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86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2-11 11:04
第一百零九章 飢不擇食

  黃娥在一旁不滿意的哼了一聲。時穿看不出來豆腐西施這身打扮的意義,黃娥知道。不說別的,那殷紅的嘴唇就是精心化妝出來的。宋代沒有口紅,要用燕支山出產的一種礦石磨成細粉,這種細粉就被稱為「胭脂」。胭脂塗在一張薄如蟬翼的紙上,用的時候,先把嘴唇濕潤,然後咬住那張胭脂紙,仔細的把嘴一抿,紅色的胭脂就留在了嘴唇上……

  總之,在古代塗口紅是件很麻煩的事情,那紅色的胭脂紙沾到哪裡,哪裡就是片紅色。塗口紅的整個過程要非常小心仔細,前後沒有半個鐘頭,根本別想完成這一工作——豆腐西施這番精心梳妝打扮,前後至少要花……黃娥看看天色,估摸豆腐西施今天壓根就沒管她的豆腐生意,一起床就開始化妝,直到現在。

  豆腐西施身上的裝飾,也是有講究的,她身上首飾戴的很全,連戒指都有,但頭上獨缺一支金釵的位置——這是一副相親的打扮。等人給她頭上「插」上那支金「釵」,她的首飾算是齊活了,當然,婚事也就定了。

  在哥哥面前,做相親打扮……黃娥想到這裡,心裡很不舒服。

  褚素珍見到豆腐西施如此耀眼的出場,她心中憋不住的樂,並頻頻用眼角偷瞥著時穿,觀察時穿的態度,她覺得時穿的臉色真精彩,簡直是場大戲啊。海州城地痞畏懼的時穿,如今在豆腐西施的嫵媚面前變顏變色,忽青忽白,真不知道他們看到這一幕之後,怎麼做想?

  施衙內也發覺不對了,時穿自認為掩飾的高明,但豆腐西施一身衣服首飾已經宣示了她的態度,這也許就是華夏的「服飾語言」,大家都明白的跟包子似的……衙內暗中沖時穿挑起了大拇指,意思不知是誇時穿手腳快,而是欽佩時穿連這碗毒豆腐都敢下嘴——真是飢不擇食啊。嗯,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黃煜的臉上見不到甚麼表情,似乎很平靜,但他的嘴角不停的抽筋……黃娥看不過去,插嘴:「李三娘,我家哥哥許諾你的豆腐還沒有釀好,原不值得如此頻繁感謝。」

  黃娥在故意淡化豆腐西施的來意,她離時穿最近,聽到時穿低聲自語,評價那身服飾衣著,她固然知道:哥哥盯著對方看,不是因為垂涎美色,不是因為垂涎那股嬌嫩,實在是——不解風情。

  豆腐西施當然不會願意自己的慇勤被人誤解,她碎步輕移,腰肢扭動著,緩緩向時穿走來,一柄小扇子被她舞的令人眼花繚亂:「大郎,你開一個口,別說這碗豆腐了,便是這院子,還不是任由你折騰。」

  這時候,時穿本來應該虎軀一震……虎目泛出一道精光……甚至流下兩行虎淚……而後虎步前行,扶起……,然後仰天……可惜時穿此時沒有找老虎借身上零件的打算——所以他只是有點扭捏,彷彿光天化日之下談論如此曖昧的事,極其不好意思。

  他不說話,照例是黃娥衝鋒在前,伶牙俐齒的反駁:「李三娘,看你說的,我們在這個小院真是麻煩你了,可這也是官府選定的,如果李三娘覺得礙事,或許我們可以另選他地,嗯,我們在海州城久了,熟悉了,或許真能找到更僻靜的院落。」

  這話一說,環娘用力點頭:「好啊好啊,拐子已經知道這屋的位置,咱重搬個地方,拐子就找不著了。」

  環娘一開口,李三娘只覺逼迫過緊,對她不是好事,她如風中擺柳的後退一步,媚媚地笑著,說:「大郎,既是如此,你先把這豆腐吃了,以後的事我們以後慢慢談。」

  雖然在一旁看笑話很有趣,但讓時穿去嘗豆腐西施的毒豆腐……這可是著名的「七嫁毒豆腐」!施衙內還不想時穿成為「第八碗」,他趕緊上前掩護:「大郎,你今天動身還是明天?要是你打算今天動身,不如咱們現在就走?」

  黃煜眼珠轉一轉,也在一旁閒閒幫腔:「大郎若打算今天動身,我這就動身回府,給你重新挑選婆子。啊,你一去幾天,我正好替你鄭重挑選。」

  七嫁啊,豆腐西施是不是真的「剋夫」,褚素珍並不確定,但之前那七個人的存亡,讓褚素珍猶豫了一下,也輕啟櫻唇幫腔:「早聽說郁州島上風光獨特,還聽說海公子風格亮節,有心結識一下——大郎如果今日動身,我恰好有空,不妨陪大郎出海一趟。」

  褚素珍這一催促,時穿頓時想通了:傷不起啊傷不起,還是先躲一躲吧。

  「都去,出了這樣大事,加上端午節過於喧鬧,我們不如都去郁州島,躲個清閒——小娘子們,把手頭的東西收拾一下,那些預定該交付的貨物,能提前完成的都交了,剩下的……」

  施衙內趕緊補充:「我家有快船來往島上,小娘子們在島上也方便,有甚麼東西交遞給府城,也只眨眼的工夫,不礙事的。」

  「那就更好了……魯大,我們走後,你立刻開挖,這院子中,你從這開個口子,能挖多深的坑挖多深,而後備石料,準備砌牆……」

  一聽說在院子裡挖坑,豆腐西施也明白了:他時大郎一時半會搬不了,這是打算在院子裡挖個地窖,給自己準備後路……既然他走不了,那麼一切可以從長計議,不妨事的。哼哼,男人,奴家哄個男人,那還不是三隻手捏田螺,手到擒來。

  黃煜退後一步,閃出空隙,說:「我,我這就替你僱馬車。」

  施衙內急死上火的催促:「等你從島上回來,想必我姐夫已經給你足夠的崑崙奴,那時候,你也不用擔心了……嗯,褚姑娘就不用去了,時大郎去島上是圖清淨,褚姑娘為了端午節,籌備了那麼久,如果去了,不免令人失望。」

  褚素珍猶豫了一下,施衙內說的確實令她動了心,她這幾日精心籌劃,從服飾到穿著,都設計出一套令人耳目一新的東西,自以為必定能在端午節會上贏得滿堂喝彩,而這群姑娘們則完全不同,她們似乎對喧囂已經有點恐懼,所以才要去島上躲清靜,陪她們去了,不免耽誤了元宵節的籌劃。

  黃娥見到了褚素珍的猶豫,偷偷瞥了一眼時穿,見到後者期待地望著褚素珍,她微微行了個福禮,開口說:「褚姑娘倒是無需擔心我們,我等躲去島上,只是因這幾日事情太多,擔心拐子繼續找上門來。不過我想,拐子也都是過路客,只要我們躲開幾天,拐子知道我們的意思,未必會繼續糾纏我們。

  素珍姐姐,這種事,人多嘴雜的,褚姑娘跟了去,萬一外人誤會了,傳出甚麼閒言碎語,可就不妥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2-12 13:10
第一百一十章 流放五百里

  這話一說,不但施衙內阻止的意思更加明顯,連黃煜也幫腔:「就是啊,褚姑娘跟著小娘子們去,會被人誤解的,萬一拐子來襲,褚姑娘也在現場,人傳出去,不定說你被拐子怎麼了……我看褚姑娘還是待在海州城的好。」

  豆腐西施這時也下了決斷,她歎了口氣:「大郎這一去,未免在城中過不了端午節了,我本籌劃著……罷了,大郎甚麼時候回來。」

  魯蘊得到時穿的招呼,上前拱手:「師傅只管去散心,地窖的設計圖紙我們已經看懂了,等師傅回來,我們一定把口子挖好,而後慢慢施工……」

  時穿聽完魯蘊的規劃,甚麼也不說只一拍手:「那就動身吧,姑娘們,趕緊收拾東西。」

  兩個衙役有點為難:「大郎若是走了,這院子……」

  時穿回答:「你們不必走,依舊看守這院子,院子裡面既然沒有人了,你們的活就更輕鬆,如果有人來訪,你們不必攔阻,由他四處查看……」

  稍後,藏在樓裡的女孩子,個個拿了隨身的包裹走了出來。她們原本沒甚麼行李,只是這幾日做針線活多了,不免給自己積累下來一些針頭線腦,那些東西簡單,一個包裹都能裹走,倒是時穿屋裡的東西比較瑣碎,光桃花觀裡細碎的首飾,前前後後就裝了兩輛馬車。

  在此期間,黃煜首先匆匆告辭,回家挑選合適的婆子去了。而施衙內則指揮自己的軍漢幫著跑前跑後,直到將時穿送上客船,方輕輕鬆了口氣,跟褚素珍感慨:「大郎也不容易啊,如果是他一個人,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但身邊這麼多姑娘,就有點投鼠忌器了。拐子一旦重新報復,可不只是衝著他來。

  老虎總有打盹的時候,只要拐子有心,耐心尋找機會,總能找見空子報復上那些姑娘……這下好了,拐子已經吃了個啞巴虧,即使他們順籐摸瓜,再找上門來,知道時大郎搬家了,沒準就息了追蹤下去的心思。」

  褚素珍皺著眉頭:「一般這樣的拐賣事件,一旦出了岔子被官府發覺,拐子集團通常都要斬斷所有線索,並從此息事寧人,可這次拐子居然尋上門來,我猜不是因為時大郎下手太狠,一定是時大郎除去的人裡頭,有甚麼禁要人物,才讓拐子繼續糾纏,意圖報復。

  如今時大郎搬家了,院子裡留下兩個衙役,如果拐子趁著端午節熱鬧摸上門來,見到有衙役在場,恐怕無論如何會迴避一下……我不擔心拐子繼續糾纏,你說得對,那群女娘數目太多了,如果給長卿兄時間緩衝,比如再有一個月的功夫,家長們得到消息,大約會紛紛找上門來。

  只要一半的女孩有了著落,長卿兄一定會護住其餘的,憑他的手段,只要有了準備,再過一個月的話,即使真跟怪衝突起來,恐怕吃虧的是拐子——你看看這一個月,他都做了多少事呀。」

  「一個月?哈哈!」施衙內搖晃著腦袋:「素珍,你想得太簡單,再過一年,都不見得有多少父母找上門來,這些女娘啊,怕是要跟長卿一輩子了。

  嗯嗯,素珍放心,郁州島雖然大,可那裡是我姐夫的天下,小娘子們去了郁州島,就不用整天躲在屋裡了,等她們過一段天天去街上散散心的日子,也許就改了怕見生人的毛病……」

  施衙內說不出心裡治療這個詞,但他的意思卻表達的很明確,估計時穿正是出於這種考慮,才打算領著所有女孩上船去郁州島散心。

  褚素珍則微微瞥了一下嘴,回答:「你總是誇郁州島怎麼樣,可郁州島依舊是官府流放犯人的地方。雖然那個島近在咫尺,天晴的時候站在岸邊都可以望見,但在官府眼中,那裡依舊等同荒野——流放五百里,與流放郁州島是同等的刑罰啊。

  皇宋兩百年,那裡積累了多少囚犯?如此一個囚犯之島,只你說繁華,沒見多少海州富商願意遷居那裡。不說別的,稍稍大一點的風浪,咱們就與郁州島斷了聯繫。前後幾任知縣,聽說去郁州島任職,寧願丟官都不願登島的——我也就是想著你姐夫在島上經營多年,姑娘們躲在哪裡安全……拐子要登島,那也得你姐夫同意,不是嗎?」

  此刻在船上,時穿正在挨個給姑娘們發錢。

  官府給的撫慰金,再加上時穿這些日子的投資所賺的錢,再加上……也算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每個女孩頭上至少都能分到兩百貫,外加一堆小禮品。

  時穿分下去的小禮品有過節準備的香囊、絲線、團扇,以及製作新衣服的綢緞衣料,外加一堆金的銀的首飾,佛像神像等掛件。從他屋裡搬出的東西雖多,但二十個人一分,每個人也就是多了一個包裹。

  惶惶然離開自己經營的小窩,本來大家都有點難受、驚恐,但女人嘛,天生喜歡新鮮——船隻一駛動,海上千帆過處海鷗飛翔;魚兒躍出海面,過往的漁船匆忙捕撈的情景;等待進入海州市舶司的藩船排的長長不見尾的隊形……這些場景分散了她們的注意力。現在又給她們分了錢與首飾……女孩們的心思已經活躍起來。

  尤其是首飾,女人對於首飾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那可能是她們最貼身,並陪伴她們一直到老的東東。被洗光剝盡拐到千里之外後,猛然間擁有了自己的首飾……大多數女孩頓時感覺到,生活,重新降臨在她們面前,她們不再是行屍走肉。

  緊接著,女人的話題來了——船漸漸駛離繁忙的碼頭區,遠處郁州島再往。可是海面行船,眼睛可以看見的距離,有可能跑到日落才能到達。初中生年級的小女孩們期待了一會兒,立刻開始談論手頭上剛分到的錢,嗯,島上會不會有街市,是不是替父母、小弟小妹買點禮物,以便讓父母知道,自己即使回家去,也可以不吃閒飯的。

