,書房內不知道什麼時候焚了香,香爐輕煙嫋嫋,倒是令人耳聰目明,葉昭就知道肯定是蓉兒要丫頭們做的。

  看著信,葉昭眉毛就漸漸蹙起來,信是親王的手筆,白紙黑字,字體剛勁有力,可比自己的字寫得好看多了。

  信裏言道,六王爺越發得皇上寵信,近日進了軍機處,就是在議自己摺子後一天的事兒。親王又說,六王爺對廣州練火器兵極為看重,還曾經登門拜訪鄭親王,但兩人又話不投機吵了起來。

  而六王爺向皇上舉薦了滿洲正紅旗副都統富良為廣州將軍,只怕任命一半天就會下來。上諭怕比家書晚不了幾天到廣州。

  葉昭越看眉頭蹙得越緊,可不知道這個六王爺怎麼就這麼看自己不順眼,按說自己一個混吃等死的黃帶子,應該不入他的法眼,可他偏偏好像就盯上了自己,據說考封就是被他在背後使壞給自己下了絆子。

  現在自己到了廣州,一應事體剛剛有了些眉目,他就把廣州將軍給自己換掉,而這個富良,就算非他一黨,兩人關係怕也匪淺。

  要說咸豐也怪了,本來爭皇位就險些敗於六王爺之手,怎麼就不猜忌他呢?或許,猜忌肯定是有的,可不知道六王爺使了什麼招兒,令咸豐對他頗為看重,這也怪自己,是自己令親王和皇上失和,咸豐沒有親近的滿洲權貴,是以將六王爺引為了依仗。

  至於六王爺,就更加怪了,為什麼就盯上了自己?

  或許,聰明人天生的本能,對另一個聰明人的排斥?對可能威脅自己的人的排斥?

  葉昭不由得揉了揉太陽穴,好像悠閒大少的日子離自己越來越遠,前天剛剛說服了穆特恩,準備一起宴請廣州領事兼香港總督包令,並請包令抽調軍官協助自己辦新軍,現下倒好,突然冒出來個富良,怕事情就沒那麼簡單了。

  放下信箋,突然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葉昭起身,推開書房的窗子,卻見外面,瑞四被人攙著,一拐一拐的進了院。蓉兒一臉主母的架勢,好像關切的說著什麼,又叫人去拿藥油。

  「怎麼回事?」葉昭皺著眉頭問,叫瑞四去學生意經,怎麼跌破了腿?

  要說瑞四,今天可夠倒霉的,陶家老二不知道抽了什麼風,突然和一個洋人朋友跑到了泰和號,陶老二話語尖刻,瑞四哪受得了,幾句話不合,就動了手,卻是被陶老二的隨從暴打了一頓。動上手,瑞四才想起自己身份,主子的身份,在這搞錢莊,是斷不能洩底的,這頓打挨得那叫一個瓷實。本想偷偷回房,卻不想被主母見到了,本來主母的關心令他痛哭流涕的感動,誰知倒霉的事兒還在後面,見到主子推開窗戶看著自己,瑞四腿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到底怎麼回事?」葉昭隔著窗子,看得不太真切。

  瑞四不敢吭聲,本指望主母幫說句話,誰知道蓉兒見了葉昭,就偷偷拔腿開溜,不是別的,昨日睡覺將葉昭擠下了床,小丫頭可真是羞見相公了。

  轉頭不見了主母,瑞四這個撞天屈喊的呀,但沒辦法,垂著頭,將今天的事講了,邊講邊偷偷看葉昭臉色,主子早就吩咐過,去泰和號切不可惹禍。

  聽瑞四將前後情由講了,葉昭又是撓頭,最近可真是諸事不利了,生意場上卻惹了西關大少,對方又有洋人撐腰,只怕自己就算想瑞四這頓打白挨事情都不會輕易揭過去。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1 22:31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十章 洋教習

  珍月樓乃是廣州等第一等的去處,樓高三層,富麗堂皇,金漆招牌據說是乾隆爺時大學士所書,龍飛鳳舞更添了幾分清雅,進進出出的客人皆為達官顯貴。

  三層為乾字,第一號房外,幾名長隨挺胸疊肚站在門口,一個個滿臉倨傲,看下人神色,就知道房內客人定非常人了。

  滿桌珍肴佳釀,葉昭與漢軍副都統松玉一起宴請剛剛到任的廣州將軍富良,富良白白胖胖的,臉上總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說話也客氣,同葉昭、松玉言談甚歡。

  「這廣州啊,人傑地靈,叫人說不出的喜歡。」富良品著酒,連聲的感慨。

  松玉忙笑道:「大人總要在廣州多待幾年,卑職等也好多聽大人的教誨。」他是紅帶子,但這一枝早就沒落,到了他這一輩兒才機緣巧合一路高升,撈了個二品頂戴,人機靈,話也機靈。

  富良笑呵呵的,好似聽得很開心,眼睛瞥向了葉昭,笑道:「景哥兒,以後咱哥倆多親近,總要把差事辦得漂漂亮亮的為皇上分憂。」從剛見面,他就用「景哥兒」的稱呼,倒真好像是葉昭京城的老朋友一般。

