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79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8 20:38
第八十九章 頂級「華」麗

  其實,大宋朝法律對「效用」的管理很寬泛的,因為「效用」屬於免費行政資源,所以官府只規定:三次召喚不到,則取消效用待遇。但如果「大將」為人懶散,每逢三次召喚,便隨便響應一次來「應付差事」——那麼理論上,官府是對「效用」的懶惰是無可奈何的。他們可繼續享受免稅待遇,對官府的召喚則消極應付。

  也因此,到了宋末,效用階層越來越龐大,導致免稅的人員越來越多,沉重的稅賦因而轉嫁到市井百姓身上。而出現這種現象,是因為大多數縣級官員都是科舉出身,他們轉赴異地為官,人生地不熟的,唯有依仗各地土生土長的「效用」。這些效用又都是當地豪強,官員一般不敢輕易下手裁減。結果,為了填充自己的錢包,每一任官員又會出售幾個效用名額,於是效用隊伍越來越龐大——如今的大宋朝,隨便扔一塊磚頭出去都能砸中兩三個「大將」。

  但對於市井百姓來說,「大將」這個頭銜確實有誘惑力,它無需科考,也不論出身,只要有當地兩名官吏出面推薦,然後自己配備弓箭,沒有戰馬,毛驢也能湊活。關係走到位,你就不是納稅人了。

  時穿瞪大眼睛:「有這樣的好事,也好,有便宜不佔王八蛋——你說,哪裡有賣馬的?」

  一聽這話兒,蒙縣尉樂的——可算找到替罪羊了,生活多美好啊,陽光多燦爛啊,幸福像花兒一樣,哈哈:「娘也,大郎,你這話就算是答應了,我今晚就將官身告牌送到你屋裡——端午節一共五天假期,你如果五天都在街上,哪怕是逛街買東西,也算五次應募,從今以後再胡亂應付一次,你就可以連續兩年呆在家裡睡大覺了……

  啊,大郎要買馬,碼頭區盡有,只是價格,有點嚇人;不過,你要配備弓箭,恐怕得等到官身告牌拿到手之後,弓箭坊才敢賣給你弓箭。」

  「弓箭啊……」時穿掉轉頭,轉而問施衙內:「你姐夫最近很忙嗎,有機會我想去拜訪他。」

  施衙內皺起了眉頭,粗聲驅趕蒙縣尉:「都頭,你的話完了嗎?我與時大郎還有事,咱們回頭見。」

  拽著時穿走了幾步,施衙內繼續說:「你想見我姐夫,恐怕不容易,前不久我姐夫在海州城呆了十來天,就為安排新茶上市的事情,如今店舖內當年的工作已安排妥當……雖然,聽我姐夫的話,他也想見你,但按往年的慣例,他會帶一艘船出海釣魚,這一去不知道多少天回來。」

  「到大海上釣魚——他想釣多大魚啊……」時穿感慨一聲,馬上將施衙內的注意力轉移或來:「別的不說了,先去騾馬店買車子,然後我們趕上馬車掃蕩店舖。」

  施衙內立刻響應:「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自我姐姐去世後,我好幾年忘了給姐夫購置端午節的禮物了,同去同去,描金折扇、鎏銀銅鼓,只選貴的不選對的,店家,有甚麼好貨全擺上來。」

  施衙內是衝著路邊一名攤販叫嚷的,不知不覺中,他們這一行人已經走出了甜水巷,來到海州城最主要的繁華街道:十字街。

  時穿極目望過去,所謂「十里長街」大約就是說這個的吧。站在這條街頭,一眼望不到街尾,鱗次櫛比的全是宋代的亭台樓閣,沿街建築基本上都是兩層樓,簷角挨著簷角,即使下雨天行走在這條路上,大約都不用打雨傘。

  海州城跟古代的所有城市一樣,繁華街道是承十字型分佈的,北大街靠近碼頭方向,是海州城的茶葉市場;南大街是勾欄瓦捨等娛樂場所;東大街屬於雜貨鋪,南北貨物都在那裡販賣,時穿所居住的西大街附近則屬於美食街,此城區最多的是各種食肆與酒店。

  仔細地瞧一瞧,隱隱地感覺到這條街彷彿有點日本風格,這節日似乎也很像是日本節日——但這不奇怪,日本和服來自華夏,是唐宋時代「深衣」的一個變種;日本的木屐是謝安屐。蕩除淝水之戰中,謝安得到勝利的消息,激動地將木屐上的木齒在門檻上磕斷,日本人因此將他們腳上穿的木屐命名為謝安屐,意思是這木屐秉承東晉名士。

  除此之外,日本人走路的方式,也是學著宋代「華族」步行的方式——裙角壓著一塊玉珮或者印綬,後者,譬如宋代官員經常佩戴的小金魚。因為裙角壓著,走起路來只能邁著小碎步,日本人認為這種走路方式很華夏,是頂級「華」麗。

  街上甚至搖扇子的方式也是完全相同——此時日本正處於平氏時代,這時代遺留下的書籍曾詳細記載宋人的瀟灑,「華族」搖扇子的方式乃是日本貴人竭力想模仿的,非這樣就不「華族」。具體說,都是伸出手臂,腕部快速擺動,雖身體走動但整個手臂絲毫不動,以完美保持平衡,日本人以為這是頂級「華禮」,非常華夏。

  一群群人就這樣深衣褥裙,輕搖小扇,蹬著木屐,踏踏踏的走過青石板路面,邁著悠閒地小碎步越過時穿,他們(她們)偶爾彼此調笑著,但笑的同時,都很「華夏」的用小扇掩住口唇——這就是古禮所說的「笑不露齒」

  ……

  街兩邊,許多攤販見縫插針的擺攤設點,宋代沒有城管,你要是宋朝人,自己準備個挑擔,就能在祖國的土地上擺個小攤餬口,沒有人來「依法打砸搶」。這種肩挑小擔走街串巷的商販被稱為「行商」,他們一根扁擔挑起了所有的貨物,走到地頭,扁擔一放,兩頭的籠箱一打開,就可以賣貨了。

  宋代朝廷對行商幾乎不徵稅,或者征很少的稅——人挑著小擔養家餬口而已,徵稅既麻煩,行政成本也高,官員們乾脆偷個懶,對這樣的事情不管不問。

  不僅如此,宋代還設立專門供行商擺攤設點的市場,稱之為草市,因為這種草市通常是夜市或者早市,所以也被稱為鬼市,意思是他們像野鬼一樣遊蕩。

  這是一個依靠鄉約民俗彼此約束的民情社會。

  喧鬧的街道兩邊是店舖,擺攤者擁擠到廊下,幾乎堵死了店舖的大門,站在店門口的夥計很不顯眼,他們站在攤販中抄著手,不時地用笑臉勸解左右貨郎:「陳三郎,你把貨擔往旁邊擠一擠,你家客人都堵我門口了。」

  與此同時,貨郎則聲嘶力竭的叫喊著:「客官你往這裡看,這是彩線,我家的彩線顏色最多,光是紅色就有七八種,纏出來的瓔珞與百索別提多好看了,繡出來的香囊——我跟你說,客官,用我的絲線可以把桃花的花瓣由深入淺繡得活靈活現……」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9 13:24
第九十章 高抬貴手

  喧鬧聲中,時穿一行人走進了東大街街口,他們才剛在街上露頭,施衙內就沖街口處第一名攤販喊了起來:「快過來快過來,爺爺要掃貨,掃貨,知道嗎?」

  旁邊,路兩邊站的店夥計望了施衙內一眼,立刻認出對方來,緊接著他們又發現施衙內旁邊站了一個又高又大的漢子,那漢子肩膀還坐了一名粉妝玉砌的小女孩,小女孩摟著時穿的脖子,衝下面俯下身去,嘴裡快活的嚷嚷著:「我要那個,把那個拿來我看看。」

  這樣一來,店夥計不去在意施衙內了,他們也不在意那小女孩,只對著高大的時大郎反覆打量,只見那男子長的個子雖然大,但一臉好奇的表情,彷彿看一切都很新奇,眼珠來回打量,目光中說不出來的清純,還有童真。

  店夥計又在對方的鬢角打量一番,立刻臉色一變,趁人不備,溜進店中。一名店夥計的動作立刻引起多米諾效應,路邊迎客的店小二都紛紛鑽進店中,不一會兒出來迎客的人換了,至少是一名身穿長衫的二掌櫃,站到了街上,各個店舖的喧鬧聲也陡然降了兩個階。

