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93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7 17:08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只做床上活兒的

  時穿插嘴打斷顧五的話:「甚麼也別想——你家住不下那是你家的問題,大家彼此關起門來過日子,你家別想我的空房子,我也不關心你家人該怎麼住……顧五,看你是鄰居,提醒你一句,你三姐現在是平民了,別老拿自己當個人物。」

  黃娥靜靜補充:「不過是一個歸家妾當家主母發一聲話,她趕緊收拾東西走路。回到家中,居然還妄說甚麼送名帖——妾有名帖嗎?這話要是傳到御史耳中,恐怕你三姐原先的夫主也要丟官。

  回去勸勸你姐,有些事情,做得說不得。剛才的話就當我們沒聽見,以後住在這巷子,還請你姐姐收起爪牙,平平淡淡的,做個尋常人。」

  顧五一頭冷汗的拱手。巷子外,顧大一直抱著妹妹回到自家院落才鬆開手。他剛一鬆手,顧三娘跳著腳訓斥:「大哥,你怎麼那麼軟弱?你說時大將兇惡,自己怕了他還可原諒,但剛才一個丁點大的小姑娘,胎毛還沒褪盡,也敢仗著時大將的威風來訓斥我,你怎麼就不容我回嘴?」

  顧大低著頭,許久,回了一句嘴:「數落你的那位小娘子,是下一任縣尊之女,你不是要往縣衙送名帖麼,有那位小姑娘在,恐怕如今的縣尊不會收你的帖子。」

  顧三娘愣了一下,回憶起她見過的滿院艷麗,嘟囔:「縣尊之女,怎麼跟一個大將混在一起?哥哥你莫要哄騙我……哼,縣尊算甚麼,過去,有多少縣尊巴結我……」

  正說著,顧五一溜小跑進門,壓低了嗓門勸解:「三姐,可別說了,剛才你出去後,那小姑娘還說:如果再有人提起名帖一事,她非要把這事捅出去,讓御史彈劾你原先的夫主。」

  顧三娘聲音低了下來:「御史?這關御史甚麼事?一個牙都沒長齊的小姑娘,也敢教訓我?」

  顧五忍了忍,憋不住說:「三姐,她說了:如果妾也敢隨便遞名帖,御史聽到了絕不會輕饒。別說你夫主有『閨門不謹』之罪,就是接名帖的官員,也免不了一個『巴結上官,有失官體』……她還說:看在鄰居的份上且饒你一次,若明天你去遞名帖,知縣大人不把你的名帖甩到大街上,她今後改姓顧。」

  顧五說這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的看著姐姐,但當他把話說完後,並沒有意料中的勃然大怒,以及要死要活。顧三娘聽了這話愣住了,她愣在那裡若有所思,許久過後,自言自語的說:「『橫慣眉頭對朱紫』,卻也有『低眉彎腰做白衣』的時候……罷了,我雖然不怕給檀郎惹麻煩,但我那一雙兒女,終還要在檀郎那裡討生活,不能給他們帶去麻煩啊。

  來人,取十九件綢緞……不,二十一件,加上時大將與豆腐西施那份,秋紅,來跟我過去道歉。」

  顧大勸解:「天色已晚了,妹妹不如明天吧。」

  顧三娘咬牙:「今日事,今日了,決不能等到明天。」

  這時,豆腐西施的院中,三星班留守的幾名徒弟接到消息,跑的滿身是汗的從外面趕回來,提心吊膽的拜見自己的師祖,其中一名青年看時穿臉色不錯,趕緊打岔:「師祖,你走後不久,三位師傅攬下了王相公後花園的改造工程,於是,這院子每天只能開幾個小時工,白日裡人來人往,所以我們都是點著火把挖洞的……嗯,師祖有甚麼吩咐?」

  剛才沒注意到,院裡的地面上已經開了一個小口,不過它位於門房邊緣,如今,那裡已經挖成一個深深的大坑,坑左右砌上了簡單的石牆遮擋,其中一面石牆還留了個口子,附近堆起了高高的土堆。這幾位徒孫正在執行時穿臨走時的交代:掏空院落底部。

  時穿回頭望了一下,院裡的屋舍還是原樣,沒來得及推倒重建,看來,工程進度慢了。他想了想,吩咐:「罷了,人都回來了,屋子就照原樣吧——這裡終究要做騾馬店的,房子修得過於精緻了,客人擔心房價高,不敢上門來,那就慘了。」

  一旁的豆腐西施正在擺弄手上的臂釧,她心不在焉的盯著英迪拉,英迪拉感覺到那雙目光裡的嫉恨,以及警惕,她神色不變的尾隨在時穿身後亦步亦趨,裝作甚麼也沒察覺。稍傾,豆腐西施反應過來,趕緊挺了挺飽滿的胸膛滿臉媚笑表忠心:「大郎,看你說的,見外了吧。咱倆甚麼關係,這屋子你只管放心拆,想怎麼折騰,憑你!」

  其實這個院子不太適合做騾馬店,這或許是騾馬店終究沒有開起來,或者開了生意也不好的原因——甜水巷巷道太窄,雖然院落裡有足夠的場地讓騾馬調頭,但經歷過現代「城市擁堵」的時穿知道,在這種狹窄的巷道內,絕不適合開車往來,光是尋找一個停車的地方,都能令人抓狂。

  嗯嗯,有了海公子那份饋贈後,時穿現在已有了新打算,咱現在有錢了,與其對舊房子修修補補的,還要顧忌這兒顧忌那兒,不如從一張白紙畫起——這裡只是他的臨時居所,沒必要大動干戈。

  「留守的衙役呢?」時穿跳過這個話題,繼續詢問徒孫。

  幾名徒孫還沒有搭話,豆腐西施趕緊插嘴:「那兩名衙役守了幾天,因為都是年輕人,加上街上熱鬧的很,便耐不住性子回家了。端午節最後幾日,他們也就是早晨過來探望一下,一聽說時大郎還沒有回來,轉身就走,從不做片刻耽擱。」

  時穿哈哈一笑,並不介懷,又問:「我走這幾天,海州城沒發生甚麼特別的事吧?」

  豆腐西施想了想:「特別——哦,城外某家族坐化了一個高僧,端午節這幾天,最大的事就是它了,據說城中的士紳都趕過去上香,很是熱鬧。」

  豆腐西施隨即描述起那場熱鬧,時穿心不在焉的聽著,姑娘們聽說坐化的就是來他們院中算過命的「大師」,也低聲談論著當日大師的預言……正說著話,顧三娘趕過來了,她也不看時穿陰沉的臉色,只管盈盈拜下:「大將,三娘我也是急得沒法子,不合言語衝撞了大將,如今,三娘知錯了,請大將務必原諒……」

  時穿皺著眉頭,看豆腐西施快手快腳的接過顧三娘賠禮的綢緞,並一邊撫摸綢緞,感受綢緞的柔滑,一邊搶著替時穿應答:「三娘,甚麼得罪不得罪,都鄉里鄉親的,平常過日子難免磕碰,倒是三娘客氣了,這綢緞一送二十多份,奴家實在擔當不起。」

  時穿不耐煩這樣虛情假意的寒暄,看到黃娥也收下了綢緞,還裝模作樣的跟顧三娘寒暄,他指了指英迪拉:「這裡你照顧。」說罷,他抬腳向屋裡走。

  豆腐西施趕緊低聲向顧三娘解釋:「他呀,腦子被拐子打壞了,不懂人情世故,三娘心裡別有疙瘩,這賠禮的綢緞,我覺得留三份足夠了,一份給時大郎,一份給黃姑娘,剩下那份我就不客氣了,其餘的,請顧三娘拿回去。

  三娘,你這次回娘家,大約是要尋個小郎嫁了,我是嫁過的人,知道女人的苦處,你如今沒了出息(進項),還如此大手大腳,將來萬一花光了手裡的錢,可怎麼得了?」

  顧三娘鄭重向豆腐西施行禮:「原是小妹無知,冒犯了李家姐姐,今後還望李家姐姐不計前嫌,多多提醒我……時大將那裡……?」

  豆腐西施擺手:「瞧你這稱呼,都是左右鄰舍,不見外的話你喊一聲『大郎』。大郎他腦子雖然不靈光,可也是個直爽人,你如果老是用官名稱呼他,那就見外了。」

  豆腐西施嘮叨著,黃娥那頭早不耐煩了,她頻頻張望時穿的去向,這時實在忍不下去,微微福了一禮,領著英迪拉告退。等她趕到時穿屋裡時,時穿正在收拾床鋪,黃娥趕緊上前,擠開時穿,快手快腳地鋪上新床單,收拾被褥等等,英迪拉只好在一旁站著,吐著口水泡看著黃娥嘮叨:「一個歸門的妾,也如此張揚。平常這樣的妾,都巴不得人忘了她的過去,以便全心全意對待新丈夫,她倒好,生怕別人不知道她的過去,還說給知縣送名帖。

  嘿嘿,每年這樣歸門的妾不知道有多少,各地知縣如果每個都尊重,他還要不要當官了?再說,知縣憑甚麼尊重她,難道她現在還能找自己的夫主溝通?」

  環娘興沖沖地跑進來,見到英迪拉閒站著,黃娥在收拾床,時穿正埋頭碼放行李箱,她詫異的問英迪拉:「咦,你們那裡,『僕人』都閒站著,指望『主人』幹活兒?……哦,我想起來了,哥哥說這種『僕人』叫『公僕』——可你是母的耶!」

  可惜英迪拉聽不懂環娘的話,時穿在一旁歎了口氣,解釋:「環娘啊,你還小,不懂啊——她這種僕人,是被人專門訓練,只會做床上活兒的。」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7 17:09
第一百三十章 搖曳的翹臀

  黃娥臉一紅,趕緊掩飾:「啐,哥哥說甚麼粗話,環娘,這不是好話,別理哥哥。」

  環娘自然感覺不到甚麼話好不好,她揮舞小拳頭,嚷嚷:「哥哥,石頭,我要看石頭。你在東海縣買的石頭,一路匆匆忙忙,環娘沒來得及細看,現在好了,你快拿出來,環娘選一選。」

  時穿沖桌子上呶呶嘴,環娘一聲尖叫撲到桌前,興奮地打開桌上的背包,把頭鑽進包裡翻騰著,這一刻,她完全忘了英迪拉的存在。

  黃娥停下手,走進英迪拉的身邊,警惕的打量一番,揮揮手說:「英娘,你先退下吧,有事我招呼你。」

  環娘發出一聲尖叫:「找到了!」隨即,她揮舞著一塊藍布袋,歡呼雀躍。

  時穿乘機用阿拉伯語吩咐英迪拉:「你回去收拾,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召喚你。」

  英迪拉鞠躬:「主人,我一定洗的乾乾淨淨的。」

  她把「收拾」這個詞,誤會成「洗白白」。

  時穿臉黑黑的看著英迪拉退下——果然是《愛經》教導下的貴女,走起路來,那搖曳的翹臀,讓人心火旺盛,只想上去摸一把……

  黃娥重重的咳嗽一聲,把時穿的注意力轉移到環娘身上,環娘尖叫著舉起一塊藍色石頭,喊叫著:「好漂亮耶,哥哥你看,像不像雨後的天空,瓦藍瓦藍的,這個顏色環娘喜歡,哥哥,你能把它磨得清清亮亮嗎?」

  時穿隨手撿起那塊黑色的鑽石,把那塊鑽石在手裡轉著把玩:「環娘啊,你剛才拿的那塊寶石,叫做『克什米爾藍』,這種藍色就是人們常說的寶石藍,可你知道嗎?黑色的石頭也能閃爍出火焰來——這塊石頭如果加工好了,你可以看到它那獨一無二的黑色火焰,這就是黑色金剛石,黑金剛啊。」

  「我不要,黑色的,臭臭的,我只喜歡這個藍,哥哥,你幫我把這塊石頭琢磨了吧,環娘要拿它做個頭簪,呀,做對耳環也不錯,藍汪汪的兩滴水在耳邊蕩漾,是不是更好捏?」

  果然,女人跟傳說中的龍一樣,談論起這樣亮閃閃的東西,眼睛亮的跟寶石一樣。

  時穿再度撿起那粒粉紅鑽:「這東西也不錯,跟那顆黑金剛一樣的性質,都能在石頭表面閃爍出火焰……」

  「紅不紅,綠不綠的,環娘也不喜歡,哥哥,咱們還是說這個,這個……」環娘終究是正宗宋人,對於粉紅色的東西並不特別喜愛,她愛的紅色是像血一樣的紅,像宋軍軍服一樣的朱紅色。