  葉昭卻是一臉謙恭,道:「不敢,景祥一切聽將軍吩咐。」

  富良咂了口酒,臉上笑容不減,又道:「辦火器兵的差事嘛,一切有老哥我給你兜著,你就放心大膽的辦,不過嘛,別怪老哥我多嘴啊,咱能不跟洋人打交道,還是莫去招惹他們,不然皇上怪罪下來,咱可都吃罪不起。」打了個酒嗝,隨口道:「明日的酒宴,就免了吧。」

  松玉人機靈著呢,剛剛聽將軍和葉昭稱兄道弟的,就覺得裏面有文章,就算想巴結親王阿哥也不必這麼明顯,畢竟是你上官,更是權重一時的廣州將軍。再聽這話頭兒,心裏就不免吃驚。但他只是微笑給兩人倒酒,並不插言。

  葉昭手輕輕轉動著酒杯,琢磨了一會兒,就道:「將軍遠來疲憊,明日的酒宴,下官獨自赴約就是,這外事交涉,也繁複的很,言而無信,倒令英夷笑話我堂堂天朝不識禮數。」

  富良眯著眼看了葉昭一會兒,就哈哈一笑:「也好,景哥兒同洋人打交道慣了,倒是老哥我瞎操心,勿怪勿怪。」

  葉昭本就知道,富良如果跟自己一起赴洋人之約那才叫咄咄怪事,現在他剛剛來,以後可指不定還給自己使什麼絆子。

  穆特恩調任福州將軍,本來想在他任期與之緩和關係的機會也錯過了,江南駐防八旗最重要的兩個將軍,似乎都和自己不太對付,倒也頗令人頭疼。

  不過葉昭只是微笑拿起酒杯給富良敬酒,心裏,揣測著富良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態度,有富良在,只怕新軍練出來,也早晚為他人做嫁衣,說不定新軍剛剛成型,他就會想個法子直接拿下自己的管轄權,這種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

  自己又怎麼跟這條老狐狸鬥法?

  ……

  對於能在大清國廣州都統衙門與副都統加五口通商協辦大臣會面,英廣州領事兼香港總督包令無疑很興奮,因為就在前不久,美國新任公使麥蓮拜會兩廣總督葉名琛的請求再次被拒絕。

  也就難怪包令同英商見面時稱這次會見「具有劃時代的意義」,這兩年受了一肚子氣,偏偏「我們的艦隊」在黑海與俄國沙皇鏖戰,卻是沒辦法為在華英人撐腰,是以接到葉昭信的那一刻,真有一種苦盡甘來的感覺。

  為了表示誠意,包令雷厲風行的帶上了兩名英國少校軍官,兩人一人剛剛從印度次大陸輪值,一人乃駐港軍官,均是年輕有為,在遠東殖民地服役的佼佼者。

  而在進廣州城時,雖然為免引起民憤,包令和兩名軍官以及通譯隨從都坐了轎子,但從轎簾縫隙看著前面開路的大清國官兵的紅纓帽,再看看廣州城深邃無比的門洞,包令就更有了一種創造歷史的感覺。

  以往洋商至多不過在西關一帶活動,而偷偷溜進廣州城的、或者去佛山等商貿之地的,幾乎都被民眾圍毆,進城實在是諸國商人的奢望和夢想。

  等轎子過了數道柵欄進了旗城,又堂而皇之的進了都統衙門大院,看著那行轅門前的披甲軍丁,那滿漢雙文的巍峨匾額,包令竟然生起了恍如隔世之感。

  等到一位年輕清秀官員,著九蟒四爪官袍,戴紅寶石頂戴,儀錶堂堂的迎在轎前時,包令的感覺就更加好了。

  「領事先生,你好。」葉昭微笑拱手,倒令包令一呆,隱隱想起了,聽人說起過大清國有位精通英語的年輕官員,幾個月前上海關稅權之爭的欽差大臣,最後卻是令諸國根本沒討到什麼好處,難道就是這位副都統大人,他,他又來廣州了。

  包令心下倒是一凜,先前的得意之情收斂起來,手放在胸前微微致禮:「都統大人,你好。」

  葉昭微笑著,作著請的手勢:「諸位請進,不遠萬里來我中國,諸位都是我朝最尊貴的客人。」

  包令一行在葉昭引領下進了雅致的偏廳,自有差兵奉茶。

  「都統大人通曉鄙國語言,佩服!」包令一臉子的微笑,嘴角兩撇彎曲成波浪形的鬍鬚也跟著抖動。

  葉昭也笑:「本官的夙願便是增進我朝與西洋諸國的友誼,也希望我朝學習貴國語言者愈來愈多,東西融洽,再不起禍端。」

  包令卻不那麼容易被葉昭忽悠了,畢竟在上海,葉昭可沒令佔便宜上癮的洋大人們再得逞,是以葉昭嘴上說的雖好,包令卻更加警惕,笑道:「都統大人是鄙人見過的貴國最開明的官員。」又道:「換約進城一事,看來要大人從中調處了。」

  將廣州辟為通商口岸的條約簽訂十年了,可諸國商人就是進不去廣州城,包令當然要挑起這個話題。

  葉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歎氣道:「這卻不是本官能作主的,不過領事大人放心,我必定會同葉制軍多為籌劃,希望早日開禁城楣。」

  包令心下冷笑,看來這位都統大人,委實和其他大清官員也沒什麼不同。

  葉昭卻是又誠懇的道:「領事先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相信我,我絕不想等貴國平息克里米亞的戰火後,再同我朝兵戎相見。」