  長街上,有人偷偷的拔腳溜走,那多數是些扒手,或者以街頭詐騙謀生的市井無賴,但擺攤設點的貨郎們卻沒有走的,他們彼此交頭接耳,低聲傳遞著這樣的消息——「他來了。」

  長街上的詭異神情已經讓賣扇子的小販感覺到了甚麼,他低著頭,慇勤的說:「姑娘,你瞧這把扇子,這是金絲籐編的,是用川地一種特殊的籐條製作出來,你瞧這籐多細,這是採摘春天新發出來的籐條,經過精心晾曬,烘乾,而後選擇同樣粗細的籐絲精工製作而成。

  為嘛叫它金絲籐,你瞧,這種籐條金閃閃的,經過特地的藥汁浸泡後,它能像金子抽出的絲一樣,粗細均勻,但卻比金子輕軟,您來扇扇風,看這小扇忽閃忽閃的,多有韌性,真個用金絲編成的扇子,能有這麼輕巧嗎?」

  施衙內不是來買東西的,他是來掃街的,所以他不耐煩聽貨郎細細介紹,直著脖子問:「你這貨擔賣嗎?好,連貨擔我一塊包了,挑著貨擔去豆腐巷找豆腐西施,讓她給你打個收條,回頭去珠璣巷施府取錢,施府你知道嗎,我,施衙內。」

  在貨郎連聲的恭維下,施衙內梗著脖子走到第二家,這家是賣香囊的,各種各樣的香囊倒是五色繽紛,施衙內粗粗掃了一眼,不耐煩的喊:「甚麼玩意,粗針粗線的也敢拿出來賣,不嫌丟人,閃開,別擋著我的路。」

  路邊一位迎客的掌櫃笑著打招呼:「衙內,熟客啊。我店裡有新來的香粉,要不要看一看,這是小店為迎接端午節,特意從蘇杭揚州進的貨……施衙內請,時大郎也請,夥計,上好茶。」

  施衙內邊向裡進,邊爭辯說:「好啊好啊,我怎麼會跟香粉鋪是熟客,俺過去從不曾買過香粉,咱清清白白一個人,掌櫃的,你可別亂說的。」

  施衙內的心情依舊處於鬱悶中,剛才買貨時,雖然他連貨郎的挑子都買了,但卻沒有感覺到絲毫快樂,於是他沖那位貨郎很發一通脾氣,如今店掌櫃的招呼,讓他覺得無可無不可,帶著這種心情,他抬腳隨著時穿走進店中。

  時穿無可無不可地隨著施衙內的腳步進入店中,身後,那名店掌櫃得意洋洋的瞪了對門店舖一眼,對面那間店舖的掌櫃也早早站在街上,此時看到客人被競爭對手請了進去,他狠狠的跺了跺腳,回身訓斥了自傢伙計幾句。

  而得勝的店掌櫃也不著急進去,他站在門口一邊招呼夥計上茶,一邊沖店舖門邊擺攤的貨郎訓斥:「沒看到衙內今天心情不好嗎,低頭賣自己的貨就行了,別亂招呼。」

  稍傾,回到自己店中,掌櫃沖施衙內微微一笑:「衙內,貨郎走街串巷也不容易,不過是為了讓家中老母,妻子兒女有個溫飽,您心情不好,別衝他們發啊,來我店中,看上甚麼儘管砸,砸到衙內出氣為止。」

  施衙內翻了個白眼:「瞧你說的,好像我跟惡霸似的,我平常有那麼惡嗎?」

  掌櫃依舊笑容滿面:「衙內不惡,你要真是個砸東西出氣的人,我也不敢把你請進店中……是吧,時大郎。大郎,我店中安全勒,夥計會還照管好這位小姑娘,你把她放下地,自己歇息,讓那個夥計們領著小姑娘四處轉轉。」

  環娘腳落到地面上,此時,店內客人還不算多,店面很大。環娘牽著時大郎的手,眼睛掃視著店裡的貨品,問:「哥哥真有錢了?有多少錢?嗯,給環娘買了磨合羅後,還夠包子錢嗎?」

  施衙內大笑起來:「小娘子,你哥哥的手段我還不清楚嗎,咳咳,只要你哥哥肯點頭,我把這間鋪子買下來送給他。」

  「可不能……」店掌櫃湊去說:「衙內掃貨的手段,小老兒佩服,可這間店舖是小老兒祖傳的,衙內如果像對待剛才那貨郎一樣,連對方吃飯的傢伙都揮手買下……噫嘻,那貨郎沒了貨擔,回頭置辦個新的就行,小老兒這店舖可置辦不出新的,衙內還是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憑那麼囉嗦……香粉拿來,快讓我瞧瞧,貨色不好別怪我翻臉!」施衙內讓掌櫃說的笑了起來,嘴上卻不肯服軟。

  環娘依舊牽著時穿的手,問:「姐姐們鼓搗的那些東西,黃掌櫃都說那很掙錢,哥哥,咱今後是不是每天都可以買個磨合羅嗎?」

  「當然可以!」時穿隨口回答:「磨合羅算甚麼,你想買多少,只管開口。」

  「可這也不好,嗯,環娘不吃閒飯,不要用哥哥的錢給我買香粉,哥哥兜裡有多少錢?環娘能記賬嗎?還有,記得環娘在家的時候,每月有零用錢,哥哥有錢了,今後會給環娘發月錢嗎?」

  店掌櫃在一旁笑瞇瞇:「小娘子,別管你哥哥有多少錢,今天難得時大郎光臨敝店,你看上甚麼貨物,我都給你打對折,每買三樣我送你一樣。」

  環娘咬著小手指:「哥哥已經給我買了磨合羅,如果要買香粉……唉,我家人口多,若只給環娘買,姐姐們會不高興的……環娘不敢去挑,怕忍不住念想了,這一買,可就是十幾份上下——家裡人,必須人人有份呀!」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9 13:26
第九十一章 意味深長

  時穿笑意盈盈地看著環娘與掌櫃交談,也不插話。店掌櫃常見這種情形,家長們總喜歡看著孩子在自己面前耍聰明,以此品味父母的快樂。既然時穿並不出面,掌櫃便蹲下身,親切柔和的與環娘交易起來。

  眼前這個小女孩挺逗樂的,明明很渴望得到,卻偏要裝出一副老成的樣子,竭力抑制自己的購物衝動,但那種抑制讓人一眼看得到,感覺挺幼稚,但仔細一品味,又覺得很可愛。他微笑著稱讚說:「好懂事的小姑娘,不過這端午節,小娘子們身配香囊出門那是必須的……小店知名的香粉有九種貨色,我再給你一個價錢:打對折。你花一份的錢就能買雙份,我還額外贈送你六瓶,小娘子,你看這樣好不好。」

  環娘咬著小手指:「我家只有十九人,我若買了十八瓶,要花九瓶的錢,掌櫃再贈送我六瓶,那我就多出來五瓶了……嗯,這五瓶能折現嗎?」

  掌櫃一張老臉頓時變的很鬱悶,這甚麼世道,她還是個娃娃!?我都已經優惠到這種程度還不滿意,還要折現……好吧,反正我沒打算靠這單生意掙錢。

  心中想著,掌櫃又仰臉看看時穿,決定了,只要時穿肯點頭,這些香粉他白送了。

  時穿沖對方做了個隱蔽的手勢,施衙內也拚命地沖掌櫃擠眼,掌櫃恍然大悟,立刻滿口答應:「小娘子想怎麼做,我今天乾脆優惠到底。」

  環娘沖時穿攤開小手,時穿隨手掏出錢來遞給對方,環娘打開錢袋數了數,雀躍的隨夥計到櫃檯上,去挑選貨物,但她剛走幾步,又猛然止步,觸電似地回頭看看時穿,發覺後者依舊坐在那裡,方小心翼翼舉步抬腳,一步一回頭的走到櫃檯邊,一邊挑選香粉、辨別香味,一邊提心吊膽的頻頻回望,時刻尋找時穿的身影。

  見到環娘這副小心,掌櫃稍一驚訝,立刻醒悟到環娘這麼做的原因——曾經被拐,已經怕了迷失……他也不敢把時穿向裡屋讓了,就站在店中央與兩人寒暄著。

  施衙內看著環娘的背影,感慨:「有這麼一朵小小的解語花,倒讓我鬱悶之氣消散了許多……這段日子你足不出戶,想必日子過得很逍遙,你那群女孩子當中,有沒有想做妾的?」

  時穿不樂意了,雖然在宋朝,妾室的地位跟打工妹差不多,都是拿錢提供服務,但從傳統思維上講——當然,這個傳統思維是明清傳統思維,按這種思維,時穿覺得這話挺侮辱人的,他搖頭拒絕:「我隔壁有一個做妾的,聽說已經被王彥章定下了,你怎麼不搶先動手?」

