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85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17 23:53
第二百零九章 初戀就是用來失去

  「你剛才似乎只喝了一碗粥!」時穿提醒:「我這幾天不曾絕食,可我剛才喝了三碗粥。」

  施衙內翻了個白眼:「我雖然絕食,可只是說不吃飯,也沒說不吃點心啊。」

  「哦!」時穿明白了,他看了一眼崔小清,崔小清的表情很奇特,既有憐憫,也有憋不住的笑意,還有一點點惋惜,一點點喜悅。

  時穿收起了笑容:「那麼,不給你與素珍姑娘議親,理由……」

  「啊,當然是說素珍姑娘遇匪,毀了名節,所議施家無論如何不會娶素珍上門,我那哥哥還一臉關切地說:就是怕我亂來,連累家族蒙羞,所以才提前與我議親……」

  「唉……」時穿長歎一聲:「這種事,我實在沒法幫你。因為我知道,在這個時代,在婚姻大事上想違背父母的意願,幾乎是不可能的。

  現在,唯一的解決辦法還是從父母身上下手,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再想想,沒有其他的辦法了,你手中握的碼頭倉庫與海船,難道都不能使他們讓步?」

  衙內想了想,越想越悲哀,越想越哀傷:「沒用的,父母的本意是控制我,我手裡握的籌碼越多,他們越是想控制我。他們不怕我翻臉,也不怕我鬧意氣,因為我不能離開施氏家族,他們沒甚麼可失去的,所以他們不會讓步。」

  「難道就這樣了?」時穿擰起了眉毛,周圍的空氣陡然變得凝固起來。屋外海風呼嘯,雪停了。

  一眨眼,周圍恢復正常,時穿搖著頭歎息:「有些事情,人力真的無法改變,似乎,對於你個人來說,屈服是如今最好的選擇。」

  剛才一剎那,時穿推敲過一千種可能性,然而,面對這個宗親社會的宗族勢力,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社會秩序,個人的力量似乎毫無作用。

  施衙內手中掌握的財產,以及可支配的力量,都是以施氏家族名義而存在的,如果他反出這個家族,像明清小說一樣,自己去闖天下,闖出一片旖旎風光……那種情況,只可能在小說中存在。

  作為家族的背叛者,施衙內同時也成了整個社會的背叛者,即使時穿資助他,把海公子留下的財富,全部交給施衙內,那也不行,因為幾千年的固有慣性,已經將這個社會上上下下,每一個角落都籠罩起來——沒有擔保人,施衙內無法購買房產,無法與人經商,而被趕出家族,丟失了姓氏的同時,他也丟失了戶籍,丟失了自己的身份。

  唯一剩下的出路,似乎是駕船攜美元逃海外,但對於一個迷戀詩文,喜歡追求人文之樂的褚姑娘來說,願意追隨他到蠻荒之地嗎?

  也許,初戀就是用來失去,用來追憶的。

  分手才是對施衙內,對褚姑娘最好的選擇。

  也許,初時的陣痛過去之後,初戀的雙方都能尋找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快樂,所有人都是這樣過的,不是嗎?

  時穿談了自己的分析結果後,衙內情緒低沉:「不錯啊,我只想到自己的苦樂,卻沒有想到褚姑娘是否願意陪我度過那些創業的苦難,你說得對,陣痛過去,也許褚姑娘會有更好的生活——誰知道呢,也許對褚姑娘來說,根本就沒有陣痛,所謂陣痛,只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

  旁觀別人的痛苦,心情是很鬱悶的,時穿轉移話題:「所以,你還是趕緊回去吧,萬一回去晚了,你嫡母開始動手,那你就要失去『兩次』了:一次是失去褚姑娘,一次是失去你名下的那些財富。」

  施衙內神情怏怏:「不怕,我這次來找你,是打著其他旗號來的,來人,把東西拿來。」

  衙內回頭解釋:「我父親通州水軍的任命就快下來了,這次家族搜集到一副薔薇圖,聽說你馬上要上京,便托你順便帶過去。」

  衙內遞過來一份卷軸,時穿忍不住好奇心,打開卷軸,展開了畫稿,草草的掃了一眼,他禁不住脫口而出:「竟然是白玫瑰。」

  衙內有點懶洋洋:「不錯,廣州那邊說,也有人把『薔薇』稱呼為『玫瑰』的——前一個詞是大食語,從西域傳入;後一個詞是天竺語,從廣南傳入。兩者說的都是一回事。」

  「當然是一回事,拜占庭人把二者統一稱為『露絲』——rose。」

  施衙內意興闌珊:「哦,還有一份圖紙,是廣南東路人畫的花露蒸餾圖,據說是大食人蒸餾玫瑰花露的圖紙——聽說,這份蒸餾鍋爐的設計圖紙,曾被沈括修正過。」

  時穿笑了:「這份圖紙我雖然沒有看過,但我聽說過,那根本不是大食人蒸餾花露的設備圖,純粹是當地商人根據天竺傳聞,私下裡推敲而出。」

  施衙內懶洋洋的回答:「原來如此,難怪大食胡商賣的玫瑰露,總是比廣南東路自己生產的要好。」

  時穿搖頭:「這不關蒸餾器械的事,是物種的原因,廣南東路的白玫瑰,或者稱白薔薇,是從印度傳入的,印度傳入的這種玫瑰花朵小,種子花托蘊含的花油少,香氣也不濃郁。而大食人——我喜歡稱他們為波斯人,他們在一千多年前就開始生產花露,千年的栽培,再加上千年的技術探索,使得他們的物種與天竺種完全不一樣。」

  崔小清趕忙插嘴:「你剛才說要建一座花園,專門種花,難道你也想提煉玫瑰花油?那你能不能搞到波斯的物種?」

  時穿點頭:「我那裡生產香膏香胰,從外面採購來的香料,交貨不及時不說,還總不和我的心意,再加上生產香膏,需要大量的杏仁油與葡萄籽油,所以我準備建個三百畝左右的花園,一百畝種葡萄,一百畝種杏子,剩下一百畝種各種香花。」