  包令卻是一怔,現今國內,強硬的要求同大清國開戰的呼聲越來越高,而只怕同俄國戰爭結束後,與這個腐朽帝國的第二次戰爭已不可避免。面前這個年輕官員,對外界的形勢卻是瞭解的很呢。

  包令看著葉昭,這個人,卻是要重新審視了。

  「既然都統大人不希望貴我兩方再次開戰,那我拭目以待,希望都統大人能給我帶來好消息,時間也不會太長。」

  葉昭點頭:「一定。」

  包令這才對下面依次而坐的軍官及隨從們做了個手勢,又對葉昭道:「都統大人需要的教官,鄙人幫您物色了兩人,都統可考量一番,決定可以勝任的人選。」說著轉頭道:「你們還不見過都統大人?」

  兩名軍官都啪的站了起來,對葉昭行軍禮,報軍銜名字,一人叫彼得・傑克遜,一位叫安德魯・約翰遜。

  安德魯比彼得更帥氣一些,雖然行禮,臉上卻極為倨傲。

  等兩人坐下,包令這才簡單給葉昭介紹二人履歷,安德魯傲氣,果然有其傲氣的資本,很有些輝煌的經歷,就前不久,還在剿滅馬六甲一股海盜的戰鬥中立了軍功。

  葉昭聽得連連點頭,分別問了兩人幾句話,安德魯言簡意賅,彼得則話就多一些,葉昭看向彼得,正想再說話,忽見彼得不知道從哪摸出了一張白紙,笑著說:「大人,軍事一途,涉及的知識很多,情報同樣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而通傳秘密情報,就更是一門學問,大人可看的出這張紙有什麼不同?」

  葉昭看著他,笑而不語。

  接著彼得又從身上摸出了一小瓶黃色液體,卻是早做好了準備。他伸手指蘸了黃色藥水,一點點塗抹在白紙上,漸漸的,幾行紫色字體顯現出來。

  彼得笑道:「都統大人,怎樣?」雙手拿起白紙,以為都統大人肯定會驚奇的接過去看呢。安德魯眼裏閃過一絲不屑,但沒有說話。

  葉昭就笑了:「你這澱粉顯字,若仔細看,實在能看得出痕跡,要說密信,用氯化鈷溶液來寫才是最好的,晾乾後用火烤之法,字跡則顯。」別說是研究化學專業的,就這點小把戲後世初中生或者小學生都明白,不過現今,碘被真正提煉出來不過區區幾十年。

  「氯化鈷?」彼得一臉茫然。

  葉昭又笑道:「要說米湯碘水,實則還不如我的土辦法快捷省力氣。」說著就吩咐旁邊差兵:「取白醋來,再用紅蘿蔔皮切碎煮水。」

  不大工夫,瑞四顛顛的拿著白醋進來,葉昭命人取了紙筆,蘸著白醋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放到了一邊。

  而等紅蘿蔔水送上來,白醋字已經乾透,基本看不出痕跡,葉昭就笑著對瑞四道:「噴水!」

  瑞四自然一切聽主子吩咐,紅蘿蔔水雖然味道不佳,卻是含了滿滿一大口,然後噴在了紙張上,現時沒有噴霧水瓶,不過瑞四的噴霧技術也委實不錯,很快,紙上就顯出了紅字。

  瑞四大奇,就更拿起白紙舉在胸前給眾洋夷看,心說要說這玩出花兒,誰比得了我家主子?

  彼得臉騰一下就紅了,剛剛的賣弄實在顯得幼稚可笑,可誰又想得到這個落後國度還有這種人才?

  安德魯眼神裏也有驚訝之色,至於包令,看到這一幕端起了茶杯,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葉昭揮揮手,得意洋洋的瑞四這才退了下去,那張白紙紅字卻是被他牢牢抓在手裏,好像什麼寶貝一般。

  葉昭就轉向了包令,笑道:「火器營顧問,我準備聘請彼得・傑克遜先生。」

  彼得一呆,安德魯就更驚訝,臉色頗不好看。

  包令微笑道:「可以,只是恕我冒昧,可不可以請都統大人說一說,為什麼會聘彼得為顧問?」

  彼得也滿臉疑惑的看著葉昭。

  葉昭笑道:「若說軍事知識,我實在不知道兩位誰優誰劣,但我知道,傑克遜先生更適合留下來。因為他對這份工作有熱忱,是以才會諸多準備,相信留下他,定然鞠躬盡瘁幫練新軍,不會辜負我的期望。」說著就微笑看向彼得,說道:「彼得,你不會令我失望,是吧?」

  彼得不知道怎麼的,心裏就一陣激動,頗有遇到伯樂的感覺,要說最開始為什麼想要這份工作,自然是為了薪酬,一年一千兩銀子,對於家境貧寒的彼得來說那是相當一筆收入了,是以他才想著法兒的來爭取。

  誰知道到頭來自己的表演好像變成了小丑,正沮喪之際,這位年青的東方官員竟然點名要自己留下,這份驚喜就不要提了。

  「是,我一定不會令都統先生失望!」彼得站起來,啪的行了個標準的皇家軍禮,這次,卻是真心誠意多了。

  包令凝視葉昭,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2 18:44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十一章 名聲