  施衙內拍了拍肚子:「好啊好啊,我這還沒有成親,怎敢先想到妾室?……這話不是替我問,是替我姐夫問的。我看姐夫每天悶悶不樂,想送個人去跟前服侍。」

  終於等到搭話機會了,店掌櫃感覺一番苦心沒白費,他趕緊湊上來搭訕:「小海郎君最近有空嗎,我聽說小海郎君最近進了一批大食玫瑰露,衙內如果不麻煩的話,能否向小海郎君遞個話,我家鋪子也願意進點貨。」

  施衙內只是笑,並不接嘴。時穿詫異的盯了施衙內一眼,低聲嘟囔:「玫瑰露?這時候玫瑰傳入中原了嗎?」

  施衙內被纏不過去,開口:「哈哈,胡掌櫃,你也知道我就是個擺設,生意上的事情我哪裡插得上嘴,這玫瑰露每年就那麼點出產,今年童貫童相公早早打好招呼,說蘇州支應局要把貨物全吃下來,送入宮中。姐夫私留的那一點點,還不夠我送人的呢。」

  「那麼胡椒怎麼樣?……芸香呢?檀香?……實在不行分我點檀香。」

  聽到玫瑰這個詞,時穿深深的盯了施衙內一眼,發覺施衙內似乎一點沒覺得有甚麼不妥,他強行插入了談話中:「衙內,你有玫瑰露?這端午節眼看快到了,為甚麼不拿去送人?」

  衙內一聽這話,立刻轉過身來:「往年端午,我那玫瑰露都能送出去,但今年自從出了那事後,褚姑娘禁止我靠近她身前十步,我瞧她是真生氣了,也不知她肯不肯接受我的禮物……對了,香粉!掌櫃,把你的貨物全拿上來,今年有甚麼新鮮樣子……」

  車轉過身來,施衙內的語氣變的熱烈起來:「大郎,你今日如果回去快的話,素珍姑娘應該還在你那兒,你把香粉分發給各位小娘子,如果素珍姑娘談到玫瑰露,你趕緊提一提我,如果她肯接受,我今晚就把玫瑰露送到她家去,你覺得我這主意怎樣?」

  時穿若有所思,他腦海中一縷思緒忽隱忽現,總在觸手可及處,但總也抓不住:「玫瑰露啊……我聽說玫瑰花開的很香,也很嬌艷,不知道……」

  施衙內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大郎,我手上玫瑰露數量不多,每年就是那麼有數的幾瓶,宮裡和買的人盯得很嚴,這東西多數是內宮嬪妃拿去爭寵用,平常百姓用不起,咱家實在沒有多餘的,如今手頭上唯有一份剩下……咳咳,大郎勿怪,實在沒有多餘的了。」

  時穿眨巴眨巴眼,回答:「我不是想問你索要玫瑰露……奇怪,你好像見過玫瑰花,我剛才談起玫瑰花,描述它的形狀與香味,你絲毫不覺驚訝,莫非你親眼見過?你在哪裡見得?」

  施衙內打了個哈哈,目光躲閃,話語也在躲閃:「大郎這趟出來,是想採購馬車吧——沒關係,我回頭吩咐車馬行掌櫃,趕著車子去你家,任你挑。豆腐西施那院子大,十幾輛馬車擺到院裡,你隨意挑,衙內我這點面子還有……」

  時穿打個哈哈,意味深長的堅持著:「你當然說不清楚——玫瑰這個詞來自大食語,也就是阿拉伯語。它是唐代時,隨著大食玫瑰露的進貢,傳入中原的。但中原人只聞『玫瑰露』,不可能知道玫瑰啥樣。因為在中原,玫瑰有另外的稱呼法,它叫『薔薇』。

  普通人不可能知道薔薇就是玫瑰。只有學過植物學的國人,才知道兩者是一回事。你不可能學過植物學,但你卻見過玫瑰花,我描述的時候,你臉上的神情是在回憶——你在回憶。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9 19:03
第九十二章 你打我一拳試試

  衙內被逼不過,快速而含糊的低聲回答:「好啊好啊,這玫瑰的事情,回頭你自己去問我姐夫,我跟你,說不清楚。」

  時穿再度轉向店掌櫃,依舊是平淡而冷森的表情:「剛才我們初見面的時候,你直接喊出了我的姓氏——我們以前見過?」

  掌櫃一聲笑:「大郎的形狀很獨特,又住在不遠的豆腐巷,我即使沒見過大郎,也聽人說起過,這不是,您老交往的人不多,有數幾個而已。如今你老有衙內陪著,長相又如此雄壯,可不是打死插翅虎的時大郎嗎?……咦,插翅虎的首級在城頭上懸掛了一個月,海州百姓誰不知道時大郎一拳打死了插翅虎?」

  施衙內笑著打岔:「插翅虎倒無所謂,但掌櫃你還記得那個鐵匠嗎?他鐵匠的身份已經查清了,聽說過草橋鎮有名的『霹靂火』,據說那廝是海州知名的力大無窮,傳言他憤怒起來能力挽雙牛,把一頭奔行的壯牛隨意扳倒在地……如此人物,也吃不過大郎他一拳,哈哈,當日那錦毛鼠知道是你後,自然而然地有多遠躲多遠。」

  店掌櫃插嘴說:「說到錦毛虎,唉,那群無賴子整日在街市上騷擾,咱開門做生意的,常怕驚嚇了客人,所以寧願息事寧人……今天大郎如果點個頭,小店以後每月奉送二十份香粉到府上,如何?」

  施衙內眼睛一瞪:「你這老兒倒是取巧,你打發錦毛鼠每月要花多少錢,二十份香粉就想打發時大郎了?」

  時穿擺手:「算了,白佔的便宜,何必挑剔太多?再說,如果打發我跟應付錦毛鼠一樣滴代價,掌櫃何必換人呢?還不夠折騰的。」

  掌櫃趕緊表白:「是這個道理呀!小店的香粉都是採用上等材料,精心製作,我胡家香粉鋪……」

  時穿打斷對方:「街頭第一家店舖,地理位置好,市口旺,每月能賣出上千份吧?你這香粉標價可不便宜。」

  剛才店掌櫃說話的時候,同在店中的客人都壓低了嗓門,與夥計交談,聽到時穿終於答應接受掌櫃的好意,幾名同店的客人明顯的鬆了口氣,一名客人趁機上前調侃:「就是就是,胡掌櫃,你店中香粉最便宜的都要三百文,貴的都賣到一貫上下,聽說還有一些精品,非上等客人不拿出來。每月賣千份香粉,這等收益……」

  胡掌櫃苦笑著說:「哪裡哪裡,這也是多虧鄉親們的照顧。開這麼大店舖容易麼,房租,夥計的工錢,另外還有採購香料的……」

  正說著,環娘蹦蹦跳跳的回來了,她扯著時穿的衣袖說:「哥哥,夥計說東西可以直接包起來,送到我們家裡,這樣咱們不用手提著,還可以繼續逛街……嗯哪,掌櫃的確實算得很便宜,沒花少錢,如今天色還早,哥哥,我們再去看一看包子?」

  施衙內大笑:「包子有甚麼好看,海州城最大的包子——錦毛鼠,已被你哥哥嚇得抱頭逃竄,你是見不著了,環娘,乖,你哥哥今日還有事,著急回去,不如我們明天再去看包子。」

  店掌櫃苦笑著,插嘴解釋剛才那位顧客的揭露:「大郎,本店還有上等精粉,你要不要看看?」

  時穿搖頭:「平民百姓,日常要養家餬口操勞的,哪裡用的了那麼昂貴的香粉?……你幫我準備幾個盒子——十八份木盒,盒子做工要精緻,油漆都上好,回頭我來取——盒子裡面就裝你的上等精粉,該多少錢,我不缺你。」

  掌櫃點頭:「大郎照顧我生意,我不賺你錢,盒子要另外定制,上等精粉我給你打八折。」

  時穿仰頭笑了:「打八折?還不賺錢,騙誰呢?罷了,你開門做生意的,我不跟你計較。」

  胡掌櫃慇勤將時穿送出店外,對門的店舖見到衙內一行人重新出現,便站在街對過拚命的招呼施衙內,衙內這時心已經不在這上面了,只是催促時穿:「大郎回去後,定記著幫我問一問素珍姑娘。」

  時穿回身望了望剛才出來的店:「這掌櫃是個好人……難得出來,我們再走幾家,挑選一下節日貨品,讓環娘再玩一會兒,馬上就回。」

  沿著街又走了幾家店舖,時穿隨意採購了點艾草,錦緞,包粽子的荷葉……,原本他還想繼續轉下去,但終究挨不過施衙內不停嘮叨,被施衙內拉著走上了回家的路。沿路,施衙內還嘮叨不停:「天色很晚了吧,難道素珍姑娘會在你家吃午飯?……如果吃午飯的話,她現在會不會肚子餓了,要不要我讓獅子樓送一桌酒席去你家。」

  這個提議倒讓時穿有點動心,聽說在大宋這個享樂時代,菜館送餐到人家裡,連盤子都是純銀的,餐館只管送到人家,第二天派夥計去取回,在此期間,餐館都不怕人敲去盤子一塊,或者拿著銼刀沿著盤子邊銼上一圈來——由此可見,大宋朝的市井百姓素質很高,至少比現代要高。

  說實話,時穿知道後,真想找機會拿銼刀試一試——不是因為太缺錢了,他現在不缺錢,手裡還有一堆桃花觀來的貴重物品,僅僅是一時之間難以變現而已。而他手中的零花錢也不少,現在家中的小製作時時有進項,眼看那些女孩也有一項固定收入,餬口是足夠了。

  但他心中蠢蠢欲動的,只是想看看,如果他在大宋朝對餐館的銀盤子動了銼刀,會是個甚麼情景?