  這一刻,她們忘了是否還有再見父母的機會。

  不吃閒飯的環娘得到的包裹最大,年紀最小的她,分到的禮物當中,不值錢的玩意多,小泥偶、小頭花、小扇子陀螺等等,她自己提不動包裹,便坐在甲板上衝大大的包裹發愁,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立刻又興奮了:「哥哥呀,環娘是有哥哥的。嗯,環娘的東西還是讓哥哥保管,哥哥,快來幫環娘拎包裹……哥哥,你說,環娘如今有錢了,郁州島上有沒有賣包子的?」

  這問題時穿不好回答。因為他也沒去過郁州島,而在現代,因為沿岸的泥沙堆積,郁州島已經跟陸地連成一片,島嶼整個不存在了,他怎可能知道郁州島現在的情況。

  照例是黃娥在一旁替時穿回答:「郁州島很大,雖然是個島,但養幾十萬人口不成問題。以前,東晉時代五斗米教徒孫恩曾在郁州島上集結了二十萬匪徒,頻繁跨海騷擾沿岸百姓——能夠存活二十萬人的島嶼,該有兩三個縣那麼大吧,如今一般的上等縣,也不見得有二十萬人口。所以據此推測,郁州島應該有街市的。」

  時穿插話:「孫恩當初集結二十萬米賊,那應該是特殊情況吧。郁州島畢竟是個島嶼,應該缺少足夠的水源,以養活太多的人口吧,所以米賊才頻繁從海島上出擊,去大陸搶劫的……」

  黃娥點頭:「哥哥說的沒錯,二十萬人,應該是郁州島人口最鼎盛的時候。後來唐末動亂,島上的人不知所蹤,大約都餓死了。皇宋兩百年,如今島上的人口也就三萬餘人,他們當中,大多數人並不種地,因為島上水源不足,海水倒灌導致土地貧瘠,種糧食沒多大的收益。我聽說現在島民大多以捕魚為生,順帶著,也幫客人帶些貨物……」

  說到這裡,黃娥微微一笑:「以前官府在島上設有鹽務所,所以島上有三千禁軍(宣毅軍)看管,後來這島成了某位帝姬的封地,鹽務所不歸朝廷管理,逐漸破敗。後來帝姬死了,其子女嫌島子沒多少出息,又偏遠難管,加上朝廷裁削冗兵和冗將,島上宣毅軍被裁撤。於是,島上漸漸有點無法無天。

  如今島上三萬餘人,多是歷年來流放的囚犯,因為郁州依然算遠惡軍牢城,天然的刺配之地,糧食倒是因此自給自足,但島上漁民卻多以走私為生,官府不能禁止。

  奴家以前在父親身邊的時候,聽人談起過郁州島,自從聽說父親要來海州,又特意打聽了一下周圍的情況,聽說以前也有官員明知島上情況有弊,有心查禁,但過不多久,他們自己也會派人去島上偷偷設立貨棧……所以那座小島貨棧林立,甚至比島上的人口還多。

  據說,上面的每座貨棧背後都來頭不淺,有的棧主能直接通到京城去,讓三省六部的官員替他說話,九品小官怎敢沖這些人下手——乾脆也分一杯羹吧。

  嗯,奴家還聽說,島上不打漁不耕作的閒餘百姓,以看守貨棧為主業,因為島上貨棧警衛多,雖然是充軍流放之地,治安狀況卻比汴梁城還好——隨便一個閒人上島,島上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盯著,生恐是哪個愣頭青官員又來找事,或者是海盜前來探路……」

  時穿明白了:「為了看守自己的貨棧,貨棧主們肯定僱用家丁,私下裡購置武器,所以島上既不愁武器,也不愁武裝人員——時大郎的姐夫海公子,一定是看中島子的這個特性,才故意定居島上。」

  黃娥想了想:「父親不曾接觸過海商,所以奴家不清楚海上貿易的情況,但我常聽人說,海船挺能裝貨的,一次能把兩三倉庫的貨裝運在艙裡。經常做海貿的商人,恐怕家裡不止一艘船,那麼他們儲存貨物的貨棧,往少裡說也該有二三十座倉庫吧,看守這些倉庫群的警衛又有多少,沒數……

  我看施衙內在海州城出行的時候,身邊常帶著二三十個隨從,施衙內在城中遊玩尚且如此大的排場,以此估算,他姐夫的護衛,至少應該是衙內長隨的十倍。」

  「一次販運二三十座倉庫的貨物,對海商來說還是小生意!」時穿回憶著宋代筆記上的內容,慢慢地說:「據說壟斷日本生意的宋商,如朱(明州朱氏家族朱仁聰商團)、周(台州周氏家族商團,以周文德周文裔為主)、陳(福州陳氏家族陳文佑商團)、孫(明州孫氏家族孫忠商團)、李(泉州李氏家族李充商團)等五大家族,光是儲存貨物的倉庫綿延十數里。

  當然,他們的倉庫不會在官府的眼皮底下,記得周氏家族有自己的私港——台州寧海(今日寧波)東岙村三門灣。而其他幾個家族都沒有記述,沒準他們就在這郁州島上,有自己的私港與倉庫……哼哼,畢竟這裡是華夏大陸通往日本的最近節點。那海公子嘛……」

  黃娥想了想,馬上崇拜地看著時穿:「還是哥哥想得深遠,沒錯,無論從哪裡出航,往日本的海船都要在郁州島補水補貨,這樣管制寬鬆的地方,實在是……啊,那位以郁州島為封地的帝姬,怎麼願意放棄這塊肥肉,難道她一點不知情?」

  「怕是知情的,但是水太深太渾,比如宗室王孫大都有參與,一位帝姬只分到少數利潤。於是她想著:出了事,我是領主,要背災禍,沒事的時候,便宜被大家佔了大頭,我不願意所以……」

  黃娥用手帕捂著嘴,細聲細氣的笑了:「哥哥總是不正經,帝姬(公主)也拿來調笑……」黃娥的話語裡,卻沒有任何譴責的語氣,以至於這話說的像撒嬌。

  她也是小學才畢業的年紀啊。

  說話間,坐船已經駛入郁州島海域,而此時距離時穿他們離開海洲碼頭已有兩個小時,時穿站在船上眺望越來越近的郁州島,隨口念出了蘇東坡昔日等雲台山,於龍興寺所做的詩句:「我昔登朐山,日出觀蒼涼,欲濟東海縣,恨無石橋樑!」

  郁州島是來自《山海經》的古地名,宋代郁州設東海縣,海州三大鹽場:洛要、板浦、惠澤,其中惠澤鹽場就在郁州,但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記述,他在擔任海州沭陽縣知縣期間,當時的知州孫伯純擔心鹽場的設立會形成慣例,加重百姓賦役,因而不怎麼支持朝廷這一決定。

  孫伯純的觀點得到了海州鄉紳的支持,而宋代官府向來對百姓軟弱,也許知道在當地開辦鹽場觸犯了當地利益,所以三大鹽場經營的謹小慎微,鹽監們對當地的私鹽睜隻眼閉只眼,而私鹽嘛,按孫伯純的觀點:「官買鹽雖有近利,官鹽患在不售,不患鹽不足。」——只要私鹽合法交納鹽稅,不管他們能生產多少,鹽場全包了。

  因為這個緣故,原先必須重兵保護的鹽場,經過新法骨幹幾經裁撤後,整個東海縣已經變成鄉兵的天下。明顯的證據就是:從郁州島開出的鹽船上,幾乎見不到官軍的影子,全是鄉間的社兵、鄉勇、團練……

  既然大家是鄉里鄉親,那就好說話了——東海巡檢遠遠看到船上飄揚的旗幟,頓時失去的檢查的興致,插肩而過的鹽船上,鄉兵們還不時向船上的水手打著招呼,相互調侃著,至於船上載的甚麼貨,人壓根沒興趣。

  船駛過正對海州方向的東海縣「官船碼頭」,並沒有做出停靠的努力,而是繼續沿著彎彎曲曲的海岸線,向島的東北方向航行。過了一會兒,東海縣官船碼頭已被拋在腦後,沿途多了些私人興建碼頭,這類碼頭一般不容許別家的船停靠,自家船不進港的時候,碼頭上人影很少,來回抱著膀子走動的,基本上是社兵。當然,這些社兵依舊認識時穿坐舟懸掛的海公子旗幟,船路過的時候,他們紛紛向船上打招呼。

  社兵啊,自家人——看到社兵這份親熱,時穿笑瞇瞇的揮手招呼。

  王安石變法的時候,大量裁撤「冗兵」。原先地方上駐守正規軍解散後,正規軍該干的活兒,官府讓鄉間組織團練承擔,他們幹活,國家不發薪水滴。這一下子大大減輕了國家負擔,但,卻增加了鄉間勞役負擔。而在鄉間,能夠有閒錢袒護左鄰右舍,或者負擔得起鄉兵訓練費用的,還是鄉里的老地主與土豪。這些人出了錢,自然要享受相應的權利,於是,隨著新法的推行,鄉兵就成了地主的私家武裝。

  宋代規定:團練鄉丁「五人為甲,五甲為隊,五隊為部,五部為社,皆有長,五社為一都社」,一般大一點的村鎮,都能組織起「一部」的鄉丁,而幾個鄉聯合起來組成的「團練社」,其成員稱之為「社兵」。

  一社之兵有625人,按規定他們每年需校閱一個月,期間自帶乾糧,不發薪水——對於平民百姓來說,讓他們一個月不掙錢還有自己花錢養活自己一家人,太為難了。但對於鄉間有財力的大戶人家來說,派幾十個、上百個家丁,一個月光走隊形給人看,太簡單了。嗯,幹完這活兒之後,領導滿意了,那咱們就能得到這支武裝的指揮權,何樂而不為?啥,領導敢不願意,那就讓他們自己供養這支隊伍!

  到了現在,社兵的服裝由村中大戶負擔,武器也由他們採購,訓練他們負責組織,有時候還給社兵發薪水——據詩人陸遊記載,社兵發得薪水居然比禁軍略高,這就難怪他們要拚死保護當地大戶的利益了。當然,也就難怪水泊梁山攻打祝家莊時,人祝家莊能聯合附近村鎮,組織起數千社兵武裝對抗搶劫。

  一路走來,看情形,真個東海縣大約已經操縱在當地豪紳手中了,反過頭來想,也就可以理解那位帝姬怎麼就看不上這塊封地,其後人更是把它當作燙手洋芋……

  走著走著,時穿突然看明白了——其實,人海公子才是當地最大的土豪劣紳。

  瞧,越往島的東北走,人煙越是稀少,但插著海公子旗幟的船隻越來越多,有些船既沒有撒下魚網,也沒有固定航向,只輕盈的在海面上兜來兜去,速度快的驚人——看船身的吃水,大約那些船甚麼也沒載貨,嗯,他們來海上不是為了打醬油的,大約是在巡邏。

  這一會工夫,光是擦肩而過的巡邏船,就已經有五六艘了,而載滿貨物吃水很重的船,更是船帆連著船帆,在大海上連成一片帆牆——時穿細細數了一下,那些滿載的船隻,十有八九掛著海公子的「火鳳旗」,而剩下的船隻中,懸掛黃氏旗幟的船最多。看來施衙內說他「從小跟黃煜鬥個不停」,這兩家的關係嘛……至少施衙內與黃煜,小的時候是一塊長大的。

  別的私家碼頭沒有這麼明晃晃的武裝巡邏的,海公子敢這麼做,他不是島上最大土豪,還敢說自己是?眼前光是巡邏的船隻都有五六艘了,那他手中掌握的社兵該有多少,啊,至少跟祝家莊是一個數量級的吧。

  時穿這麼見多識廣的人,現在見了海公子的威勢,都已經感慨不盡了,船上那些姑娘們,更是搖著指頭說不出話來,許久,黃娥低聲慨歎:「我聽說:泉州海商彼此交易都論『庫』,他們賣貨從不是一斤一兩的賣,一賣就是一庫房。每筆交易動輒千萬貫——自古,花錢無過養兵。沒有千萬身家,怎樣得起這麼多閒人。」

  時穿嘿了一聲:「我猜這些船不一定是海公子一家的,剛才擦肩而過的幾艘貨船,船上水手服裝各異,都不是海州風格,聯想到海公子一向空手套白狼的習慣,我想他這是把零散的海商集結起來,組隊出航……咦,你看,出港的船越來越少,大約今天是海公子向外發船的時間。」

  坐舟開始落帆,這時,對面的碼頭上只剩下十來艘船,航道變得很開闊,渡船輕鬆地靠上碼頭,一眼望去,碼頭上皆是離去的背影,時穿粗末估計了一下,嚇,這座碼頭,光是裝卸貨物的,大約有上千人。

  這樣的人物,不算土豪惡霸,誰算?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2-13 15:03
第一百一十一章 別讓人找見把柄