  就在包令等人準備告辭的時候,佐領剛安匆匆進了偏廳,一臉的焦急,這種表情可是很少在他臉上出現。

  協領出缺,葉昭和穆特恩已經寫摺子保舉他遷升協領,這人沉穩的很,葉昭對之頗為看重。

  「大人!城外聚集了幾十名鄉紳送上陳情書,反對夷人進城!」剛安甩袖子打千,急急的稟道。

  葉昭微微蹙眉,剛安所說的城外自然是指旗城之外,廣州城守舊的士紳、擔心洋貨進入斷了生計的商人、以及數目龐大的「愛大清國」的販夫走卒,都是排外的生力軍,曾經在第一次中英戰爭時火燒十三行,據說當時十三行熔化的銀水鋪滿了整條街。不過第二次中英法戰爭之後,廣州城破,英法聯軍進城,卻令廣州人猛的驚醒,雖然排外依然,學習西洋卻蔚然成風,儼然成了上海外思想最開明的地區。

  不過這些愛國份子怎麼就得到信兒了?不消說,是知道內情的人放出去的風。

  會是誰呢?葉名琛?葉昭就搖了搖頭,他固然思想迂腐,卻不會背地做這等事。可如果是富良?他可是剛剛來廣州沒多久,必然有人出謀劃策而又鞍前馬後的勾串士紳,這個人,多半就是漢軍旗副都統松玉。

  葉昭心思電轉,卻已經歎息著對茫然看著自己的包令道:「領事大人,不知道廣州民眾怎麼知道各位進了城,來我都統衙門前示威抗議呢!」卻是說的越嚴重越好。

  包令臉色頗不好看,說道:「貴國人民的想法很奇怪。」

  葉昭搖搖頭,道:「看來,只有委屈領事大人走後門了。我就不送大人了,安撫民眾要緊。」

  包令也只有無奈點頭。

  等筆帖式阿布送包令等人出了偏廳,剛安臉上就浮現出殺機,沉聲道:「大人,要不要卑職抓幾名首犯下獄?」

  葉昭就擺了擺手,這些人敢來旗城外送什麼請願書,就說明為首聯絡的人自覺有依靠,事情鬧大了,自己令英夷進城之事傳到京城,六王爺再不懷好意的吹吹耳邊風,怕咸豐這個喜怒無常的天子多半會對自己起猜忌之心。

  「我出去見見他們。」

  剛安一怔,「這……」

  葉昭就笑,「怎麼,還怕人吃了我不成?」

  ……

  旗城外,稀稀疏疏跪著幾十號人,大多穿著考究的綢緞袍子,看起來家境應該都不錯。

  跪在隊伍最前列雙手高舉紙軸的是一位年過花甲的精瘦老人,雙手過頂持物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更莫說他這年紀了,是以顫悠悠的可真有些舉不動了。

  老人姓伍,乃是十三行第一家伍家的遠親,廣州有名的士紳,道光年間的舉人,上大堂都可以不跪的,現在卻一副瀝血忠肝的架勢,好似拼了老命也要請都統大人收回成命,禁絕洋人入城。

  而後面跪著的士紳,有人心中實在忐忑,就算去總督府陳情,也不似現在擔驚受怕,畢竟這裏管事的是武官,各個膽大如斗,殺人如麻,如果遇到不講理的,說不定一刀就砍了你的腦袋,卻是沒處說理去。再看那柵欄後一列十幾名甲兵手裏寒氣森森的鋼刀長矛,就更令人腿軟。

  甲兵突然向兩旁一閃,跪著陳情的士紳就一陣騷動,甚至跪在最後的,就準備拔腿開溜了。

  誰知道卻見城門裏走出一列人,最前面是一位年紀輕輕的紅頂戴,長得那叫一個秀氣,一看就知道養尊處優慣了的,小小年紀,他那紅寶石頂子就更顯扎眼。

  紅頂戴之後,是一隊鳥銃兵,黑洞洞的銃口朝天,但那肅殺之氣撲面而來,沒經歷過這種場面的幾名士紳老爺險些被嚇得當場暈倒。

  「各位鄉親,我是本衙副都統景祥,議事出來晚了,鄉親們見諒!」年青秀氣的紅頂戴笑呵呵四方拱手,一團和氣。

  伍舉人呆了又呆,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等草民的陳情會驚擾副都統大人,而副都統大人更紆尊降貴親自出城來見大夥,口裏這「鄉親」的稱呼,聽著既新鮮又親切。

  煩忿突然都煙消雲散,伍舉人一腔愛國之心滿腹直諫之情一瞬間就被巨大的滿足感代替。雙手舉的陳情書更加高了,大聲道:「草民伍恒拜見都統大人,驚擾都統大人,草民等惶恐!」

  葉昭微笑走過來,伸手接了他的陳情書,又攙著他胳膊扶他起身,笑道:「孝廉公,大夥的意思我懂,我明白,洋夷狡詐,我又豈不知?他們商人想進咱們廣州城,自然要孝廉公等鄉親們首肯,我又豈會自作主張?那不但對不起大夥,更對不起皇上!」說到最後向北拱手。

  聽著葉昭的話,伍舉人老淚縱橫,這般明事理而又謙和的大人,又去哪裏尋?連聲說「不敢」,又哽咽著道:「大人,草民愚昧,草民驚擾了大人,萬死!」

  葉昭心裏有些無奈,這種老爺子,抱殘守缺頑固至極,比之老夫子不知道迂腐多少倍,他冒死來陳情是真的,怕都做好了下大獄的準備,可被「朝廷大員」降階相待,再溫言勉勵幾句,就馬上覺得面上有光榮幸的不知如何是好。