  可惜想歸想,真到了銀盤擺在面前,時穿未必有那膽子敢試水——這是個人情社會,也是一個信用社會,大約誰膽敢如此做,全城店舖也不會再跟他做生意。以後出門,背後有人老指指點點,他雖然臉皮足夠厚,但那群女孩今後怎麼嫁人。

  當整個社會的道德水準很高的時候,道德低下的人是無法生存的,反之亦然。

  時穿的嘴巴就那麼張著,歷時五秒鐘,「去餐館叫飯……哥其實最喜歡你剛才說的話,知己呀!得了,甚麼餐館菜有名,衙內只管招呼,別管我的意見,哥如今只管吃。」

  施衙內還沒有回答,旁邊一個人替施衙內回答了,他的聲音充滿了嘲諷:「呦,原來是個吃貨,全海州城怕成這樣的人,居然心心唸唸,只惦念吃。如果他們知道這廝只惦記著吃,不知道後悔不後悔?」

  說話的聲音懶洋洋的,嗓音尾氣不足,聽起來很短促,一副虛弱無力的樣子,可就是這種嗓音,竟然挑釁繼續說:「都說你一拳一個死,全城的潑皮無賴都躲著你,我卻不信,你打我一拳試試?」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30 14:04
第九十三章 沒事別來找茬

  施衙內驚詫的站在原地張大了嘴,前後歷時五秒:「所謂不知死活,大約說的就是眼下吧——我倒想知道,甚麼樣的英雄好漢說這話?」

  施衙內快速車轉過身。

  身後是一條側巷。

  不知怎麼地,這條側巷很安靜,巷口居然沒有貨郎擺攤,巷子中間,遠遠的倒是有一位孤零零的擺攤者,但那人的神態倒不像是賣貨的,像是一位專業的目擊者——因為他身為攤主,卻沒有吆喝。

  離巷口不遠處,站著一位瘦骨伶仃、整張臉上只剩下兩隻大眼窟、皮包著骨頭、顴骨突出,嘴唇很薄的短衫男子,那短衫男正倚著牆,弱不勝衣的說著話,彷彿只要離開了牆,少了牆的支撐,立馬就會斷氣。

  這名男子雖然長的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似乎打小就沒吃過飽飯,以至於先天營養不良,後天補充不足,但他的衣著卻很不錯,穿一身綢緞衣服,沒戴帽子,頭髮只是胡亂地挽了個髻,但插在頭上的簪子品質卻不錯,是一支上好的白玉簪。

  這是條側巷,與繁華長街成垂直交叉。在這片寸土寸金的繁華街區,如此僻靜的一條側巷,有點鬧中取靜的意思。巷道很狹窄,雖然沒有達到交錯而過,不得不貼著胸彼此摸乳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巷道僅僅有容納一頂小轎勉強通過的寬度。

  那說話的瘦弱男子靠著巷口的矮牆,巷中部存在一名修鞋攤的商販,巷尾,影影綽綽還有一名女商販,但不知道在賣甚麼,因為她也照舊沒有叫賣。

  施衙內看清小巷中的場景,他哈哈笑了:「哈哈,你這伶仃鬼,大風都能吹走,不要說時大郎了,便是爺給你一拳頭,你也吃不消,誰給你的膽子讓你來招惹時大郎?」

  那瘦弱男子繼續擺出一副「有本事你打我一拳」的態度,冷冷的說:「哪家婆娘沒有看好門,放野狗出來亂吠,某自與那吃貨說話,你這小胖子亂叫甚麼?」

  怒了——沒錯,施衙內就是一個擺設,全海州城最大的吃貨,施家放這名九少爺在海州城,目的不是經營家族企業,是明裡暗裡告訴其他人,這份生意是我施家罩的,沒事別來找茬。

  朝廷原有規定,做官不許經商。

  這規定倒不是擔心做官的人利用權勢搶奪優勢資源,讓別的商人無法進行市場競爭。大宋朝皇帝沒有想那麼多,只是按慣例,仕大夫的產業是免稅的。朝廷出這項規定,是告訴大家:你要真經商,我也不攔你,但你可不能說這是自己的產業,以期取得免稅待遇。你敢說出來就等御史彈劾,就要丟官。

  在這條規則下,最好的鑽縫子法是:大家都睜隻眼閉只眼,經商的你照經商,該交的稅你不能短少官府的。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因為有這層緣故,擺在明面上的施衙內,確實是海州城最大的樣子貨,施家其實已經不指望他在仕途上有所發展,他因為從商,已經沒法進入仕途了。所以他人生最大的任務就是:吃喝玩樂。順便,時不時的去自己店舖提筆錢,胡亂花出去,讓人知道這些店舖與施家的關係,使得苛捐雜稅不敢輕易攤派到那些店舖中。

  沒錯,他施衙內就是一個吃貨,這是家族特意為了補償他的損失,故意縱容的,對此施衙內也有很濃重的自卑感,所以褚素珍姑娘對他的拒絕,才讓他沒有大鬧起來,只是婉轉訴求,圖謀一個心安而已。

  但褚素珍姑娘可以鄙視他,施衙內不敢讓心愛的人不滿,可這話不是誰都能說的,那瘦消男子譏諷的話,無意中揭了施衙內心中不可觸犯的逆鱗,他暴跳起來,這胖子平常滿臉笑容的臉上滿是凶狠,慣常的瞇瞇眼,瞪得牛眼一樣大小:「奸不相欺,俏不相瞞,你這漢子敢小看我……都別攔著我,讓我給這漢子一拳試試。」

  施衙內身子猛地竄出……緊接著,他就像被大象踩了尾巴的一隻螻蟻一樣,面紅耳赤,費盡力氣,徒勞地想掙脫時穿的手。後者的手僅僅像撫摸一樣,輕輕搭著施衙內的肩膀,但施衙內在這隻大手下,身子怎樣扭來扭去,無論如何亂蹦亂跳,都擺脫不了肩膀上的那座大山。

  衙內身邊帶的兩名軍漢湊上前來,叉手攔阻施衙內:「衙內,這風吹就倒的漢子,衙內多尊貴的人,何必跟他糾纏,您要實在氣不過,讓我們來,沒得污了你的手。」

  靠牆站著的漢子,依舊有氣無力的說:「咱家是想試試時大郎的拳頭,你這小胖亂蹦亂跳,算甚麼事?」

  坐在時穿肩頭上的環娘,立刻緊緊摟著時穿的脖子,低聲說:「哥哥,我們回家,我餓了。」

  時穿臉上依舊笑瞇瞇的,彷彿這番騷擾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偶然事件,他隨手抱起環娘,塞到兩名軍漢手裡:「替我看好了環娘,寸步不能離開。」

  緊接著,時穿轉向施衙內:「衙內,我怎麼覺得這是個陷阱嗎?」

  恍惚之間,施衙內覺得有一個淡淡的虛影從時穿身邊離開,這個虛影還是時穿本人……施衙內直覺眼一花,眼角瞥到那個虛影繼續飄動,下一刻,虛影幻化到倚牆男子身邊,曲起食指,輕輕的在那男子眉心一彈……

  然而,施衙內終究覺得自己那是幻覺,因為他肩部上傳來的力量還在,耳邊繼續傳來時穿的話:「如此偏僻的小巷,哪裡有修鞋的生意,那修鞋的貨郎卻偏偏擺著貨擔攔在巷子中間,他那貨擔一擺,路過的人只能側著身子走了-——他不是來做生意的,是來作證的。」

  耳邊聽到這話的同時,施衙內眼角又瞥到一個幻影疊加出現,後一個幻影越過了正沖瘦削男子眉心彈指的幻影,毫無徵兆的出現在修鞋匠身邊,——這次新幻影伸出的是食指,不等修鞋匠做出反應,那根食指已輕輕戳在修鞋匠的胸口。

  緊接著,時穿彷彿還在繼續嘮叨,就在施衙內耳邊嘮叨——下一個幻影幾乎同一時間出現在巷尾……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30 14:05
第九十四章 真的是巧合嗎?