  這座碼頭很僻靜,它幾乎處於島的最北端位置。大多數私家碼頭因為貪戀縣城的繁華與便利,都設立在海州縣附近,唯獨這座碼頭,它離最近的私家碼頭也有一小時航程,孤零零豎立在郁州島最北端,碼頭上除了大片的庫房區,左右似乎見不到農田與民居,瞧那架勢,也不知陸上有沒有現成的路通向縣城。

  坐舟駛過了防波堤最外端,那裡修築了一個圓形的堡壘狀建築,外形像是鬼子的炮樓,但又像是燈塔,或者它是一物兩用。

  過了這處炮樓,長長的深入海中的堤壩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是泊位與吊塔,碼頭邊僅剩的幾艘船正在巡邏船的引導下出港——這套出港程序,很有點現代化意味。

  船在時穿好奇的目光下靠岸,搭上跳板,施衙內派來的隨船夥計跳上岸去,跟碼頭上的人低估了幾句,附近幾位神情緊張的大漢立刻鬆懈下來,剩餘的碼頭工人上前接應,並引領著時穿登上馬車,一行人穿過防波堤,穿過碼頭附近一座座空寂無人的建築……

  馬車行駛很久,才來到海公子的住宅附近。時穿回頭望去,這座倉庫群也有綿延兩三里路的模樣,在宋代,這大約算得上「中型」了吧。

  「這些庫房倒是蓋得格外高大——嗯,比其他家的都高大,海公子果然好手段!」時穿沒話找話的說。

  隨行的人一聲招呼,時穿走下了馬車,但馬車並未停頓,還在繼續向屋門前走,時穿遂隨車隊溜躂,邊走邊觀察:「這年頭,房間的跨度都不大,因為大多數房梁都使用原生木材,木材承重有限,雖然製作拱頂,也能拼接出十幾米跨度的房間,但那樣做技術難度太高,在海風呼嘯颱風不斷的岸邊,沒人這麼幹。

  不,這座庫房是石材建築,磚石結構技術,在宋代是用來製作神殿佛堂的,拿這樣的技術來建造存貨物的庫房,這位海公子,恐怕對神靈並不在意,啊,甚至有點輕蔑。當然,也有錢。

  不過,聽說他才來了十年,十年,恐怕掙下的錢全花在這片建築身上了……」

  這座碼頭在宋人看來,它遠離縣城,來往極不方便,但時穿卻知道,它的位置正好是連雲港,即使幾百年泥沙堆積,將郁州島與大陸之間的海域填平,這座港口也不會被泥沙淹沒——它可以連續使用八百年。

  不過,連續使用八百年,那只是理論上的,一座海上碼頭需要靠周圍的陸地支持,當海州原先的碼頭被泥沙吞沒,成了漲潮時的淺灘,落潮時的小漁船停靠點時,海州作為港口區,必定是要廢棄的。

  隨行來的軍漢是廖五,他見到時穿一路東張西望,便上前解釋:「海州城地盤小,在海州城蓋客棧,光是購置地皮就是一筆大費用。郁州島沒有別的出產,只有一個破敗鹽場,當地貢品是鰾膠,因地皮便宜,海岸線漫長,故而商人們喜歡沿著岸邊蓋客棧,然後在海邊修一個自己碼頭,以便存放貨物,以及等待信風出港。

  嘿嘿,大家這樣做,也不全是為了走私,岸邊如此眾多的倉庫,官府哪能看不到。再說,船可以走,但船夫歷來都住在陸上的,官府只要管住船夫就不怕偷稅。宋律:船出海都要有核准的文書,如果沒有交稅船隻就私自出海,那船員就算脫籍流民,從今往後別想回家了。

  嘿嘿嘿,大家都把倉庫建在郁州島上,主要是圖地價便宜……當然,夾帶總是有的,每艘船自海州出港,總要到郁州島來添點貨。海州市舶司只管按船的艙位收稅,不管艙位空不空。既然如此,船主自海州出港後,再來郁州島添貨那就不算走私——他們的艙位都交過稅了。

  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船主自海州出港的時候,可以多報一點食水食糧所佔的艙位比重,再多報一點船員數量。等到了島上,卸下一點食水食糧,讓多餘的船員登岸,暫時躲在庫房裡,如此,多少能騰出一點艙位來的夾帶少許私貨,只是夾帶不多而已。」

  「我明白了。我原來還在思量,這麼多倉庫全裝走私貨,官府能容忍稅收流失嗎?原來……也就是說,這片倉庫群平常該藏著五百人上下?」

  「哪能啊?」,廖五也不隱瞞:「人如流水,今天來明天去,哪能一下子存下五百人——這貨棧平常看守之人有兩百號,另外姑爺還裡面辦了兩個加工作坊,雇了大約有六十名夥計,加上姑爺身邊四十個貼身護衛,合計三百人上下。剩餘的空房間,能存兩百人已經不錯了。

  哈哈,姑爺心不狠,常說:有這份收益已經足夠了,施家是外來戶,崛起與海州,不遭人記恨,別讓人找見把柄才是上策。」

  時穿點頭讚賞:「沒錯,要想生意長久,有時候忍受一些小損失才是必要的,怨不得海州人人都稱讚你家公子精明……忘了問了,你家公子姓甚麼叫甚麼,等會我該如何稱呼?」

  廖五咧嘴笑了:「人人都以『施家姐夫』來稱呼我家公子,那是因為我家公子對名姓向來太在意,他說:自己乃流浪之人,如果有個孩子,那麼重視一下名姓,讓孩子有個祖宗歸屬,倒也無妨,如今嘛……他就不必在意這姓氏了。

  當初來我們施家的時候,公子說他以海為家,乾脆就姓海吧,也正是如此,成婚後大小姐才跟著他來到海州。自大小姐過世後,海公子已經忘了自己的姓氏,你便稱呼他海公子他也答應,稱呼他施家姐夫他也沒意見,姑爺挺和善的一個人,好相處。」

  遠處那座臨海的建築越來越近了,那是一座長條形的小二層樓——時穿從望見這座樓起,心中的警鐘響個不停,他止不住的詫異與震驚,不自覺的將身體繃緊了。

  這座建築完全用巨大是石料建成,怪不得當初施衙內看到時穿擺弄石料來改建自己的屋子,一點都不覺得詫異,原來他早在自己姐夫那裡見識了……然而,這座建築更讓人震驚的是,它居然是一座仿西式建築:門前帶著大塊的綠茵草地,以及巨型廣場。而建築物本身則帶著巴洛克味道:巨大的石柱從地到天;寬大的窗戶足足三米高;能夠容納兩輛馬車並行的門道,以及石料做成的雕欄……

  它的主體建築雖然只時座二層樓,但卻建立在一座巨大的土基上,加上那些刻意修建的附屬設備,使得這棟建築有了一種宏大的感覺——佛廟道觀的正殿,都不曾給人如此大的壓迫感。

  大門前是一層層高高的台階。台階側方修建著彷彿酒店門前的行車道,因此,時穿等人的馬車駛上緩坡,直接停在了樓門口,此時樓門大開著,門口站了兩隊身穿白衣,迎接車隊的僕人——這情景似乎在西方電影中常見,儼然一副中世紀西方貴族的模樣……

  哦,時穿似乎記起來了,如今正是西方的中世紀,這年代,大約正是獅心王與查理大帝準備十字軍東征的年代,似乎巴洛克建築也正是這時代開始興起的。

  廖五顯然很得意時穿震驚的態度:「長見識了吧,我初次看到這座樓,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時穿這時已心有感悟,他平靜地追問:「這座建築是海公子親手設計的?樓房的風格如此獨特,難道就沒有人好奇一下?」

  廖五咧嘴:「時大郎恐怕沒有去過泉州吧,來海州之前,我曾陪著大小姐與公子去泉州轉了轉,那裡可是甚麼樣的建築都有,你沒有見到泉州胡寺二十米高的門牆,充滿……海公子說那是阿拉伯風格。」

  時穿想起來了——稍後,當金人入侵滅了北宋,蒙古入侵滅了南宋的時候,海州、泉州、廣州等這些口岸城市,都遭到過徹底的搶劫與焚燒,泉州唯一留下的就是一堵牆——那座燒不毀的胡寺門牆,海州則徹底變成一片廢墟。而這些口岸城市又是商人們眼中的風水寶地,新王朝建立後,總會有新商人推倒廢墟重建,所以歷來口岸城市遺留下的古代建築反而不多。

  這座樓也會毀滅於戰火中嗎?

  馬車門緩緩打開,二十多名僕人很貴族的彎腰鞠躬,僕人當中有黑人,有印度人,也有一些華人,他們都穿著緊身打扮……唯一在服飾上,那位海公子終於向宋代低頭了。那些僕人雖然一身短打扮,但終究是宋代的短打扮。

  尾隨時穿的廖五,只覺得這位時公子身邊的溫度似乎越來越低,對方的情緒似乎越來越緊張,甚至有點警惕,他側目旁觀,發覺時穿的嘴緊緊抿在一起,他走路非常小心,每一步邁出都悄然無聲,彷彿在水面上滑行。

  為了打破沉悶的氣氛,廖五繼續介紹:「我家姑爺喜歡看海,所以在海邊蓋了這座樓,這座樓前後花了五年才建成,可惜建成之後大小姐就去世了。從那時起,我家姑爺就更加深居簡出,平常最大的樂趣就是駕船出海,在附近海面閒逛,這次我們到了,也不知道他出去沒有?」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2-25 14:33
第一百一十二章 鬼斧神工

  一名中國僕人在旁邊躬身回答:「姑爺確實出海了,不過他已經吩咐下來,客人到了之後立刻點燃煙火,他就在附近海面上,見到信號就返回。」

  廖五點頭:「既然如此,就先給客人安排住宿吧,姑爺那裡不急,等客人安頓好了,再點起煙火通知。」

  姑娘們一個接一個下了馬車,她們站在馬車門前手足無措,任誰第一次接觸到如此氣派的建築,都會被這座建築所震撼:巨大是它每一項附屬物的特色,撐天的石柱,五六米高的大門怕是與城門高度相仿吧,平常人家,誰拿城門做屋門?如此巨大的窗戶,如此……簡直是鬼斧神工!

  光憑腳下巨大的門廊,整個大樓的氣勢就讓人說不出話來。姑娘們站在那裡發呆,彼此很老實的擠靠在一起,用充滿好奇與震撼的目光打量著這棟建築,正不知該邁哪只腳,一位頭裹大包頭的印度僕人上前躬身行禮,用生硬的漢語說:「姑娘們,請跟我來;尊敬的,請這邊走。」

  隨著他的招呼,一旁站立迎候的幾十名僕人也跟著上前幫女孩子們拿行李——這行李也沒甚麼特別的,包裹皮而已,時穿到此刻只遺憾沒給女孩子們定制幾個皮箱,以方便旅行,以及配合這套建築的氣場。

  穿過巨大花崗岩鋪成的門廊,女孩子們被門裡更加富貴的氣氛嚇著了——其實,屋主人倒沒有耀富脾氣,比如柱子上沒有鎏金,門把手也是普通的青銅製作,灰撲撲的沒有光澤,但建築物的本身已給了人巨大的壓迫感,而腳下,更讓人不知該怎麼邁步。

  腳下鋪的是馬賽克,沒錯,雖然塞浦路斯在數千年前就發明了馬賽克拼畫,雖然中國以瓷器著名,但拿一塊塊瓷磚鋪在腳下,並拼接成一幅幅巨大的人物畫……這讓人不敢把腳猜到這件藝術品上。

  屋內,似乎除了大門與傢俱,再很少見到木製材料,到處都是巨大的石材,雕塑是,牆壁是,連樓梯都是一塊塊巨大的石板拼成,呀,這廝居然用馬賽克做地面,居然比咱在海州城,辛辛苦苦製作水磨石地面還早,豈有此理!