  說到底,這個年代的許多讀書人都有這毛病,學問賣與帝王家,面子事大,讀書人的臉面最重要,給足了臉面,一切都好商量。

  葉昭微笑又對大夥拱手,笑道:「陳情書我收了,各位也請回吧!要不要我派轎子送大家?」又笑對伍舉人道:「孝廉公可隨我進衙敘話。」

  「不敢不敢」

  「謝都統大人!」

  「都統大人折殺草民了!」

  這些人都滿臉惶恐,嘴裏亂七八糟的謝恩之類的。

  散去之時,更是交頭接耳議論「都統大人氣量高潔」「都統大人少年英發,果然不同凡響」的話。

  因為瓊花會館一事都統衙門出告示安民,聽說還勸阻了總督大人的雷霆之怒,本就令廣州士紳對新任副都統頗有好感,而現今,有這些代表了輿論主流的士紳幫之宣傳,怕是葉昭的清名要在廣州城更創新高。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6 13:10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十二章 公平和不公平

  廣州城西門之外新圈起了軍營,軍營裏一棟棟大木屋排列整齊,周圍立了一圈木柵欄,有樹木柵欄掩擋,從遠處卻是看不清軍營情形,而相距里許,就有甲兵盤查,不許閒雜人等靠近。

  「嘿!哈!」軍營內喊聲喧天,一隊隊士兵汗流浹背,或練習隊列,或互相搏擊。

  廣州將軍富良、副都統葉昭、松玉等三名上官,在隨從陪同下巡視軍營,陪著他們的還有洋教習彼得。

  「不錯,不錯。」富良笑瞇瞇的,更回頭對彼得道:「彼得先生,若有人不遵軍令,你有權嚴辦!」

  跟在富良身邊的三角眼通譯翻了,彼得一臉迷惑的看向葉昭,他本以為訓練這三營火器兵,必然是一切都聽葉昭的。

  葉昭只是微笑,對彼得點了點頭。

  富良這手伸的太快了,前幾日就否決了葉昭提議的三營番號,葉昭本想三營火器兵忽視滿漢之分,分別命名為「振威」「振武」「振和」,誰知道富良卻笑瞇瞇道,還是不能混淆了滿洲營、綠營之別,免得八旗、綠營統官將來發生爭執。

  而今天,富良不但親自來視察軍營,更帶上了漢軍副都統松玉,擺明三營火器兵不但歸他統帥,就算松玉這個副都統,一樣是其上官。

  火器尚未運抵廣州,三營軍士現在的訓練算是熱身,除了操練隊列、搏擊,每日彼得都會用一個時辰講解西洋槍炮知識。火器營每營五百人,下轄五哨,每哨六七隊,十五人為一隊,隊總管稱為「管隊」。葉昭不懂軍事,但卻知道一支精兵,班長這個最基層的軍官最為緊要,若全是悍不畏死之輩,雙方勢均力敵下,怕想打敗仗都難,而火器營的「管隊」,應該就如同後世軍制的班長了。

  火器營一應糧餉同八旗駐軍,比之綠營高出不少,是以從綠營挑揀精兵也好,帖告示募兵也好,倒是從者雲集,沒費什麼力氣。

  此外葉昭還準備僱傭些常備丁役,戰時徵用民夫,平日後勤輜重卻需養成調度之法。

  不過葉昭沒想到,自己想法雖好,富良手卻伸的更長,而且伸的極快,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怕是火器兵練成之日,真正的統帥早就成了富良,而自己大權旁落,會被邊緣為類似於練兵官之類的角色。

  看著走在前面氣度沉穩的白胖子,葉昭嘴角的笑意漸漸淡了。

  ……

  泰和號後院,翠綠的榕樹下,葉昭躺在竹椅上,折扇輕搖,瞇著眼養神。

  眼角餘光瞥到秋掌櫃進進出出數次,看起來似乎有話想對自己說,不過每次都搖搖頭又退了出去。

  等秋掌櫃再次掀開銀號後門布簾進了小院,葉昭就笑著坐起,「掌櫃的,有事兒吧?」

  秋掌櫃訕訕的笑,「沒,也沒什麼事兒。」

  葉昭對他招招手,饒有興趣的道:「過來,您過來,有什麼事兒就說,我這人不喜歡繞圈子。過來,坐這兒。」指了指旁邊的圓凳。

  秋掌櫃就笑呵呵的走過來坐下,見葉昭伸手拿起長几上的茶壺,忙伸手搶過,「我自己來,自己來。」

  倒了杯茶,秋掌櫃琢磨了一會兒,見葉昭一直看著他,旋即身子向前湊了湊,小聲問:「東家,您可聽說過公平黨?」

  葉昭就一怔:「公平黨?什麼公平黨?」

  看到東家神色不似作偽,秋掌櫃就鬆了口氣的樣子,「那就好,那就好,既然東家不知道,那再好不過。」

  葉昭奇道:「到底怎麼回事,說來聽聽。」公平黨?現在是1854年,可沒聽說這個年代有會黨呢。

  秋掌櫃神態輕鬆,笑道「我有個表兄,常年在廣西桂林行商,他前些日子來了廣州,說自己加入了公平黨,還攛掇我入會,被我一口回絕了。」

  葉昭蹙眉道:「你這表弟可莫牽累了你,會匪最喜蠱惑人心。」自然是作樣子的。

  秋掌櫃微微點頭,「我理會得,不過這公平黨,好似不是殺官造反的叛賊,聽說廣西士紳商人參加的不在少數,流傳極廣,公平黨主張維護商人士紳權……權益,要,要什麼話語……話語權,主張商人士紳團結與官府……對話,聽說在鄉下,又提倡減租,幫窮人說話。這黨眾裏多是像我表兄這樣無權無勢的商人。」

  葉昭聽得眼睛越睜越大,拿起的茶杯空了,卻忘了續水。這,這怎麼可能呢?好似,好似自己寫的玩笑之作裏倒是提過在現今大清建立政黨的可能性,只是,廣西?