  三個幻影出現的時間相差不足一秒,以至於施衙內堅信自己視覺出了毛病。

  「如此小巷,我們爭吵那麼半天,也沒有人在巷口探一下頭,誰會到巷尾賣花?過去的人只差幾步路,就可以走到正街上,何必在小巷子裡買花?回的人已經從正街滿載而歸,更不必在這麼冷僻的巷子購物,所以,巷尾這攤販也是證人,她在巷尾出現,是為了防止發生意外。

  比如:一旦巷子中部那位證人無法完成任務,身處巷尾的賣花娘可以隨時逃跑,她只要往亂巷子一鑽,想必不擔心我們追逐……大宋朝律令,鬥毆致死人命該怎麼處罰?」

  說到這,施衙內感覺肩膀上那隻手順勢下滑,但那隻手還扯著他的胳膊,拉著他向外走。

  時穿只走一步,便閃過了巷口,嘴裡還吩咐:「別回頭看,只管向前走,好讓別人看見我們從不曾進過巷子——替我看好了環娘。」

  施衙內滿腹疑慮,驚疑不定:「律令:鬥毆致死人命,脊仗十五,刺配千里。若只是相互致傷,則各打十五大板——脊仗用的那小竹板子,還不如我爹軍中的大棍,只要能忍痛,熬一熬也就過去了。」

  說到這裡,施衙內恍然:「好險,那伶仃鬼只怕吹口氣就倒,我若出手重點,他豈不是一拳一個死。」

  稍停,施衙內大呼:「果然是陷阱,誰找這樣不要命的漢子激怒我們,難道是錦毛鼠劉虎?」

  時穿急急向豆腐巷走:「不是錦毛鼠。」旋即,時穿發覺自己說的話口氣過於肯定,急忙掩飾:「錦毛鼠雖然凶蠻,但他畢竟是海州城的人,我雖然是個外鄉人,但明擺著要扎根海州城,我有三個徒弟還是海州城的人,再加上一些最近的相識……

  而錦毛鼠雖然是個潑皮,但至少是有道德底線的潑皮,他還要在海州城混下去,若是得罪鄉親太多,他下手也會有所顧忌——這個時代,畢竟是宗親時代。」

  施衙內一路被拉扯的停不住腳步,連續經過幾個店舖,突然間,時穿猛地剎住腳步,沖正對剛才經過的一間商舖的閣樓眺望,過了一會兒,時穿問:「那間鋪子是誰家的?」

  施衙內停住腳步,回身望了一眼,回答:「是丁家的南北貨鋪,他長子丁真已經是舉人了,聽說學識不錯,明後年,大約一個進士身份跑不了。」

  說完這話兒,施衙內才發覺對面那間商舖的閣樓,有幾間窗戶開著小縫。時穿正盯著窗戶的小縫眼神凶厲:「閣樓上有個人,一直盯著我們的背影……沒錯,這閣樓位置正好,正對著巷口,湊巧可以『無意中望見』我們在巷中發生爭執。

  沒錯,正該這樣的官宦人家出面作證才對,越是無意中見到的越是證據有利……我們現在還缺一個人——」

  施衙內無意識的回答:「缺誰?」

  話音剛落,黃煜搖著小扇,彷彿從地裡冒出來,搖搖擺擺走過來,見到時穿,他親熱的打招呼:「巧啊,我竟然能見到長卿兄出門逛街,時兄你這是去哪裡去?若是順路,同去同去!」

  時穿在黃煜臉上搜尋一番,略露失望神情,馬上把目標轉向黃煜身邊的幫閒們,嘴裡隨口應付:「確實是巧,我剛剛與黃掌櫃商量完畢,心想手裡有幾個小錢了,不如出來採購一些過節的物品……如今我正準備回家呢,伯濤兄這是打算去哪裡,怎麼不坐馬車,步行而來?」

  時穿說完,目光已選定其中一名幫閒,見到時穿的目光漸趨凶狠,黃煜唰的一聲把手中的折扇合了起來,用折扇一指時穿目光盯著的那個人:「我被幾名同窗約著去吃酒,走到街口,虞兄嫌街上擁擠,幫我選擇了這條僻靜路。

  恰好路邊一個攤販賣扇子,做工非常新巧,這不,我隨手買了這把扇子,耽擱了一會兒,怕馬車等得急了,再說路上也擁擠,便順手打發車馬回去,好在這兒離約定的地點不遠……怎麼,時兄有也空,不如與我同去,會一會那些文友。」

  「哦,那賣扇子的貨郎還在嗎?我也去看看?」時穿下意識的說了一句,然後盯著那位虞兄,隨口問:「發信號的,躲在哪裡?」

  那位虞兄像被電擊一樣,渾身縮了一下,但馬上一臉坦然:「在下虞山,城東於居住,因屢試不第,只好以幫閒為生……大郎,今後若想去甚麼地方耍玩,只管找我帶路,我日日都得閒。」

  時穿停了一會兒,那名叫虞山的幫閒顯得很坦然,時穿笑的別有意味,繼續盯著對方,卻沖黃煜拱手:「伯濤兄也知道我是個傻子,跟人應對老說錯了話,文會嘛,這樣的事我哪能應付得來,我就不去出醜了,告辭。」

  黃煜哈哈一笑:「也是,你今天出門沒帶娥娘,剛才說的話就有點沒頭沒尾,嗯,剛才那個賣扇的貨郎,我指給你……咦,怎麼一會功夫就不見了?」

  回過身來,黃煜唰的打開扇子:「你瞧,這扇子上畫的畫,彷彿是賀青頭的手筆,傳言賀青頭喜歡喝酒,每每喝的臉色發青,一旦沒有酒錢付賬了,就呼喚店家拿個扇面來,胡亂作一幅畫充抵酒錢。虞兄說這幅畫彷彿是賀青頭的手筆,才賣七十文錢,實在是便宜。

  長卿兄若無事,趕緊追過去看看,沒準他還有甚麼私貨……等回頭我讓人把這扇面鑒定一下,若真是賀青頭的手筆,一定請長卿兄來府中吃酒相賀。」

  時穿粗粗一拱手:「那好,我追追看,黃兄只管去。」

  拉著施衙內緊走幾步,時穿從軍漢手中重新接過環娘,而後鬆開了施衙內,叮囑:「衙內,速速回府,一路上只揀人多的地方走,有人招惹,千萬別理睬。」

  施衙內身子扭了扭:「如此危險,不如我直接回你家吧……想必褚姑娘還沒有走。」

  時穿點頭:「也好,一起走。」

  衙內立刻回應:「我的馬車就停在巷口,咱們坐車走,躲在車廂裡誰也不招惹。」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31 13:44
第九十五章 大圈套

  爬上馬車,施衙內倒還沒有忘了吩咐隨從前往獅子樓定一桌酒席,送入豆腐巷中,而後,他鑽進馬車,跟時穿交流:「會是誰?你說錦毛鼠沒膽子……不會吧,你招惹錦毛鼠,不過是因為妙泰。妙泰有這麼大的魅力,引得人設下這個陷阱。」

  時穿緊緊摟著環娘,沒有回答,只是催促車伕走快一點。

  施衙內若有所思的繼續說:「你剛才說話時的神態彷彿我姐夫,他也是這樣,背後像有一雙眼睛,對所有未發生的事情,總是言之鑿鑿……你其實跟我姐夫挺像的,你說背後有人盯著你,而且說那人就在閣樓上,語氣跟我姐夫一模一樣,那麼肯定、自信。」

  時穿慢慢的說:「我也是猜的,我猜一定是這樣:當我們快走到巷口的時候,閣樓上,會有個人走到窗邊,假裝注意到了我們,指點同伴過來觀看,同時,向其他人發信號。

  至於閣樓裡另外的人,丁家店舖的掌櫃一定在場,沒準那位丁舉人也在場。發信號的人會用好奇的口氣談論我們,這時,在巷口一直故意耽擱黃煜腳步的虞山幫閒接到信號,開始提醒黃煜動身,沒準那位賣扇子的貨郎也會配合一下,然後,黃煜不得不向文會所在地點動身。

  如果時間趕得巧,我們跟巷子裡面的人爭執幾句,黃煜趕到巷口的時候,恰好能看見我們在巷子裡與人動手,同時,在正對巷口的那間店舖,閣樓上正在談生意的幾名掌櫃也會居高臨下,目睹了整個過程——有這麼多人作證,我們是想賴也賴不了了。」