  時穿一邊跟環娘逗著玩,一邊隨口勸慰黃娥閒聊:「行了行了,別吊著臉,顧三娘只是一個沒弄清身份變化,還沒適應平民生活的普通人,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只要她別再來惹我,咱何必評價她的性子。」

  黃娥輕輕地搖了搖頭,顰著眉頭說:「哥哥,剛才的英娘……咱們小門小戶的,找這個一個妖精做甚麼,既然她無用,不如打發了吧。」

  「怎能說無用?」時穿繼續跟環娘鬧著,隨口回答。

  「話又聽不懂,事情不會做,哥哥,你留下她,莫非是……」

  「哈,你難道沒有發現,這女子一舉一動都是受過訓練的,充滿濃濃的女人味,這就是用途——哥哥是男人,你們跟上哥哥,學不來女子的那些細微之處,但身為女人,知道怎麼讓男人喜愛,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我有心留下她,以後專門教你們儀態動作……」

  黃娥臉紅了,她知道時穿想說甚麼,紅著臉輕斥:「哥哥說甚麼鬼話……」

  看態度,黃娥已不再反對——這年頭沒有報刊雜誌,女人想學的化妝術、儀容儀態知識,都是來自母親的教導,一群沒娘的孩子,若是缺失了這一項教育,在古代中國,無論她們將來怎麼能幹,攏不住男人的心,終究是枉然。

  時穿突然沒頭沒腦冒出一句蹊蹺的話:「《愛經》上教導的哪些內容,大約千年之後依然有效啊——空姐的下蹲、起臥,走路姿態,可不都是來自《愛經》的教導?哥既然弄出制服誘惑,乾脆就把它弄成完本。

  娥娘,英迪拉是天竺王室教育出的女子,又經過大食宮廷的培育,你瞧瞧告訴姐妹們,注意觀察英娘的舉動,多跟著學,等咱們有機會了,再正式辦班教授儀容儀態,哥要把你們各個培養成出色的、獨一無二的女子。」

  環娘對這些話兒不關心,她的心思完全沉浸在那堆寶石上,在腦袋紮在裡面挑了又挑,除了兩塊鑽石,個個都覺得喜愛。黃娥聽了這話兒,臉更紅了:「哥哥不正經……啊,哪有叫僕人、下人教導自家姑娘的道理。」

  「沒事,咱可以找幾個女先生作掩護,反正英迪拉聽不懂中國話,命令她領著你們做動作,咱不說那是『教授』就行……」

  黃娥臉紅的不行,趕緊轉移話題:「呀,也不知那海公子都送了甚麼禮物?我下船的時候聽穆管家說,那些東西大概能裝三百來車,要先存放到海公子的倉庫,但自家東西放別人倉庫,總不是個長久之計,哥哥,看來咱們需要更大的房子。」

  時穿笑了:「我打聽了一下,一般像我們這樣的狀況,官府都是安排在寺院借住,但因為我們是在寺院出事的,所以被安置在豆腐西施家中。我的建議是咱們暫時不用搬,這裡好歹住慣了,一動不如一靜。」

  停了一下,時穿撓了撓頭:「再說,如果我們打算另外租房子,以甚麼名義租呢?官府的安排難道就不顧了?」

  黃娥站在床頭想了想,回答:「是我急切了,官府如今還沒有結案,我們還屬於官府的『證人』,以這種身份出去租房,加上我父親的身份,現任海州縣聽了不免多心,算了……可是那些東西怎麼辦?」

  時穿拿起一塊石頭逗環娘,順嘴回答:「海公子給我一座鄉下的院落,離城不遠,就在妙泰……崔姑娘的莊園附近,拿它當倉庫好不好嗎?」

  黃娥咬咬嘴唇:「碼頭上小偷多,放在船上的貨物,半夜三更,四處黑燈瞎火的,萬一誰摸上船去,或者使用甚麼手法鑿穿了船底,咱們不免損失,哥哥,這是要緊,既然決定了,那就跟緊搬運?」

  「哈哈,你小說看多了,鑿船——做船用的木板都是幾寸厚,海公子那艘船是硬木製成,炮彈都打不透,如果人有本事鑿穿這樣的木板,那咱們別研究火炮了,研究人力的開發吧。」

  黃娥其實就是想岔話,對於結果並不在意,她沉默片刻,回答:「哥哥說甚麼,娥娘聽哥哥的好了。」

  這句話,其實也是對英迪拉存留問題的回答,黃娥現在見了英迪拉,心中就不舒服,她一個狐媚子,走起路來看得都不順眼,說話只有哥哥聽得懂,那豈不是,豈不是凡是吩咐,都要透過哥哥去做,這個有點不妙啊。

  環娘這個小傻瓜,被一堆石頭晃花了眼,都不知道幫著說幾句,實在是……

  正思索著,耳邊聽到外面大門被拍響,同時聽到時穿詫異的問:「娥娘,你看了這堆石頭,怎麼一點沒想法?你也挑挑,挑好了,哥哥精心給你做點首飾當嫁妝。」

  環娘慷慨地將她挑剩下的石頭撥拉到一邊,順手搶下時穿手裡的兩塊鑽石,沖黃娥指點著,邀請說:「姐姐,你看,環娘沒挑多少,剩下的,你挑。」

  黃娥搖搖頭,提醒:「哥哥,外面似乎要來人了,你把這堆石頭收拾好,咱要迎接客人。」

  來的是蒙縣尉,他跑的一身汗,在堂屋坐定後,先仰臉咕嚕咕嚕喝完了一碗井水,不一會兒,見到時穿領著一大一小兩位跟屁蟲出現,他順嘴讚歎一聲:「我最愛豆腐西施那口井,這水甜的,嘖嘖,可惜……」

  時穿笑著看著英迪拉給對方遞上毛巾,以方便對方擦汗,蒙都頭兩眼灼灼瞅了英娘(英迪拉)一眼,放下了碗,用毛巾抹抹汗,抱怨說:「大郎,你一聲招呼不打就跑了,我原本指望你在端午節幫著維持一下治安,沒想到你卻只顧出去遊耍……娘也,你走這幾天,可把我們忙壞了。」

  時穿笑著問:「海州城發生了甚麼大事?」

  蒙縣尉擦著汗回答:「也沒甚麼大事,一位老和尚坐化了,之前還死了幾個人,這些你都知道,後來城中倒是很平靜……對了,之前失蹤的兩個女孩也找見了,說是人把她拐了,丟在一處院落中,結果好幾天沒人來照顧,兩個姑娘餓得沒辦法,四處尋找食物,被人發覺了,送到官上。」

  蒙縣尉咂咂嘴,回憶說:「大郎你不在,可是沒有看到那父母感激的神情……幸好這幾個被拐女子沒有被送出城去,奇了怪了,這不是拐子一向的作風,他們拐了女孩扔在一邊,這是為甚麼?難道想警告我們?」

  時穿笑著提醒:「也許那些拐子死了呢?比如拐子外出,碰上了硬茬子,從此再沒有回去,於是那些小孩就失去了照顧?」

  蒙縣尉想了想:「有道理啊,端午節這五天,共有十一人死亡,官上事後拘禁了四十多個無賴子。死人先不說,那些被拘留的,多數是趁著節日混水摸魚,隨便輕薄女人的,也許他們當中就有拐子……娘也,大郎提醒的對,我回去查一查。」

  時穿隨口詢問:「這些拘留的小混混,官府會怎麼處理?」

  蒙縣尉一抹嘴:「當然是打幾板子,等節日過後全放了,還能怎樣?」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8 15:14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任由走私

  時穿稍稍想了想蒙縣尉的懇求,勉強說:「好吧,我既然回來了,從明天起就改正常上班——今後每日上午我就上街溜躂溜躂,幫你巡邏——全當早鍛煉了。」

  蒙縣尉一拍桌子:「太好了,時大郎你一人能頂我們快班十五個人,大郎放心,咱不白用你……嗯哪,大郎大約還不知道,娘也,城裡面的街道全是肥肉,通被州衙拿去了,縣裡面只剩下偏僻的幾條街道,真還不好分配捏……」

  時穿聽到這兒,滿頭霧水:「你等等,讓我消化一會兒——肥肉?街道?這話甚麼意思?」

  「娘也,你果然不知……」

  傳說宋代是個冗員特別多的時代,按規定:一個上等縣有十五名警察維持治安,這數目大約相當於現代一個街道派出所的四分之一左右。但這數量是太祖開國時代規定的,海州縣即使是首府,是天下六大茶葉市場之一,也不好破例。而15個人管這麼一座首府,是無論如何都顧不過來的,好在也有變通辦法——宋代官府的潛規則是:城裡依靠「大將」,鄉間依靠糧長。

  在宋代這個宗法社會裡,為了節省行政開支,朝廷在民間鼓勵用鄉規民約令鄉民自律,官府對賣房賣地的種種約束,就是在加強鄉規民約的束縛力。同時,官員們還喜歡使用不在官員編制的「大將」來協助維持治安,這「大將」是官,但他又不佔用官員編制,朝廷不發薪水也不負責陞遷,只給一些官員福利待遇,這個不花官府的錢,不影響官員的磨堪。而大將們除了作為賞金獵手協助捕盜外,還有一種額外的犒賞——承包街道治安。

  沒錯,是承包街道治安。承包人即在官府體制之外,但又在體制之內——他處於通判、判官監督之下,如果做出違法事件,照樣會被彈劾丟官。可因他又不在朝廷編制下,萬一有事朝廷處置起來會更加無所顧忌……

  「不過,縣衙在城外還有許多街道,比如東門最混亂,當然,那裡是碼頭區,萬一整飭好了,也算一塊肥肉。要不,大郎拿走東門外三條街道!」蒙縣尉介紹完,向時穿推薦。

  作為治安承包人,承包街道治安的「大將」有權向沿街店舖收取一定的「力錢」——也就是治安費。而後,他必須保證店舖的正常經營秩序,如果店舖有投訴,或者店舖內發生治安案件,那麼承包人必須負責破案,或者協助官府破案……這個協助通常是支付破案費用——瞧,平常收錢的是你,拿錢不辦事可不行。出了事,你就必須負責衙役的開銷,或者,你自己解決。

  因為存在重重制約,所以一般大將都不喜歡承包過多的街道,精力顧不過來是一方面,萬一街道很瘦,收的錢比不上賠出去的,那豈不是虧本了嗎?虧本的生意說會做?

  東門外碼頭區就是這樣,其人員混雜,很不好管理,但它也確實是一塊肥肉,在東門外開店的,既有大茶商,也有從事海貿的大豪商,那些人只要省心,才不在乎錢財吶……可關鍵問題是:東門外,從不省心。

  「大郎就不一樣了!」蒙縣尉不停地勸誘:「東門雖然混亂,但錦毛鼠你知道嗎,那可是東門最大的勢力,他如今見了大郎退避三舍,若大郎肯出面……那錦毛鼠無論怎麼鬧,能跑出你的掌心嗎?

  當然,官府決不會袖手,我會派來的衙役跟著你,有甚麼事,你下手捉拿,而後扔給衙役,讓衙役們把那些混子押回縣衙,看我來收拾他們……娘也,咱可預先說好了,大郎你拿歸拿,可不能動手毆打,街頭混混鬧事,都是幾板子的刑罰,你萬一下手沒輕重,事情就鬧大了。」

  「娘的,既讓我管,又不准我動手打人,難道只讓我背著手看看風景?你你你,你給我的是塊肥肉嗎?」時穿抱怨歸抱怨,語氣裡卻沒有拒絕的意思。東門,碼頭區,光是這幾個關鍵詞,已經讓時穿兩眼亮的如燈泡。

  控制了碼頭區,那那那,那不是任由我走私嗎?

  蒙縣尉嘴角欣喜若狂的表情一閃而逝,他趕忙站起身來,掩飾的笑著說:「大郎這是答應了,太好了東門外總共十一條街,大郎你先挑三條,剩下的八條街——我讓那些大將也去找你,你們結伴行動……娘也,這幾日積存的案件太多,大郎你上街後,我正好全力審案子。」

  「等等——」試穿聽明白了:「原來東門外十一條街,都不曾承包出去,是吧?原來你是拿我作筏子,夾帶自己的私貨?」

  蒙縣尉得意的晃晃腦袋,訕笑:「做官不容易啊,大郎,東門外混亂不堪,以前雖然有也有人承包,但總做不長久,如今大郎肯出面,那正好,我順便把消息放出去,把剩下的街道一起承包出去……大郎,咱倆這麼熟了,你權當幫我一個忙,再說,你也不吃虧是吧?