  思及一事,葉昭又是一呆。

  秋掌櫃又道:「要說吧,這等結黨的勾當不是什麼好事,既然東家不知道,那今天的話全當我沒說過。」

  葉昭微微點頭,卻有些想不通:「掌櫃的,怎麼會突然想起問我這事兒?」

  秋掌櫃有些尷尬,想了想還是直言相告,「不瞞東家,聽我表兄說,這公平黨的首腦,又叫黨魁,卻是和東家名諱一模一樣,黨眾尊稱他為葉王。」

  葉昭手裏的茶杯啪一聲就掉在了地上,這時候他確信無疑,定然是蘇紅娘那小丫頭搞的這勞什子的公平黨,不倫不類的,還把自己抬出來做了神秘的掌門人,可不是,以現下的民智,首腦越神秘,反而越有市場,可不知道她還怎麼給自己加了些莫須有的神秘色彩呢。

  秋掌櫃見葉昭模樣,就笑:「東家不必怕,既然和東家無關,那我也就放心了,想天下之大,同名同姓的人還少得了?倒是我多心了。」說著話,幫葉昭將茶杯揀了起來。

  秋掌櫃好像談性愈濃,湊到葉昭身前,聲音越發低了,「還聽說這公平黨在梧州有一支精兵團練,曾經幫黨眾出頭,殺了一家為富不仁的大戶,可對普通士紳倒好,和官府起過衝突,聽聞當地縣城官兵吃了虧,再不輕易去鄉下招惹他們了,而他們也不招惹官府,倒是相安無事。」談得興起,秋掌櫃索性將壓箱底的秘密也倒了出來,幾乎是貼在葉昭耳邊說:「聽說啊,這支精兵有聖母娘娘庇佑,聖母娘娘親自下凡做統帥,又說公平黨黨魁葉王乃蕩魔大帝轉世,和聖母娘娘本就是夫妻,一起下凡拯救蒼生的。」說到「葉王」時,秋掌櫃頓了下,想來又想起了和東家同名同姓的這位葉王不知道是何許人也。

  葉昭聽得嘴巴都能塞進個雞蛋,這什麼亂七八糟的,神話故事都出來了,倒真是晚清特色的會黨了,同士紳們宣傳是一套,而對鄉下民眾的說辭又是另一套,可也沒辦法,民智未開,尤其在農村,這神神鬼鬼的傳說倒最能蠱惑人心。

  又不知道借哪位廣西大紳的名頭,披上了團練外衣,也不提反清復明瞭,倒真是個好主意,慢慢積蓄力量,其前景看起來倒光明的緊呢。

  聖母娘娘?葉昭不由得想起了那令人銷魂蝕骨的香軟嬌軀,心中就是一蕩。可想起下次見面蘇紅娘可未必就輕易叫自己碰她了,不由得又有些氣餒,可不知什麼時候能令她真正喜歡自己呢?

  秋掌櫃意猶未盡,聲音低得葉昭幾乎都聽不清,「不過我倒覺得,這聖母娘娘來得蹊蹺,梧州,那可是天字第一號女反賊蘇羅剎的地盤。」說到蘇羅剎,秋掌櫃猛地頓住,就覺得後脖領有些涼,激靈一下,回頭四處張望,好像那紅裙飄飄的妖女隨時會冒出來一刀砍了他的腦袋,這話可再不敢說下去了。

  看到秋掌櫃臉上突然露出的懼怕神色,葉昭更是好笑,這小丫頭,在兩粵的名頭也太響了吧?

  ……

  秋掌櫃臨走前可就後悔了,一個勁兒的說他表兄多麼老實,怕是回廣西就會退會。想來是想到這公平黨畢竟是結黨之舉,若東家去官府告發,而官府當案子來辦,只怕表兄會被下大獄。

  葉昭自是笑著安慰了他幾句,說自己定然守口如瓶,就全當沒聽過,那公平黨黨魁與自己同名同姓,自己去告發,圖好玩麼?

  秋掌櫃聽這話倒是不假,瑞四又恰好氣喘吁吁的跑來,秋掌櫃這才回了前面銀號大屋。

  「主子!」瑞四跪下打千。

  葉昭皺眉道:「說了在這兒,一切規矩從簡。」

  瑞四賠笑道:「沒有外人在,奴才不敢,禮不可廢!」

  葉昭瞪了他一眼,倒也沒再說什麼,要說這些年,早就習慣了養尊處優的生活。

  瑞四起身,壓低嗓門道:「主子,奴才查到了,富良這王八蛋貪花好色,剛剛來廣州就在東德門置辦了宅院,廣州幾位紅姑娘都去他的宅子出過局。」

  葉昭蹙眉道:「沒別的了?」雖說官員不許狎妓,可這實在不是什麼大毛病,就憑這點怎麼動富良?

