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襲
低語之森的黃昏似乎總是特別的短暫。
當夕陽暗紅色的光暈在樹梢消失,光線似乎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天頂的蒼藍在林間他的光澤被重重擴展地樹影吞噬,黑暗就像一塊幕布圍住了週遭,只留下篝火抖動的橘黃光澤,在林間留下模糊而搖曳的朦朧光影。
而聲音也隨著光線的暗淡而逐漸消亡,除了低低的幾聲蟲鳴與夜梟的鼓噪,四周忽然變得萬籟俱寂,傭兵們的低語,篝火之中嗶嗶剝剝的聲音,都變得模糊低沉,唯有偶爾一兩聲尖利或者低沉的異響,從風中遠遠傳來……像是嚎叫,像是風聲。
「……今天那些東西還算是不錯,而且是你最先發現的,為什麼要讓給那幾個傢伙?」
小小的啜了一口大木杯中的酒漿,含了一會兒才吞下喉嚨,杯中淺淺的一層酒讓矮人微微嘆了口氣,然後像是要從中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似的問道。
「不算是最好的……而且,即使搶到了,他們也未必能夠活著將之帶回去。」隨手捅了捅篝火,愛德華道:
三天時間,已經足夠一個老練的獵人看出一個同伴的能力,即使他們並沒有仔細的觀察……而在愛德華看來,這個矮人的實力看來還可以,戰鬥力不弱,有些種族天性的莽撞,但卻並不缺乏變通,而且顯然有些冒險的經歷——不過對於低語之森來說,這僅僅是個入門的要求而已。
低語之森最喜歡的餌料,莫過於那些自以為實力不錯的存在。
所以,愛德華並不介意以前輩的身份,給對方一點小小的忠告……畢竟,對方的能力可能會在之後派上用場。甚至是決定一些生死。
「穴熊們有句老話,先拿到的是狗屎,後拿到的是錢,但只有能夠活著帶回去的,才是黃金。」
年輕的獵人將目光投向那些正圍攏在火堆旁的人們:「在這裡的傢伙們是老手,可老手並不是最強的一群人,之所以在這裡,不過是因為他們之前進入的還不夠深……只是在一些中等的地方遊蕩了一短時間而已。真正向低語之森中移動過幾百哩的人,基本上已經不在這裡了……或者在銀都羅娜提,或者范迪娜,克萊拉或者其他的什麼地方,過著他們夢想中的生活。又或者,我們很快就能找到他們的骨頭,只要他們跟今天碰見的那幫傢伙一樣有幸留下了那些東西。」
矮人沉默下來,消散在樹梢的陽光,似乎也帶走了最後的溫度,一小股從樹叢縫隙吹進的冷風,讓他不由自主的向著篝火靠了靠。
收回了目光,獵人的聲音仍舊是淡淡的。像是在敘述一個無可非議的事實;「我不知道那位法師的真正目的,可能是某些珍貴的礦脈,可能是強大的魔法獸,但最有可能的,還是那個據說藏在低語之森最深處的古代精靈城市的遺蹟……不管是什麼,那都絕不是能夠輕易到手的東西。畢竟他們的實力,你也應該瞭解了吧。所以,視乎情況,最後有命回到白楊鎮的,大概只會有三分或者四分之一的人,甚至有可能更少……而如果真的被我猜中了,那麼這一群人裡面,有兩三個能夠保住性命,便已經是泰摩拉陛下的賜福。」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事實上在這裡的每一個老練些傭兵,心中都已經大概有了這樣的認知。
不過,有些東西,愛德華還是沒有說出來。
有關於低語之森的傳說實在是太多了一些……雖然它成為冒險者們獵場的時間並不是很長,大規模的人類進駐,也還只有三五十年的光景,但其中縈繞的傳說,卻已經多不勝數……除了精靈的遺蹟,還有一個著名的傳聞,就是在深林的某處,存在著一個邪惡的洞窟,深不見底,連通著另外的世界——那傳聞之中遍佈了整個世界的地下,遠比大陸的面積還要寬廣的幽暗地域。
不過這也僅僅是據說而已……甚至比傳說,還要不可信賴。
即使是那些最為老練的『穴熊』們也沒法證實這一點……倒是有幾個傢伙聲稱他們碰上了卓爾,不過他們其實通常都沒剩下幾個,而且就連對方長的什麼樣子都說不清楚,當然這不奇怪也說明不了什麼,隱藏在暗影之中,致命的伏擊是傳聞之中卓爾最拿手的事情,但背後捅刀子這種事情,人類的傭兵們也同樣擅長。
「尖耳朵的遺蹟呀……有意思,他們雖然在鍛造之類的地方比不上我們,不過論及一些小玩意兒,似乎很容易吸引女人,嗯,這一次倒要看看,寇德大神能不能保佑我弄到幾件不錯的東西。用來勾引波濤洶湧的娘兒們。那些尖耳朵做出來的東西總是比我們的手藝有效。」