  崔小清想了想:「既然種香花,那就確實需要一個圍欄,文人雅士總喜歡沾花惹草,沒有圍欄圍住,人家去採幾朵,你總不能上去辱罵人家吧。

  海州城有多少士子,雖然一人采一兩朵,似乎無傷大雅,可千百人一起採摘,一年的辛苦,全做了雅事,非得把它們圍起來,別讓那些士子看見才是正理。」

  施衙內病怏怏的插嘴:「我要睡了,別在我面前談花花草草,我心煩。」

  時穿站起身來向崔小清告辭:「我送他回去,花園的事情以後再討論。」

  衙內依靠著時穿的肩膀,夢遊一般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嘴裡說:「我一心一意看中一個人,誰知道最後是一場苦難,大郎,你蝶鬧蜂忙的,將來未必能夠清閒。」

  時穿一聲長歎:「這不都是因為你麼——瞧瞧,在這個時代,誰能做自己?」

  衙內反駁:「我跟你不一樣,我上有父母,你卻自個能做自個的主。」

  「自己能做自己的主有甚麼用,我不能做別人的主。」

  「那也是,除了你,誰沒有父母,有些事情,你能做自己的主沒用,一個巴掌拍不響。」

  第二天,施衙內神色怏怏的冒雪返程了,他是古人,自然比時穿更能理解,以及適應古代這種婚姻習俗,風雪再大,阻擋不了他焦灼哀傷的心情,而對於他的苦難,時穿也愛莫能助。

  有些時候,人力無法回天啊。

  匆匆過了幾日,海州城城東五通廟,本州約一千多名舉人彙集,開始祭奠五通神。

  祭酒身披道袍在台上舞蹈著,邊舞邊歌:「華渚流虹,應生商佳瑞;電繞神樞,當慶綿宗社——」

  眾舉子拈香響應:「喏。」

  黃煜與同行的五名舉子一邊鞠躬,一邊東張西望,一名舉子低聲詢問:「伯濤兄,承信郎不會不來吧?」

  黃煜自己也心中忐忑:「不會吧,承信郎這人挺實在的,絕不會言而無信。」

  高台上,祭酒手持桃木劍,大呼:「脫屣塵凡,游心澹泊,逍遙物外。聖子神孫,祖皇文母,上接三宮,下通五世。至盛難名,亙古今無比。誕節重明,燕樂和氣,動普天均被。壽祝南山,尊傾北海——神哉輔吾足,幸及兒女奔。」

  中舉人拈香鞠躬,祝禱:「一帆風順,步步登高。」

  抬起身來,黃煜瞥見了一行人馬走來,正是時穿,他騎了一匹馬,帶了兩輛驢車,領了一名高大的黑人僕婦,一名印度管家,以及一個黑人小童,自己胯下騎一匹馬,正坐在馬上四處搜尋。

  此時,四名解差走上高台,用水火棍頓了頓地面,高呼:「起解!」

  眾舉子齊聲大呼:「一帆風順,步步登高。」

  衙役們在台上高聲宣讀著旅行注意事項:「……十里一歇,二十(裡)一食,四十(裡)一宿;十人一解,伍十為隊,百人為團;各團隊需遵從號令,歇止聞令而行……」

  黃煜直起身來,把手中的香交給同伴,而後向時穿招了招手,時穿望見黃煜,趕緊順著人縫走了過來,黃煜指了指台上的祭酒,低聲說:「五通神主管旅行,主管道路通暢,時兄也去上柱香吧。」

  時穿咧開嘴:「我給他上香,我怕他受不起。」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18 15:04
第二百一十章 驚喜不斷

  黃煜揚起了眉:「難道時兄信仰的是西方胡教?我聽說西方胡教講究唯一神,泉州海商多信仰之,據說胡教還分兩種,一種拒絕偶像崇拜,另一種雖然也拜神,但教中信徒的信物是十字架,時兄信的是哪一種?」

  時穿笑了笑,答非所問的說:「這真是一個開放包容的時代啊,隨你信仰甚麼,都被容忍。」

  時穿不願意拜五通神,黃煜也不再勉強,他招手喚過六名舉人的同伴,低聲介紹:「因為有你在,我們沒攜帶多少僕人,每人只帶了一名老僕隨身照應。十人一解,另外四人手頭沒有多少錢,他們的錢我出了,來來來,我替時兄接介紹一下。」

  時穿沖印度管家招手,那位頭纏大包布的印度管家,提了一摞皮帽,走了過來,黃煜每介紹一名舉人,印度管家就發一頂帽子。這皮帽是紅色的,不知用甚麼染料染得很鮮紅,這種帽子形狀完全是仿製美國國民警衛隊的牛仔帽,圓頂,大大的帽簷,兩根皮繩垂在帽邊,用於固定帽子。

  黃煜把帽子拿在手中,好奇地問:「這甚麼東西?

  時穿解釋:「我發明的,這圓形尖頂剛好容納高尖的髮髻,此外,紅色的帽子顯眼,你瞧,這上千號人,萬一走散了,彼此不好辨認,那就認準帽子吧。紅色帽子扣在頭頂,遠遠地就能看見。另外,寬大的帽簷,既可以擋風擋雨,又可以防止太陽暴曬,防止千里跋涉曬黑了臉。」

  黃煜揚了揚帽子:「行朱紫色的,喜慶,就稱它為『一品巾』吧。今後咱大宋現在除了帕頭、仙桃巾、幅巾、團巾、道巾、披巾、東坡巾,程子巾、山谷巾……之外,又多了一種巾帽。」

  十人一解,這一組十名舉人當中,付費要求時穿護送的有六名舉人,其中黃煜付的最多,他不僅支付了六十貫保鏢錢,還替其他四人支付了四十貫——那四個人純粹是搭伴行走的,他們沒有攜帶僕人,自己背了個包裹。而其他付費的六個人,則每人攜帶了一名老僕。這裡所謂的老,指的是工齡老,不是年紀老。