  僕人們屢次出聲招呼,時穿笑著插話:「都去安置吧,這裡很安全。等會兒,我們大廳見。」

  姑娘們默默福了一禮,悄不做聲地跟隨僕人踏上樓梯,分赴左右。時穿穩了穩心神,也隨著僕人走上樓梯。等他上樓的時候,姑娘們正在分配房間,或者三人一間,或者四人一間,黃娥與環娘則分到了單獨一間,恰好位於時穿臥室左右。

  時穿沒甚麼雜物,他進了自己房間,熟絡地享受著僕人酒店式服務,任僕人安置自己的東西,他跑到窗邊,眺望著附近的海面——窗外,一隻奇形怪狀的帆船正駛過窗前,想碼頭方向走去。碼頭的位置剛好與這棟建築平行,二者都離海岸線不遠……呀,明白了,這支帆船的奇怪之處在於:它是軟帆船。

  時穿悄悄摸了摸窗戶,這窗戶分兩層,外層是硬木製作的百葉窗,百葉窗製作的,有宋代產品慣有的精巧,但其中的齒輪機件卻不是宋代的,它們咬合的非常緊密,材質似乎是青銅的,可以靈活的將窗葉以各種角度固定,已透過陽光。透過的陽光在經過一層青色絹紗蒙成的巨大落地窗進入屋內……

  時穿正神情鬼祟的研究窗戶,廖五進來匯報:「大郎,煙火信號已經發出,姑爺馬上會回來,您老走了一路,不如咱先去餐廳,一邊吃飯一邊等候姑爺。」

  時穿隨口問:「廖五啊,你對這裡似乎很熟?」

  廖五叉手不離方寸,回答:「大郎,某原來是隨大小姐的,大小姐過世後,姑爺害怕衙內闖禍,故此派我跟張三過去,負責照顧衙內。」

  這意思是說,這座宅院才是廖五原先居住的地方。

  時穿馬上又問:「這座宅院,你們老爺知道嗎?」

  廖五點頭:「大小姐過世的時候,老爺曾經來這樓裡住過一次,順便辦理大小姐的喪事。他說這樓雖然住得舒服,但一派胡人的風尚,他當官的人,住久了恐怕御史彈劾,所以沒呆多久就告辭了,留下了衙內在此照應。

  衙內倒是挺喜歡這座樓的,小的時候他在樓裡跑來跑出,最喜歡躲貓貓,但我家姑爺喜靜不喜動,平常不與人來往,唯一的娛樂是駕船出海,並在海上閒坐。所以等衙內長大了,心野了,便閒這屋子肅靜的可怕,於是搬去了海州城,好在海州城我們也有現成的屋子,現如今,衙內只是偶爾回來住上兩天。」

  時穿走到巨大的窗戶邊,他彈了彈窗戶上的絹紗,微笑著說:「居然不是玻璃做的,這大約是唯一的遺憾吧。」

  廖五保持著微笑,時穿轉過身問:「這麼一座獨特的建築屹立在海邊,難到沒有海盜過來騷擾?」

  廖五神情有點不自然,像是在隱藏甚麼秘密,嚅囁地回答:「也曾有海盜過來意圖打劫,但我們屋前是淺灘,大船靠不了岸,小船來了我們不怕。且我家姑爺自有手段,海盜們吃過兩次虧,事後我們又加強了碼頭上的防衛,海盜們靠近不了碼頭,這座房子自然安全了。」

  時穿又走到另一扇窗子,從這扇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碼頭上的情景。

  一座雄偉的大樓蓋在海邊,很招人眼滴。這樓前巨大的草坪加矮樹形成的西洋式花園,獨留下中心一片面積很巨的平地,像是集合用的操場,長寬跨度大約有六百米模樣。這片操場,地面已經完全硬化了,花崗岩製作的石板鋪設的整整齊齊——這大約是舉行宴會時,供客人停馬車的地盤。

  遠處海灣中,現在只剩下兩艘船了,其中一艘船很阿拉伯風格,桅桿立在船尾,上面掛著巨大的尾帆,船身很巨大,似乎是行走印度洋的,載貨三百噸左右的遠航船。那艘船的甲板正好略略低於防波提的地面,以至於防波提上架設的滑輪吊車,可以很輕鬆的將貨物直接吊進倉內。

  可是碼頭上此時已不裝卸貨物了,搬運工都走空了,唯有兩三個社兵在防波堤上隨意走動著。寬兩三百米的碼頭,每隔二三百米有一截石料搭建的胸牆,很突兀的立在那裡——時穿略略想了想,明白了,這是碼頭的防禦陣地。

  海灣內還另外停著一艘小船,這艘船就是時穿剛才在窗前看到的古怪小船,其體積大小跟通常漁民所用的捕魚船相仿,但甲板比較低,它停靠在防波堤下,防波堤延伸入海的階梯一直深入到低矮的甲板邊。類似這樣的樓梯,每隔一段有一個,而樓梯在防波堤的尾端,恰好是用來防禦的胸牆……也許這段胸牆還可以臨時安裝吊車,用來吊裝船上的貨物,因為胸牆的石縫裡,嵌著好多鐵梁等裝置。

  這分明是現代沿海城市特有的民間客貨小碼頭,每一個延伸的到海底的台階都是客貨船的泊位。如此泊位,整段防波堤共設了六座,大約能同時停靠六艘船。

  這樣的泊位數量,擱在泉州廣州密州似乎不起眼,但作為私人碼頭,修建如此浩大的工程,簡直是花錢如流水啊。

  時穿側耳聽了聽,隔壁,女孩子們都在安頓行李,住進如此新奇的房間,她們彼此很興奮,唧唧咋咋說個不停。此時,廖五再度行禮,催促:「大郎,我們走吧。」

  「那就走吧!」時穿跟著廖五經過樓道,時時聽到姑娘們從門裡傳來的歡笑聲、打鬧聲,到了這裡,她們算住進了一個大型堡壘中,完全可以自由呼吸了……時穿聽到姑娘們的笑聲,自己也咧開嘴憨憨的笑起來,他不打算干涉,放開手,跟著廖五走進樓下的餐廳。

  這又是一個典型巴洛克式的餐廳,巨大的大廳放著一張同樣巨大,用厚重胡桃木做的長餐桌,餐桌上居然一樣不缺的蒙著餐布、擺放著燭台,以及同樣厚重的胡桃木靠背椅。此外,一面牆壁上還豎著兩個大型壁爐,……是餐廳裡該有的,都有了。

  但廖五卻沒在這座巨型餐廳停留,他繼續走向餐廳盡頭,推開那裡的厚重大門,露出裡面一個小包間,包間裡甚麼都小,四方桌很小,凳子則是羅圈椅,只有四把。

  這屋子裡同樣有一個壁爐,但因為房間小,這壁爐燃燒起來,一定很溫暖。

  廖五解釋:「外面那間大餐廳,平常是僕人進餐的,來了海外胡商,則整理一下用來招待重要船員,以及船主,平常公子都在這屋裡就餐,他說那屋子大餐桌太大了,說話極不方便。」

  畢竟還是中國人,雖然擺洋譜糊弄洋巴佬,但真正輪到自己吃飯的時候,還是喜歡小餐桌的氣氛。

  廖五行了個禮:「大郎,姑娘們回頭就在外間大餐廳用飯,我家姑爺將在這個房間裡,親自招待大郎,大郎你隨意坐,我去接我家姑爺,大郎請自便。」

  時穿隨口答應著,他走到餐桌邊,仔細觀察著那些餐具。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2-27 12:00
第一百一十三章 有人動了手腳

  這間房子是巴洛克式的,餐具居然也充滿了歐洲風格,餐盤上刻著曲裡拐彎的符號——這些符號別人看不懂,時穿一看就明白,這是典型的羅馬花體字母,上面或許是歐洲貴族的家族徽記,以及家族的稱號。

  盤子多數是青瓷,不知是鈞窯還是定窯的產品,掛的釉很細膩,盤子邊繪製著一圈環紋,但這環紋不是中國的萬字福字紋,而是歐洲花飾。

  時穿忍不住好奇的拿起一隻盤子,湊近了仔細觀察。還打算伸手摸摸,身後響起一個清朗的聲音:「很好奇是吧?這是外銷瓷器,是歐洲人來定制的,他們定制的數量多了點,這本是為了防止長途運輸中被磕碎了,我順便截留了一部分,拿來自己用。」

  時穿頭也不回地回答:「歷史沒有記錄啊,宋代有外銷瓷?我記得歷史上只記錄過明代有外銷瓷,怎麼宋代就有這玩意了?」

  身後那個聲音繼續問:「那麼,我們的歷史可記錄了明代有外銷瓷?」

  時穿搖頭:「二十四史,只是二十四部帝王將相家譜。怎會記錄這樣的民間瑣事?關於明代有外銷瓷的歷史,還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期,國人從西方相關報道中瞭解的,然後,才在國內掀起了一股研究熱。」

  時穿說話還有好幾個語病,要擱一個純正的宋代人,根本聽不懂時穿的話,但時穿自從見到這座巴洛克式建築的時候,已經肯定了屋主的身份,所以他說話毫無顧忌。

  「那麼,所謂外國媒體的報道來源於何處?我記得來源於對意大利某個家族收藏品展覽的報道,可你知道麼,還有一些家族為了炫耀自己的古老,炫耀自己貴族血統的悠久,他們甚至收藏有唐代生產的『定制瓷器』!」

  時穿點頭承認:「我聽說過,據說那是一套唐代茶具,收藏那套茶具的家族是位公爵,他們一般不向外展示,只有被他們招待過的客人知道,並向外洩露了那套茶具的淵源。」

  想了想,時穿又補充:「傳言——不,是有正規報道,說是歐洲各王室都曾收藏過宋代的『定制茶具』,可惜拍賣市場上常見的是明代定制茶具。而明代以前的貨樣嘛……網上偶爾有宋代外銷茶具的照片流傳,唐代的中國外銷瓷器只停留在傳說中,肯定是有,但從來沒有向外展覽過。」

  身後那個聲音回答:「大航海時代還沒有開始,所以有能力遠涉重洋,來中國定制瓷具的,都是些家族財富雄厚到令人髮指的大貴族,大貴族這種特殊的生活品味讓中小貴族羨慕,所以大航海時代到來的時候,許多中小貴族也紛紛來效仿。這就是明清時代,外銷瓷器的爆炸式增長。

  可惜後來大浪淘沙,根基淺薄的中小貴族終究抵禦不了大浪,紛紛失去封地而破產,所以拍賣市場上,明清的中國定制茶具頻繁出現。而那些淵源更深的大貴族,他們保有的瓷器是為了顯示家族的古老,那是他們家族血統的象徵,所以絕不會出現在拍賣市場上。

  當然,你會在歐洲人記述的歐洲歷史上,見到幾百年來他們口口流傳的古老傳聞,它們確實存在著,但人們卻從未看不到實物——現在你見到一個,這就是實物,你我就是見證者。」

  時穿依舊背著身,他輕輕的將瓷盤放下:「我是怎麼來的?」

  身後的聲音充滿了詫異:「你怎麼不問『我是怎麼來的』,偏偏問『自己』是怎麼來的?」

  時穿慢慢轉過身來,呈現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長相優雅的男子,他身上沒有穿甚麼佩飾,頭髮也是隨隨便便綰了個髮髻,髮髻上插著一根綠色的木簪子,簪子的雕工也不出色,但它的木料來自非洲,是宋人最推崇的非洲碧沉木——金庸寫射鵰的時候,就曾特意讓丐幫幫主選用這種宋朝最時尚、最昂貴的木料做打狗棍。

  除了這跟木簪子之外,那男子身上的服飾也平平淡淡,一身黑色的絲綢長袍,僅僅袖口繡了幾朵白色的小花,腰帶也是布料的,胡亂在腰上繫了個疙瘩,腳下赤足穿著一雙謝安履——也就是日本木屐,臉上帶著慵懶的,隨意的表情,手不經意地扶著門把手。

  這大約就是低調的奢華吧——他頭上那根木簪子色澤翠綠,但卻是純粹出於木材本身的顏色。這樣一根碧沉木,大約能在海州買座宅院。這廝把一座宅院插在頭上做裝飾,確實不再需要其他裝飾物了。

  在他身旁,從敞開的門裡,傳來姑娘們來到餐廳,帶來的隱約歡笑聲——開飯時間到了,那些姑娘們正進入餐廳,她們現在已沒了拘謹,正言笑自若的談論著餐廳的裝飾,以及餐桌的擺設。

  把眼神重新定格在對面這人身上,不知怎地,時穿總覺得對方身上有一種氣質很熟悉,他仔細打量著對方,在記憶中搜尋者……難怪施衙內第一次見時穿,就說他跟自己姐夫很像,他不是說時穿與姐夫的相貌很相似,而是說他們彼此身上的氣質很相同。

  對面的海公子雙手一攤,回答:「哈,讓我先介紹一下自己——對於我們這樣的人來說,名姓已經毫無意義,你可以叫我阿海,或者海公子……我怎麼稱呼你?」

  時穿搖搖頭,神情非常凶狠:「名姓?這不重要,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阿海笑了:「時間,對於我們來說從不是個問題。我們彼此之間有太多的謎團要揭開,幸好我們不缺時間,可以慢慢追溯……剛才,你想問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但我想知道的是:一切的本源——你甚麼時候發覺自己具備了這項能力?」

  時穿帶著回憶的神情,慢慢的敘說:「那源自一件極憤怒的事情,我只記得當時自己怒不可遏,只想把這世界撕個粉碎,或者能有甚麼機會,讓我改變眼前的一切。

  我憤怒欲狂,突然發現,一種古怪的情景出現了,我似乎遭遇了所謂靈魂出竅事件,我的靈魂脫離的軀殼,站在旁邊目睹著一切的發生,但卻絲毫無能為力,於是我越加憤怒,我歇斯底里的想改變眼前的一切,漸漸的,我發覺我真的回到了幾分鐘前。

  啊,可是我一遍又一遍回溯時光,一遍又一遍目睹、親歷事件的發生,目睹著我開始憤怒,卻依然無力改變那一切……」

  阿海輕輕一笑:「記得霍金說過,當你在上班途中,突然想起遺落了房門鑰匙,此刻你面臨兩種抉擇,一是繼續去上班,二是回家去取鑰匙。無論你做何種決定,時空都隨著你的決定而演化。