盯著愛德華的面孔看了一小會兒,巴洛克·夜雨忽然粗聲打了個哈哈,他舉起手中的大木杯一飲而盡,讓鬍子上的銅環隨著動作叮噹響動:「看來是要憑運氣說事了……不過,我看這些人裡面好像還真的沒有幾個能比我的運氣更好的……真的。所以,敬我們的美麗的幸運女士一杯!」
於是愛德華舉了舉手中的肉乾。
對方的回答,讓他有些莞爾,顯然,對方對於生命的理解,跟他並不相同。但或者,矮人表現出的,才是傭兵最為標準的心態——他們早已將自己的生命交託給了無常的命運和閃亮的金幣,但卻又在心底深處自認為是最為幸運的那一個……掙一份大大的家業榮歸故里,或許最後再找一個美麗動人的妻子共度餘生,完美的一生……如此,方能將明天扔到幸運女神的裙角之下,愉快的過好每一個今天。
「我有事情要問你。」
一個聲音在篝火的光暈之外響起。平和,但是沒有稱謂的語聲,帶著些許的居高臨下。
愛德華微微嘆了口氣。
事實上在對方開口之前,他就已經大概知道某人的到來……畢竟那樣繁瑣的盔甲摩擦聲,在應該明了叢林規則的人之中是絕不會出現的。不過,那並不表示,他就會有什麼想要跟對方交流的心情。
他不喜歡麻煩。
不過,獵人也並不會對之前的事情,有什麼懺悔或者恐懼的情緒——聖武士大多都嚴肅、死板、恪守律法、一絲不苟,但幸好正因為如此,只要你不做壞事——或者說,做壞事不讓他們抓住把柄,那麼他們就絕不可能對於你有什麼危害……嚴守律法就代表絕對不能做出對於別人不利的事情,別說背後下刀,就算是心裡動了個見死不救的想法都不行,
聖武士的律條由神祇鑄定,比任何規則都要嚴厲……一旦觸犯,立刻便被剝奪力量,而保證這一切的同樣是神祇的威能,沒有絲毫後門之類的可言。
二十個白金幣的數量不少,不過卻絕不會高到讓對方甘於破壞這種規條。
「我問你,這件武器,是你賣給這個人的嗎?」
聲音不依不饒的繼續,同時發言者也從篝火的邊緣進入到愛德華的視線。溫暖的火光勾勒出那頭盔下的半張面龐,讓蒼白的膚色變得紅潤,也讓揚起的下頜線條更加尖削。
「首先,我沒有觸犯任何一條法律的規定,閣下您也不是領主與屬民的關係,雖然我有義務配合您,但作為一名自由民我似乎也不需要接受您的質問。」愛德華隨手撥弄著篝火,半響之後才抬起頭,把一絲目光撇在這位義正言辭的聖武士身上,也掃過他身後那個有些唯唯諾諾的戰士的身影:「如果是按照一般性的詢問方式,那麼首先您似乎應該報上您的姓名?」
「你!」聖武士的聲音提高了不止一個八度,甚至一瞬間已經把手按上劍柄!不過稍微頓了頓,他最終只是冷哼了一聲:「埃裡……爵士!雖然並不是我的希望,但你可以這樣稱呼我。」
「那麼現在,是不是可以『請』自由民閣下你,來回答我的問題了?」
「哦……原來是一位爵士老爺,請恕我失禮。您可以稱呼我為愛德華。」獵人安詳的起立,微微施禮,只是腔調仍舊令人心中不快:「好吧,那麼爵士閣下。雖然我仍舊不認為你這是以詢問的態度,但處於對賦予您這個頭銜的國王陛下的尊重,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
聖武士露出頭盔陰影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不知為何,在面前的這個黑瘦的鄉下少年開口時,他總是會感覺到一種憤怒……是因為那語氣,總是帶著一種平等的淡然?還是因為在那張平和的面孔之下,那雙眼睛之中,透出的總是淡淡的譏屑?
可即使是面對一位國王,恐怕他的態度也會是一樣的吧——這個荒謬的想法一瞬間在他腦中閃過。也讓他更加惱怒。
「這件武器,是你之前以60個金幣的價格賣給這個人的?」
「是的。閣下。」
「你在進行交易的時候,聲稱這是一件魔法武器?」
「這是一件受到過奇異神祇祝福的,擁有神秘力量的武器。閣下。」
「什麼樣的祝福。」
「我並不清楚魔法的問題。」
「那麼你為何要聲稱這是魔法武器?」
「我沒有那麼說過,即使是這位購買了武器的先生也可以作證。」
視線掃過那個蒼白的的下頜,愛德華不動聲色的在心中竊笑——這位聖武士閣下的性格還真是單純的有些可愛。或者正是因為如此,才會令人心中總是有些想要打壓的慾望。「……閣下何不親自體驗一下?所謂百聞不如一見。我想只要一個簡單的揮動,您自會感到不同。」
呼!