  第一解出發了,海州城廂軍指揮使、團練副使曹熙,一邊派出第一隊人馬前導,一邊東張西望的呼喊:「時承信到了嗎?過來一下。」

  時穿趕緊吩咐印度管家:「給他們每人發一個背囊,讓他們整理一下行李,把帽子都帶好,那六名家僕跟我們編在一塊,等我回來就動身。」

  說罷,時穿匆匆而去,印度管家開始分發背囊,他發的是一種用布製作,邊邊角角鑲嵌了小塊皮料的野外登山包。剛才時穿跟印度僕人用印度話交談,十名舉人拿到分發的背囊,都有點納悶,緊著問:「這怎麼回事。」

  官家分發背囊的時候,時穿寸步不離的跟著,他目光灼灼的觀察了自己名下的每一位舉子,最終,時穿的態度很古怪,似乎是失望,也似乎長長鬆了一口氣。

  黃煜翻看了一下拿到手裡的東西,這背囊依舊是時穿風格,底下襯著薄木板,帶兩隻鐵輪,卻沒有拉桿。背囊用厚厚的布料製作而成,前方側方還縫了很多小口袋……

  端詳了一會,黃煜看明白了,趕忙招呼自家僕人:「把我們的隨身小物品放到這裡面,嗯,筆墨紙硯可以分門別類放進不同的兜裡,銀錢與銅錢也可以單另放。」

  數名舉子醒悟過來,趕緊蹲在地下,整理著背囊。你別說,這種背囊確實方便,東西裝好後,雙肩背上,腰帶再紮緊,感覺整個背囊的重量不止落在雙肩上,胸部腰部也在受力……對於其餘舉子所屬的六名僕人來說,甩掉布包裹,背上這樣的背囊簡直是一種享受了。他們原地跳躍了幾下,彼此興奮的誇讚著。

  黃煜對左右笑著說:「這一百貫花的值啊,但願一路上,時承信能給我們驚喜不斷。」

  另一名付費的舉人跟著附和:「沒錯啊,光是一品巾與背囊,大約也能值七八貫吧,還有一條圍巾……時承信這個人情大了。」

  那位舉人的意思是說:咱幾個就不說了,那幾個沒付費的舉人,雖然由黃公子代為支付了十貫費用,但光領取這幾件東西,已經算回本了。此去東京數千里,路上要花五十天的工夫,僅僅是吃住這塊,兩三貫擋在不住,時穿捎帶上那四人,等於賠本了。

  海州廂軍指揮使、團練副使曹熙已經跟時穿交代完畢,他牽著馬與時穿走到黃煜跟前,親切地說:「解元公,你跟著我們本隊走,本官帶領中軍親自護送你們。」

  解差們的催促聲傳來,時穿召喚僕人拿來了十桿搶,這槍桿細細的,但槍頭很尖銳,槍頭尾部都帶一個套筒,一個金屬鉤。時穿將兩桿槍拼接在一起,成了一個四米多長的加長槍,槍頭綁上一個三角形的紅旗,讓六名僕人人人手持一桿旗,而後吩咐:「拿著,這東西相當於拐棍,你們一路拄著走,隊伍不要走散了,一定要跟著紅旗,萬一落後,就向紅旗所在部位趕路。」

  家丁們接過了時穿遞上的拼接槍,此時,時穿帶來的兩輛驢車,有一輛驢車上的貨物已經分發完畢,另一輛驢車則堆放十二支方形的拉桿旅行箱,印度管家指揮黑人小童晃著鞭子,催動驢車,曹熙跟過來望著驢車感慨:「沒經驗啊沒經驗,你過去從沒有長途旅行過,是吧?」

  時穿禁不住反問:「有甚麼不對嗎?」

  曹熙歎著氣,語重心長:「承信郎,跟上官說話要口稱大人,稱呼自己要句句本官,你是傻子,海州城都知道,本官原諒你,但出了海州城,你可不能這樣,小心外面的官員給你難堪。」

  時穿咧了咧嘴:「我說的是驢子。」

  曹熙氣的仰倒,黃煜趕忙過來解釋:「大郎,指揮使大人也是一片好心,你不知道吧,水土不服這毛病,不僅人容易患上,騾馬也容易患上,本地的騾馬出城百十里倒是不用怕,再長遠一點的路程,一時疏忽,騾馬就容易拉稀,飲食紊亂,所以長途旅行,沒有人趕著自家的騾馬行進的,這太耗費精力,也用不起啊。」

  時穿點了點頭,恍然:「原來是這樣,那麼這問題怎麼解決的呢?」

  黃煜一指前幾隊出發的舉人,提醒時穿注意那些趕騾車的人:「瞧見沒,咱大宋那麼多騾馬店,就是為著出行方便設置的,你可以先在本城僱用車伕與騾馬,如果你自己有車子,那只雇牲口就行了,趕車的人會牽著牲口與你隨行,出了本縣縣境你再到下一個縣僱用騾夫,如此一段接一段,就能將你一直送到汴梁城。」

  時穿想了想:「可惜已經這樣了,走吧,等到了本縣邊境,如果能夠雇上馱馬,那我就打發自家的馬回去……」

  輪到時穿這一隊人上路了,此時,大多數送行的人已轉身向家裡走,唯有遠處的城牆上,一些不適合出頭露面的送行者,依舊站在城牆上眺望下面的隊伍,依依惜別。在那西門城牆上、魁星廟旁,一位戴著帷帽的女子靠在女牆邊,看著下面的舉人隊列,低聲輕吟:「梅萼知春,見南枝向暖,一朵初芳。冰清玉麗,自然賦得幽香。煙庭水榭,更無花、爭染春光。休謾說、桃夭杏冶,年年蝶鬧蜂忙。