  施衙內不愧是花慣錢的人,著眼點總是落在花銷上:「好啊好啊,設這麼大的圈套!先不說,要說動那伶仃鬼捨棄一身性命需花多少錢,光是安排這些接應人手,那該動用多麼大的財力?這前前後後,手下支應的人手有多少?」

  施衙內說話的時候,環娘一直忽閃著眼睛,靜靜的一言不發。此刻時穿看了一眼環娘,輕聲回答:「我們出巷子的時候,不是見過碰見蒙縣尉麼,他說海州城最近又丟了兩名小女孩——能有這麼多人手,以及充足的財力,專門對付我……我似乎沒惹著別人,唯有拐子集團。」

  拐子,聽到這個詞,環娘哆嗦了一下,而後把身體緊緊依偎入時穿懷中,表情無喜無悲,看不出絲毫情緒……彷彿,她在桃花觀裡,在拐子手上時,經常就是這般表情。

  施衙內瞪大眼睛,反駁說:「不對呀,插翅虎等六七人,不是已經讓你全滅了嗎?」

  時穿嘴角浮出一絲冷笑:「拐子販賣的是人,不是不會說話的死物,所以拐賣集團從來不是單幹活的,從選定下手目標,到實施拐賣,而後快速轉移,找地方隱藏,對被拐女孩進行恐嚇與洗腦,然後尋找銷售對像……這一拐賣行動要想完成,同時為了避免被拐者尋回家去,為以後留下後患,販賣行為至少要與案發地相距數千里。

  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桃花觀裡出現的,只是拐子最後的販賣與調教人員,還有很多人分佈在沿線的拐賣路線上。海州縣說拐賣者都是單干戶,那是愚弄百姓,想息事寧人與推卸責任,沒準,還想掩飾點甚麼。

  桃花觀是貨物的集散地,一下丟失十幾名被拐女孩,恐怕拐賣團伙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損失,而表面看起來,海州城裡只有我一個人,卻照看著十幾名被拐小娘子,那些拐子聽說這個消息後,一定想再試一試,哪怕僅僅出於報復,他們也要試一下。」

  這話環娘聽懂了,她趕緊喊:「哥哥快走,院裡的姐姐,千萬別出事。」

  施衙內面色發白,他心裡很緊張,但嘴裡自我安慰:「不會吧,光天化日之下,破門而入……,這海州城畢竟是有王法的地方……不好,車伕,走快點,褚姑娘也在你家中。大郎,不是我說你,這麼危險的地方,你怎麼丟下褚姑娘獨自出來。」

  豆腐巷靜悄悄的,已經接近中午了,豆腐西施這時也開始收攤,巷子裡很少有人走動,唯一可以聽到的是豆腐西施那條狗,正在低低咆哮。

  見到時穿急匆匆的身影,豆腐西施嗔怪:「你這人,突然冒出來,遊魂似的,嚇了我一跳……這條老狗今日也不知道怎麼了,煩躁不安的叫個不停,難道是春天到了,老狗也發情……也不至於啊,它可是母狗,怎麼像公狗一樣?」

  豆腐西施辟里啪啦說完這話,壓根沒考慮跟一位男子討論發情情問題是多麼曖昧。施衙內有點害羞,時穿卻連害羞的時間都沒有,他伸手摸了摸狗腦袋,黑狗立刻溫順的臥了下來,緊接著,時穿呲開牙,咧嘴一笑:「豆腐店後門在哪裡?」

  豆腐西施隨意一指:「你知道的……」

  話音剛落,時穿的身影陡然消失,只留下一句話,餘音渺渺的:「衙內,幫我照看環娘,你們且留在這兒。」

  一個幻影電光火石般穿過了水井房,稍傾,幻影陡然慢了下來,時穿真實的身影出現在後院。此刻,後院中,所有的人都站在院中,女孩們三三兩兩的,分成各自的小團體,看似漫不經心,實際上她們的耳朵都朝向一個方向,院子中心、時穿特意做出的那片圓形的水磨石地面上,盤坐著一個胖大和尚,他嘴中正在喃喃的唱著歌:「說因緣,道姻緣……」

  十八個,女孩一個不落都還在院中,加上環娘,十九個。

  時穿數過一遍人頭後,心裡悄悄的鬆了口氣。此時,女孩們沒人注意到時穿的到來,她們臉上雖然做出漠不關心的樣子,但不約而同的都在全神傾聽和尚的偈語。

  人群當中也有褚素珍姑娘,她站的離老和尚最近,那和尚伸手就可以夠得到。人群最外圍,靠近院門的地方,是時穿的三名泥瓦匠徒弟,他們帶著四五名小工,手裡拿著墨斗、皮尺,裝模作樣的丈量著院中的尺寸,其實也在全神貫注的傾聽老和尚的話語。

  時穿出現的悄然無聲,連牆頭、屋簷下呢喃飛舞的燕子,都不曾感覺到院中突然多了一個人,他的身影是憑空出現的,風都沒有掠起一絲。唱歌的老和尚,也沒有感覺到院裡多了個人,他一指黃娥,和藹的說:「這位小娘子,你把臉龐轉一轉,貧僧剛才看了你的眉毛,眉毛主管童年運勢,至於你的將來,還要從鼻子往下看,小娘子把臉側一側,讓貧僧看得清楚一點。」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31 13:44
第九十六章 不要強人所難

  黃娥站的離和尚有點遠,但她照舊很聽話的微微扭了扭臉,這一扭臉,臉龐正對著背著手,悠然自得的時穿,她一喜,立刻忘了老和尚:「哥哥甚麼時候回來的,我怎麼沒有聽見門響,呀,應門的婆子怎麼不見了。」

  黃娥這一聲呼喊,讓其餘的女孩子也注意到了時穿的存在。當著男人的面問婚姻,令她們很害羞,人群動了動,大多數女孩腳下移動,離那和尚更遠了,這使得人群當中的褚素珍露了出來,她害羞的說:「說的是呀,時大郎何時出現的,你都聽到了甚麼?」

  老和尚垂下了眼簾,看著身前三寸地,時穿換了一下姿勢,抄著手笑瞇瞇的回答:「也是剛到的,我從豆腐西施的店中過來,你們聽得入神,沒注意到。」

  褚素珍臉色緩了緩:「剛到啊,你也來算算吧,這老和尚神的很,連素馨姑娘七歲時,曾經得過一場大病都能算出來,真是高僧啊……其他幾位姑娘,連自己的名姓都說不出來,這位高僧卻能將姑娘們小時候的事情娓娓道來,你說神不神?」

  「所以,姑娘們就想算一算自己的家鄉,或者自己的父母,是吧?老和尚,你等一等,先讓我感動一下……太感動了,官府都做不到的事情,你竟然能說出來,快拿筆來。這工夫咱不能浪費,讓我把和尚說的都記錄下來。」時穿依舊站在原地不動,笑瞇瞇的,充滿諷刺的說。

  高僧垂下目光,帶著渾厚的禪唱嗓音回答:「貧僧也是按命格、相法推算,不見得準確,也不見得事事分明,所謂『緣法各不相同』,有緣之人,自然福祿深厚。」

  時穿沖三名徒弟擺了擺手,示意他們繼續裝模作樣量尺寸,不必過來請安。收回了手,時穿盯著老和尚,意味深長的回答:「我不懂甚麼緣法,但我知道,你應該知道這裡每位姑娘的來歷,現在你給我繼續算,每位姑娘都算一遍,屈二,拿筆記錄。」

  老和尚笑了笑,他抬了抬手:「這裡面褚姑娘的命格最貴,貧僧還要好好的再看一眼褚姑娘……」

  褚姑娘臉露欣喜,正想矜持幾句,眼一花,時穿出現在來和尚身邊,鼻尖緊貼著老和尚的鼻尖……

  他怎麼做到的?