隨著話音的下落,那沉重的大刀向著愛德華的一揮而下!
這把武器本是為了配合那戰士巨大的力量而打造,重量至少超過了三十磅以上,然而在這位看來並不高大的聖武士手中,它似乎也跟普通的長劍沒有什麼區別……甚至更加凌厲兇猛!
撕裂空氣的震動化作了一個沉悶的低鳴!擦著愛德華的左臂飛過的空氣,扯動他的衣袂,?啪作響。
雖然只是一記空揮,但地面上一時間卻沙土飛揚,竟然顯出了一道淺淺的凹坑!
暴起的灰土延伸向黑暗之中,不遠處的一叢灌木裡,一窩受驚的蜥蜴吱吱的怪叫著,四散而逃。被它們驚動的叢林四散出連串的嘈雜,仿如一片片黑影活了過來,幽靈一樣在林子之間游弋!
聖武士沉默。
緊抿的嘴角無疑說明了他的動搖。這柄巨大的武器很笨重,可揮出的力量要比預計的更快更猛烈,就像是在揮擊的一剎,有著無形的力量在幫助他。而收回時,這武器卻又似乎變得輕盈了不少——確實是魔法般……不,應該說現有的魔法之中都不一定有如此便捷的效果。
沒有魔法波動是肯定的,不管是刀身還是那個飾物上的符文,自然都只是一種唬人的裝飾……可這奇異的力量,又是來自於何處?
愛德華挑了挑眉毛。
這個世界上的人太過於習慣了。
他們習慣於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推給魔法解釋……因此,他們很難看穿這簡單的把戲。
其實如果換個思路,答案自然就會簡單——那個沉重的環之中包裹著鉛塊,揮砍時向前翻,重心前移而使砍刀更具威力,而收刀時,鉛環向後翻轉,則回覆到如普通砍刀的穩定重心……真相往往總是最簡單的那一種,然而被重重地事物迷惑之後,不管是武者還是魔法師,都是很難得到一個合適的答案的。
所以從頭到尾,他都是用「奇異神祇祝福的」「神秘的力量」一類詞彙在推銷他的商品,卻是確實沒有任何的明確表示,他所出賣的那一把刀,具有著魔法的力量……這顯然是個狡猾的騙局,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即使是在神的判斷之下,他也確實是無辜的。
不過下一刻,這笑容便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獵人轉過頭,目光投向叢林的深處,森林在那個方向顯得黑黝黝一團。夜風吹起來的時候,每一棵樹地樹梢都晃動著,發出沙沙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一條盤伏在山脊的黑色巨蛇,一片片豎起鱗片,向這兒的冒險者標示出這是一片乃是屬於它的領地——
但是這聲音似乎很快便消失一空。
蜥蜴逐漸遠去的嘈雜聲不見了,連剛剛那一點夜梟的低鳴也沉寂了下去。
但安靜,並不總是代表一切正常,也有可能是暴風雨之前地寧靜。
愛德華的鼻翼微微抽動,跟著眯起眼睛,將視線投向週遭。森林中在濃郁的草木氣息中多出了一縷若有若無的氣息。那似乎是血腥氣……尖利的警惕,已經在他的心頭佔據了一席之地。
這是一個遇到危險的前兆。
他不動聲色的一反手,旁邊一大塊樹枝和泥土就翻了起來,砰地一聲將身前的篝火壓滅了。
「你幹什麼?」
「警戒!」
聖武士悶哼了一聲,正沉浸於思考中的他一時不查。那些驟然濺起的泥水和灰土木炭,便在他的白色罩袍上畫出了一大片污痕!而等他惱怒的跳開,正想要喝問。卻發現獵人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只留下一個低聲的警告。
並不大的聲音,卻讓整個營地在一瞬間開始騷動起來。
輕微的窸窣聲中,傭兵之中資歷最長的一群在第一時間抓起放在手邊的武器,也悄聲叫醒身邊的『熊仔』,可是高高低低的談話聲卻似乎並沒有受到任何的攪擾,只有周圍的小型火堆開始逐漸的熄滅,直到一切就緒。
聖武士微微一呆。
那個黑瘦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一片樹叢的陰影之中,似乎與那黑暗融為了一體,如果不是聖武士的距離不遠,恐怕幾乎很難看清他的影子。而獵人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張開了一張弓,弓弦上的箭矢正對著他的面孔!
下一瞬,隨著一聲嗡鳴,那支箭矢已經朝他迎面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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