  比如:當你決定回家取鑰匙的時候,你進入的是取鑰匙的時空;當你決定繼續上班的時候,那又是另一個時空了——每一個時空,都因你的決定而改變。

  然而,時間的長軸是連續的,無數的時空在時間之軸上,彷彿一串串珍珠串連起來,當你決定回家取鑰匙的時候,何嘗沒有另一個你,決定繼續前行。這兩個空間一定是同時存在的,只是你的『主意識』感覺不到另一個空間的存在——偶爾,如果你感覺到另一個時空的存在,你能同時感受到兩種抉擇所產生的時空疊加,那麼,這就是『時空跨越』了。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大約也不能稱之為『人』了吧。也許,我們就是歷代人口口傳頌的『妖』吧。

  看見窗外那些小船了嗎?在海濤中那些小船隨波蕩漾著,它們之所以沒有飄走,是因為船索將它們緊緊地繫在碼頭上的地錨上。而在時空的長河中飄蕩,同樣如此,我們必須有一根船索繫住飄蕩的自己,使得自己不至於在時空亂流中迷失——你之所以改變不了那件使你憤怒的事,是因為那件事是一切的起始,是你的『時空地錨』,是你在時空穿梭中的依靠與導向。繫上這條鎖鏈,你可以一遍又一遍隨波起伏,但永不可能掙脫。

  你剛才問我,『你』是怎麼飄蕩到這裡的,我猜,你一定是終於改變了自己的『錨標』,於是你迷失了自己,不知道現實中的你是真實的存在,還是你另有其人,你在時光之河中飄蕩……至於你如何到了這裡,相信我,那不是我的過錯。」

  稍停,對面的阿海咧嘴一笑——此時,黃娥已經領著女孩子們準備就座,她從小包間敞開的門,看到時穿正在跟一位男子交談,便順眼打量了一下這位男子——即使黃娥還沒到懂得愛情的年齡,也不禁為這位男子所透露的風采迷失。

  那是一種甚麼樣的風采,慵懶中帶著漫不經心,卻又顯得對這世界充滿自信,彷彿一切都在自己的把握之中。也正因為世間萬物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所以才顯得對一切事物漫不經心,彷彿天崩地裂也不值得驚詫,而且沒準這天崩地裂就是他一手製造的,所以他才有恃無恐。

  如果時穿是一柄寒光四射,鋒芒畢露的長矛的話,這名男子就是一把裝飾華麗的儀劍,溫文爾雅中透漏著殺機,這種掌控一切的自信,讓黃娥禁不住定在原地,她覺得有點頭暈,趕緊用手扶了扶額頭,緊接著,門縫裡傳來時穿咄咄逼人的聲音,馬上讓黃娥恢復了正常。

  其他的女孩也一臉花癡的、透過敞開的門,眺望著包間內的海公子,正在她們發呆的時候,那男子隨手一撥門,大門合攏了,時穿的聲音只傳來半句:「錯了,絕對是有人動了手腳……」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2-28 15:00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迷霧漸散

  門合攏了,時穿剛剛說到「動了手腳」,門合攏後,時穿繼續說:「當時我已經清醒了,正打算回歸原本的世界,突然之間傳來一股奇怪的拉扯力,把我拽到了這世界——我出現在桃花觀的一間廂房內,身邊就是那群女子……嗯,當中的一個。」

  那男子靜靜的聽時穿把話講完,而後微笑著續上:「我知道你曾經在桃花觀裡四處搜尋,我知道你挨個探察那些女孩子,並反覆壓搾她們的體力,以試探她們的能力,我還知道你去了桃花觀女尼妙泰那裡,探尋她的能力,我還知道你曾與深夜去了桃花觀,站在那些尼姑窗前挨個試探。當然,你壓迫那位登門的老和尚,我也注意到了,因為我在島上,可以感覺到你使用那種能力而引發的時空之軸的動盪。」

  說到這兒,那男子微微一笑:「想必你也知道,我跟你開了個玩笑,當你從老和尚那裡返回的時候,我稍稍修改了你定位的錨標,你大約出現在自己那位嬌媚的房東屋裡,那位女房東正在洗澡吧?怎麼樣,享譽海州的七嫁妖婦,身材如何?」

  時穿若有所思:「你恐怕不是跟我開玩笑吧,恐怕是想讓我注意到你的存在,或者讓我注意到時空定位的問題,原來這個被稱為『錨標』……那群女孩子當中,誰是我的錨標?」

  阿海輕輕一笑:「這……我怎麼會知道。你不是挨個觀察了那些女孩兒嗎?怎麼,你還沒有找到出事故的原因?」

  時穿猛然醒悟:「不對,一直是你在問我,我來這裡是想弄明白我的問題——你是如何來到這世界的?」

  阿海一聲歎息:「這就是事件的本源——我迷失在這裡十年了,我一直想著重返原來的世界。如果我知道你問題的答案,我早已經實現了自己的願望。」

  說到這兒,阿海慢慢的走了過來,他饒有興趣的繞著時穿轉了兩圈,問:「我們這些人都有各自的天賦,我想知道你的本領是甚麼?」

  時穿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下,找了張椅子自己坐下,然後擺手請對方也坐下,停了一下,這才回答:「我最初的意願是回到事件發生前,所以我獲得的本領是:時光回溯。我能夠回到事件發生前幾分鐘,然而在這個『前幾分鐘』,我又能再次施展『回溯』本領,通過不斷的『回溯』疊加,我大越能夠控制事件發生前一小時的所有事件。」

  阿海淡然一笑,坐在了時穿對面:「沒錯,我感覺到這股回溯意志的堅強剛硬,你就是運用這項本領跟蹤老和尚的吧,那位老和尚走的很小心,他自信絕無人跟蹤,卻絕沒有想到,在他走過的路口,一小時前就已經有人站在那裡等待,等待他經過這個路口,或者其他路口。

  知道為甚麼我瞭解你追蹤老和尚的過程嗎?因為我的本領是『時空跨越』,我可以同一時間存在於一個或多個時空中,體驗不同時空的生活與心情。對我來說,這彷彿是休閒度假。我因此目睹了太多的人間悲歡離合,所以才養成了這副性格。」

  時穿敲著桌子:「同一時間,同時存在多個時空——也就是說,現在的你跟我在交談,同時還有另外一個你,生活在別的地方,體驗著不同的生活,品味著不同的悲歡離合。

  哈哈,《西遊記》裡說孫悟空會七十二變,能夠同時分身無數——你這項本領,大約與孫猴子的本領相仿吧,我真是羨慕你。」

  「何必羨慕呢,你不是實現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分身無數,我能夠在『同一時間點』上,出現在『不同的位置』,你卻能在『同一時空位置』上,出現在『不同的時間點』,無論之前或之後。這不也是一種化身千萬嗎?

  你瞧,我們都是在不同的時空中徜翔的人,或許我們已經不該稱之為人了,我們,大約是古今傳說中的『妖』吧。兩個妖的會面,哈哈,真有意思。」

  時穿哈哈大笑:「做妖的感覺,挺快樂的……我記得你的妻子已經去世了,你流浪到這裡,難道不是因為她的原因?如果因為這個,你妻子去世,似乎意味著你的錨標已經丟失,那你豈不是永遠回不到現實了?」

  阿海目光一閃,兩人不約而同的停止了說話——四五秒過後,門開了,幾名身材健壯的黑人僕婦,端著碩大的盤子,走了進來,開始往桌上擺放餐盤餐具……也許這就是妖怪們的本能,他們能夠預知事件的發生、發展,以及結束,沒有人能夠偷聽他們的談話,除非他們故意讓別人聽到。

  門外的大餐廳上,食物已經擺滿了桌子,乘著僕人進出的功夫,黃娥起身向包間裡伸了伸腦袋,見到屋中的兩人已經坐在餐桌上,彬彬有禮的迎接著食物的到來,她沖時穿點點頭,重新坐了下來。環娘從偶爾開閉的門裡望見時穿,則從凳子上跳了起來,邁動小腿,準備僕向小餐廳……然而僕人們的動作很麻利,她們閃電般擺好食物,緊接著走出去,門重新合攏,把環娘關在門外。

  阿海拿起了筷子,輕輕夾起一片魚膾——這魚膾也就是「日本刺身」,或者「日本生魚片」,阿海輕輕的含在嘴裡,慢慢咀嚼之後,用夢遊般的嗓音,彷彿說著完全於己無關的事情,聲音充滿淡漠:「十一郎之前跟我說,發現一個跟我很像的人,那小子表達能力不行,但我聽出來了他的意思。沒錯,就是你,在他說這話之前,我突然感覺到一股力量掠過附近,隨手試著挽留了一下,很不幸,原先的那股力量很強大,我只能稍稍改變你的前進方向,讓你降落在深山老林中。」

  時穿沒有吃飯的意思,他恨恨地坐在桌前面對著滿桌的食物,聽到這裡他暴跳起來:「果然是你,我感覺到一股力量的吸引,本想:且當旅遊,隨便看看,看完就走。沒想到突然受到一股力量的撞擊,以至於失去了方向感——你剛才說錨標,我想起這個詞來了,你擾亂了我的『錨標』——好了,因為你的擾亂,現在連你也說不清是甚麼力量牽引我來的……原來我現在的遭遇,真是你小子造成的?」

  面對時穿的暴怒,阿海神色平靜。時穿怒吼著伸出手,但他猛然想到,對面這人擅長……嗯,這廝在這個時間,於另外的地點同時存在著另一個自己,即使殺死眼前的他,或者把眼前的他疼揍一頓,也改變不了自己的處境……他恨恨的坐下來,不甘心的用凶狠的目光怒視著對方。

  等時穿坐穩了,海公子慢悠悠眼下中國魚膾,輕輕放下筷子,拿起酒杯——酒杯裡盛的是琥珀色的梨酒,海公子晃著酒杯,愜意的閉眼品嚐了一小口,盯著白瓷酒杯說:「這是梨白蘭地,是把梨搾汁後發酵,再蒸餾取酒,木桶陳釀後裝瓶,酒精度43~45度。

  你覺得咱中國沒有白蘭地嗎?可你知道密州春嗎?按蘇東坡的詩詞介紹,這密州春也是40多度的中度白酒,酒味充滿糊小麥的餘香——這說的不就是白蘭地的特色嘛?只不過我們不叫白蘭地而已。哦,我忘了還有揚州白——洋河大曲的前身,也是一種40餘度的中度酒,只不過後來過濾手段越來越先進,它走上了另一條發展之路。」

  「你想說明甚麼?」時穿拿起了酒杯,不自覺的品嚐了一下,回答:「彷彿有點瑞士『威廉梨酒』的味道,只是酒瓶子裡沒有放只完整的梨。」

  「那是因為我手頭上沒有玻璃,威廉梨酒是把完整的梨放在玻璃瓶中的,沒有玻璃瓶,你就是在酒瓶中放只梨子,也沒人看到!」海公子見到他這一打岔,讓氣氛緩和下來,便接著說:「十一郎回來的時候,告訴我說,你跟我很相像,知道這是為甚麼嗎——你我身上帶著相同的時代氣息,甚至相同的地域氣息。

  作為一個在時空長河中穿梭旅行的人,你或許知道甚麼叫『時代氣息』,但你知道甚麼叫『地域氣息』嗎?瞧,我們剛才談起白蘭地,知道白蘭地的人很多,上下三千年並不缺乏,但能像我們這樣談論這個話題的,大約唯有出身於我們那個時代,出身於我們那個的環境。

  哦,說到人身上的氣息,經常旅行的人都會有所覺察,一個地域的人,身體語言與別處差異很大。這還是在一個國家中。我不知道你曾出國旅行過沒有?在海外的旅遊點上,同樣是華人,大陸人、港台人以及海外華裔,卻很容易分辨出來——根據他們的身體語言,一目瞭然。

  是甚麼使他們能在茫茫人海中,與別的族群,與別的出生地人員區分開來,是他們身上的環境氣息——直說吧,大陸的遊客身上總帶著警惕、防範的氣息,即使是微笑他們也是警惕的。而同樣的微笑,展現在其他華人臉上,則是充滿童真,對外界很信任的感覺。

  這就是環境氣息——看看街道上的人吧,宋代的市民也帶著濃厚的環境氣息,他們彷彿港台人一樣,對自己的富足心滿意足,他們知道自己明天會獲得甚麼,並對這種預期充滿自信。他們相信明天會很美好,相信自己努力就能成功,相信這個世界是公平的,自己雖出身寒微,不是官二代富二代,但自己照樣不用一輩子做房奴、做蟻民,所以他們的微笑是一種滿足的笑,現在,宋代街頭的市民,展現的就是類似的微笑。

  曾經有個西方的『東方史學家』,比較了東方各國各時代歷史,然後說:如果能重生一次,我寧願選擇生活在宋代——你我現在所在的就是他所期望的時代。在這種享樂主義盛行的氣氛當中,你我兩個人是警惕的人,我們身上的氣息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所以,十一郎才覺得你我很相像,我們是同類的人……但他卻不知道,我們已經不能稱之為人了,我們是『妖』,是這時代的『妖孽』存在……」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 14:18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人類的進化

  「或許,能掌握時空秘密的人,是人類的另一種進化方式吧!」時穿輕輕放下酒杯,低聲嘟囔:「人類幾百萬年前進化到現在的模樣,隨後幾百萬年,除了知識大爆炸,其他的,幾乎沒怎麼進化。自從我具備了這種能力後,我想:也許人類一直沒有停止進化的腳步,只是進化者並沒有大肆宣揚。就如我獲得了那種本領,也悄悄的,誰也沒告訴。」