  褚姑娘驚愕的張大嘴,正想脫口而出問一句,陡然間,時穿又消失了。

  褚姑娘眨巴眨眼,再仔細看一看,立刻告訴自己:錯覺,剛才那一切肯定是錯覺。時長卿明明還站在原地,瞧,他正悠閒的擺著手,說話吶。

  時穿態度悠閒,向老和尚說:「褚姑娘嘛,我自然會照看滴,不過大師你嘴好臭,今天起床一定沒刷牙……取一罐青鹽來,送給大師漱漱嘴,大師,你接著說。」

  褚素珍詫異的望了時穿一眼——原來我沒看錯,這人剛才確實移動過,所以才嫌老和尚嘴臭……他的腿腳好快耶,我以為自己眼花,原來他……

  老和尚身子動了一下,褚素珍頓時覺得氣氛不對,她不知道男人打架是甚麼情景。但她看過鬥雞。如今場中兩個男人彷彿兩隻鬥雞,氣氛怪怪的,那老和尚彷彿一隻受驚的兔子,全身的擺出警戒的姿態,似乎每一個毛孔都收縮起來;而時穿也慢慢收起臉上的嬉笑,身子似乎繃了起來,雙手握成拳頭。隨即,周圍的溫度陰冷起來。

  當然,高僧就是高僧,風度確實沒說的。老和尚一嚴肅,頓時更加寶相莊嚴,令褚素珍不由自主的站起來,雙手合十向老和尚鞠躬。院中的女孩受褚素珍感染,也默默沖和尚打了個問訊。

  相對的,時穿的形象有點陰森,他站在那裡,表情陰陰的,嘴角充滿嘲諷,充滿不屑,充滿鄙視……總之,一點沒有正經相。

  打攪氣氛的是李石,他聽到師傅的吩咐,蹦蹦跳跳的向屋裡去了,他這是要去拿師傅特製的鉛筆,準備按師傅的吩咐記錄和尚的話。

  就在此時,黃娥眼珠轉了轉,輕描淡寫的開口說:「哎呀,素珍姐姐,我手上的瓔珞怎麼成死結了,你過來看看呀,幫我解一下。」

  褚素珍剛剛行完禮,熱心的她不自覺的向黃娥走去。剛離開原地沒幾步,她眼角瞥見時穿慢慢的躬起了身子,活像一隻能隨時躥出的豹子,只見他笑瞇瞇的盯著老和尚,冷笑著說:「哈,現在——所謂同船過渡,需要修得三百年因緣。大師偶然走進院子,你我可不是有緣嗎?既然如此,請大師出手了結這段塵緣。」

  怎麼說話吶?言語如此不恭?褚素珍一步邁過時穿,向黃娥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詫異的望了後者一眼:「我原來還不知道,傻子也能打機鋒,你和大師說的甚麼話?難道我悟性不夠,怎麼一點都聽不懂?」

  時穿沒有回答,對面黃娥不停招手,褚素珍來到黃娥面前,愣了一下,她發覺黃娥手上並沒有瓔珞,哪來的死結?褚素珍張口想問一句,卻見對面的黃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並拉著褚素珍,做出彷彿要說悄悄話的模樣,向旁邊移動了數步。與此同時,其他的姑娘見到黃娥的手勢,以那位和尚為圓心,隨意地向周圍稍稍退後了幾步。

  等這一切完成,卻聽那和尚懶洋洋的讚歎:「這位小娘子也不錯,夠機靈,將來因緣想必不淺。」

  時穿聽到這話兒,懶散的向前走了幾步——現在變成了他離老和尚最近,而在黃娥的暗示下,姑娘們雖然不理解,但已經遠離了和尚。

  「那是,所謂性格決定命運。有個好性格,自然會有個好歸宿,至於被拐賣,那純屬意外。意外就是偶然,偶然事件不能當作常態……李三,拿好筆了,快,大師,用你那『破瓦羅踢』的雄渾嗓音,挨個『算一算』姑娘們的身世。」

  大師高深莫測的看了時穿一眼:「施主,不要強人所難。」

  時穿很專注的盯著和尚,那和尚毫不退縮的與時穿對視……許久,時穿微微一笑,他首先敗下陣來。

  他一個閒散人,做甚麼都漫不經心,難得有專心的時候,哪能跟整天打坐的和尚比耐性?那和尚可以雙眼一眨不眨的,盯著一隻螳螂腿一盯半天,因為唯有如此,才能被人稱之為「禪意深厚」,才可以被稱之為「高僧」,而時穿頂多打量螳螂腿一眼,馬上,他就會去尋找顯微鏡。

  在他看來,把螳螂腿一盯半天,看到的還是一隻螳螂腿。有那閒工夫,不如去拿顯微鏡去觀察,看到的情形截然不同,至少能數清螳螂腿上的毛。

  他跟和尚不是一類人,沒必要在和尚的長項上,與和尚較真耗時間。

  「大師,你也替我看個相如何?」時穿垂下眼簾,笑瞇瞇的問。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2-1 15:17
第九十七章 寸步不讓人

  大師鎮定自若回答:「施主的命格淵深如海,老衲只覺得施主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可惜天機莫測,老衲道行淺薄,恐怕對施主無能為力。」

  時穿點點頭:「哦,對我沒有啊!你,可以走了。」

  和尚愣住了,滿院的女孩也愣住了,她們也察覺到氣氛詭異,但沒想到時穿沒頭沒尾的冒出這句話來。

  就這麼完了,還沒輪到我算命呢——大多數女孩都如是想。

  和尚沉思片刻,回答:「機緣到了,也許老衲該在此地坐化。施主,捨一瓢湯水如何,貧僧我要沐浴。」

  時穿惱怒起來:「人不惹我,我不惹人!你要死去門外死,休在我院裡尋安葬……我這院子才修的,你坐的是我花錢鋪的青石板,很舒服是吧?前前後後花了我三百貫啊三百貫。」

  和尚站起身來:「施主愛惜院子,老衲怎敢讓施主麻煩——走也,他日有緣,望與施主再會。」

  時穿抱起了膀子:「能再見最好——人不惹我,我不惹人。所以,我很期待再見。」

  和尚起身往門外走,淡淡的回答:「貧僧從不曾招惹施主。」

  時穿抄著手冷笑:「和尚真是有道,能把一切看成『空』——你現在做得是甚麼,難道不是招惹,莫非也是空?」

  和尚的身子頓一了下,淡笑說:「施主真是寸步不讓人。」

  說這話兒時,和尚並沒有等待回答,他神仙般邁著鶴步向外毫不停留地走著,魯大正在門邊,趕緊一臉崇敬的開門,和尚隨即閃身而出。而門後,時穿並不追趕,他冷笑著回答:「正確,我平生不讓人。」

  等和尚走出院子,褚素珍忍不住了:「你跟和尚打甚麼機鋒,我聽的一腦門糊塗。」

  黃娥插嘴,沉吟著說:「哥哥,你……細細想起來,今天真是好怪,平常咱前門的甜水巷很少有人走動,但你剛出門,先是過來了幾個尼姑,走街串巷賣扇子與香囊,咱家守門婆子沒讓她們進來,緊接著就來了一個賣絲線與綢緞香粉的貨郎,前後左右,只繞著我們的大門吆喝叫賣。

  當時我們正琢磨著,要不要看看貨郎的絲線,補充些針線上的缺貨,也幸好胡家香粉鋪派人送來哥哥買的香粉,還有衙內送來的貨擔。送貨的活計恰好魯大郎認識,便放他進門來,結果,外面那倚門吆喝的貨郎非要隨著進來,魯大兄正把他向外推搡中,和尚又冒了出來,看到素馨姐姐,直接斷出素馨姐姐七歲上有一災……」

  黃娥望了一眼素馨,後者點點頭,附和說:「和尚不提這事,奴家都快忘了——奴家七歲上下確實生了場大病,在床上躺了一百天,家母花盡了嫁妝,才救得我一命——但那和尚只看我一眼,就能說出我的前情往事,我正在驚慌不定,那和尚又對墨芍姐姐說:『好姻緣啊好姻緣……』!」

  黃娥跳過女孩子們如何請和尚進院子,也沒談她們是如何打發走的貨郎,直接說:「剛才的情景,我隱約猜到了,那和尚曾經抬了抬手,當時褚姑娘對他來說觸手可及,和尚似乎威脅要傷褚姑娘,以此警告哥哥別輕舉妄動。

  所以哥哥才忽進忽退,以此告訴那和尚,和尚根本不可能拿褚姑娘威脅人,然後,那和尚鬆懈下來,放褚姑娘離開……」

  褚素珍聽到這,先是難以置信,而後一陣陣後怕:「真的是這樣嗎?我怎麼感覺那和尚挺慈祥的,不至於吧?」

  黃娥恍然大悟,驚叫起來:「我明白了,哥哥說那和尚應該知道我們的來歷……賬本,拐子曾經記錄過賬本,那賬本現在在官府手裡,上面全是密語。如果那和尚看過賬本,自然就知道我們的來歷——他居然是拐子?!……如此慈祥的大師?」

  「不錯,無論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只要它是按邏輯推導出的結果,那它就是最接近事實的。」時穿誇獎說:「娥娘真聰明。」

  正說著,施衙內屁顛屁顛的從西跨院衝了出來,他手裡舞著一截哨棍,剛跳出來就吶喊:「素珍姑娘,素珍姑娘,你沒事吧,快躲到我身後來。」

  褚素珍微微有點動容,剛衝著施衙內展開一個笑顏,嬌嬈的豆腐西施尾隨在衙內身後,嬌笑著,渾身亂顫:「施小胖,你這是演的哪出戲?明明你聽到我家狗已經不叫了,才敢動身的……」