  娘也,咱家一個偷懶,衙門裡案卷堆積如山,如今上面老不任命新都頭,我一副肩膀挑兩副擔子,你瞧,這已經天黑了,還衙門裡還有一堆公務吶。大郎,你先忙,明天咱去縣衙,劃定街道如何?」

  「再等等……」,時穿摸著下巴,笑瞇瞇的回答:「蒙縣尉,你也知道我性子躁,萬一遇到鬧事的,萬一我忍不住脾氣……這大海茫茫的,萬一——我是說萬一,惹我的混子們滾到海裡淹死了,算誰的?」

  蒙縣尉咧嘴一笑,一邊告辭一邊鬼祟的回答:「啊,娘也,那得看有沒有旁觀者,若無旁觀者,那就是失足落水,失足落水那是天意,怪誰?」

  「好,蒙縣尉你放心,今後碼頭上搗蛋的,保管個個喜歡上『失足落水』——世界從此清淨了,不是嗎?」

  蒙都頭低聲嘟囔了一句:「娘也,若無旁證,那可是真好。」

  時穿笑瞇瞇的送走蒙縣尉,親自過去關上院門,這時,姑娘們已經歇下了,新來的僕人也各自入睡,唯有洗白白的英迪拉房間,還亮著燈火,房門虛掩著……時穿望著那扇虛掩的門一聲輕笑,他背著手在院裡巡視一番,如今院中唯有魯大的幾個新徒弟還在點著燈火挖坑,暗沉沉的黑夜裡除了沙沙的掘土聲,再無其他聲音。

  時穿滿意地站在院裡欣賞著這份寧靜,眼前這院落雖有種種不方便,但卻給時穿一種家的感覺,他背著手心滿意足的在院子裡轉了一圈,站在英迪拉門口稍稍猶豫了一下,這個,這塊豆腐吃不吃?泡別家的妞兒,總擔心瘋言瘋語糟蹋了名聲,但跟自家女使……這算不算風流雅事?

  沉默片刻,時穿突然發出一聲輕笑,清脆一聲:「猴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裝進兜裡的東西,還擔心她跑了嗎?」這聲笑過後,他一扭身回到自己床上,挨著枕頭睡著了。

  時穿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魯大等三人上門拜見。

  魯大先上來匯報:「師傅,前幾日王相公接了顧小七娘進門,隨後把我們喊了過去,說是聽顧小七談起我們院子裡新式涼亭,便要求我們在她花園裡也蓋一個——嗯,師傅,這涼亭我們只知道該怎麼做,卻不知道為甚麼這麼做,王相公要求有所變化,徒弟們摸不著頭緒,還請師傅給解說一下。」

  時穿院子裡的新式涼亭也沒甚麼出奇的,就是把原先的馬棚改建一下,屋頂加了一個百葉窗式結構,人站在地面可以操縱百葉窗,讓葉片改變角度以透入光線。

  這不是甚麼要保密的,宋代的建築水準已經很高,這一點小小改變不會影響時空,時穿隨口問了幾句,大致弄清楚王彥章相公後花園的形狀,以及顧客的設計要求,他沾起炭筆畫了幾幅圖紙,遞給魯大:「把這幾幅圖給王相公看看,讓他選一個圖樣,然後我幫你們計算具體的工料,設計工藝流程,你們跟著學,至於學會學不會,就看你們的悟性了。」

  屈二早有準備,又拿出幾份合同來,遞給時穿:「師傅,這幾樣,客戶已經有了設計,你走後他們來詢問我三星班能不能做,你也幫著看看……」

  時穿哈哈一笑:「這麼短的時間裡連接幾份工程,你們的生意很紅火嗎?有沒有想到擴大班子。」

  三名徒弟彼此看了一眼,魯大拱手說:「我們三兄弟商量了一下,今後我負責帶領工程隊幹活,屈二負責賬目,李三負責四處攬活,另外採購備料。師傅,我們就三個人,剛跟師傅學了沒幾天,雖然活路興旺,但還要邊干邊學,卻沒有想到擴大班子。」

  時穿拍拍手:「不錯,分工很合適,確實兼顧了每個人的特長……以後我要每天逛街巡邏,你們就上午過來,跟我學半個時辰。嗯,想來就來,我是過期不候的。

  至於你們攬了甚麼工程,如果不知道該如何下手,我可以幫你們籌劃一下,具體怎麼施工我一概不管,沒事別來煩我。」

  魯大鞠躬,感激的說:「師傅,我們三個,都是家裡容不下的『多餘人』,跟了師傅沒幾天也算出息了,如今眼看著生意紅火,連將來媳婦的產業也籌劃好了——師傅對我們的大恩,弟子感激不盡,只是,嗯,徒弟們的婚事還沒著落,師傅你看……」

  時穿點點頭:「明白了,你們以後來這院子,我決不干涉。自己看中了哪個女孩,你們自己交涉,只要那女孩願意嫁就行。」

  屈二忍不住了:「師傅,那還等甚麼,我們這就告辭了……嗯,素馨姑娘起床了沒有?」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8 15:14
第一百三十二章 異常的態度

  「啊,看中了素馨,眼光不錯,去找她吧!」時穿擺擺手,心滿意足的繼續巡視著自己的院子。

  早晨這會兒大家都忙,豆腐西施也忙著開門做生意,院裡的僕人忙著生火做飯,姑娘忙著梳妝打扮,以及安排今天的值守,院子裡三名徒孫還在挖坑,時穿背著手四處轉了轉,他聽到隔壁院落裡,顧三娘還在搬東西,但似乎那工作已經進入了尾聲,因為在一片噪雜的聲音中,還夾雜著幾句車伕討價還價聲。

  左右無事,時穿走到大門口,手摸上門栓,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出去轉轉,黃娥牽著環娘匆匆跑出來:「哥哥,你今天最好別出門,我舅舅,還有父親的老管家該過來拜訪了,哥哥出門,娥娘就不知道該怎麼應付。」

  時穿一拍腦門:「想起來了,海公子送我兩個小手銃,今後我不見得總在院子裡呆著,你等等,我拿一個手銃給你防身。」

  走了幾步,時穿又停住腳步:「算了,這東西是危險物,你掌握不好,萬一走了火,傷了誰都不是好事。」

  黃娥搖搖頭:「哥哥說的是。我瞧著那三個黑膚女使都健壯得很,哥哥從東海回來,帶著那麼沉重的箱子,她們搬動的時候也沒覺得怎麼吃力。有她們這把子力氣,平常三五個人進來也騷擾不了。哥哥今後出門上街,也不用顧忌,娥娘不怕的,只是……」

  黃娥一貫說話很有條理,今天卻顯得很混亂。時穿明白對方的擔憂,想安慰幾句,還沒等他想好詞,一陣敲門聲響起,眾人的目光隨即轉到大門口,只見一名黑人小孩蹦蹦跳跳的過去開門,門一開,原先時穿僱用的幾名婆子進來——假期結束,她們聽到時穿已經返回,趕來上工了。

  眾婆子進門後彼此問候幾句,印度管家納什出現了,時穿將婆子們交給納什管理,讓她們回到各自崗位,緊接著,大門又敲響了,黃娥聽到門響,身子一哆嗦,悄悄走近時穿身邊,依偎在時穿身旁,緊緊牽起了時穿的手,她的小手,在時穿手裡顫抖著。

  在納什的管理下,院內的工作有了頭緒,這會兒,不用時穿吩咐,已經有人開了門,環娘見到婆子手快如此,趕緊用小手遮住臉,搖晃著披散的頭髮嚷嚷:「哎呀,我還沒梳頭吶,怎麼一早就有客人上門。」

  環娘這是想拖延時間,門外響起了黃公子黃煜的聲音,他輕聲笑著說:「那好,我就在門外等著,環娘,你梳頭不用太長時間吧?……哈哈,長卿,我今日一早聽蒙縣尉說你回來了,沒有別的事,就過來張望一下,長卿兄看起來一切還好,那我就不打攪了。」

  黃煜明顯還有事說,但因為時穿還有訪客,所以他定下了改日拜訪的約定,站在門外拱拱手,轉身告辭。可他雖然走了,黃家店舖的掌櫃留下來,他擠進門裡沖時穿拱手:「大郎,了不得了,我鋪子裡斷貨了,你這兒還有儲備嗎,支援我一點,如今我家鋪子連樣品都沒有了,迫不得已,只好來找你了。」

  門外站了一堆人,人叢中,一個僕人打扮的老蒼頭在院外望見黃娥的身影,激動的渾身發抖,另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則站在那老蒼頭前方、黃掌櫃身後。聽了黃掌櫃的話,他先是仔細盯了黃掌櫃背影一眼,又伸長脖子向院中眺望。

  時穿與黃娥已經看清門口的人群,黃娥手抖得厲害,時穿只好站在原地不開口,這名中年人等了一會兒,耐不住了,他沖時穿拱拱手,而後溫和的呼喚著黃娥:「娥娘,果然是你,舅舅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蒼天有眼啊。」

  說話的人衣著樸素,穿一身青衫,部分地方已經洗得發白,他的眉眼跟黃娥有幾分相像——這容貌擱在一個中年人身上,算得上文秀了。而如此相貌的中年男,要擱現代也簡直是極品,要風度有風度,要閱歷有閱歷,要錢……似乎缺了點。

  黃娥的舅爺一開口,他身後的老蒼頭忍不住竄了出來,老淚縱橫的說:「姑娘啊,都是老僕的照顧不周……」

  黃娥也忍不住了,她鬆開了時穿的手,上前幾步,但又猛的站穩了身子,語聲顫抖的問了一句:「錢家兄弟沒有因此受責罰吧?」

  老蒼頭顧不上回答,搶上前抱住了娥娘,蹲在地上哭的老淚縱橫,邊哭邊回答:「當初琴姑娘離去的時候,我答應看顧姑娘,直到姑娘出嫁,沒想到一錯手……姑娘放心,老爺已經重重責罰了錢家兄弟,將他兩開除了。」

  黃娥鼻子裡哼了一聲,這聲哼極其輕微,只有時穿聽到了。

  時穿聽出來了,那兩位錢家兄弟,大約是陪伴黃娥上街,並弄丟了黃娥的僕人,黃娥這是責備父親手太快,不等查出緣由,就開除了錢家兄弟,以便讓事情無可對證,無可追查。

  環娘已經放下遮臉的手,她也學著黃娥依偎到時穿懷中,並咬著手指羨慕的看著黃娥。

  對面那位黃娥舅爺沖時穿拱手:「敝姓林,名翔,草字伯約,聽聞是長卿兄救下了外甥女,學生有禮了……大恩不言謝,這份恩情林家一定銘記在心中。」

  黃娥的父親叫黃翔,字和塵,這位舅爺就林翔,哈哈。

  時穿也有模有樣的還禮:「伯約兄客氣了,當初在下也是為自己拚命,談甚麼恩情……」

  讀書人之間這種見面寒暄,有其固定的模式,你客氣來我客氣去,當黃娥與老蒼頭哭的淅瀝嘩啦的時候,時穿與林翔已經來到了正屋,分賓主落座。尾隨的黃家店舖掌櫃也佔了個光,在旁邊陪席上坐著。

  因為這是第一個找上門來的家屬,女孩子們得到消息也紛紛走了出來,圍在門邊側耳傾聽。時穿先拿出一份賬簿,呈送給林翔:「這是官府與海州鄉親的犒賞總賬,如今這筆錢已經分到了姑娘們的手中,林兄查看一下。」

  林翔擺手:「我在縣衙已經聽說了,這是官府給時兄的賞金,時兄肯分給姑娘們一份,已經是慷慨了,分多分少都是一份恩情,我查看這些幹什麼。」

  時穿愣了,這位舅爺的態度,怎麼跟黃娥說的不太一樣?