  這個廣州將軍,卻也只能趁他立足未穩之際找找他的疏漏,他現在絕想不到自己會對付他,雷霆手段,擊敵不備,現在卻是最好的良機,再等日子長了,他紮了根,更會越發戒備自己,再想對付他卻是千難萬難了。

  換誰也想不到自己現在就要動手吧?

  瑞四眼珠子轉了幾下,說道:「主子,這豬玀的下人被我買通了一個,若不然,乾脆交給奴才辦。」既然主子想除掉富良,那瑞四也老實不客氣,左一句豬玀,右一句王八蛋。

  葉昭就笑,說:「你想怎麼辦?」

  瑞四咬牙切齒道:「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下藥要了他的命,春藥過量,這卻怨不得人。」

  葉昭笑道:「他還用春藥呢?」

  瑞四鄙夷道:「看他那蠢樣子,若沒金石丸藥,還玩得動女人?」說到這就一吐舌頭,伸手輕輕打了自己臉一下,「奴才說話粗鄙,自己掌嘴。」

  葉昭皺眉道:「少裝模作樣。」

  瑞四就呵呵傻笑。

  葉昭用扇子點了點他的頭,說道:「你這兒啊,全是餿主意,就沒管用的。」

  瑞四賠笑道:「有主子在,奴才哪還用動腦筋?主子的主張正大光明,奴才也就只能出些餿主意爛主意了。」

  葉昭搖著扇子,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可查到松玉給富良送了些什麼寶貝?」

  瑞四恨恨道:「沒有,這兩個王八蛋,狡猾著呢,奴才沒摸到半點門路。」說到這兒眼睛一亮,道:「主子,不過這個松玉嘛,前兩年強娶民間女子為妾,逼死過人命。」

  「逼死人命?」葉昭一怔。

  瑞四道:「是啊,聽說那女子丈夫死的極慘,是被人活生生打死的,後來那女子也在松玉的府上懸樑自盡了。」

  瑞四說的尋常,葉昭心中的震動可想而知,他二十年未離開過京城,而皇城根下,就算是黃帶子,橫行不法也好,什麼都好,總歸有個度。似這般強搶民婦欺凌,將人丈夫活生生打死,可真是駭人聽聞,而更驚人的卻是這類事瑞四都知道了,想來街知巷聞,卻根本沒人辦他,沒人治他的罪。

  穆特恩,你這個廣州將軍做的好啊!

  那被逼死的同命鴛鴦,生前又遭受過怎樣的苦楚?又是怎樣怨恨這個世界的不公?

  葉昭拿起茶杯,默默的品茶。

  瑞四機靈著呢,主子雖然看似不動聲色,但此時卻更可怕,瑞四緊緊閉了嘴,在旁邊大氣也不敢喘。
Nickice 發表於 2014-10-16 13:18
第二卷 南方的啟蒙 第十三章 天子耳目

  鄂敏早上喜歡去東德門錢記來一籠湯包當作早點,每次到錢記,剛剛好是錢記對街磨剪子老王開鋪的時間,可以說風雨不改,鄂敏是一個一板一眼極有規律的人,也是個很有原則的人。

  可偏偏今天鄂敏破了規矩,晚到了半個時辰,不是他起來晚了,而是在臨街的丁字路口耽擱了,兩個潑皮大打出手,堵得人山人海的,鄂敏不喜市井之徒看熱鬧的風氣,但卻怎麼也擠不過來,所以破天荒破了自己的規矩,心裏,也實在懊惱,若自己的規矩都守不住,又如何以身作則,清正朝綱?

  鄂敏是廣東道滿洲監察御史,有彈舉官邪、敷陳治道、審核刑名、糾察典禮之職責,雖然僅僅是從五品官員,卻是以輕制重,位低而權重,厚賞而重罰,監督地方大員不法之行,不受地方官員節制,可直接給皇上上書的天子耳目。

  鄂敏深受皇恩,深悉聖人之道,以簡樸為美,以奢華為恥。就說這小籠包吧,要說下人跑得麻利些,也斷能吃得出剛剛出籠的鮮味兒,可他偏偏體恤下人,要不辭辛苦的走三個街口來錢記吃早點。當然,家裏下人又是另一個說辭了,人人背後罵他吝嗇,不捨得賞錢。

  而便服出府,鄂敏的袍子是必定補丁摞補丁的,是以就算在錢記吃了三個月的小籠包,錢老闆和夥計卻不知道這看起來極普通的老頭竟然是御史大人。

  「老爺子,今兒你可來晚了!」老熟客了,夥計阿三嘿嘿笑著打招呼,阿三單薄的衣衫敞開扣,露出瘦骨嶙峋的前胸,可不是,這一轉眼夏天可就要到了。

  鄂敏對夥計微微頷首,昂步來到了靠窗桌,撩袍子慢慢坐下,穿的樸素,一舉一動卻像極了官老爺,還是那麼威嚴。

  很快,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端了上來,鄂敏卻慢悠悠品著開胃茶,一杯茶下肚,剛好起筷,那時節包子鮮美燙嘴,最是美味。

  品著茶,鄂敏和往常一樣,盯著窗外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看,總覺得廣州城這兩年不對勁兒,卻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兒。