  陡然間,時穿目光一閃,馬上問:「我們?你剛才說『我們』這個複數詞,你的意思是說,你我這樣的人不是單獨的存在,我們還有同伴?哦……沒錯啊,你剛才說我們這樣的人,都擁有各自的天賦,你的天賦是怎樣滴,我的天賦是怎樣滴,最終又把一切總結為『對時空的掌控』。

  還有誰,你還遇到了誰,他們可曾想辦法回到現實?我來到這個時代,到底是誰操縱的?」

  阿海咧嘴笑了:「你所擁有的本領是『回溯時光』,我的本領比你獲得的早一點,或許我比你知道的多一點。但只多那麼一點點……

  「沒錯,是有這樣一群人存在,他們並不是單一的。然而萬物運行都有規律,我們這些人無論處在哪個時空,都是該時空運行法則之外的特殊存在,時空的慣性會不自覺地調整自己的運行,也順便排除我們這些額外的干擾。

  故此,對於時空旅行者來說,存在著很多禁忌。比如:不能讓人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不能過度的改變事情的發展……前者,一旦發生,人們會把你當做妖人,焚燒了事,哼哼,無論哪個朝代哪個國家,都不乏有鄉民用火刑焚燒妖孽的記錄,中國如此,西方社會也是如此。

  至於後者嘛,如果你改變了這個時代,則意味著你時空定位的錨標徹底改變了,你也將徹底遺失在這個時代,永不可能回到現實。」

  稍停,阿海微微一笑,帶著調侃的神情補充說:「知道麼,對於時空旅行者來說,中國這片土地是絕對禁忌。這個禁忌是兩方面的,一方面是地理原因,一方面是時代原因。

  因為有這個禁忌存在,來到這片土地上的人,幾乎都無人能重返原來的世界。十年以來,我一刻都沒有放棄回到原來世界的努力,可總摸不著頭腦,幸運的是,我在絕望中遇到了你,你我合作,我們有可能實現這個夢想,讓我倆成為『來過這時空,又能重新返回現實』的唯一特例。」

  時穿瞪大眼睛,探究的看著阿海:「你說我倆合作可以重返現實?還有你剛才說兩大原因,使中國成為時空旅行者的禁地——說詳細點。」

  「這沒甚麼秘密……古人所謂『滄海桑田』,說的是黃河經過了幾次改道,比如說宋代的汴梁大街,現代處於黃河河床之下二十餘米;再比如說我腳下這座郁州島,它現在是一座島嶼,從大陸上坐船需要航行三個小時,但在現代它卻是一片與大陸相連的陸地。

  再比如說梁山泊,在現代是片乾枯的大平原,甚至焦作附近,是山東罕見的內陸小沙漠。如果在現代,你站在那片平原上實施穿越的話,會發現你穿越到宋代梁山泊的河床底下。

  類似這樣的狀況很多,黃河的屢次改道使得平地變河流,孤島變大陸且不說,成語中有個『涇渭分明』一詞,而現代的涇河渭河是柏油馬路,你如何在那條公路開車時進行了穿越,同樣會發現自己躺到了其他時代的河底……

  再比如上海,在宋代,上海還不存在,宋代以後因黃河奪淮入海,泥沙堆積出一塊新陸地,於是有了上海。你在上海全境穿越試試?哈哈,上海並不是唯一,天津的出現也是因為黃河的泥沙堆積。同樣的道理,不管你在現代,與任何沿海城市實施穿越的話,你都會發現,有八成以上的可能,你穿到了異時代的大海深處。

  除了地理變遷之外,還有頻繁的朝代變遷,每一次朝代變遷都是一次種族大屠殺。三國之後的五胡亂華,漢民族被屠殺了十分之九,你怎麼知道你是倖存的那十分之一?

  唐代之後,依舊是胡人作亂,經過長達幾百年的種族屠殺,你怎麼能確保自己是少數倖存者?

  滿清入關的時候,以及蒙古統治中原時代,四川數千萬人口,被殺的只剩四十萬,也就是剩下百分之幾,你怎能肯定自己是那百分之幾中的一員?

  所以,對時空旅行者來說,即便你幸運的『定點穿越』到一座數千年來未曾改變的大山,也不能確保出山之後,能夠幸運的躲過一次次屠殺——眼看我們又要面臨一次大屠殺,那是滿人(金人)的大屠殺,蒙古人的大屠殺尾隨其後。你確定自己能及時逃脫嗎?

  時光之軸上的節點(錨標)不可改變,稍稍一點點變化,我們就處身另一個時空了,當然,我們的能力依舊存在,那個未知時空同樣困不住我們,但我們卻永遠迷失了。

  時空的悖論就在於此,我們不想迷失,就無力對這時代做出甚麼改變,我們出手改變了節點,則時空已經不是我們原先熟識的那段歷史……我記得海州城最後是被焚燬的,在這種情況下,你我怎能確定可以烈火中倖存?」

  阿海的聲音充滿誘惑力,時穿心情平靜下來,剛剛海公子談及時穿最關切的問題,他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錨標?你的錨標似乎已經失落了,我的錨標被你弄混亂了……先不說別的,我們怎麼走?」

  阿海低頭想了想,時穿覺得,對方這時有點偷著樂的鬼祟……只聽對方用慵懶的腔調,戲謔的問:「我聽說你一來就折騰著發明這發明那,看來這是所有旅行者的毛病,都想使自己生活舒適點,你都發明了甚麼?」

  時穿立刻擔心的看了海公子一眼,回答:「安居樂業啊,不能安居,如何心定?你不也是在海邊造了這麼一座氣派的住宅嗎?回頭咱有錢了,也這麼干……我只是,弄一點生活必需品,該不會改變甚麼吧?我是說,該不會影響『時空定位的錨標』?」

  阿海筷子一揚:「我們還有時間,先吃點,等吃完了,我領你看看我的東西……你我確實相像,我也私下也像老鼠搬倉似地做了很多東西,可惜我不如你膽大,不敢拿出去展示。」

  時穿放心的點點頭:「既然你也做了,看來是沒甚麼影響……十年的時間你能做很多東西,嗯,我很好奇,我有點迫不及待了。」

  這一頓飯剩下的時光,在時穿心不在焉中匆匆吃完,海公子與時穿結伴走出小餐廳,他往大餐廳裡一站,姑娘們望過去的目光全是迷醉的,唯有環娘不理會,她眼巴巴跑到時穿身邊,悄聲問:「哥哥,你們在小房間都吃的甚麼?我們這裡有……那東西說是叫『黑椒小牛肉』,哥哥吃了嗎?」

  海公子撲哧一笑,神情自若的吩咐旁邊的廖五:「那東西不是牛肉……算了,這事先放下吧。郁州島雖然是一個小縣,但端午節依舊熱鬧,這兩天就是『端一』了,你們安排一下,從『端一』到『端五』,每天給姑娘們安排不同的節目,讓她們好好放鬆一下心情。」

  回過身來,海公子打量著那些女子,臉上帶著文雅的微笑,繼續說:「小丫頭,我怎會虧待我的客人的……小廳裡吃的東西……」

  環娘興奮的接上海公子的話頭:「那麼,你們躲在裡面吃甚麼好東西?是不是很特別,環娘可以嘗嘗嗎?」

  海公子哈哈一笑,繼續說:「東海縣是商人的天下,這裡沒有我的許可,船隻不敢隨便入港、出海,我會派人跟著你們,小娘子們請放心,我保證拐子們即使在縣城看到你們上街,也絕不敢向你們伸手——哼哼,這裡茫茫大海,不需要墳墓的。

  至於我和時大郎……這幾天有些事情商議,小丫頭,我倆有事,你們自己玩,端午熱鬧,你們玩到端五咱們匯合,我和你哥哥與你們一同過節日。」

  黃娥腳下動了動,嘴唇蠕動半天,終究沒有說出反對的話,她輕輕站起來,福了一禮閃到一邊。環娘走了幾步,咬著手指站住了,歪著頭笑瞇瞇看著時穿:「環娘我既想跟哥哥在一起,又想去縣城過節,怎麼辦呢?好為難啊。」

  時穿摸摸環娘的腦袋:「就幾天,這幾天以後哥有的是時間,現在我跟海公子有些極重要的事情商議,這關係到我們的未來,等端五那天,我一定陪你們過節日。」

  黃娥福了一禮,輕輕拉住環娘,半是說給時穿,半是哄著環娘:「既然如此,我就等哥哥回來……環娘,跟姐姐走吧,這幾天姐姐陪你耍。」

  時穿與海公子走出餐廳,但在門外海公子站住了腳步,問:「你的語言能力如何?」

  時穿想了想:「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說,學習新的技能,不過是回到過去,而後反覆練習而已,所以掌握一項新技能不費神……你需要我學習甚麼語言?」

  海公子回答:「十一郎答應送你幾名黑人僕人,那些都是我從索馬裡部落親自挑選的,身強力壯,唯一的缺陷就是他們不懂宋語,我平常都是用阿拉伯語與他們交流,你會點阿拉伯語嗎?」

  時穿回答:「我可以學。」

  海公子依舊站住門口不動:「我聽說你曾經展示了自己的繪畫能力?」

  時穿咧開嘴笑了:「我曾是個圖書館管理員,瀏覽過很多書籍,對於我來說,書籍上的內容不過是我過去閱讀的一個個時空碎片而已,我那不是繪畫,是把時空碎片印刷到紙上——想必你也有這個本領。但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麼,你剛才說的話裡,一副交代後事的樣子?……」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 14:18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幸福在望

  海公子微微一笑,用前輩對待晚輩的口吻說:「咱們要出遠門,走的路很漫長……這裡,屋子裡的黑僕都留給你,也包括幾個印度管家——這些人都在印度土王宮裡調教過,會阿拔斯王朝正統的阿拉伯語,以及葡萄牙語……這個,印度有一千多種土邦語,我建議你還是統一用阿拉伯語指揮他們……請稍等一會,我吩咐他們幾句。」

  不等時穿反應,海公子馬上叫來幾名僕人,用阿拉伯語吩咐了幾句,讓這些僕人向時穿重新行禮,見過自己的新主人,時穿趕緊用阿拉伯語吩咐了幾句,讓僕人們在自己出外期間照顧好那些女孩……

  稍後,在僕人驚愕的目光中,時穿尾隨著海公子走出了大樓。

  粗枝大葉的時穿並沒有發覺這時海公子嘴邊掛著微笑,笑的像一隻偷了雞的狐狸,他只覺得海公子太慷慨了,竟然把全屋裡的黑僕印度管家都留給自己……嗯,他若是再把這座房子送給自己,那就更妙了!

  咱少奮鬥多少年啊!

  笑迷迷的時穿樂不可支的隨著海公子走上了碼頭,海公子指著碼頭上那艘時穿曾於窗前見識過的軟帆船,說:「這是我乘坐的船,船上還有五名僕人,回頭都送給你,包括這艘船。」

  連這兒都給我了,那麼,屋子是不是……幸福在望啊,哈……時穿打量著碼頭上這艘的船,問:「五個人就能操縱這樣一艘船?……這船的外形,給我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海公子語氣淡淡的回應:「像不像放大版的美洲杯帆船賽上的賽艇,是吧?沒錯,這是五百年後出現的飛剪船,載貨量四十噸左右,近海走私犯都喜歡用這種船,某段時間,它的身影曾佈滿了整個地中海,甚至整個世界的海面,包含中國!」

  時穿點頭:「想起來了……船首尖的像一把鋒利的匕首……只是船身的材料不是現代的複合材料,否則它就是一艘完全的現代賽艇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海公子回答:「這艘船就是我的藏寶庫,人們都說我喜歡去海中沉思,其實我是喜歡把東西藏在船上,借出海的機會在船上秘密製作各種器具……上船吧,你的疑問,馬上都可以得到解答。」

  好吧,今後這是我的船了,我的船長我的船,看起來真美……時穿邊走邊問:「上船之前我想知道,難道宋人眼睛都瞎了,看不出你這艘船的快速,沒有人意圖仿製嗎?」

  海公子大笑起來:「十一郎總覺得我怪異,這艘船大約是他覺得最怪異的地方——宋人都不習慣它的高速,施衙內只上船過一次,馬上被它的高速嚇壞了,從此,無論怎麼勸都不願再嘗試。不過這也可以理解,讓一個安步當車,習慣於每小時五公里時速的人,猛然享受到時速百公里的飛速,那他鐵定覺得很恐怖。

  其他人大約也是這樣的感覺,這艘飛剪船用的是軟帆,所以它的桅桿是特製的,當船全速航行的時候,飛剪船的桅桿承受的風力要比硬帆船巨大,普通的桅桿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風力——你自己是不是也常感覺到,每做出一項革新,都要攀爬整個科技樹。

  哦,桅桿的材質僅僅是一方面,這種飛剪船提前了五百年,船上的每一塊材料都花費了巨額成本,這些成本說出來,能嚇壞了那些小船主。在他們看來,我用打造一支船隊的花費,製作了一艘這樣速度快的嚇人的小船,而這艘船用的是軟帆,平常操縱硬帆的水手根本不會操縱,不經過長久的學習,連上船做個水手都不合格……宋代可是個航海時代,船夫只要本事好,不愁吃飯的,何必再來我這裡學習新的操帆技術?