  想了想,時穿恍然:「哦,姑娘們各自從賞金裡拿出一部分錢,湊了點分子,做點小生意,一邊養活自己,我這裡還有一份賬本,是她們生意的賬本,林兄請查看一下。」

  林翔盯了老蒼頭一眼,口氣中充滿警告:「姑娘們投資小本生意錢,來自時兄的賞金,時兄是個熱心腸的人,這份錢是多是少,我們也不該干涉。

  另外,我的意思是,既然這份產業是姑娘們自己為了謀生做的,今後就不要拆散了,時兄的信譽我相信,這份錢便作為姑娘投在時兄這的產業,今後無論怎麼著,也算是一份長久的進項。只是要麻煩時兄操心,有愧了。」

  時穿撓撓頭,突然傻笑起來:「操心不操心我倒不在乎……請原諒,我實在不適合那種文縐縐的說話,所以咱們還是大白話吧——娥娘的產業今後該怎麼經營,我不好做主,這個,誰有權做主,我也不清楚……」

  林翔插嘴:「雖然從律法上來說,娥娘還沒有出嫁,她的錢應該由她父母做主,但這份錢卻不是娥娘自己的,它來自於大郎的賞金。大郎仁厚,願意分出一部分來養活姑娘們,那還是這樣——大郎的歸大郎,大郎願意分給娥娘一份,那是大郎與娥娘之間的事情,父母也不便干涉。」

  時穿聽懂了。林翔所說的,是男權社會的潛規則:拐子是覆滅在時穿手中的,所以這份賞金是官府給時穿的,它名義上全歸時穿所有,別人一個銅板都得不到。至於時穿怎麼分,那是時穿與女孩子們的私下約定,即使到官府打官司,這份錢誰也拿不走,它只能屬於時穿。

  那麼,今後無論黃娥,還是在場的其他女孩,她們的親戚想向這份錢伸手,從法律上還是人情上,時穿都有權拒絕他們的插足。

  可是,今天這事有點奇怪,聽黃娥的話,似乎這位林翔舅老爺有爭產的意思。沒錯,按宋代法律,女子是有財產權的,女子出嫁之後,如果中途去世了,又沒有孩子繼承,那麼這份財產需要返回娘家——這是法律規定的。

  黃娥現在這個樣子,她的母親可以說有孩子,也可以說沒孩子,因為古時男尊女卑,沒有兒子,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沒有後代,她舅舅完全可以把姐姐的嫁妝要回去,大不了把姐姐的女兒也接回家去撫養,以後添一份嫁妝嫁出去——宋代爭奪財產的案件,有不少就是這麼來的。

  如果舅舅再狠心點,把姐姐的女兒中途養沒了……誰沒有個三災六病,只要證據充足,官府也沒辦法,那麼,這份財產就完全落到舅舅家了。

  根據黃娥介紹的情況,她父親又娶了繼母,繼母生下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這樣的話,身為母親,不免把財產看的緊了點,一門心思想著將錢財留給自己的兒子女兒,而黃娥的父親之前參加科舉,已經折騰完了家產,連帶黃娥母親的陪嫁,所以黃家現在的財產,都是她繼母與其父親一塊掙來的。

  婦人家,眼睛不免淺,那位繼母想到這份財產要拿出來添補前妻嫁妝的窟窿,心裡一定是很肉疼——如此一來,假如女兒名聲壞了,隨便給一份淺薄的嫁妝,把她嫁給一個尋常人家,就甚麼事都沒有了。

  所以出了被拐事件後,黃娥才會懷疑這個懷疑那個,其中以她的舅舅嫌疑最大,在這種情況下,對面這舅爺一副替黃娥著想的態度,不免讓人驚愕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9 11:38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別以為能哄騙

  黃娥在那裡發呆,她眼睛掃過黃娥父親派來的蒼頭,見到那位老蒼頭只是兩眼垂淚,並不上前解釋,她的目光又轉到黃家店舖掌櫃身上。

  那黃家店舖掌櫃倒是精,趕緊表態:「我黃家只認時大郎,這份產業原本是時大郎一手操辦的,至於其他人嘛——黃家不曾與她們合作過。」

  黃家店舖掌櫃的表態也處於情理當中,香膏與香胰生意背後股東複雜,如果黃家認下來,那麼今後隨便一個人,找上黃家來要求分紅,黃家是承認還是不承認。所以黃家索性只認時大郎,至於其他人……那是她們與時大郎之間的事情,黃家不過問、不干涉。

  表完這個態度,黃掌櫃站起身來:「時大郎今日有客,原本我不該來打擾,只是店舖裡有客商坐等,時大郎發個話吧,你這裡如果有存貨,小老兒先拿幾種樣子,讓客商驗一驗,後續的貨物還請時大郎別耽擱……我記得五天之後又是交貨的期限,大郎可要按期交貨啊。下一期貨物,若能增加數量,我黃家全吃下了,但若是大郎為難,只要不短了數目,也就罷了。」

  時穿點點頭:「當初製出貨樣的時候,姑娘們每人分了一些試用,有些姑娘還沒捨得開封使用,就讓她們給你搜羅一下。」

  黃掌櫃連忙承諾:「有多少我要多少,還按商議的價格付款。」

  林翔靜靜的看時穿處理完手頭的事物,等黃掌櫃領著姑娘們離開堂屋,他微笑著拱手:「大郎,娥娘這孩子既然尋回來了,明天我就去衙門上檔案,了結這樁案子。」

  時穿目光掃到老蒼頭身上,老蒼頭站了出來:「娥娘自有父母,認歸娥娘的事情,應該由其父母出面。舅老爺這是多慮了。」

  林翔一聲輕笑:「黃兄如果把我甥女照顧的好,也不會被人拐去。如今既然知道了甥女的下落,還遲遲不領回家去,這也算照顧的好嗎?」

  老蒼頭沉聲回答:「舅老爺,娥娘如果歸到林家,那也要林氏族中出面,官上辦好正式的收養文書才行,如果沒有收養文書,官府恐怕不會許可。所以舅老爺剛才說的全沒用,你若有心,那就先去把娥娘的收養文書辦了。」

  林翔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黃娥在那裡低頭不語。老蒼頭馬上補充:「舅老爺別以為時大郎腦子傻了,一兩句話就可以哄騙走我家姑娘,這事,時大郎說了不算,終究還是要官上出面。」

  林翔惱怒的說:「我家外甥女也是個金貴的人,你瞧瞧這座大院子,明明是一座騾馬殿的佈局,院子中還挖了一個大坑,這樣的院子能住嗎?黃兄如果疼愛女兒,怎麼不給女兒另外租一個房子?黃兄不出面,我這個做舅舅的,幫女兒一把,又怎麼了?」

  兩人爭執不下,時穿苦惱的撓撓腦袋,他想發脾氣,但……畢竟是黃娥的親人啊:「罷了,你們要吵回家去,這屋子怎麼不能住了?大家不都在這裡住的好好的嗎?那老蒼頭說得對,這事我做不了主,要吵別在我這裡吵。」

  黃娥伸手拉住時穿:「哥哥……」

  定了定神,黃娥轉向了自己的舅舅與老蒼頭:「娥娘在這裡住得很好,這也是官府安排的居所,父親來海州赴任之前,娥娘打算繼續住在這裡。」

  林翔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老蒼頭面色很勉強:「這座大雜院,人來人往,小姐的閨譽……」

  娥娘細聲細氣的說:「孫叔,爹爹怕是也沒有給你閒錢租房子吧?」

  老蒼頭臉紅了一下:「姑娘不要煩惱,老爺雖然沒有讓我帶太多閒錢,但家裡情況你也知道……老爺臨走時吩咐了,決不能虧待姑娘,我這就去海州縣投帖子,那海州縣怎能不顧及同僚之情,接到帖子他一定會行個方便的。」

  海州縣馬上要跟黃娥的父親交接,為官一任,按古時記賬的混亂,只要繼任者想為難前任,總能找出辦法。老蒼頭只要確認黃娥的身份,現任海州知縣絕對會妥善照顧黃娥的,這一點上,林翔明顯沒有優勢。

  黃娥搖了搖頭,語氣很堅決:「我也知道攔不住海州縣……孫叔叔,海州城並不平靜,前幾日城中還發現拐子,如果海州縣要給我另外租房子,我一定要跟哥哥住在一起,唯有哥哥才能鎮得住那些拐子。否則,我打死也不搬。」

  老蒼頭與林翔不約而同的盯了時穿一眼,時穿坐到那兒,滿頭黑線——不是說古代女子都要聽從父母的嗎?怎麼黃娥的家人都出面了,黃娥卻依然敢於抗辯,而她的家人反而露出了退讓的神情。

  老蒼頭與林翔相互看了一眼,在這點上他們兩人倒是步調一致,都打算先將黃娥移出這座院落再說,兩人相互交換了一個商量的目光,老蒼頭沖時穿拱手:「大郎,這娥娘確實是我家黃娥,我們已經確認了,今日來這裡,是要接娥娘去衙門,辦理確認手續,請大郎行個方便。」

  黃娥牽著時穿的手不放:「哥哥同去。」

  林翔插嘴:「既然海州城並不平靜,那還要仰仗時大郎一路護送。」

  黃娥站起身來,細聲細氣的提醒:「當初在桃花觀,娥娘被解救的時候,也許是傷了拐子甚麼重要人物,前不久被拐子盯上了,那些拐子恐怕是想要報復……」

  老蒼頭趕緊附和:「姑娘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海州縣雖然嘴裡不說,但蒙縣尉繞著彎子提醒,要求我們一定先拜訪時大郎。」

  黃娥緊緊牽著時穿的手:「海州縣接連出了這樣的事情,知縣只想著息事寧人,所以有些事情不願明說——孫叔跟隨爹爹久了,也該知道類似官場的事情,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隱秘。蒙縣尉不肯明說,海州縣只是裝糊塗,所以接我另外租屋的事情,孫叔休要再提起,我唯有在這裡,才是安全的。」

  時穿聽懂了黃娥不想離開的意思,忍不住插嘴說:「這位老蒼頭恐怕沒有帶來多少人手吧?海州縣雖然可以幫忙租房子,但恐怕也無法派太多的人日夜防守,娥娘出去單另住,誰來照顧?萬一有個甚麼閃失,誰來負責?……哦,我聽說,把一棵木頭隱藏起來,最好的辦法是放進森林當中。」

  說實話,時穿覺得眼前這些事情太糾結了,光是弄清這裡面的厲害糾纏,就讓他很頭疼,他忍住煩悶說完這番話,已經憋不住了,馬上站起身來,直截了當的說:「這事就這麼定了,沒得商量。我現在去換衣服,陪你們上衙門。」

  黃娥鬆開時穿的手,小心的觀察時穿的臉色,輕聲說:「哥哥,我也要去換衣服,呀,我還沒有梳頭呢,讓那些婆婆來吧。」

  英迪拉立刻跳了出來,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著時穿,露出很失望的神情,時穿嘿嘿一笑,一指黃娥吩咐英迪拉:「給她梳妝打扮……嗯,要樸素點。」

  黃娥沒有拒絕,乖順的走出大廳。隨即,廚娘品娘鑽了出來,向時穿福了一禮,詢問:「公子,今日的早飯……似乎有人搶了小婢的活兒?」

  時穿一拍腦門,居然忘了這位從東海跟隨來的廚娘,他立定腳步,問:「你都會做甚麼?」

  品娘行禮,回答:「海公子昔日招了幾十位女使,最後留下了小婢,小婢做的飯菜最和海公子口味,小婢最擅長糕點,還善於烹飪各種家常小菜。」

  「聽說你是本地人?」

  「小婢家住東海縣。」

  「哦,明白了!」古代的飲食習慣跟現代不同,古代食鹽專賣,鹽是奢侈品,所以古人做菜不放鹽,都是蘸著醬吃飯。大約海公子不喜歡這種吃飯,所以培育了一群廚子,唯有這位品娘脫穎而出。但可惜,飲食習慣不是容易改變的,就像海公子吃不慣古代飲食一樣,古人也不習慣他烹飪菜餚的手段。品娘學了一身技藝,離開海公子確實無計可施,只能追隨時穿而來。現在,見到做飯的活兒被別人搶去,她恐慌了,趕緊出面顯示自己的存在。

  「海公子的口味,跟我差不多,今後我的飯菜由你包了……你說你會做糕點?」

  「奴家會做一種海公子稱之為『蛋糕』的東西,嗯,奴家還會用牛奶做一種海公子稱之為『奶酪』的東西……」品娘如數家珍,一一點算著自己的特長。

  「那好,今後你的薪水按最高標準走,奶製品啊,補鈣,長身體階段太需要了,今後你多做點,我們每天早餐都歸你,納什,過來,記下……」

  當著客人的面吩咐自己僕人,似乎有點失禮,但黃娥已經走了沒人提醒,姑娘們見到這裡戲已散場,也悄悄離開,時穿更不覺得有啥怪異,他也不看老蒼頭與林翔的臉色,抱起環娘吆喝:「走,回去收拾打扮,哥今天新官上任,咱有活兒干了。」

