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碰撞
蔣由沒打過攻城仗,唐三也沒有,事實上闖軍中幾乎沒有對攻城有經驗的將官,即使是闖王李自成,也不甚懂得如何攻克一座堅城,因為在其十六年的征戰生涯中,絕大多數時候是在流竄,是在躲避官軍的圍剿。
所以闖軍初戰失利,蔣由已經清楚意識到商南守軍士氣、戰意的情況下,這位闖軍掌旅很快發起第二輪攻擊,也就不難理解了。
一部兵馬五百人,攻了一輪,傷亡十分之一,在蔣由看來並不算什麼,與動輒死傷成百上千的戰鬥相比,蔣由只覺得前部兵馬敗退的太快,太丟面子了。
一座城牆才六米的小城,幾百殘兵敗將,就算有膽抵抗,也絕對擋不住我兩千大軍的兵鋒!哼,等打破商南,說不得我要再殺他個雞犬不留!
蔣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和攻破商州時一樣,蔣由給自己的部下也許下了破城之後,任由士卒們大索三日的許諾。
五百兵馬攻不下來,就一千!要是一千兵馬再攻不下來,老子就親自帶兵攻城!
細細看完了第一輪攻城的全部過程,蔣由沒發現什麼值得戒懼之處,城頭守軍三輪拋射,也不過射倒了十幾個闖軍士卒,加上之後的傷亡,蔣由覺得商南守軍也不過就是占了個地利的便宜。
只要攻上城牆,明軍就決計不是我麾下兒郎的對手!而為了攻上城牆,這幫兔崽子們的動作必須快點!
「磨磨唧唧,又不是娘們!傳我將令,要左右兩部加快速度!讓他們給我跑起來!再這麼慢騰騰的,小心軍法伺候!”
高坐在馬上,胯下戰馬立于一塊地勢較高的位置,蔣由能看到商南城頭的一切,看得清楚讓蔣由更加自信能即日破城,而為了這個目的,蔣由惡狠狠地發下了威脅。
掌旅大人一通催促,鼓號聲便越加激烈,千余名闖軍在激越的鼓號聲中,慢慢地跑動起來,隨即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如同一股洶湧的潮水,直撲向商南縣城。
「傳我將令,嚴禁士卒擅自進退,各什各伍務須同進共退,謹遵號令殺敵,違令者斬!”
「傳我將令,望樓右側五十米處,弓箭隊立刻放箭三輪!”
「傳我將令,民壯速速補充滾木礌石,金汁火炭,務必不使城上守具匱乏!”
望樓內不斷傳出一道道將令,城上城下幾乎同時爆發出激烈的喊殺聲,面對闖軍更大規模的攻勢,武毅營官兵的反擊也越發淩厲起來。
嗡嗡聲連綿傳來,天空中如蝗的飛羽接連落下三波,瞬間便又是十幾個闖軍士卒倒下,但是正在急沖的闖軍看也不看倒下的同伴,只是埋頭疾跑,等到了城下,一架架梯子立即豎了起來,闖軍士卒一個個如同螞蟻一般,飛快地朝城頭爬去。
快點快點,爬上去就不用光挨打了,再快一點!
士卒們心裡催促著,嘴裡呐喊著,眼裡滿滿的盡是凶光,在這個時候,所有的人,不管是明軍還是闖軍,心裡都只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殺死對方!
戰爭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慈悲和憐憫無處容身,人心之中或許存在著恐懼,存在著害怕,但在被鮮血和死亡激發出來之前,所有人表現出來的都只有兇惡。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第一個闖軍士兵爬上了梯子,六米高的城牆,這個士兵用了五秒不到,雙手就摸到了城頭,可是他也就到此為止,一個人頭在這士兵的眼裡晃了一下,消失了,隨即士兵的瞳孔猛地一抽。
砰!砰!連著兩聲重物撞擊的聲音,闖軍士兵的屍體沉沉地砸在地上,腦袋上一個窟窿往外流著紅色的、白色的東西,一塊不規則的石頭又翻滾了幾下,最後停了下來。
與此同時,更多的闖軍士卒跌落下來,或者是在攀爬過程中被砸落,或者是剛剛翻上城頭,被大刀長槍砍倒捅翻,總之,第一波攻擊商南的闖軍士卒沒一個成功躍上城頭。
但是同伴的戰死這一次沒有讓闖軍立刻退卻,在鼓角之聲的催促下,在大小官佐的叱駡下,闖軍士卒沒時間去看倒下的袍澤,只是雙眼死盯著生滿青苔的城牆,希翼自己不會是下一個摔落下來的倒楣蛋。
殺殺殺!殺上去,殺光敵人,否則他們就會殺光我們!