  立馬佇、凝情久,念茲人此別,鱗羽茫茫。臨岐記伊,尚帶宿酒殘妝。雲疏雨闊,怎知人千里。」

  當詩句尾音渺渺的時候,禁軍指揮使曹熙一聲吆喝,催促隊伍進發,時穿拍馬走到曹熙身邊,曹熙看了看時穿胯下的馬,抬眼望望一眼望不到頭的舉人隊伍,感慨:「真是壯觀啊。」

  時穿咧嘴一笑,一邊催馬行路一邊搭腔說:「大人,我聽說你五年前來海州駐防,難道上一屆海州科考你未曾經歷過,聽人說,本屆科考參加人數比上一屆還少,應該……」

  曹熙耐心勸慰:「不能說『我』,承信郎,要說『本官』。」

  時穿眨巴眨巴眼,很無辜的問:「我聽說神宗皇帝跟王安石說話的時候也自稱『我』,曹皇后劉皇后跟范仲淹,文彥博說話的時候,也自稱『我』,沒聽說還有甚麼禁忌啊。」

  「算了算了,我跟你說不清楚……」曹熙很無力的放棄。

  時穿繼續用無辜的神態詢問:「大人,你還沒有回答本官的問題呢?」

  曹熙臉色都綠了:「承信郎,你這可不是詢問上官的口氣。」

  時穿掰著手指頭,很天真的回答:「我剛才那句問話中,『大人』這個詞有了,『本官』這詞也有了——沒問題啊?」

  曹熙忍了忍:「罷了,我跟一個傻子計較甚麼,我跟你說,這舉貢起解啊,國朝初年的時候,基本上每屆考生都一個不落,跟隨解差一塊上京,那時候四方戰亂,再加上五代以來武人干政,讀書種子少得可憐——你知道皇宋第一屆科舉錄取了多少人馬,哈哈……

  再後來,隨著四方平靖,陛下與讀書人共治天下,參加科舉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許多舉人覺得隨著大隊人馬一起走不方便,他們或者嫌官方驛站接待能力不足,總是拿不出足夠的熱湯水,或者以為自己特殊、優秀,不願跟凡夫俗子混在一起。

  故而,他們採用了變通方法——將自己的考生名冊交給官府,稱之為『投解』,而後自己單獨動身,或前或後的前往京師,以避免官方起解時,因人數過多而造成的不方便。」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19 13:46
第二百一十一章 口水流了一地

  曹熙咳嗽一聲,繼續說:「官府遞解考生那是要花錢的,各地方官衙都要免費接待,因此考生私下投解的行為,終究是替官府省錢,一來二往,這就成了慣例。

  有的考生提前一年前往京城備考,為了讓考生們方便,官府或者提前一年,或者等到了京城,再收取考生的『投解』,然後再將所有考生檔案遞入禮部。

  往年,最高潮一次,京師有四十萬人參加科舉,如果這四十萬人全部由官府遞解,你想想,官府能遞解的過來嗎,歷屆科考,考生能有一半遞解,已經不錯了,如今海州不靖,所以這一屆隨同官府行動的人數才特別多,這種情況往年可看不到啊。」

  此時,時穿等人的隊伍已經離開五通廟,但最後一解舉子還沒有出發,女牆邊吟詩的女子長歎一聲,低聲說:「自此之後,我只能站在山谷中仰望你了,罷罷罷,你既無心我便休……女使,走吧!」

  此時,時穿還在悠然神往:「四十萬人一起到京城啊——這可是十二世紀,加上車伕、再加上舉人們隨行的僕人,少說也有八十萬人吧?這年頭,全世界超過二十萬人口的城市最多二十座,而東京汴梁城卻能一次性招待八十萬流動人口,這這這,這該是怎樣的繁華?」

  曹熙點點頭:「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我家就是汴梁城的人,汴梁城之所以寸土寸金,就是每年至少要接待幾十萬流動人口,光是三年一次的科考不計,平常汴渠、通濟渠、惠民渠上車船往來不絕,每年入京的商賈,販夫走卒何止二十萬。為了接待這些人食宿,汴京城該修建多少旅社、騾馬店?

  平常百姓的能夠在汴京城擁有一片瓦,別的不說,只是三年一次接待科考生,至少能夠掙出一年的嚼口。而天下各地的官員,無不以在汴京城擁有瓦捨為榮,那房子即使自己不去住,每年只是租出去,收益也比鄉下種地強……如此這般,汴梁城的房價能不貴嗎?如今的汴梁城,想買下一片瓦捨,那得用金子打成薄片,蓋滿了那片地才能買下來。」

  時穿張了半天嘴,悠然神往著說:「難怪我聽說有人寧願做一名小小的京官,也不願尋求外任,我還聽說,現在的農夫走卒居然也穿上了絲製的鞋子。有些來宋經商的胡人說,這時候歐洲君主的生活水平還比不上東京汴梁一個看城門的士兵。

  啊,一個能接待八十萬流動人口的城市,而且城中各項設施一定很全,生活在其中一定很舒適,可是就在這時代,世界其他地方的城市人口基本不超過二十萬,這數字與東京城差別太明顯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這種極端的差別,當然會讓住慣東京城的人感到極端的不適應。」

  搖了搖馬鞭,時穿感慨:「一下子能接待八十萬人口啊,與這樣的東京汴梁城相比,甚麼君士君士坦丁,甚麼羅馬、巴黎、耶路撒冷、倫敦,都不過是一片農村,或者馬廄。」

  曹熙被時穿的話勾動心思,悠然神往的望著遠方,喃喃自語的回憶家鄉:「南熏門外,才到四更天,就有無數經紀行販,挑著鹽擔,坐在門下等開門。也有唱曲兒的,也有說閒話的,也有做小買賣的……

  驢馱子馱載著的各式貨物,不僅僅來自郊區,還有來自遠方的兩浙布帛、廣東珠玉、蜀中清茶、洛下黃醅……又有作坊生產的和鋪席出售的各樣物品,如墨、筆、旗幟、香藥,安邑之棗,江陵之橘,陳夏之漆,齊魯之麻,姜桂稿谷,絲帛布縷,鮐鯫鮑,釀鹽醯豉,米麥雜糧……

  李婆婆雜菜羹、宋五嫂魚羹、王樓梅花包子、曹婆婆肉餅、筍蕨餛飩、灌漿饅頭、薄皮春繭包子、蝦肉包子、肉油餅、糖肉饅頭、太學饅頭,還有王小姑酒店、王媽媽家茶肆、汴河岸賣粥嫗、金明池酒肆賣酒女……對了,我臨走的時候,汴梁城出了種新食物,叫做爆米花,爆糯谷於釜中,名孛婁,亦曰米花——加上點糖霜,真是好吃啊。」