  環娘拍著手相應:「帶上我帶上我,環娘不吃閒飯的。」

  時穿一邊向外走,一邊笑著問環娘:「環娘能做甚麼?」

  環娘的身子在時穿懷裡扭來扭去:「姐姐認親了,大約,衙門裡也開始處理我們的案子,昨天姐姐說我們現在都是證物,環娘不要做證物,不如去衙門裡辦手續,我先與哥哥認個親吧。」

  時穿大笑:「哥哥現在自己也是證物,哪能認下環娘?」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9 11:39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生不幸

  被他們丟在原地的林翔與老蒼頭,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有多麼豐富,但等到一身官服的時穿與衣著樸素的黃娥收拾好,重新出現在院中的時候,那兩人也神色平靜地來到院中守候……當然,他們依舊不停爭論著甚麼。

  時穿懶得聽這樣雞零狗碎的事情,反正他現在是海州城知名的傻子,人粗魯點也沒甚麼,他拍了拍身上穿的大將官服,將從拐子手裡繳獲的倭刀插在腰中,招呼這二人:「我這裡只有兩輛馬車,娥娘是要乘坐一輛的,兩位同乘一輛馬車如何?」

  老蒼頭上前一步提醒:「大將,雖說你與姑娘日日相處,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咱姑娘的名姓,請不要隨意呼喚。」

  林翔也在旁邊點頭贊同,時穿愣了一下,一點頭答應。蒼頭回身看了看林翔,又問:「只有兩輛馬車,不知道大將乘坐哪輛?」

  時穿回答:「我走路。」

  蒼頭明顯鬆了口氣,馬上說:「那麼另一輛由舅老爺乘坐吧,我一個老僕,怎好與舅老爺同乘一輛馬車,我陪大將走路。」

  正說著,環娘領著一個黑人小孩撲了出來,直嚷嚷:「帶上我,帶上我,我梳好頭了。」

  時穿伸手一撈,隨手將環娘塞進黃娥的車裡。環娘卻不樂意,她從黃娥車裡探出頭來,不情願的喊:「我要坐車轅上,我要陪著哥哥一起逛街。」

  「一起逛街!」這個詞讓林翔與老蒼頭皺了一下眉,但他們沒說甚麼。林翔默不作聲爬上了馬車,環娘則如願的坐在車轅上,與趕車的印度籍馬廄總管坐在一起,馬車開動了,時穿尾隨著馬車走出家門,此時,巷口的顧三娘似乎已經搬完了東西,最後幾名車伕正牽著馬車走出顧宅,見時穿身穿官服走出來,還熱情的打招呼:「大將出去巡街啊,要順路坐車嗎?」

  時穿搖搖腦袋拒絕,他邁著大步跟在馬車後面……啊,宋代戰馬是軍用物資,民間擁有馬匹很少,所以宋代的「馬車」只是一種習慣稱呼,其實拉車的是驢子、騾子和牛。而當時坐轎子是需要品級的,民間雖然不太在意這種品級規定,卻也是轎夫比馬車伕要稀少。

  時穿院落裡餵養了一頭驢與一頭騾子,驢屬於豆腐西施,這時也被借過來牽引「馬車」。驢子騾子的腳步慢,剛好能夠讓時穿跟上車行的速度,他走在車旁邊東張西望,擦肩而過的車伕見到時穿這副樣子,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打一聲招呼,顯露出很淳樸的鄉風。

  環娘很享受這種注目,但凡有人問候時穿,總是她坐在車轅上幫時穿答覆,還耐心的解釋:「我哥哥腦子不靈光,不知道如何待人接物,平常都是環娘與黃姐姐幫他說話的……啊,環娘不吃閒飯的。」

  環娘的話讓跟隨的老蒼頭很尷尬,他時不時的觀察時穿,發覺時穿不僅沒察覺出這種當面詆毀,還很贊同的頻頻點頭附和環娘的話語,滿臉都是傻乎乎的笑容。

  「果然是腦子被打傻了!」老蒼頭輕輕點點頭:「這種情況恐怕主母最喜歡,腦子傻了就沒有錢財概念,隨便塞幾個錢,也就滿意了……只是這樣一來,姑娘可就受苦了。」

  這樣想著,老蒼頭又回憶起這段時間在海州城聽到的一些傳聞,不禁問自己:「可是,咱家姑娘會受苦嗎?這位時大將腦子雖然傻,可掙錢的本事,那真是嚇死人……」

  正沉思間,馬車拐出巷口,街角猛然竄出一個人來將老蒼頭嚇了一跳。但那人一見時穿,立刻拱手:「大郎,平常見不到你出門,好不容易『路遇』一次,我陪大郎走幾步如何?」

  時穿跟這個人認識,他隨口回答:「段小飄,有甚麼事你直說,我這要去縣衙,可是沒空跟你繞圈子。」

  段小飄跟時穿並肩走著,忍不住誇獎:「大郎,你家的香膏香胰都賣瘋了,我爹直催著讓我去問問你,不知你還收不收徒弟,你要收徒弟的話,我段小飄想算一個。但我又想,你也知道,豆腐西施那裡……」

  時穿腳下不停:「哈,見到你,我突然有個想法:這幾天我見姑娘們裁剪衣服,用的一種8字形的『龍鳳絞』,那玩意很醜很難看,我有意製作一種新工具用來裁剪衣物,不知道段家鐵匠鋪有沒有興趣?」

  段小飄跟時穿低低說了幾句,突然驚呼:「剪刀,你說的是剪刀。但我聽說杭州那裡有一個名叫張小泉的人,也發明了這東西,我家再做這玩意……」

  時穿不以為然:「一樣的剪刀,可以做出多種款式,增加許多附屬功能……對了,你家打鐵,鋼材的成品率是多少?」

  段小飄回答:「百煉成鋼啊,生鐵經過反覆鍛打,大約十五斤生鐵能出一斤好鋼,已經是神佛保佑了。」

  「切——百煉,只是湊巧成鋼。在反覆鍛打中,湊巧甚麼時候鋼材的成分合適了,便是通常意義的『鋼』了,但我知道一種最佳配方,按這種配方煉製,不用『百煉』,『一煉』就能成『鋼』,比你那種靠經驗主義反覆碰運氣,要強多了。」

  段小飄停住了腳步,但時穿沒有停住,眨眼間他落後了,段小飄立刻搶步上前追上了時穿,拉住時穿的袖子,眼巴巴的說:「大郎,你若知道這種技巧,我拜你為師,我稱你為爺兒,哪怕豆腐西施打爛我的頭我也要……呀,這種絕技不方便在大街上說,我在縣衙門口等你。好好好,讓我爹備上酒席,咱隨大郎的意願,算是拜師也罷,算是大郎的股份也罷,求大郎務必把這秘方教給我。」

  「哈哈,我這也不算甚麼先進技術——坩堝炒鋼,我記得好像漢代就有了,只是技術沒有普及推廣而已,現在它重新出現,不應該影響時空吧……你放心,回頭我教給你!」時穿腳下不停,散漫的回答。

  段小飄見時穿很忙碌的樣子,趕緊向路邊一招手,吼道:「都愣著幹啥,上來伺候大郎……大郎,今後你就是我的爺,啊,我今兒整天有空,你走哪我伺候到哪,一定把你伺候舒服。」

  隨著段小飄的話,十幾名精壯的漢子像從地底下冒出來一樣,抱著膀子凸顯在道路兩邊,他們也不說話,舔著臉步步緊隨時穿,一路跟到州衙衙門口。

  州衙門口,海州縣縣尉蒙氏懶洋洋的伸著腰,琢磨著時穿怎麼還不到——海州是一個府城,上面有知州衙門、轉運使衙門、刑獄衙門……等等,海州縣的行政體制在這樣層層上官的壓制下,幾乎算是可有可無。如今整座衙門裡,主簿省了,縣尉——過去沒有,現在有了,但這位蒙縣尉還兼任著都頭。

  這樣的知縣衙門,做的事也相當於撿破爛:凡州衙不想管的事都扔給縣衙,不想花的錢都讓縣衙掏……雖然大宋朝每年參加科舉的有幾十萬人,有資格當官的舉人、進士在京城等選官等白了頭髮,但像海州縣這樣的官,就如同古語說的:三生不幸,知縣附郭;三生作惡,附郭省城;惡貫滿盈,附郭京城。

  這裡所謂的「知縣附郭」,就是知縣和知府在同一座城裡,這樣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受到牽制,「疲於奔命」完全沒有了「父母官」的威風。「附郭省城」就是知縣、知府、刑判同在一城,那他基本上只剩下背黑鍋的份了,這輩子陞遷是不用想了,就盼望背的黑鍋小點,臨老還能有個全屍。

  至於「附郭京城」

  ……唉,還是不用說了。

  官場運氣不好,當上了這樣的官,一般都是混資歷,等待熬出頭。因而,整個海州縣衙的官員,沒事從不去衙門「上班」——「上班!」這個詞,就是宋代誕生的。而有事……啊,那基本上是州衙的事兒,咱縣衙多年失修,就不開門了。

  今兒是個艷陽天,知縣大人又去「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間」了,蒙縣尉也想學知縣,但他頭上兩頂帽子,掛著縣尉的頭銜做著都頭的活兒,偷不得懶,所以蒙「縣尉」早早來到「州衙」,等待時穿按約抵達。

  太陽底下,幾個懶洋洋的衙役站著打盹,門口往來的除了一幫吏員之外,只有身穿綠衣的蒙縣尉算是一個官,但這個官還是最低級的:從九品。

  當時穿帶著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走來的時候,蒙都頭先沒看到時穿的存在,只看見十餘位粗壯的大漢腆著肚子橫著走,他左右一望想招呼人,按住腰刀才想起,這裡不是縣衙是州衙,啊州衙守門的還在裝睡,估計是等事情完了才能「恰好醒來」,唉,誰叫咱是背黑鍋的官吶……蒙縣尉鼓足勇氣,他就按住腰刀,咋咋呼呼的喊:「站住,衙門周圍不得聚集,快散了……」

  話說到一半,他看見人叢中的時穿,個子高大的時穿彷彿一隻長頸鹿掉進羊群,想不注意都難。蒙都頭立刻鬆開了腰刀,也鬆開了心氣:「娘也,大郎,我說你的脾氣真大,即便是我派給你的兩個衙役偷了懶,你也不用帶這麼多人打上州衙吧……段小飄,沒事不要跟著大郎瞎混,還不快去做你那大有前途的打鐵事業。」

  段小飄脖子一揚,唯恐天下不亂的回答:「都頭,我是送師傅來辦公的,哈哈,你送過去的那兩名衙役,既不應卯,又不當差,需要的時候找都找不見,不知該怎麼處置……甚麼,衙門當前不准聚集,那讓我怎麼觀看縣衙貼出的告示?」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0 12:51
第一百三十五章 銷案

  段小飄所說的兩個衙役,應該是之前派往時穿那裡值班的兩位山寨衙役,他們並不在縣衙的編制手冊中,蒙都頭也小小的利用了職權,讓這兩個後輩先跟著見習一下,等衙役班子有了缺額,再讓他們補上。

  這種事可以瞞得了別人,但對於海州城像段小飄這樣土生土長的市民來說,根本不是秘密。而蒙縣尉呢,在這群童年夥伴面前也拿不起官架子,剛才段小飄故意用他過去的官職招呼……蒙都頭臉色變了變,一低頭,軟語相求:「小飄,某家陞官之後似乎也曾宴請過你啊,州衙門口,給哥哥留一點官體,休得放肆。」

  尾隨段小飄的鐵匠們一起起哄,吵鬧聲中,是林翔解救了蒙縣尉,他下了轎子,沖蒙縣尉一拱手,蒙縣尉如蒙大赦,趕緊甩開鐵匠們,也把手拱起來,滿心期望著對方開口,不料旁邊的老蒼頭搶先一步遞上了黃娥父親的官帖,甚麼話不說,抄手站著。

  甚麼話不說也讓人肅然起敬——蒙縣尉指的是那份名帖讓人肅然起敬:「娘也,原來是下任海州縣黃翔黃大人,黃大人,咱們是去縣衙,還是先去州衙坐坐,順便拜望一下張知州?」

  林翔臉一紅,退後半步,老蒼頭上前一步,指一指林翔介紹說:「這位是黃大人的舅兄,林公諱翔,在下是黃林氏昔年外宅管事孫某,我等今日來,是因為已確認黃娥姑娘的身份,特來衙門銷案,並認領黃娥歸家。」