  對面胡同口突然晃悠悠出來一頂綠呢小轎,前後兩個轎夫,旁邊還跟了一位管家似的人物,淡青的綢袍極為光鮮,管家如此穿著,看來不是普通人家。

  鄂敏還沒將目光轉開,忽見那小轎前面的轎夫突然一個趔趄,抬轎的杠子「哢嚓」一聲從中折斷,轎子也猛的前傾,乘轎子的主兒一下就摔了出來。

  「哈!」旁邊有人笑,想來是見到這一幕覺得滑稽。

  鄂敏微微蹙眉,就覺看熱鬧的人無聊,正想轉開目光,卻猛的一怔,卻見跌在地上的乘轎人一襲白紗裙,抬起臉,金髮碧眼,竟然是個夷婦,鄂敏眼睛猛地就瞪了起來,旁邊也傳來食客的驚呼。

  轎子旁管事的眼見不好,幾乎是連拉帶拽將夷婦塞進了轎子,而錢記包子鋪的食客就有飛步跑出去,大街上行人突然也好像被打了雞血,都向那個巷子湧去。

  「阿三,你今兒算長進了!」錢老闆點了點夥計阿三,一臉的讚許,自是因為阿三這個事精兒沒跟出去看熱鬧。

  阿三卻是嘟囔道:「有什麼好看的,怕去了招禍,知道洋婆子出來的宅子是誰家的嗎?說出來怕嚇你們個跟頭。」

  「誰家的,誰家的老爺我一會兒也去砸了他!」一名長得挺橫的小夥子一邊結賬,一邊大咧咧的說。

  阿三就不屑的撇嘴,「給你十個膽子,你也配?」

  「我說你就別賣關子了,那是誰家的宅子?」錢老闆也頗有些好奇。

  見眾人目光都看向自己,阿三就不禁得意,四下看看,嘿嘿笑道:「說出來可別嚇壞你們,都是老主顧,也別往外傳,別害我阿三……」

  「你就快說吧!」錢老闆瞪起了眼睛,真想把這憊懶小子的腦袋揪下來。

  老闆瞪眼睛,阿三卻還是嬉皮笑臉的樣子,咳嗽了一聲,眾人也都屏住了呼吸,阿三這才吐出了四個字,「廣州將軍」

  看著外面亂哄哄一片,眉頭本就皺得極緊的鄂敏聽到阿三這話,就好像被紮了一針,幾乎是跳起來:「阿三,話不可亂說!」

  錢老闆也罵:「你小子話就不能靠點譜兒?」

  阿三見大夥都一臉的不信,急道:「這可是他們下人自己說的,就常來咱們鋪頭買包子的那小白臉,叫隆多,可是皇城正白旗人!」說到這兒一臉的豔羨。

  鄂敏慢慢坐回原位,而這時候那邊圍觀「夷婦」的人群突然就散了,想來是被人驅散,一名剛剛跑出去的食客罵咧咧的回來,罵道:「騷洋婆子,真他媽不要臉。」

  「春生兄,怎樣了?」剛結賬宣稱要「砸了人宅子」的小夥子問他。

  食客臉上訕訕,湊到小夥子身邊低語了幾句,隱隱聽到「廣州將軍」四字,包子鋪裏靜了一會兒,立時就各忙各的,再沒人提這茬兒,就好像剛剛夷婦摔在廣州城街頭可以令滿城百姓充血之事根本就沒發生。

  鄂敏卻再坐不住了,這還了得!身為廣州將軍,狎妓已經觸犯律法,而竟然和夷婦鬼混,更鬧得滿城皆知,我這御史若不上摺子參你怎對的起皇上?怎對的起大清?

  他包子也不吃了,扔桌上了十幾枚大錢,風風火火衝出了錢記包子鋪。

  ……

  兩廣總督公館花廳,葉名琛慢條斯理的品茶,而鄂敏則在慷慨陳詞,數落廣州將軍的三大罪,請求總督大人和自己一起上摺子參他。

  「不會吧?」葉名琛覺得這事兒真有些匪夷所思,富良會這般糊塗?

  鄂敏鬍子翹得老高,氣呼呼道:「制台大人,我都打聽清楚了,可不是我冤他,那夷婦是香港島的暗娼,有名有姓,一查便知!」

  葉名琛手指輕輕敲打著桌子,眼前之事實在有些為難,沉吟了一會兒,緩聲道:「以本官之見,還是慎重些為好,富良將軍來廣州才幾天?現在上摺子,這……」潛臺詞沒說出來,這不打皇上的臉麼?

  鄂敏臉漲得通紅:「制台大人看來只想自己的前程啊!」

  葉名琛微微蹙眉,但對鄂敏的脾氣也沒辦法,琢磨了一下,就笑道:「侍御大人,一人計短,老兄這道摺子發還是不發,可給一人先過過目。」

  鄂敏愕然道:「要給誰過目?」

  葉名琛微笑吐出幾個字:「副都統景祥。」

  鄂敏立時一臉不以為然,景祥的根底他當然知道,黃帶子,鄭親王阿哥,一個不學無術的毛頭小子罷了。

  葉名琛卻笑道:「侍御大人見了這位景哥兒就知,他才思敏捷,頗有見的,定能令你我茅塞頓開。」

  葉昭自然不會知道,短短幾次會面,葉名琛竟然會給他如此高的評價,這位葉姓本家,又豈是簡單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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