  曹熙這聲「好吃」說的真情湧動,嚇得周圍的舉子直朝這邊看,時穿撥馬走到一邊,做出一副我不認識他的神情,嘴裡嘟囔:「想當初周星星拍《食神》的時候,怎麼不請這廝,來發出那聲吶喊?」

  一說到吃,曹熙的唾液腺分泌立刻旺盛起來,他滿嘴的口水,含含糊糊的說:「你知道東華門嗎?東華門外都是官家子弟居住的地方,十王府也在那裡,東京城的水果市就安在東華門,如今這個季節,照樣有桃子、李子、金杏、林檎(就是蘋果)、櫻桃……咦,我臨走的時候新上市了一種叫『茄瓠』的水果,價格被炒得極高,要幾兩銀子一個……」

  黃煜低聲嘟囔:「這個吃貨。」

  時穿感慨:「物資供應豐富,這說明……」

  「豐亨豫大!」一名舉子接過話題。接著這舉子就是一番謳歌詞句……這種今上如何「偉光正」的話,時穿在九百年後都已習慣把他們當耳邊風了。

  說話這舉子是時穿隊伍裡的,時穿還記得這名舉人的名姓——羅望京,當初在桃花觀的時候,褚素珍要求在場的舉人捐款,特意點出羅望京的名字,說他不用捐太多。能得到褚素珍特別關照,說明這位羅望京家境確實貧寒,但肯定很有才華,所以褚素珍才給予特別的關照。

  這個時候,時穿又特意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隊伍,果然,張叔夜說到做到,兌現了自己的諾言,當初桃花觀裡春遊的那些士子現在幾乎都順利「通過」了科舉。如今他們都在隊伍裡。

  前前後後,有幾位在桃花觀出現的年輕人沖時穿打招呼,有些人還在隊伍裡低聲向夥伴介紹著時穿的來歷,不知不覺,連續有幾解的隊伍彙集在時穿這一解周圍,形成了一個小小的中心,時穿就是眾人關注的目標。

  那一頭,曹熙已經打開了話題,他沉浸在自己的回憶當中,如數家珍的盤點著汴梁城的美食,隨著他的話題,周圍的舉人老爺,把自己的錢包摸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黃煜笑著跟時穿打招呼:「這個吃貨,一說起來就沒個完了。」

  時穿神情很是嚮往:「瞧瞧,他說的多麼豐富啊,許多東西你們大概聽都沒聽過,也難怪官員都不願離開汴梁城。」

  黃煜捏了捏自己的腰包,神情振奮:「我黃家在京城有一間茶葉店舖,這次我隨身帶的錢雖然不多,但可以去櫃上領取,大郎,你如果不忙的話,等我到了汴梁城,你陪我把汴梁城的名吃全部吃一遍。」

  曹熙在那裡搖頭:「解元公,你這話口氣大,汴梁城的美食,僅僅出名的怕有六七千種,一頓飯只吃一種,六七年的工夫,你不見得能夠挨個品嚐過來,吃遍汴梁城,這事天底下沒人能做到。」

  正說著,前方的解差高喊:「歇腳吧,十里亭到了,諸位歇歇腳吧。」

  曹熙意猶未盡,遺憾的抓住時穿的手:「大郎,可惜時間太短,怎不能長敘一下,我跟你這人挺投緣的,等你回來,咱兩再好好說。」

  甚麼叫挺投緣的,一路上曹熙都在回憶汴梁城的美食,時穿只不過跟著流了一通口水,就被人稱讚為投緣……等等,怎麼聽曹熙的話,他這是要開溜了,明明是護送舉人出境,這才走了十里路,這傢伙就要回家抱孩子,未免太不負責任吧。

  沒等時穿反應過來,廂軍已經全體向後轉,邁著威武的步伐,整體——開溜。

  時穿還在愣神,羅望京上前解釋:「宋律,一百五十人以上的調動需要樞密院的許可,這個所謂調動就是歇宿在軍營以外的地方。如今已經走了十里路,廂軍們這時趕回去,還能趕上吃午飯,如果他們繼續前行,萬一回程有個耽擱,就要歇宿在城外了,這就是軍隊調動,誰也擔不起這責任。」

  時穿納悶的反問:「不是說有軍隊護送嗎,這算甚麼?」

  黃煜笑了:「如果軍隊全程護送,那我們還雇你做甚麼?」

  也是啊,時穿怏怏的跳下馬。此時前方已經亂了,十里接官亭兩側佈滿了聞訊趕來的小販,舉人老爺們還顧及形象,站在那裡悠閒的等待,他們僱用的人手則開始爭搶座位,購買食物與熱水。不遠處,接官亭旁邊的官方驛站內也擁擠成了一團。官方提供的熱水是免費的,貧寒舉子路費不足,都在爭搶著進入驛站的機會。

  時穿隊伍裡,羅望京等四位沒帶僕人的舉人有點蠢蠢欲動,時穿招手喚過六名僕人,把他們手中的組合長槍拆解開來,將槍尖狠狠的插在地上,十二根長槍圈起一個圓形圈子,另一頭,管家從車上抱來幾卷皮革,開始解開捆紮皮革的繩索。

  趁著印度管家在忙碌,時穿招呼黃煜:「我們不用跟他們搶,不過是要一些熱水,我們自己動手,我的東西準備的齊全,羅舉人,你們也不要去爭搶,大家都有份。」

  正說著,黑人童僕已經停好了驢車,從馬車上拎下一個旅行箱,從中取出一個個馬扎,遞給各位舉人老爺,黑人僕婦則從驢車上取下一個銅爐,夾起一塊蜂窩煤。放進爐子內點燃。

  爐火升起來了,一箱子裡裝了三隻小銅爐,呈三角形擺放在圈中,此時印度管家已經解開了皮革卷,他手中那些皮革四個角上都鑲嵌了青銅的三腳釘,三角釘上帶著兩個掛鉤,將掛鉤掛在槍桿上配置的銅套中,眨眼間,一個避風的帳篷搭了起來,槍桿成了支撐柱,皮革蓆子則組成了擋風的屏風。

  黃煜饒有興致的看著管家動作,情不自禁的誇獎:「承信郎的心思好靈巧啊,那皮革很厚,不像是牛皮。」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24 13:01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這廝太目中無人