  蒙縣尉看了看時穿,後退一步,恭敬的拱了拱手:「不瞞二位,桃花觀拐賣案已經不歸縣衙管了,前不久海州城又出現拐子,張知州調走了全部案卷,那些卷宗至今並未歸還。」

  林翔隨意的一指衙門口:「這不就是州衙嗎?正好。」

  蒙縣尉苦惱的撓了撓腦門,他這個動作讓早先裝出來的莊重蕩然無存:「娘也,不好辦啊,名義上桃花觀的案件是縣裡破的,但最後論功……哈哈,知縣大人要離任了,整天『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間』,縣衙裡官吏不全,就我這個頂樑柱還在履行值守,我看,你們找縣裡也沒有用,不如直接找知州。大郎,你來的正好,我領你進去找知州報到。」

  稍傾,黃娥也下了馬車,她上前一步福了一禮,文文的插話:「蒙縣尉,我等來衙門原沒甚麼大事,只是想在縣裡補個手續,至於找誰補手續——桃花觀的案子最初歸誰管,我們便找誰銷案。」

  蒙縣尉做了幾十年的都頭了,目前雖然掛著縣尉的職銜,但「差遣」還是都頭。私底下念叨起來,他覺得自己是個「官」了,與知縣是平級的,但實際上,他的意識根本沒轉換過來——比如剛才他不應該稱呼知縣為「大人」,他與知縣沒有上下級關係的,這句稱呼只能說明蒙都頭的自我意識裡,還把自己定位在「都頭」上。

  黃娥是誰,她從小跟著父親跑遍了東西南北,論起官場的種種手法與潛規則,她門清得很。被她口齒伶俐的一說,蒙縣尉有點怯場了——黃娥這一提議讓他莫不著頭腦,他挨個看了看,林翔、老管家、時穿,期望得到更清晰的解釋。

  時穿完全不懂宋代官場的細微套路,他睜大眼睛回瞪著蒙縣尉,催促對方趕緊帶路。而舅爺林翔考了一輩子科舉,官場在他眼裡還是個理想化的概念,他對裡面的套路也是一知半解。

  黃娥說的似乎有道理耶:案子最初接手的是海州縣,論理,銷案手續要在海州縣辦——這叫司法管轄權。雖然官場上講究「官大一級壓死人」,這份案卷最終被上頭的知州調走了,但那是縣衙與州衙之間的「行政事務」,跟小老百姓沒啥關係。而她在縣衙辦完銷案手續後,縣衙裡大可以用「州衙未曾得到完整檔案」的理由,把這幾份銷案文檔補送州衙——這就是縣衙與州衙之間的內部事物了。

  老管家跟著黃娥父親多年,卻知道黃娥這是強詞奪理:州衙已經接手了全部檔案,說明案子的歸屬權已經發生了變化,他們應該找州衙解決後續問題……但老管家不願多事,他得到的命令是接出小姐來,只要做到這點就行了。

  如今正是艷陽天,大太陽底下跑來跑去,也不是件快樂的事情,眼前這個傻官不知道官場程序,老管家也故意不去提醒,他板著臉,用催促的目光鼓勵著對方。

  蒙縣尉挨個人看了一圈,正猶豫不定呢,發覺時穿皮笑肉不笑的,彷彿在說「原來你比我還傻」,蒙都頭怒了,後果很嚴重:「咳咳,既然如此,本縣尉就順手幫你們辦理了銷案手續,幾位隨我來。」

  黃娥嘴角浮出一絲偷笑,經過老管家身邊的時候,她輕輕戳了戳老管家,遞給去一個警告的目光,老管家正在納悶,明明他們是來辦黃娥的手續的,只是黃娥的手續,但對面這個傻官卻說「你們」

  ……等看到黃娥遞過來的眼色,他隱約明白了。

  老蒼頭猶豫了一下,決定還是順從小姐吧。這位時大郎救下了小姐,案卷裡寫的分分明明,兩人又相處了幾個月,時大郎已經得到了「大將」身份,如此,官衙裡面有沒有這道銷案手續,已經無所謂了。

  蒙縣尉在那裡精神抖擻,他提起筆,左右看了看,黃娥上前一步,輕聲念誦案卷陳詞,蒙縣尉沒有自己的書記官,正感覺無法措辭,黃娥念誦的結案陳詞,對他來說簡直是瞌睡遇到枕頭,他順筆記錄下來:「今有嘉興人士時穿時長卿、江都人士黃娥,與政和三年三月三被桃花觀……」

  一片花團錦簇的結案陳詞寫下來,蒙縣尉自己感覺到很滿意,他不等老蒼頭催促,就在案件後面簽上了自己的大名,蓋上了自己的官印,然後連聲催促老蒼頭與林翔簽字。同時語不成聲的感慨:「娘也,原來衙門裡的文書不難寫,原來我也能書寫衙門裡的文案了……激動啊,這份文書不能丟,回頭我讓掌書記(師爺)抄一份,再拿回家去給我兒看看——這可是他爹書寫的第一份衙門公文。」

  老蒼頭接過毛筆,偷偷看了一眼蒙縣尉,又回身看看黃娥,黃娥立刻用眼色催促,於是,老蒼頭提起筆來,在見證人那一欄簽了名。

  林翔見到老蒼頭簽名了,他也沒說甚麼,接過筆,在證人一欄簽了名。

  文書確立:黃娥……與時穿算是獨立的大宋市民了。

  當然,唯有黃娥與時穿,其餘的女子,照樣是「案件證物」。

  黃娥一身輕鬆的站在台階下,微笑著福了一禮,問蒙縣尉:「縣尉大人,不知道海州城『宅宿務』可有空房間,父親的意思是,讓我暫時先居住在海州城,等候他上任……既然他把老蒼頭提前派來此處,我不妨替父親租下個房間,閒著沒事可以佈置一下,讓父親一來到海州城就可以有個居所?」

  「有有……娘也,咱海州城城小,『宅宿務』基本上是州衙管的,但縣衙手裡也有幾套房間出租,哦,我們縣衙官職不全啊,『勾當宅宿務知事』無專職吏員,是『掠錢事務官』管著房子,我把他叫來,既然是下任知縣要出面租房,當然要拿出最好的房子來。」

  宅宿務管理的是大宋朝的廉租屋,中國自大宋朝開始出現市民階層,並開始城市化進程,官府考慮到鄉人進城務工會無處居住,便專門設立一個廉租屋體系,利用各地衙門手中掌握的空地,建築一些平民住宅,供進城農民或者城市貧民居住。

  當然,朝廷設立這套「宅宿務」體系也不是純粹處於善心,也有效益上的考慮——大宋朝走街串巷的擺地攤者,稱之為「行商」,朝廷對行商是不徵稅的。但如果你有了固定居所、固定攤點,那就是坐商了,就是納稅人了。朝廷利用城中空地建築房屋,廉價租給擺地攤的,就是期望擺地攤的人能夠變成正式的納稅人。

  所以趙匡胤當初設立這套廉租屋體系,初衷是為了擴大稅源。但大宋建立二百年了,國朝的事情,最終不免要走向權勢化,如今的「宅宿務」已逐漸變成替官員、士子服務的租房系統——也就是面向中產階級的租房體系。

  古時候的官員都是異地當官,三年一次考績稱之為「磨堪」,理論上「磨堪」成績優良,官員可能調到下一個州縣任職,這些拖家帶口的官員去了新地方,三年後又要離職,所以古代官員一般不在任職地區購置房產,不值當不說,更有貪賄的嫌疑——而宋代很少貪賄,是因為趙匡胤設立了「官官相互監督」體制,舉人參加考試、官員任職都必須有人保薦,被舉薦者一旦貪污,舉薦人以及他的現任上司都要株連。

  在這種情況下,上司首先會反對下屬任何貪賄嫌疑,而朝廷提供的宅宿務服務,正好滿足官員「異地任職」的部分需求。發展到了北宋末期,宅宿務已經成了「官員特別招待所」與「廉租屋」體系的混合物。

  「特招!」也就是宅宿務裡的「上房」,那是不對外的,只招待官員臨時居住。

  而宅宿務的「中房」則相當於普通招待所或者青年旅社,獨門獨院、傢俱齊全、廚衛具備,你可以租下來自己生火做飯,關起門來過自家小日子,當然,它的房租也帶有福利性質,城市貧民完全能租得起。

  而宅宿務擁有的「下房」則純粹是個簡陋的單間宿舍,專門對進城趕考的舉子,以及在城中學舍就讀的「捨生」免費開放,偶爾也有大商販借來臨時落腳——如果論月租的話,它比客棧便宜。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0 12:51
第一百三十六章 換得自由

  宅宿務的管理者是「勾當宅宿務知事」,相當於現在的房管所所長,這個官,擱現代是平民百姓不能仰視的巨人物,但擱宋代他還不能算官,就公務員一個。而專門收房租的公務員,則稱之為「掠錢事務官」——都是「吏」,還算不上「眼屎級」。

  海州城的肥肉都是州衙管著,縣衙手中的資源只有三套上房,十餘間中房,下屋百十間。現在最好的上房是現任知縣住的,應召而來的「掠錢事務官」向黃娥推薦他手中唯一剩下的那套上房:「黃小娘,最好的那套上房,咱知縣離任的時候會騰空出來。可要等那時候,黃大人再臨時搬進去,未免倉促了些。

  剩下的兩間上房,一間是王相的親戚租住著,他來海州城替王相採購茶葉,據說宮裡也在用他的茶葉,這人攆不走。最後那套上房雖然有點破敗,但好在院落很大,修繕一下,住上二三十口人不成問題。再說了,姑娘借住這套房子也是臨時的,等現任知縣走了,我們自然要把最好的上房留給黃大人……」

  黃娥稍稍猶豫了一下:「我就租那套吧……我自己在哥哥那裡有屋子,這處只是為了迴避風言風語租的,破敗點也沒甚麼……嗯,我哥哥三名徒弟就是『三星班』的班主,讓他們出面修繕一下,我與老蒼頭兩個人暫時住在那裡……院子破敗沒甚麼,也不能全破敗吧,只挑兩三間好的屋子收拾一下,花錢不多,等我父親到了,他願意搬進去就搬,若不願意搬進去,則又是另外的話。」

  掠錢事務官沖時穿拱了拱手:「長卿兄原來是三星班的師傅啊,我聽說三星班最擅長建築茅廁,如今海州城大戶正在紛紛效仿,我正琢磨著,是不是要將上房也修繕一下……恰好,我手裡還有一筆維修資金,不如這修繕上房的工程就交給三星班。」

  黃娥趕緊接過話題:「好呀,我正擔心這房間大,哥哥不在身邊夜裡會怕得睡不著覺,三星班過來修繕的話,哥哥可以暫時住在上房,現場指點三星班施工……」

  掠錢事務官皺皺眉,那位老蒼頭也皺下眉,林翔嘴唇蠕動了一下,馬上又閉緊了嘴。

  黃娥打算怎麼住,是她的家務事——掠錢事務官皺完眉頭,只管低頭跟黃娥簽署租賃合同,而後收取了一個月的租金,便拱手告辭。黃娥也跟著向縣尉大人告辭……蒙縣尉親自恭送黃娥出了縣衙,一回頭去找掌書記謄錄他弄得的那份衙門文卷,誰知掌書記皺著眉頭看了半天,卻不肯下筆:「蒙大人啊,這份文書有點不妥,可是,瞧文字書寫格式,似乎是老公文做下的——你是不是上當了?