  更況且這艘船載貨量不大,上船做水手的人將來估計也不能掙上大錢,所以這船雖有速度快、操作人手少的優勢,但因為同時存在種種弊端,所以並沒有人意圖倣傚——當然,這也於真實的歷史是相仿的。比如宋人筆記中曾詳細描述了泉州靠泊的阿拉伯三角帆船,但宋人,直至明清時代的人,何曾想過吸收阿拉伯船軟帆的優點?

  明清,哼,如果宋代的商業文明得以持續,也許必然會走向吸納兼容之路,但滿族人來了,蒙古人來了,於是我們有了明清,明清重新開始航海,但自從葡萄牙人在澳門建立口岸後,國人從明到清數百年間,目睹著西式大帆船日日進出六百年,何曾想過仿製它們?

  所以,我這艘船在海州商人看來,純粹是一時瘋狂的玩具,是敗家子行為,不值得效仿,甚至需要引以為戒——十一郎的幼年夥伴,黃家小郎黃煜也知道這艘船,你可曾聽他說起過?」

  時穿表示理解:「明白了,我聽說大多數人初次坐快艇,都會吐個天昏地暗,一方面是因為快艇速度快,另一方面是由於海浪——那種起伏不定的感覺,再加上從來沒有經歷過的高速,會讓人失去平衡感,失去對日常世界的熟悉感。」

  「沒錯,即使習慣高速飆車的人,也不見得能夠適應快艇的搖擺不定,以及它的極端高速——海中航行,速度的概念與陸地不一樣,陸地上跑了多少速度明明白白,而海裡唯一的參照物就是船身,所以海船的速度是以『節』來表示的,每小時能夠跑過多少個船身距離,則速度是多少節。

  但這種度量是粗略的,每艘船的船身長度不一樣……所以海中的航船,換算成陸地的時速,會讓你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恐怕,就是習慣了飆車的人,也不曾在陸地開過這速度,因此很少有人能適應這艘船的高速。在他們看來,這艘船是個危險玩意,根本不值得效仿……

  哈哈,也許這時代的子彈速度,都不如這船速度快,假如這時代有子彈的話。」

  時穿跟著一腳踏上了船板,海公子這麼極端強調船的速度,大約是想讓時穿提前有個心理準備,時穿領會了對方的善意,他緊跟著對方的話題補充說:「這時代應該沒有子彈,宋代的火藥其實是煙花,配方里面含硫與硝的比例太低,這種比例也許做煙花都不合格,所以才要在其中摻雜砒霜、巴豆等等。那種玩意,按現代的標準衡量,頂多是個煙霧彈,根本不可能推動子彈。」

  海公子領著時穿走下了船艙,他隨手推開一間艙門,促狹的眨巴著眼睛說:「宋代沒有子彈,也許吧。但誰說宋代沒有火槍?你不是對我把屋子修在海邊很好奇嗎,你不是問過我怎麼打退了海盜的,這,就是答案!」

  船艙內很昏暗,飛剪船為了追求船身的流線體,船身上沒有開舷窗,此刻屋內只有艙口透下來的一點點微光,借助這微弱的光線,時穿踱著步、打量著這間艙室。

  這艙室位於艙口附近,一下樓梯的第一間,按海上規矩,這樣的艙室一般都是武器室。

  此時,船身動了,順著敞開的艙口,傳來甲板上水手的吆喝聲,他們在升船帆。此時,時穿沒感覺到高速行駛帶給他的驚喜,但他感覺到波濤一起一伏,讓船身忽上忽下。

  這間武器室內的所有東西都是固定的,刀、劍、長槍都固定在牆上,靠牆邊還固定著幾個大箱子,表面看似乎沒有甚麼特殊,但時穿目光掃到一面牆上,立刻驚訝的張大嘴:「居然是火槍,你這金手指開的……我不太清楚火繩槍與燧發槍的區別,但看情況,你這槍後面有個轉輪,似乎是……」

  海公子背著手,平靜的說:「全部送給你,怎麼樣?」

  時穿慢慢的走到牆邊,從牆上取下一支火槍,擺弄了兩下,槍口對準海公子——這動作對普通人來說或許是威脅,但對海公子這樣的人來說,別說槍中沒有裝火藥了,就是裝上火藥,又怎能威懾到掌握時空跨越技巧的海公子。

  「看來我剛才疏忽了甚麼!」時穿用槍口指著對方,皺著眉頭說:「上船之前,你把僕人都轉送給我了,上船之後,你又說要把這艘船送給我,難道……?」

  海公子微微一笑:「十年了,我日思夜想十年了,現在找到了你,我就找見了回去的方法,這趟出海就是我的歸途,這艘船隻會載著你一個人回去……你需要僕人嗎?如果你需要駕駛船的人?我會給你留下船上的水手,否則,你恐怕要獨自一人駕船回去。」

  時穿的槍口垂下了:「你怎麼做到的——我是說:你的回家之旅,只有一位旅客嗎?」

  海公子仰臉望了望艙口,避而不答時穿的問話:「船已經出了碼頭,現在該拐向東方了,也許我們應該到甲板上去談話……我還沒有問你:當你實現時空跨越的時候,你隨身能攜帶甚麼物品?」

  時穿右手腋下夾著步槍,他用空出來的左手撓了撓腦袋,懊惱的回答:「奶奶的,我短距離跨越時,還能夠保證身上穿著衣服,長距離的話,或者跨越時間太長的話,連衣服都保不住。」

  「也就是說,你只能帶去知識與本人……看來你進化的還不完全,我可以幫你完善自己的本領,但可惜我無法幫你回到原來的世界——這只能靠你自己。就像你不能攜帶其他的東西長距離。或者大時間跨度進行穿越一樣,我也有能力局限。

  我能夠實現『定向』穿越,由自己挑選時間的節點與空間位置,但我同樣不能攜帶其他的物品。或許我比你好一點,我還能穿著衣服四處閒逛。所以想離開這裡,只能靠你自己。我可以幫你解決自身的缺陷,幫你繼續進化一步,甚至將這些身外之物全部留給你,唯一的要求是:你幫我返回現實世界。

  或者,說得更明確點:你幫我返回我所希望生活的時空!」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 12:53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就是造物主

  「這交易一點不公平!」時穿嘴角撇了撇,冷笑著說:「你走了,剩下我一人多寂寞啊。再說,你利用我完了自己跑路,然後告訴我一切靠自己……我是不是也要像你一樣漫長的等待,等待下一個人傻瓜出現——你覺得這可能嗎?你不是說『這片土地是穿越者的禁地』嗎,下一個傻瓜能否出現還不一定,出現在哪裡就更難確定了,誰知道他是否穿越到了海底,或者大山底下?」

  海公子瀟灑的輕笑,這種笑容讓時穿牙根發癢。緊接著。海公子一轉身,也不回答,直接往艙口走去,時穿稍稍愣了一下,立刻不客氣地腋下夾著長槍,槍口隨時隨地的隱隱指向對方,大搖大擺跟著海公子走上了甲板。

  船到目前沒有完全出港,船員們控制著升帆速度,主帆已經升起,但側帆、尾帆還在進行操作——船上只有五名船員,做事情就得按部就班。

  此時,船也就是比平常速度稍快一點,站在甲板上一點不覺得顛簸,倆人走上前甲板,海公子背轉過身,望著漸漸消失的地平線,繼續加大籌碼誘惑:「好吧,我還有兩處陸上基地——全給你一處基地就在前方不遠處,哦,也就是以後的台灣島。

  我在那裡修了座石堡,安放了約兩百人,他們主要用途是接應前往日本的商船,修繕遭風暴損壞的船隻,以及給船補充食水食糧。你知道的,五大商團與日本通商,每年收益約千萬兩銀子,那就是數百億貫銅錢……甚麼,這數目聽起來可怕,但你只要想一想,這是國與國的貿易,兩國之間的貿易額達到數百億,那是理所應當而已。

  沒錯,市舶司那裡十五稅一,密州海州兩州加起來的稅額只有千萬貫,按這個數目統計,中日之間的貿易額應該在數億貫而已。可這僅僅是大宋方面的記載,日本記載的白銀輸出量,難道不能用來參考?平清盛那裡,也是有文字存在的,他們也在書寫歷史。

  嘿嘿,做海貿的,哪位船主不想著偷稅,海岸線如此漫長,哪裡不能停靠?中日之間的貿易只偷稅如此少,船主們已經算厚道了——要知道,大宋曾彙集了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財富,這筆巨額財富怎麼涓滴彙集到中國的,全是海商一點點搬運來的。如果每筆財富都納稅,哼哼,我怕現在的『豐亨豫大』會更加恐怖。

  這時代的阿富汗統治者(黑汗國)馬哈茂德算是亞洲富豪了吧,他每年入侵印度,掠奪廟宇並帶回數以十萬計奴隸,使得亞洲奴隸市場價格暴跌,連我都因此獲益。可他的財富值也就是30萬英鎊的黃金,30萬英鎊值多少,好吧,算作是300萬兩銀子,也就是相當於300萬貫——東京汴梁城,界首巷裡的富商一筆交易上千萬貫。馬哈茂德那令西方人咂舌的財富,也就是汴梁城一名普通商人的單筆交易額而已,沒準還是單筆交易額的二十分之一吶。

  人蔡京一頓飯吃掉上千貫,被流放的時候隨身帶了上百船的珠寶。蔡京那廝算宋朝首富嗎?實話說,即使蔡京的政敵也得承認蔡京不貪污,他的身家,也就是一個宋代普通高官,外加『當代第一書畫家』的財富而已。而30萬英鎊的黃金,大約五艘船就可以裝下吧。

  就在我剛才談到的那座城堡裡,那裡面我埋藏了一筆不小的財富,用那筆錢,你可以在這個時代舒服自在的享受……如果這還不夠的話,我在海州城郊還有一座隱秘的院落,那院落平常由一對老夫婦照管,施家根本不知道那座屋子的存在。而它是我經營的『最終避難所』,所以那院子存放的財富倒在其次,馬哈茂德在這筆財富面前不值一提,但更重要的是:那裡有我保命的依仗。

  那座院子地底已經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倉庫,我埋藏了足以武裝五百人的兵甲,以及相應的軍火——五百人的武裝,足可以讓你在末世安穩的生存下去。

  如果這還不夠,我可以把製作武器、軍火的秘密全告訴你,依你的穿越能力,如果再加上足夠的錢財、足夠的人力資源,相信你會在這個時代呼風喚雨,逍遙自在——即使金人再度入侵,你在大陸立腳不住了,可以駕船去我在台灣的石堡藏身,然後,或者去日本,像經營日本商貿的五大客商一樣定居於扶桑;或者下南洋,像福建陳氏那樣在南洋自建一個國家,而後海闊天空任你飛翔。」

  時穿越聽越惱火:「你的意思是說:我可能永遠回不去了這世界可能永遠不會有人來了……你你你,形勢都這樣了,你還打算一個人拍屁股走?太不仗義了。」

  海公子依舊瀟灑的微笑著,看著船員喊著號子升起尾帆,此時側帆已經完全張開,船的速度越來越快,聽著耳邊掠過的風聲,時穿悄悄估計了一下:船速目前大約在八十碼以上。

  「在時間的長河裡,一百年只是一彈指,很少有人能精確的控制自己,讓自己精準的穿越到某年某月,尤其是在中國……你還記得嗎,中國的紀年法變過數次,根據考證,中國最早也是用太陽曆的(陽曆),但後來,西漢太初歷確定,從此中國才確定了天干地支紀年法。

  太初歷,這種紀年法十分不精確,現代人使用龐大的計算機反覆計算,連孔聖人的誕辰日改動了幾次,最終還是無法確定具體在哪天——去過孔廟嗎?民國時代的曲阜孔夫子祭奠日,與20世紀採用的日期不相同,當然,與21世紀採用的祭祀日期也不同……

  我剛才談到孔聖人的誕辰,是想提醒你,在中國,想進行時間定位有多困難,沒有人敢冒這個險,而現在,離金人入侵、北宋滅亡,只剩下二十年左右的時間。即使我們還有同類人,但凡稍稍有理智的,決不會做出這個決定——因為他們不敢保證自己的時間定位能精確到災難降臨前,並保證自己在浩劫發生前安全離開。」

  時穿嘴唇蠕動,想說點甚麼,海公子馬上補充:「別奢望改變這一切,眼前這一切就是你的時空錨標,如果這個時空改變了,你將永遠失去自己的時空定位,你將永遠迷失在時間長河裡。」

  時穿沉默下來,他低著頭打量著腋下的步槍,咬了咬牙,繼續保持沉默。

  海公子仰起臉來,感受著臉上呼呼地海風,此時,船員們已經升好了帆,正在船長——宋代稱綱首——的口令下,左右轉動著帆,好讓船帆吃滿風。海公子在一旁看得出神,時穿也被船員熟練的操作吸引……你別說,帆船在海面航行時,那股優雅味道,是大鐵船無論如何學不來的。

  這是一種舞蹈,海上精靈的舞蹈。

  海水在腳下拍擊,遠眺海上點點的歸帆,仰望天空翻捲的彩雲,清涼的海風呼呼的吹過,思緒漫天飛舞,在水天之間,總想認真的去思念甚麼人,總想去體驗一種深沉,可是,當思想剛集中起來,便被吹散在空中,索性甚麼都不去想,只感受那種愜意跟心靈的自由。

  海公子的話穿越了海風,飄入時穿耳中:「你剛才低頭看過火槍?沒錯,我花了十年努力,努力想建立一支保護自己的力量,但每個時空都有自己運行的規則。我跟你說過,時空強大的慣性總想抹去我們這些妖孽的存在,所以我雖然創造了很多跨時代的東西,遺憾的是我沒你那麼膽大包天,不敢把這些東西暴露出去。

  你將看的那些東西,或許具有『一絲』改變時代的力量——沒錯,我當初是這樣打算的,如果我必須安葬在這個時代,那麼我就與可悲的命運魚死網破,我不信改變不了這一切,改變不了這個時代!