  時穿立刻責備的瞪了豆腐西施一眼,受到譴責的豆腐西施脖子一縮,嚥下了後面的話。

  果然,褚素珍剛剛出現一絲感動的神情,馬上又換成了譏諷。時穿則用目光透露出責備,在豆腐西施過來的時候,低聲說:「果然,你連續七嫁不是沒有原因的,施衙內人正在狂熱追求吶,你怎麼當頭潑冷水?這樣的事,睜隻眼閉只眼算了,何必拆穿?」

  正說著,施衙內的兩名伴當手裡提著朴刀,一前一後的護著環娘出現,環娘見到眾位姐姐都在,發出一聲歡呼:「環娘就知道……環娘不怕,有哥哥在,毛賊做不了怪……黃姐姐,禍事了,拐子又來了!我剛才在街頭又遇了拐子,所以我們才匆匆回家來,我猜,哥哥這是怕人調虎離山。」

  聽到環娘的話,在場所有女孩都有點站不穩腳跟,連黃娥都緊走幾步,緊張地牽上時穿的衣襟,時穿感覺到她的小手在顫動著,她強作鎮定,但語聲顫抖:「怎麼會……又……哥哥快說說。」

  施衙內要挽回印象,趕緊搶先解說……咳咳,在他的敘說裡,他施小胖是個聰明睿智的人,首先從蒙都頭的話裡感覺到不對,到了街上就看出異狀,並及時阻止了時穿的衝動,而後英明地支走黃煜,一路趕著馬車護送時穿返回,因為要保護環娘,所以他大無畏的留在後面,讓時穿衝鋒在前,然後他深入敵後奪取勝利果實……

  雖然是當著時穿的面撒謊,但施衙內算準了時穿不會跟他計較這些——尤其是在給足了錢的情況下。因此說話的時候,他沖時穿比了兩根手指,時穿不引人察覺的微微點頭。

  褚姑娘皺著眉頭,打斷了施小胖的話:「你剛才說的全是猜測,你怎麼那麼肯定……」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2-1 15:17
第九十八章 打探消息

  時穿插話:「先來的兩名尼姑,走街串巷的,一定是在打聽我們在巷內的具體住址,後出面的貨郎是在清點我們的人數……今日幸虧魯大他們都在,院子裡有男人,他們擔心動起手來驚動鄰居,所以就由和尚出馬,出面試探。否則的話,他們可能直接動手搶。

  要證明這一切很容易,先問問左右鄰居,那些尼姑是否四處打探你們的消息,而後派人去丁家鋪子,胡亂買一些東西,再爭取與店主見面,用言語試探店主,是否當時在跟人商議事務。

  最後,去酒樓……不用去酒樓,施衙內已經提前在獅子樓訂了一桌酒席,我們可以向獅子樓的活計打聽,黃煜訂的酒席是否在他們附近,文會嘛,很有名的,一般行業內都相互知道。我們只要問一問酒席是否是臨時約定的,一切就清楚了。

  我這趟出門,根本沒有計劃,原本他們應該措手不及,來不及佈置一撥接一撥的試探人手,以及預先定酒席,請黃煜出來。但我在巷口跟蒙都頭聊了幾句,逛街又消磨了一點時間,以此推算,如果他們在巷口佈置了監視人員,那麼,這一切都是看到我出門才佈置的——虞山訂酒席的時間,應該在我離開之後。」

  褚姑娘的眉頭沒有鬆開:「不對,便是有人看到你在巷口聊天,咱們豆腐巷其實離十字街並不遠,幾步路走到了,時間如此短,他們怎麼來得及佈置?」

  時穿望了一下施衙內,後者很不好意思的一笑:「蒙都頭走後,恰好我也路過巷口,便與大郎又站著聊了一會天,接著我們到了十字街,先是買了扇子與繡線,讓人送貨過來,接著去了胡家香粉鋪……」

  環娘叫嚷著補充:「我還吃了包子,又吃了獸糖,還左右玩耍了一會,替你們在香粉鋪挑了好一會香粉……」

  褚素珍還是搖頭,反駁施衙內:「黃府距離此處並不近,無論你們怎麼耽擱,若是對方人手少,時間上依舊來不及——這需得眨眼間做出計劃,派人分頭行事……真要是拐子,他們來了多少人?」

  施衙內求助的望了時穿一眼,時穿一咧嘴:「出去問問,不就知道了嗎?」

  褚素珍真的難以相信那位寶相莊嚴的和尚,居然是拐子:「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可能?」

  時穿嘿嘿笑了:「歷來缺甚麼吆喝甚麼,那和尚吆喝這個,說明他最缺慈悲。和尚道士廣占良田,他們何曾懂得稼穡,只會隨口念幾句經文,就要求別人供奉,可是你不花錢,和尚能否為你祈禱?」

  說完,時穿又低聲嘟囔:「這年頭,僻靜而又神聖,陌生人往來如潮不會讓人起疑心,有案子輕易不會去搜查的地方有幾個?這樣的地方,不是寺廟道觀,又是甚麼所在?從來窩贓嘛,大約的要求都差不多,把這些要求搬出來,可供選擇的地盤還能有意外嗎?」

  施衙內被褚素珍逼問的難以承受,其實褚素珍只不過因為自己一貫的信仰被人打破碎,有點不甘心有點難以置信而已,衙內卻受不了了,趕緊尋求解脫,跳出來指派自己的隨從:「廖五,張三,你們兩個去左右鄰舍問問……」

  魯大突然插嘴:「休得驚動了鄰居,左右鄰舍由我的徒弟去問,衙內只管去酒樓,打聽一下黃舉人的事情。」

  不一會,情況如潮水一般匯報過來,先前的幾名尼姑借口多推銷絲線香囊,果然在向鄰居打聽桃花觀被拐女孩住在那裡,以及附近哪座房子有大批女孩居住……最讓人吃驚的是,黃煜確實是被人臨時約出來的,但他趕到酒樓,卻發現只有他自己,那些理當赴會的文人學子一個都沒到,而酒樓掌櫃壓根不知道文會這回事,他們甚至連酒席都沒有訂。

  而閣樓上那名丁姓掌櫃則更慘,他突然被一名蘇州來的客商拜會,這位客商聲稱有大批綢緞,因急事願低價脫手,兩人在店舖的二樓會客室商談很久,好不容易敲定了價格,丁掌櫃提出驗貨,那客商卻哼哼唧唧。

  丁掌櫃貪便宜,預付了一成定金,派夥計跟隨這名客商前去碼頭取樣品,結果派出去的活計一個疏忽,跟丟了客商,如今丁掌櫃的人還在去碼頭上尋找那位蘇州客商吶。

  據說丁掌櫃已經急了,拿了客人留下的名帖,去客人所說的客棧尋找,結果客棧掌櫃說:根本不曾有這樣的客商入住……如今丁掌櫃已經急得跳腳,隱約擔心,恐怕是遇到騙子了,好在損失不大。

  施衙內派出的伴當還沒把話說全——那位丁掌櫃倒是記得施衙內與時穿從他店門口經過,見了施衙內派來的人,還順嘴責備了幾句,抱怨衙內與時大郎過門不入……

  「滿口的蘇州腔,身穿福字蘇綢水杉,頭戴員外巾,腳蹬上好的蜀錦做的絲履,手拿一把描金折扇,手上戴著扳指非常翠綠,價值不凡。員外巾上也鑲嵌著上好的藍田玉。其面龐方方正正,看似一臉的正氣,說話也是滿口蘇州腔,輕輕軟軟,總是慢條斯理……」回來匯報的廖五描述與丁掌櫃會面的蘇州客商。

  看來那位丁掌櫃觀察的很仔細,可惜他說的這些毫無意義。

  海州市是天下六大茶葉交易中心,來往的客商天南海北,雖然像這位蘇州客商那麼特徵明顯的客人不常見,但……特徵過於明顯就是沒有特徵。只要那名客商把衣服一換,重新換一種腔調,換一種裝束,再稍微化化妝,也許丁老闆再碰見對方,都不敢上前相認。

  「我見過用化妝術讓人烏鴉變鳳凰,也沒甚麼技巧,只要在顴骨上撲一點粉,在眼窩處打一點陰影,就會讓人覺得眼睛特別大,顴骨特別突出……那位蘇州掌櫃有甚麼明顯的外部特徵?」時穿問。

  「大郎剛才說的是易容術吧?我聽在父親軍中時,聽人說起過這種江湖把戲……」施衙內一臉的神往:「不知道這種手段能不能讓胖子變瘦?」

  前去問話的廖五想了想,回答:「丁掌櫃還說,沒想到那樣濃眉大眼的人也會是騙子,那人臉龐白白淨淨,身材不胖也不瘦,個頭不高也不低,舉止悠然,一副富貴員外的模樣,丁掌櫃這才放心向對方下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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