  你說這是黃娥的結案卷宗——僅僅是黃娥嗎?文告上怎麼還有時穿時長卿的名字,從措詞上來看,這份文告彷彿是兩個人的結案報告。」

  蒙縣尉搔搔腦袋:「沒甚麼不妥啊?當初,施衙內他們發現桃花觀案發現場時,確實只有時穿與黃娥站在院中說話,其餘人都被蒙汗藥麻翻了。」

  師爺歎了口氣:「我為甚麼說這是文卷老手寫的,就在於此處——文告開頭從敘述現場情況著眼,提筆是兩個人,落尾是兩個人,整個文告順理成章成了兩個人的『認歸文書』。這文卷最後,再度提到時穿與黃娥時已經水到渠成,等於說黃縣令『認歸』時穿與黃娥兩人,而不僅僅是自家女兒一人……

  算了,這也不是甚麼大事……索性我添上幾筆吧,把這份文告弄得結結實實。嘿嘿,這份文告是黃縣令之女口述的,縱有甚麼不妥,移交的時候黃知縣也不好反駁。」

  提筆在文告上補了幾句,書記官拿起案捲來輕輕搖了搖頭,他其實是想提醒蒙縣尉,這份文告根本不合法,因為現在桃花觀案的司法管轄權已經變了,縣衙沒有權力出結案文件了。

  但想了想,掌書記想到這份這份案卷的當事人:一位是下一任知縣之女;另外一人已經獲得了「大將」的任命……再糾纏於細節已經沒有意義了。

  這位書記官歎著氣,將案卷確立的日期狠狠往前提,提到桃花觀案件發生後不久——那時,桃花觀案件還歸縣衙管。等做完這一切,掌書記不能不給自己一點好處吧,他又隨手將縣衙分給時穿的賞金略略提高了一點,而後招呼蒙縣尉簽名蓋印……

  蒙縣尉做好自己的工作,書記官填上了日期,蓋上官印,低頭琢磨著怎麼把那筆多餘的賞錢提出來裝自家兜裡,順嘴感慨說:「這樣的日子,怕是不長了——光看其女,就如此精明,新來的黃知縣怕不好相處哦。」

  書記官不在縣衙的行政編制中,但朝廷承認其官吏的身份,並且給予相應的品級,甚至承認其任職年限,唯一不好的是:書記官是當地主官自掏腰包聘用的秘書,薪水從主官的俸祿裡出。所以,一般來說,書記官都是官員的心腹,繼任者很少留任前任官員的書記官的,尤其是一個精明的主官,那就更不可能了。

  蒙縣尉撓了撓腦袋,答:「黃知縣好不好相處都沒甚麼,你算是脫離苦海的人了,黃知縣一來就可以回家,而我還指望他給配一名都頭,好讓我從俗物中脫身,也享受下縣尉的悠閒。」

  都頭跟縣尉的區別,一是官一是吏,一個只能指揮衙役,另一個卻還能指揮駐防廂軍。蒙都頭至今享受縣尉待遇,干的還是都頭的活兒——海州「縣尉」在州衙眼裡,也就相當於「都頭」而已,這讓蒙都頭很是惆悵。

  且不說縣衙內一番計較,離開縣衙的這一隊人也不平靜,老蒼頭搶先幾步甩開時穿與林翔,湊在黃娥的車門邊低聲嘟囔:「姑娘,你租上房做甚麼?那套上房二十多間,你我兩人怎住得下,倒是那院子房間空的多,咱就無法拒絕舅老爺來同住了……舅老爺身無長物,這樣一來,姑娘不是得養著他。」

  黃娥咬了咬嘴,回答:「哥哥曾經跟我說,有錢人分三種:一種人有了錢,立刻把銀兩鑄造成別人搬不動的巨型銀錠,並把這種銀錠悄悄埋入地下,連子孫都不敢隨意告之——這種人叫做守財奴,錢在他手裡基本跟沒有一樣,他只是替別人守財而已;

  還有一種人,有了錢擺在明處享受,買兩碗飯吃一碗倒一碗,甚麼東西好吃甚麼,看似今生把該享受的都享受了,死而無憾了。可這樣的人,活著遭人羨慕嫉妒恨,即使這輩子費盡心力守住財產沒被人奪了去,幸而得善終,子孫後代也常遭報應;

  還有一種人,有了錢不擺在明處,花出去購買人心,或者投資——哥哥說,購買人心也是一種投資,而且是回報率很高的投資。哥哥說,這樣,錢才能如流水,源源不斷流出流入,永無止境。

  這次我在海州城幸而得到哥哥的庇護,有了一點自己的空間,有了一點自己的閒錢——孫伯,哪怕把我所有的錢財花出去,換來更多的一點點自由,我覺得值。錢財算甚麼,花出去能買到人心,那麼總有一天會有回報,過去我不明白這個道理,如今,我不做守財奴。

  哥哥專門請了閨學教導,端午過後,我們就要開始上課,不過教授的內容都是哥哥製作的課本……孫伯,這樣吧,你以後每天陪我去閨學上課,我再留下幾個僕人——就是哥哥手中的黑童子,讓他們留下伺候舅老爺,不缺舅舅每天的飯食——這份供養娥娘拿得出,再多,恕娥娘有心無力。」

  老蒼頭想了想:「這樣也好,姑娘搬出去別院居住,外人再也說不上姑娘的閒話。至於姑娘今後還每天要去大郎的院子,那是去閨學上課,讀書上學,誰敢胡言亂語?

  舅老爺這頭啊,咱留下童子,一邊照看房屋,一邊做些簡單飯食,舅老爺每日能見到姑娘,也是姑娘讀書上學的見證人。咱照顧舅老爺每天三頓飯,早晚彼此見一面,其餘時間,舅老爺是遊學也好,會友也好,都與我們無關——如此算一下,倒也花不了多少。」

  黃娥與老蒼頭私下裡算賬,守候在衙門口的段小飄見時穿重新出現,立刻領著鐵匠鋪的兄弟圍了上來,一付阻止他人靠近的模樣。剛才環娘沒有進衙門,她守在馬車裡等候,這會功夫跟鐵匠們混熟了,還能在時穿身邊鑽來鑽去,但其餘人嘛……路上,時穿屢次召喚林翔上前,都被那些鐵匠們又意隔開,直到抵達黃娥新租的宅宿務上房,時穿才找見機會,扯住想跟隨黃娥進院的林翔。悄聲問:「林兄,黃娥的母親陪嫁價值多少。」

  林翔看了時穿一眼,又緊張不安的看著院門——此時,他們是在院外說話的,走進院內的黃娥,回身見到時穿沒有跟上,腳下曾停頓了一下,但發覺舅舅也沒跟上來,她立刻放心的繼續前行。

  林翔回答:「一百萬錢。」

  「一千貫,怎麼會有這麼多?全花光了?怎麼可能?」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0 19:53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段佳話

  林翔看外甥女進入院中,追也追不上了,這時,鐵匠們走上前來,裹住了時穿與林翔,擋在宅宿務的院門前……林翔看架勢,鐵匠雖然圍出了一個私密的談話空間,但分明是不想別人聽到這裡的談話,他索性站住了腳,與時穿聊了起來。

  「一百萬錢,聽起來很多,但時兄也要想到,京城物價有多貴,黃兄參加了五次州試,這才考上了舉人,然後是奔波省試——每次前往京城,算上路費以及一個月的住宿、吃飯、會友、宴客……往少裡算,一百五十貫算是緊巴巴的了。手稍微鬆點,兩百貫都不夠。

  黃兄曾參加五次州試,雖然人都說窮文富武,可窮書生也得要筆墨紙硯吧——這東西怎麼也比饅頭貴吧?五次州試,三年一屆,要連續考15年,讀書寫字考試十五年,算七百貫吧。

  中舉之後,雖然不用承擔賦稅了,但去京城參加考試,更貴。自王荊公(王安石)變法以來,各地物價飛漲,新黨每天折騰,諸樣新法之下破家逃亡的百姓何止百萬,走出縣城,大路上劫道的、敲悶棍的,喂蒙汗藥,拍花偷竊的,現在都每人負責一段,分片大包干了。行路不安全——我聽說長卿兄就是被打傻的,應該對此深有體會。

  百姓生活在這種氛圍中,每年旱災、洪災、蝗災、霜凍、水澇不斷,黃兄雖然有舉人頭銜,享受免稅待遇,但手裡何曾積攢下錢,每年的收益連維持生活都很困難,還要不停的往裡頭貼補。都是舉人了,舉行一個文會,相互交流一下對時文的看法,認識幾個同窗,拜會一下座師以便從座師那裡得到指點,順便讓座師引薦幾位官員,好讓自己將來得到臂助——這都是平常事,可眼下這種物價,誰能受得了整日宴請?

  但不宴請行嗎?人都說『閉門讀書』,可你真要『閉門讀書』,不知道考官眼下的文章喜好,科考的時候寫的卷子無法讓座師喜歡,恐怕,一輩子別想登科及第。所以,舉人們明知道這種生活花銷大,卻只能硬著頭皮提醒自己: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等到考中了,一切都好了。」

  林翔歎了口氣,繼續說:「考中了,真的好了嗎——黃兄還算是幸運的,雖然花光了我姐姐的嫁妝,但總算是考成了進士……其實我也挺理解黃兄的,他登科之後,連回家的路費都沒有了,無奈之下,只能接受女人的資助,才得以返回家鄉——在這種情況下,他能不把那女人帶進門嗎?

  但另一方面,我也能體諒姐姐的鬱憤:自己花光了陪嫁,支持夫主寒窗苦讀,遊學交遊。眼見得苦盡甘來,卻有另一個女人跳出來摘桃子,她怎能甘心呢?

  只可憐我那外甥女,年紀小小,母親氣死了,從此膽戰心驚,懷疑一切,擔憂一切,小小的人心事重重,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可憐我這個舅父,也不爭氣,連考了四次,依舊名落孫山——但我總想著,我已經考了四次了,花光了家中財產,或許再努力下,也能像黃兄一樣苦盡甘來。」

  時穿退後一步:「今年有科舉嗎?」

  林翔搖頭:「明年有秋季進行州試,俗稱秋闈;州試通過,則由各州學諭遞解舉子檔案上京,參加明年大考,俗稱春闈。」

  時穿點頭:「我聽黃娥說她似乎有個姑姑,不過嫁的一般般,大約幫不上娘家甚麼忙。」

  林翔歎口氣:「妹妹那裡,我已經很麻煩她們了。」

  時穿也跟著歎氣:「黃娥小小的人,心事如此重,全都是因為生活不堪承受——我替她減一點負擔吧她就你這麼一個舅舅,你如果有出頭之日,能多少幫她一把,想必她的心情也會變得開朗點。

  我剿滅了拐子,手裡有點賞錢,可以資助你進京趕考,如果你家裡過不下去,還可以把舅母孩子們接到海州城來……我不求別的,只求你們多給黃娥一點歡笑,讓她覺得親人的可親——別提錢的事情,錢是小事,照顧幾個人吃飯,我還能顧得過來。」

  林翔輕輕點點頭:「一文錢壓倒英雄漢你有這個底氣,我就不客氣了。這幾天,我在海州城打聽了你的為人處事,剛才你走過來的時候,我也觀察到街上人流對你的反應,別的不說,相信我妻兒搬來海州城,沒人敢欺負……所以,憑你和黃娥關係,我就不客氣了,若我能高中,一定照顧黃娥後半生。」

  說完,林翔踮起腳尖,拍了拍後者的肩膀說:「你放心,黃娥父親那裡,我去說,怎也是一段佳話,不是嗎?」

  佳話?我資助你上京趕考,怎麼成了佳話呢?

  不過,既然林翔答應不去騷擾黃娥,不讓黃娥因此猜忌因此痛苦焦慮……花多少錢都值。

  時穿伸出兩個指頭,想了想,又加上一根指頭:「三百貫,足陌,舅老爺這趟,想必夠了。」

  林翔思索了一下,心中似乎在掙扎,時穿背起手來,平靜的說:「我只是一個忘記過去的人,能有甚麼積蓄,三百貫大約是我所有的閒錢了。」

  林翔臉一紅:「我卻不是為這個猶豫,時兄還要留在海州城照顧娥娘,如果你傾盡所有,娥娘豈不是要跟著受苦……」

  時穿滿意的點點頭:「沒錯,但我每月多少有點進項,雖然錢不多,可那是活水,細水長流源源不斷地流進來,餓不著娥娘……林兄如果過意不去,那就給我留下十貫錢吧。你自己拿二百九十貫,省著點花,這次科考足夠了。等你通過州試,再上京城的時候,我另有程儀送上。」

  林翔深深鞠躬:「卻要感謝時兄了……」

  時穿揮揮手,吩咐段小飄:「你回鐵匠鋪準備材料,我這裡還要巡街,等我轉到你那裡……」

  不等段小飄答話,時穿牽著林翔邁步向院內走去,他臉上帶著傻乎乎的笑,循循善誘的低聲叮嚀:「給個笑臉,多微笑,體現一下對娥娘的關愛……哦,你剛才你說王荊公變法,使得百姓流離失所,可我怎麼聽說王荊公變法,是為了裁減冗兵冗員冗費,使得朝廷因此財貨富足,怎麼你說的,跟我聽的不一樣?」

  時穿說後半段話的時候,腳步已經邁進了院裡,林翔顯然對這話題很感興趣,書生嘛,平常以文會友,全是指點江山談論這些時局問題,其實主要是告訴別人——如果我執政,該是個甚麼政策?