  你羨慕嗎?你理解嗎?你心動了嗎?現在,我把它們全部留給你,如果你確定自己無法離開,那你就可以站在我十年努力就基礎上,盡情的使用它們吧,去創造一個你自己滿意的時空,自己滿意的世界——這是不是會讓你有點救世主的感覺?沒錯,在那個世界裡,你就是造物主,你就是神!」

  時穿冷冷一笑,輕輕扣動了扳機,火槍上的燧輪發出刺啦啦的轉動聲,火藥池邊隨即誕生一連串火星,緊接著,槍口冒出一團白霧狀的硝煙——槍響了,但卻沒有子彈飛出。

  海公子微笑著迎著槍口,他身體紋絲未動,沖時穿淡笑著:「你不應該拿它對著我,你應該知道,這東西對我們沒用:對我來說,我能夠同時存在於不同的時空,我會選擇一個有好結果的時空繼續存在下去;而對你來說,你能夠時光回溯——事情剛剛開始,你就知道結果。」

  甲板上的水手聽到槍聲,停下手中的活兒,扭臉望向時穿所在的方位,他們也沒有驚慌,時穿一眼掃過,就知道他們此前見識過火槍,沒準還使用過,所以他們對槍聲並不驚訝。他們知道時穿手中的槍,現在已是空膛,所以他們也不驚慌,只是站在那裡看著,等待海公子的下一步命令。

  時穿夾著槍,若有所思的說:「啊,錨標。」

  海公子大笑起來:「沒錯,你終於發現這裡面的奧秘了——我離開這裡的方法,就是以你為錨標,以你為時間的定位點,從而確定我選擇的時空。而你想離開這裡,同樣要找到自己的『錨標』,而後利用這個錨標定位,實現自己的再度跨越。」

  「你怎麼捨得?」時穿用腋下夾的槍掃了一遍週遭。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 22:08
第一百一十八章 妖與妖之間的交易

  海公子仰天狂笑,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他隨手一指這艘船,又指了指腳下船艙的位置:「時空的運行,都有本身的慣性,所以,請不要欽佩我的慷慨,因為我一旦離開,這些留在本空間的東西,都是干擾我時空定位的雜物,我走後,你如果選擇繼續等待,那就妥善保管好這些跨時代的東西。否則的話,請在臨走前,把這一切都毀滅了——我相信,等你找到離開方法的時候,你同樣會感覺到這些物品的干擾。」

  時穿點了點頭:「我,現在需瞭解的是:你打算怎麼實現你的計劃?」

  海公子見到時穿態度鬆動,他欣喜若狂,一拍手:「隨我來。」

  兩人重新回到船艙內,海公子拿了一隻燭台,引領著時穿走到船尾,忽的推開其中一間艙房,語氣顫動的說:「往裡看,這些,全是你的了。」

  時穿站在門口,不用向裡看就知道,那艙房幾乎是一間機器作坊,兩台巨大的機床橫放在房間裡,它們渾身純鐵打造,牢牢地固定在艙板上,它們的份量恰好成為了整艘船的壓艙物,使船頭高高翹起,然後,尖銳的船首像刺刀一樣劈開風浪……

  「你是怎麼做到的?」時穿走過去,撫摸著兩台機床,仰臉問海公子。

  「這一切起始很難,但一旦出現第一台母機之後,剩下的就是加速發展了,我們知道整條科技樹,而科技的發展總是以加速度運行的!」海公子走過去,伸手撫摸這車床,態度溫柔的像撫摸自己的孩子。他帶著回憶的神情繼續說:「人類第一台機床是長軸機床,它誕生於甲骨文誕生之前一千六百年……

  你忘了我的本領,我可以同時在兩個不同的地方存在。這就好比同時進行大量的對比試驗——我自然而然的知道最正確的方法,知道我該做出的選擇!」

  時穿揚起了下巴:「聽你的話,你好像親身去過歐洲……我記得宋代有一個人寫下一部《諸藩志》,書中記錄了他對五十個國家的遊覽,但他最遠也就抵達了埃及,看過聖城耶路撒冷。之後,十字軍戰爭爆發了,通向歐洲的路中斷……再下來,宋朝對外貿易萎縮,日本成了唯一出口的選擇,但朝廷不知道這種情況,以為暫時的貿易萎縮只要通過個人努力就能改變,朝廷上奢侈之風不改,對百姓的賦稅越來越重,終於導致經濟崩潰……

  寫書的人似乎姓李,生卒年代很是模糊。而現代,此人的遊記被公認為『不可信』,因為在宋代的交通條件下,用一生的時間橫跨歐亞非三大陸,走遍五十多個國家,根本是不可能實現的任務。是的,『一生的時間』,遠遠不夠。

  所以人們常常猜測,他或許利用了一些別人的筆記,編撰了其中部分內容,把它們夾帶進自己的書中——之所以說他編撰了別人的筆記,是因為他書中記述的哪些國家的歷史,以及風土人情,完全是真實的。

  如此一來,就有一個問題:在他之前,是誰曾遊覽了那些歐亞非國家,並記錄了遊記,而後又把遊記轉送到他手裡……」

  海公子微笑:「時間,又歸結到了『時間』這個詞。確實,在現在的交通狀況下,花一輩子時間遊覽五十個國家,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不過關於他的事兒,我們不用討論。宋代跨洋出海的人何止十萬,有那麼一個人出來,代替十萬人說話,也不算甚麼。

  可惜,他僅僅抵達了埃及,就停止了前進的腳步,但只要他膽子再大一點,去埃及的亞歷山大港搭上船,抵達對岸的西班牙也就一日的航程。而他沒做到的事情,許多宋人已經完成了——歐洲這段中世紀歷史中,有數位家族在家譜中記錄了幾位抵達佛羅倫薩公國的中國商人,而我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好吧,說這些毫無意義。總之,我歐洲之行的最大收穫是搬回來了一套機床,並以它們作為『母機』,繼續攀爬科技樹——有了這套母機,剩下的事就是按我希望的線路,加速發展了。

  你在這座武器庫看到的箱子,裡面裝的是手雷,不過,這種手雷依舊要靠點火引燃火繩,有點類似戰國時代日本的『焙烙』,這種武器船員們都用過,他們覺得跟外面道士們裝神弄鬼的『掌心雷』差不多,只是爆炸威力更大而已,所以船員們依然叫它『掌心雷』,我對這個名字也懶得修改了。

  其實,我有條件對它做進一步改進,但我怕技術跨越太大,引起時光之軸的動盪,所以也懶得革新了。

  這艘船上藏著我最重要的寶貝,兩台機床是其中體積最大的,其他的艙位裡還有小型的鉗床,旋床,此外就是我的筆記,你可以從我的筆記中瞭解我每一步的『進化』,以及對回到現實世界的推測、設計……

  現在這艘船即將掛上滿帆,我們將全速駛向夷州石堡,在夷州(台灣)石堡裡,我安排有二百戶僕人,那裡氣候適宜,土地肥沃,我安排的人,人均開荒約數百畝,因為沒有賦稅,還常常從路過的船那裡獲得酬勞,那些人待在夷州都很滿意。如今那座石堡已經成了對日貿易的中轉站,官府不知情,但海商都知道——不知道的海上也到不了日本。

  當然,你如果一心在大陸發展,可能長年累月去不了夷州,我建議你:既然無法掌控,乾脆進行鬆綁。夷州孤懸海外,以國人的鄉土情緣,一旦失去了大陸的支持,它必然蕭條。而真實的歷史也是這樣:蒙古入侵之後,宋人對夷州的開發終斷;明人重走宋人走過的路,但滿清終止了這個行程。

  乾脆,這次我親自陪你走一趟,將我存放在那裡的藏寶搬空。今後,你只要掌握住大陸對日貿易的源頭,夷州就無法擺脫你獨立,它必須通過你得到大陸源源不斷地人力資源,以及貨源。」

  海公子手一翻,手上出現了幾張文契:「這是我海州城外的藏寶點,文書你先拿著,只要你出示信物,那兩個老僕絕不會干涉你的行動……」

  時穿接過文契,低頭一瞧,樂了:「我怎麼記得——這,彷彿就在妙泰莊園隔壁?」

  海公子也樂了:「崔縣令在海州任上的時候,他女兒那座莊子是我一手經辦的,只是常人不知道而已。

  沒錯,崔姑娘,也就是你說的妙泰道姑,她現在住的院子就是我修建的……我聽說你在海州,也嘗試著把豆腐西施那座院子,地底下全部挖空,大概也是想隱藏甚麼吧?別費力氣了,我已經提前幾年,把崔姑娘院子底下挖空了。

  那裡有三個出入口,它是層層環套、彼此掩護的庫中庫。在崔姑娘那裡,公開的地窖是冰庫——宋人喜歡冬季儲冰,夏季用來解暑以及降溫。從崔姑娘的冰庫可以進入我隱藏的庫房,方法是……但我建議你輕易不要從哪裡出入,以免暴露其中的秘密。

  另一處出入口在崔姑娘院中一處小亭,亭心的石桌移動後,會出現一座青銅門,青銅門掀開露出向下的台階……還有一處出入口是在崔姑娘院中的水井處,但是那口常年封著,以防維護水井的人發覺這個入口——它只能從地庫內打開,是地窟的逃生口。

  其他還有兩處出入口,一在村口,一在我的宅院內,這才是我設計的日常出入口……我筆記裡有圖紙,你回去慢慢查看……好了,現在我們來談一談彼此的天賦與能力,以及咱倆如何配合。」

  「那就從你的本領開始!」時穿接著說。

  ……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很快,飛剪船的船員們在操船的間隙,只看到綱首每日與新上船的那個男子聚在一起竊竊私語不停,兩人偶爾也有爭吵……但這些都不重要,船員們隱隱知道自家綱首行為很不正常,經常躲在艙裡鼓搗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聲響,可相對於新上船的男子來說,他們原來的綱首(船長)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比如,船員們明明聽到新來的男子在艙室裡跟綱首大吵,可一錯眼的功夫,他居然抱著膀子從甲板上往艙室裡鑽,有時候他明明在船頭,突然憑空出現在船尾。令船員驚詫莫名的是:這廝是怎麼在甲板上移動的,竟然沒有一位船員看到他的出現與消失……哦,如果剛才他不是待在甲板上,難道他是從海裡冒出來的?

  再比如,船員正順風順水航行著,突然間,那個新來的男人會出現在桅桿邊,陰著臉下令:「轉舵,航向東偏北七度,側帆半迎風……布拉布拉。」

  就是這後一項,最令船員恐懼——當他們正在猶豫是否服從命令時,綱首出現了,他同樣陰著臉,說:「聽他的,我已經把這艘船送給他了,今後你們是他的人了。」

  再然後,船員們獲知,在原先的航線上,橫著一股海盜,他們正在攔截過往船隻,如果船再往前航行一個時辰,便可以捲入戰團……當然,這個消息是他們抵達夷州石堡後獲知的。獲知消息的船員脊樑骨頓時冒出一絲絲涼氣:能夠穿越海上的重重迷霧,預言式看透前路的危險,這還是人嗎?

  小船抵達夷州石堡後,海公子並不客氣,他先僱人將自己存放在石堡中的物品打包裝箱搬到船上,當然,小小的飛剪船裝不下那些東西,好在海公子在夷州常年停放著兩艘武裝巡邏船,東西便被搬運到那兩艘船上。

  上千號人甚麼也不幹,只為海公子裝貨,就這樣,裝運工作做了整整兩天,兩天裡海公子頻頻接觸島上居民談心,等到貨物裝運的差不多了,海公子坦白告訴當地鄉丁團練:「這座屋子我已經轉賣給了時公子,所以我才要把東西都搬走。至於你們,你們自由了——」

  這番話像一塊巨石投入水面,有人情緒激動,有人鬱悶,有人熱淚盈眶,稍停,一個粗嗓門大嚷:「我們怎麼辦?綱首把我們召集到這裡,一手一腳建好這片基業,就這麼一句話,我們之前的活兒白幹了?我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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