  時穿伸出大拇指,裝模作樣的誇獎:「解元公好眼力,這是犀牛皮。」

  「悄聲!」黃煜壓低了嗓門提醒:「這可是禁椎的貨物,民間禁止買賣,我記得你來海州城的時候兩手空空,你從哪裡買到的?」

  時穿皮笑肉不笑的回答:「施衙內送的。」

  黃煜臉色一僵:「施小胖居然有這樣的好東西,還一送十幾張,真是慷慨啊。」

  時穿回答:「我聽說官府只安排你們的住宿,此外,舉人老爺們數量太多,沿途的客棧恐怕床位不夠,我們這些人恐怕要打地鋪了,所以特地問衙內要了這幾張犀牛皮,權且當作夜晚睡覺的防潮墊,至於當帳篷,那是附帶作用。」

  黃煜屁股蹲了蹲,又問:「這種胡凳上面繃的皮革,恐怕也是犀牛皮吧,太可惜了。」

  「不可惜,都是裁下來的邊角料。」

  「還是可惜!」黃煜打量著周圍的皮屏風,惋惜的說:「這麼大張的犀牛皮,上面沒有一個槍眼,獵捕這幾頭犀牛的時候,不知出動了多少勇士,你卻用來當床墊,實在可惜。」

  說完,黃煜的目光被身邊的幾個小銅爐吸引,他打量著銅爐,嘴裡說:「聽說你開了一家鐵匠鋪,專門賣爐子,這爐子也是其中之一?」

  時穿點頭:「那幾家鐵爐鋪賣的是鑄鐵爐子,鑄鐵的太沉,可是要用鐵皮製作,這時代又沒有鐵件延展拉伸技術,奇怪的是,在金銀銅上,沖壓、延展、拉伸、拉絲技術都很成熟,所以我只好從這方面想辦法。」

  黑人僕婦拿過來一根吹管,開始對著一具爐火奮力吹,爐火旺了起來,印度管家這時已經搬來一個旅行箱當桌子,在箱子上擺放銅製的托盤,以及茶杯,他打開一個竹筒罐,開始挨個向銅壺中添加茶末,不一會,茶香飄蕩出來,黃煜把目光落在銅壺上,他猛的吃一驚:「竟然是赤金的,承信郎好奢侈。」

  旅行用的銅壺與銅爐都做得很輕巧,管壁垂得很薄。而用銅壺燒水泡茶,茶葉裡會有一股銅銹味,這股銅銹味很淡,一般人不怎麼講究,也就馬虎過去,但諸位解元公卻不一樣,尤其是黃煜,他可是海州大茶商的當家嫡子。所以,為了讓解元公滿意,燒水的茶壺不能採用完全的銅製,他用白銀為材料,添加一點錫減輕重量,再加一點黃金與黃銅,就成了紫金,也就是赤金壺。

  茶杯是銀色的,其中添加了少許的錫,杯子沖壓成底淺口大的扣鍾形,杯子一個個摞起來,成為一個長柱,既縮小了攜帶時的體積,也減輕了份量——白銀製作的器皿不算甚麼,大宋朝稍微高檔一點的酒店,都在使用白銀做餐具,但這種銀口杯蘊含的巧思,卻讓舉人們一陣陣驚歎。

  熱茶捧上手了,舉人們個個從心到胃暖洋洋的,黃煜指點著外面,突然建議:「承信郎這裡設施很齊全,我看乾脆外面中午飯不要跟其他人搶了,承信郎出去買一點食材,我們就在外面吃,還多一點野趣。」

  茶杯遞到羅望京手裡,羅望京低頭稱謝:「多謝了,承信郎真是照顧。」

  時穿輕輕點點頭,回身答應黃煜:「我車上帶著一些食物,原本是打算自己吃的,解元公如果有興致,那就一起吃吧。」

  黃煜大笑,向左右介紹:「諸位還不知道吧,海公子的酒莊如今落在承信郎手中,大郎,你帶酒了嗎,如果帶了酒,那我們這頓飯真要在野外吃了。」

  帳篷口有人探頭探腦,不一會,一個探進來的腦袋沖黃煜打招呼:「解元公好享受啊,我們在這裡排隊就食,吃了一肚子冷風,你這裡手捧銀缽,提著紫金壺,看著四外的白雪,嘯風飲月的,好風雅。」

  黃煜張口要邀請此人進來,這馬屁拍得讓他渾身舒坦,時穿已經搶先回答:「解元公出了一流的價錢,自然要享受一流的服務。」

  黃煜哈哈大笑,隨即放棄了邀請那人入帳的打算,他端了端手中的茶杯,隨口問:「劉兄,可吃好了。」

  時穿剛才的話其實是拒絕那人入帳,這一路上這麼多人,爺哪能個個照顧得過來,人黃煜是掏了錢了,所以才享受到我的服務,爺不是做慈善的,哪能隨便一個人就進來享受。

  誰知這位劉兄臉皮很厚,他順著黃煜的話探進身來,拱手說:「如此,我就叨擾了。剛才在外面爭搶半天,也沒有搶著一個好位子,現在正在發愁呢,好在遇到了黃兄。」

  黃煜環顧左右,羅望京顯然也認識這個人,趕緊站了起來,讓出自己的凳子,招呼說:「劉兄這裡來,我恰好想四處走走。」

  時穿神色不悅的看著那人坐上了羅望京讓出的位子,那人注意到時穿目光,拱手說:「在下劉旭,字亞之,時兄的大名早有耳聞,惡了。」

  劉旭劉亞之瀟灑的拱了拱手,大搖大擺的就座,黃煜隨手替劉亞之引薦:「這位是沭陽才子劉旭劉亞之,劉兄家在沭陽有上萬畝土地,故而號稱『劉半城』,我們這趟正前往沭陽,到了那裡,還要指望劉兄招待。」

  劉旭矜持的沖時穿點點頭:「要不人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呢,我自沭陽來,下手晚了,讓海州的長卿兄被解元公雇去。」