千余名闖軍呐喊著,為了能夠燒殺搶掠,也為了活下去,瘋狂地向城頭猛攻,而城頭守軍,不管是武毅營的丘八還是商南的普通百姓,同樣赤紅了眼珠,一心殺死任何冒出頭的敵人,為的同樣是賞賜和自己的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原本青色的牆體染上了一塊塊紅色,就好像突然結出了一片片果實,只是這果實是用生命澆灌而成,無數屍體是唯一的養料!
他奶奶的!老子已經損失了一整隊的弟兄,可連個響也沒聽見!還要繼續攻嗎?再攻,就只能老子自己上了!
一個闖軍哨總看了看身後的部下,發現只剩下最後一什的士卒,而其他的部下或傷或死,少數幾個完好無損的兵卒則呆呆地站在城牆下,既不敢向上爬,也不敢向後退。
這個哨總回頭看向上官,正在督戰的部總,那部總臉色難看,可是眼神卻冰冷無情,於是哨總深吸一口氣,義無反顧地向商南城撲去。
一千闖軍,兩個部總,十個哨總,得不到掌旅蔣由的退兵許可,聽不到鳴金收兵的聲音,只好硬著頭皮發起一波波的攻擊,哪怕短短三百步的城牆下已經躺滿了屍體,只要他們的精神、理智還沒有被仇恨或者恐懼徹底摧毀,就只能繼續攻城!
這打了有快兩個時辰了吧?嘖嘖嘖,闖軍這一次挺頑強的啊,怕死了不下二百人了吧,居然還沒有潰退!?
望樓內,楊剛眯起了眼睛,雖然時間只過去了小半天,可楊剛卻覺得好像過去了半年一年一樣。
即使沒有親身上陣,只是站在望樓內指揮部下戰鬥,但楊剛依舊有種喘不過氣來的錯覺,這種感覺在伏牛山時有過,現在又從心底裡冒了出來。
奇怪,我手刃徐府三個家丁時,可沒有這麼難受啊!?為什麼這會子反應這麼大呢?我還以為我已經習慣殺人了呢............
楊剛突然一擰身,便向望樓外、向城頭走去,刀從腰間緩緩拔出,楊剛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還畏懼戰鬥,畏懼殺人!
「扔火油!燒掉梯子!燒死闖賊!”
一個隊官大聲吼到,一伍士卒立刻把幾個點著了的油罐砸了下去,呼啦一聲,城牆下爆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幾個闖軍頃刻間變成了火人,一個個火人瘋狂地跑了幾步,紛紛栽倒在地,而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彌漫開來。
一罐火油不僅僅燒死了幾個闖軍士卒,還燒毀了一架梯子,讓附近闖軍一時半會沒了繼續攻擊的手段,就見到這種情形,商南城頭其他地段也紛紛仿效,於是更多的火焰和油脂的味道出現在戰場上。
當當當,一陣刺耳的聲音傳來,在地獄門口徘徊的闖軍士兵一愣,隨即露出狂喜之色。
掌旅大人終於允許我們退下來了!
像退潮的潮水一樣,闖軍飛快地向後退去,士卒們一刻也不願意在商南城下多待,而在撤退的時候他們才發現,不知何時心中已經沒有了猙獰的殺氣,沒有了貪婪的欲望,有的只是從地獄回到人間的慶倖!
是役,闖軍陣亡二百六十人,傷五百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