  林翔精神振奮,因為解決了後顧之憂,他臉上的表情舒緩了很多,此時他一甩袖子,瀟灑的回答:「安石變法使得朝廷財貨充足,這一點也不錯啊朝廷是財貨充足了,但『財貨充足』的只有朝廷——天下財富有定數,錢都到了朝廷那裡,平民百姓手裡的錢呢,朝廷的財貨充足,背後是多少平民百姓毀家破產。

  當初,鄭俠上《流民圖》描繪百姓流離失所的場景,連王安石本人,都不能當面辯解,為此罷相而去,新法就此破產——偏偏現在,無數人背後粉飾當時的情景,指責鄭俠污蔑,哈,鄭俠那份圖,可是王安石本人都低頭的,事後篡改事實,有用嗎?

  就說王荊公裁減『三冗』——嘿嘿,王安石當初確實是喊著這個口號上台的,但上台之後,為了穩固地位,他發動了『熙寧開邊』,費了朝廷多少錢財,偶爾勝了西夏一場,但這場勝利給百姓帶來甚麼?之後陝西百姓是否因此減少了軍費支出?哈,再說,『熙寧開邊』那場勝利,是因為『裁減冗兵』而取得勝利的,還是因為擴軍備戰而勝利的?冗兵,何曾裁減過。」

  時穿點了點頭:「王安石絕對裁減過冗兵,我知道——變法之後,軍隊總數量雖然因王安石的『裁減』而增加了不少人,百姓承擔的軍費因這一『裁減』而上漲了不少,但百姓本該享受的安全保障,現在,讓納稅人自帶乾糧自己承擔了,承擔不好還要挨罰——東海社兵我曾親眼見過。就因為王安石裁減『冗兵』,東海縣才沒有了水軍與國防巡邏。所以,安石確實『裁減』了,還裁減了不少,國庫因此減少了支出,官家很高興。」

  時穿說著,回身看看,段小飄正在吩咐他的弟子守在門口,自己則小心的邁入了院門,步步緊跟著時穿。

  林翔似乎被這個危險的話題引起了興趣,他揮了揮衣袖,突然感覺手上缺點甚麼。就在這時,環娘出現了,她拎著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扇子擠過鐵匠組成的人牆,嘴裡嚷嚷著:「閃開點閃開點,我給哥哥送扇子……」

  好吧,這些扇子多是端午節的積壓貨,剛才環娘坐在馬車上經過街頭,消息靈通的攤販早知道時穿出任大將的消息,趕緊乘著大將本人還沒有覺悟過來,先拿陳年積壓品討好一番。

  環娘一邊發扇子,一邊嚷嚷:「哥哥,你拿上大將官身文誥了嗎?你選的是哪三條街道,咱們今天可以去看看嗎?環娘等不及了,姐姐看好房子沒有,要不,我們先去看看街道,再來接娥娘姐姐?」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1 17:15
第一百三十八章 排除異己

  旁邊的鐵匠一人被分到一把扇子,時穿接過扇子,輕輕地搖了搖,對環娘說:「我這裡恰好跟林舅舅有事,說幾句話,你去找娥娘,等會兒我喊你……」

  環娘給人分扇子的目的,不是為了喊哥哥上街,實際上,她是被鐵匠圍在外面很不甘心,就想藉機衝進人圈去,跟娥娘姐姐討論一下新居的安排佈置——女人嘛,對這些東西格外敏感。現在她得到哥哥的吩咐,環娘馬上一閃身,興沖沖的竄入院裡,尋找黃娥一起討論新屋的優劣。

  有了折扇做道具,林翔的神態更瀟灑了,他知道這是一場拷問,好比官場上常見的策問應答,答案好不好,關係到自己能否獲得賞識進而獲得別人的全力支持——讀書人之間,這種相互質詢已經是常態了,所謂文會,就是彼此模仿現在的場景,相互問答而已。

  他唰地一聲打開扇子,意氣風發的繼續說:「沒錯王安石公確實裁減『冗兵』了——他把不聽自己話的將領裁撤了,每裁撤一個不聽話的將領,他會提拔三個聽話將領上來,以便分權、制衡。

  王安石設三司使,他『裁減』之前,諸班直禁軍有多少將領,等他裁減之後,將領數目是多少?新來的個個是他提拔的,要不然,鄭俠一幅圖,能嚇得官家趁機罷相嗎——皇宮左右都全是王安石提拔的看守,還說這是『裁減』之功,官家嚇得夜不能寐啊?

  至於裁減冗員……王荊公變法,增加了很多新法律,為了監督這些法律的實施,又增派了許多官員上下監督,以催繳百姓的青苗錢、保馬錢、免役錢……他確實裁減了不少官員,都是些不聽他話反對新法的,但他新提拔上來的官員,至少是他裁減的一倍以上,這也叫裁減『冗員』嗎?

  至於說冗費……嘿嘿,至今,朝廷唯一裁減的『冗費』是修理黃河的費用。自從王安石變法以後,黃河河道至今未加修繕,可是『整修河道費』能算是冗費嗎?自王荊公罷修河道以來,黃河泥沙擁塞,運河南北支流逐漸斷流,我聽說去年因為運河水淺,運糧的船無法進入京師,以至於汴梁城發生春季大饑荒,物價也一起飛漲——這一漲上去,就再沒有掉下來。真虧了王荊公裁減了修理河道的『冗費』……」

  林翔不會知道,因為六十多年未能修繕河道,黃河不久後會再度改道,奪淮入海,從此南方也飽受黃河水災的危害,黃河的泥沙堆積,形成了現在的上海……

  時穿搖搖頭,把話題又轉了回來:「沒錯,經濟是由『看不見的手』操縱的,但我們的官員,哈哈,總以為自己是星宿下凡,以為自己能代替那雙『看不見的手』,可千百年來,只要官員一說自己關心經濟——基本上他們關心甚麼,甚麼價格就要上漲。

  好吧,林兄,閒扯完了,該談正事了,你的政治觀點我已經清楚,但你如果以這種態度去參加科考,也難怪屢試不第吶,現在政事堂執政是誰?是王安石的弟子蔡京他在搜刮百姓上青出於藍勝於藍,你科考的文章如果都這樣寫,絕不會討閱卷老師的喜歡。」

  林翔跺腳,唰的合上扇子:「朝有奸臣啊……」

  時穿哈哈大笑:「朝有奸臣——卻是未必,我聽說連續幾個皇帝都堅持走變法的路,你知道為甚麼嗎?」

  林翔噎了一下,時穿馬上接著說:「把老百姓的錢財裝在自己兜裡,那是所有皇帝的畢生目標。仁宗朝滿朝君子,政治清明,朝廷寬鬆,以至於民間富足,老百姓存下了不少錢。但老百姓手中有錢,君王能放心嗎?所以幾任皇帝都要把錢『變』著『法』裝在自己兜裡——這就是『變法』了。

  你瞧,眼前這副富足的景象,不是被稱為『豐亨豫大』嗎?全因為老百姓的錢被從口袋裡騙出來了,供一人花銷。花石綱的搜集、艮岳的修建,西域括田所的奪田……哈哈,林兄,你想做朝廷的官兒,現在當政的又是變法派,你卻反對搜刮百姓,這能成嗎?」

  時穿這句話,直指歷任皇帝才是最大的變法派。這與通常的民間論調有所不同,民間通常認為最高領袖是神,是至高無上的,他不會犯錯誤的,犯錯誤的都是下面的人。時穿卻說:下面人犯錯,都是「遵守命令去犯錯」。更進一步指點林翔說:你想當官,就必須學會「遵命犯錯」。

  林翔被這番言論震驚的站不穩,他感覺到有點頭暈眼花,禁不住張開扇子遮住了刺眼的陽光。

  古代中國是一種政教合一體制,皇帝是最高大祭司,掌管祭器——鼎,並負責與上天溝通,擁有對「天意」的獨一無二的解釋權,是神在地上的唯一代言人兼形象代表,故此被稱為「天之子」,「天子」。

  而天子底下的官員也不是普通人,全下凡的神靈——人考試考得好,那他一定是「文曲星」下凡;擅長作戰與軍事訓練,這本事跟勤學苦練、頭懸樑、錐刺股等個人努力全無關,就因為他是「武曲星」下凡;

  文武都不成,審案子審的好,也不是因為他自小苦讀法律書籍、精擅邏輯推導等等,就因為他是某個神仙下凡,或者跟某個神仙有親戚關係,以至於神仙給他塞了點私貨,或者替他走後門不喝孟婆湯等等——總之他不是人,所以被稱為「青天」。

  平常議論官員還則罷了,但皇帝是人間最大的「神意形象代表」,擁有獨一無二的「天意」解釋權,這也是能隨便議論的嗎?

  常理上說,天子對百姓不好,那是不存在滴。一般都是天子被奸臣蒙蔽,只要換個大臣,皇帝照樣繼續做神靈代言人,繼續「偉光正」

  ……但現在,時穿卻在說:幾任「天子」都擅長重用奸臣,而且專門重用奸臣,圖的是百姓口袋裡的錢。

  大宋朝雖然不禁言論,但像時穿這樣直接說皇帝才是王安石的主使人,林翔有點不服:「當日,王安石罷三司,使得天下權力歸於他一人,這擺明了是想架空官家。

  蘇轍曾上書說:王安石那番舉動,是在一步步走向王莽……所以新法之變,罪不在官家,不過是官家被王安石架空了,被利用……」

  時穿露了露牙齒,無聲地冷笑了下:「沒錯,大宋沒有出現王莽,多虧了現在的政治體制。當初,王安石想罷免三司權力,由他一人代表整個朝廷,他這是想做『無冕皇帝』——王安石上這份奏章的時候,朝堂上曾經反對他的人都被官家清理一空,你若是官家,猛然發現這時朝堂上全是王安石的人,現在,自己最信任的人出手了,他現在想架空的是皇帝本人,你會怎麼動手?」

  林翔踉蹌幾步,沒敢回答。時穿咧著嘴,無聲地笑著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從他寄予厚望的兒子下手哼,王安石的獨生兒子王雱歷來受父親喜愛,也許王安石想做另一個曹操,比如自己先架空整個朝堂力量,再架空皇帝,但卻不著急篡權,希望像曹操一樣,替兒子打基礎,讓兒子如曹丕一樣,順理成章摘下熟桃子。

  幸好那時,御史台還有幾個聽話的人,他不是準備給兒子打下篡位的基礎麼?那我就把他兒子幹掉,讓他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哈哈,王安石架空了整個朝堂,但他沒想到,大宋朝的御史不是個個如倪大姐,只會謳歌嘔吐——他們是敢批評的,所以:一個小御史出面,王雱倒了,死了由此,挽救了整個皇宋。

  按照現在的大細明體制:父子同朝為官,兒子受到彈劾,父親也要暫時回家,等待案件審理結果,王安石哪怕做個樣子,也要交出了相權回家待幾天——這相權一交出來,官家還能再容他完整拿回去?所以王雱無論生死,官家的目的都達到了。如此一來,王安石即使復起,他的相權也不完整,這就是帝王心術。」

  時穿背著手,只注意遠處正在查看房舍的黃娥,根本不在意身旁震驚的林翔以及段小飄,他繼續說:「林兄,這就是官場,這就是真相——無論這個真相多麼匪夷所思,但它目前才是最合理的答案。

  甚麼變法?甚麼新黨舊黨?都一路貨色——黨的事業,要錢而已。王安石罷相,不是因為他主導的新法出了問題,是因為他威脅到了皇權,所以王安石罷相之後,『新法』還在繼續,因為皇帝還需要有人跳出來,幫他把百姓的錢從口袋裡騙出來。

  而舊黨出生士紳階層,多是耕讀傳家,家中佃戶最多,甚至自己兄弟姐妹也是佃戶、百姓,所以他們無法完成皇帝的願望,在這種情況下,皇帝雖然廢了王安石,但依然要用新黨,要挑起黨政,才能讓人爭先恐後去壓搾百姓,這就是帝王術。

  所以這世界沒有新黨舊黨,沒有甚麼黨政,都是向第一人討好獻媚而已,呂惠卿是新黨,是王安石弟子,蔡京也是,但為甚麼出賣王安石,背棄王安石主張的,都是他的得力干將,親信弟子?無他,他們最接近真相的源頭,所以知道自己該做甚麼而已。」

  林翔聽的目眩神迷,段小飄雖然是個鐵匠,但大宋是一個普及教育的時代,所以段小飄也識字,也知道一點實事,能聽得懂時穿的話……當然,他也在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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