  劉旭說話很傲,按理說時穿身上有官品,對面幾個人不過是學生,無品無職,見到時穿至少要在尊稱一聲吧,可這就彰顯了宋代讀書人的特殊地位,要麼方雲為甚麼單單買個舉人身份,而不買個縣官。說句直白的話,舉人的前途是無可限量的,他現在只是學生,誰知道他將來是不是宰相。

  大宋朝以文御武,時穿現在是武職,讀書人在其面前有著天然的驕傲,當然,如果時穿背後不是有一個宰相門第,也許這群讀書人都不會拿正眼夾時穿一下。

  「我聽說了,我們先去沭陽,而後從沭陽前往淮陽軍的下邳,據說可以從下邳僱船,沿著運河一直前往東京汴梁城。」

  沭陽是海州下轄的三個縣之一,因為靠近海邊,土地鹽鹼化嚴重,所以耕地不像江南那麼多,劉旭劉亞之家中幾萬畝土地,擱江南只是一個小地主,現在卻能號稱劉半縣,只聽劉半縣回應時穿:「長卿兄怕是初次出門吧,如今這時光,在下邳城恐怕雇不到綱船了,我有個提議——我來府城會考的時候,已提前派家人前往下邳,如今他們想必已經雇到船了。

  我手中有船,解元公有出色的家僕,以及時長卿這位猛士,我們兩解合併成一解,一起搭伴上路如何?」

  黃煜斜眼看了一眼時穿,時穿臉上笑盈盈的,這劉半城也太自大了,黃煜是誰,海州城最大的茶商,他們家的運茶船絡繹不絕的開往京城,這廝到了下邳,會沒有船嗎?至於時穿自己……他想到這裡,伸手按按懷中。

  懷中放的是一枚鑰匙,這把鑰匙將打開車上一件旅行箱,旅行箱裡放著《薔薇圖》,這副《薔薇圖》是送給蔡京的,聽施衙內的話,那意思是衙內他爹已經穩拿通州知州,兼通州水軍鈐轄。咱們走淮陽繼任軍監的關係,下邳城哪怕沒有船,也會替時穿擠出一條船來。

  時穿點點頭,略帶一股傲慢,漫不經心的回答:「可惜我事先準備不足,這次旅行只準備了十人份的行李,喏,你瞧,連凳子都沒有多餘的……」

  羅望京突然插嘴,直戳劉旭的短處:「劉兄,我聽說沭陽城地面恐怕不平靜吧?」

  劉旭一聲長歎:「恨我沭陽沒有張大尹,教匪叛亂的時候,沭陽縣應對失策,致使匪亂做大,恰好此時淮陽軍軍監稱病告辭,以至於淮陽軍中無主,等大尹整治完海州後,教匪已經成勢,如今道路上,教匪三三兩兩,百十人一夥,四處打劫過往行旅,官府不能管制,故而此次北行,不得不求到長卿兄頭上?」

  黃煜納悶的問:「以前我聽說過劫奪單身舉子的傳聞,但那些都是脫離隊伍,獨自行動的舉子,如今我們大隊人馬一起行動,歹徒也敢打劫嗎?搶奪千餘名舉子,這可是驚天動地的大事,皇宋二百年,甚麼樣的歹徒有如此大的本事?」

  說話間,又一名舉人探頭進來,他先沖黃煜打了個招呼,而後向劉旭拱手:「亞之兄,果然跟你說的一樣,有許多舉子搶不到位子,不耐煩繼續爭搶,已經提前出發了。」

  劉亞之攤開手:「瞧瞧,這不是有了單身旅客了嗎,歹徒雖然不敢打大隊人馬的主意,但尾隨在我們隊伍前後,打劫落單的旅客,只要不弄出人命來,地方官想必會以息事寧人為主,只想趕緊送我們這撥人出境,誰在乎那一兩個倒霉蛋。」

  黃煜放下了杯子:「你帶了多少僕人?」

  劉亞之伸出了三根手指。

  黃煜決然的回答:「我們一同走。」

  劉亞之沖時穿拱手:「總不能虧待了長卿兄,等我們到了沭陽之後,兄台所需的費用,小弟一定雙手奉上。」

  黃煜擺了擺手,不以為然地回答:「能與劉兄同科,那是我伯濤的幸運,這點小錢何必在意,我黃伯濤包了。」

  時穿輕輕搖頭:「那就要辛苦劉兄了,我攜帶的行李不足二十人份……」

  羅望京趕緊獻慇勤,插話說:「沒關係,我等彼此辛苦一下,各自湊活湊活也就過去了,好在下邳城並不遠。」

  解差的吆喝聲響了起來:「順風順水,步步登高。」

  帳篷外傳來一片嘈雜聲,舉人們開始動身了。

  劉亞之沖時穿拱手:「如此,我先出去招呼同伴,請長卿兄稍等。」

  不等時穿回答,劉旭抬腳鑽出了帳篷。而黃煜望著對方的背影,抓起放到一邊的茶杯,將剩下的熱茶一口飲盡,慢悠悠的說:「這廝太目中無人的。」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24 13:01
第二百一十三章 悲催與鄙視共舞

  黃煜說這話是因為時穿是他僱用的,他黃煜出了大價錢,劉半城卻不問黃煜的意見,直接趾高氣揚的要求搭伴同行,黃煜雖然礙於清名,同意了對方的要求,但心裡總覺得不舒服——沒錯,他出了頂級的價錢,時穿承諾讓他享受到頂級的待遇,解元公現在也承認,這份享受令人挺舒服的,尤其是當他走出帳篷的時候,那種萬眾矚目的感覺,挺好的。而劉旭劉亞之現在要求分享這份榮譽,這讓黃煜心中很不舒服。

  當然,已經答應的事不能做休……在一眾舉子羨慕與嫉妒交織的目光中,印度管家開始分解皮帳篷,重新把皮張捲成捆,拔出紮在地上的長槍兩兩組裝起來了,在這期間,黃煜等人慢悠悠的扣上「一品帽」,等待時穿這裡整理完畢。

  不一會兒,劉旭劉亞之帶著他那一解十人過來了,劉亞之一行人也攜帶一輛驢車,尾隨著兩三個挑擔的僕人,他們的車上滿載的物品,車上蒙著一條寬大的布幅遮蓋行李。這塊布幅上面佈滿了文字花紋——全是些道教符咒,上面寫著類似旅途平安的祝福。

  這種車就是宋代都市中常見的「串車」。串車的後面緊隨著劉亞之那一解的舉子,兩三名僕人挑著行裝,這兩三僕人是劉亞之那一解舉子共同僱傭的,他們挑的行李也是大家所有。為防止陰雨天氣,挑擔一頭也掛著一把傘,這傘的形狀與串車所掛的那把傘略同。

  最初,起解的隊伍在離開海州城的時候,還保持著隊伍的模樣,僅僅十里地這一休息,已經變得一地雞毛了,有些人不耐煩跟大夥一起搶驛站有限的食物與熱水,自覺體力還可以繼續前行,乾脆離開中途休息的隊伍,毫不停留的奔向了前方,但也有人囊中羞澀,出於經濟狀況的考慮,只好隨大隊一起逗留,當然,也有類似黃煜這樣的,覺得出來旅行就應該是遊山玩水的享受,不慌不忙的拖到最後才繼續旅程。

  這時候,解差早已走在前面很遠了,黃煜一行人幾乎是隊尾——便是這種情況,黃煜還有心慢悠悠的與劉亞之談論著風花雪月,兩人見到天地間的白雪要吟詩,見到雪地上跳躍尋食的麻雀也要吟幾句,等到中午的時候,進入官衙旅舍,這兩人還在討論著詩句當中的韻腳。

  悲催啊,這就是大宋舉人的生活嗎?

  時穿仰天長歎,真恨不得把這些人的腦袋塞進雪裡好好冰凍一下……

  「該用葉韻,這個韻腳最適合詩詞收尾,劉兄選用的韻腳過於冷僻,實在不好成詩——你的韻腳也沒有太多的詞可供選擇,而葉韻可選擇的詞實在太多了。」黃煜帶著教訓的口氣說。

  他有資格教訓全海州的舉子,因為他是本次科考的全州成績第一。

  「別葉韻了,七八百號人都在我們前頭走過,官捨附近的小吃攤子彷彿被大風掃過一樣乾淨,如今剩下的小吃攤子,基本上是不受歡迎的,賣的都是賣不出去的東西……幾位,今天這頓午飯怎麼解決?」時穿有點哭喪著臉詢問。

  黃煜不以為然、理直氣壯地回答:「咱不是還有你嗎?」

  「可我帶的食物都是應急食物,一次要準備三十三個人的份,恐怕要吃光了箱子裡所有的存貨。」

  羅望京立刻插嘴:「既然如此,時大郎不妨派人向前趕幾步,提前趕到我們的歇宿地,預定好房間,另外,趁著大家都沒到,也好採購一些食物,補充行李。」

  這已經是羅望京好幾次插話了,他的有些插話是解圍,有些則是唯恐天下不亂,或者,是討好別人。這次,時穿感激的沖對方點點頭,表示感謝對方的照顧——讀書人心眼都小,又非常注重臉面,時穿粗魯直爽慣了,好幾次說話,從不在意別人的感受,而羅望京總是插進來打圓場,雖然時穿確實有資格不在意別人的感受,但羅望京這種好心……人得知道感恩,不是嗎?

  時穿愁眉苦臉打開驢車上的行李箱,從行李箱上拿出幾個方磚樣的東西,管家與僕婦們重新搭起了帳篷,升好了爐火,時穿坐在那裡,愁眉苦臉的用一柄薄如紙片的裁紙刀削著「方磚」。這方磚是醃漬熏鯨肉,製作成長方形大小,每塊用黃紙包裹,可以當作旅行食物,因為它是鹹肉,長途旅行的時候,既不怕腐壞,也便於攜帶。

  鯨肉很鹹,熏制它的時候用了很多香料,夾到熱湯裡一滾,整鍋湯幾乎不用再添加甚麼其他調味品了。等熱湯煮滾了,香氣飄蕩起來,再扔進幾個胡餅——乾硬的麵餅,於是,一份食物便做出來了。

  這次人太多,幾面犀牛皮屏風,沒能圍成帳篷,僅僅在擋風處圍成一個開放的半圓,二十名舉子,有的有凳子坐,有人乾脆拿空箱子坐著,還有人搬來石頭直接坐在石頭上,端著小鍋就餐。

  人太多了,時穿只帶了三具爐灶,二十套杯盤碗筷,許多人一時吃不上食物,不得不輪換著使用同一副碗筷,等到大家吃完,此處官捨幾乎已經沒有人了——大多數舉人已經對黃煜的耀富行為起了厭煩心理,不願與之同行,提前出發。

  黃煜態度悠然,他能不悠然嗎?海州城武力值最高的傢伙被他留在身邊,前方浩浩蕩蕩的人群替他開路,家族豐厚的財產為他撐腰,這次上京趕考對於他來說,就是一次賞心悅目的遊玩。

  等到眾人走空了,時穿這裡已經收拾好了,黃煜悠然的問了一句:「劉兄,看看天色,我們恐怕今晚趕不到歇宿點了,不如我們前行十里就休息?」

  劉旭擊掌讚歎:「是呀,沒必要跟他們湊在一起。黃兄,此刻入冬了,運河上綱船稀少,便是提前到達,光是與大家排隊等候綱船也需要時間,不如我們這樣慢悠悠的過去,反正你我已經雇好船了。」

  黃煜喚過時穿:「大郎,有問題嗎?」

  時穿拱手:「我們兩輛驢車,有一輛驢車已經空了一半,諸位走不動,不妨坐在驢車上,我在附近替諸位再雇一輛——我已經派人前往歇宿點定旅社了,如果我們不到,先不說在其他地方能否找見旅舍,就說我們提前派出去的那個人,見我們久久不到,沒準會鬧出甚麼事來。」

  黃煜奇怪:「都這個時候了,還能雇到驢車嗎?」

  遠處,官捨牆角下確實有兩輛驢車,車伕屹立在那裡瑟瑟發抖,時穿派人喚過車伕,那車伕幾乎沒講價,便滿口答應時穿的價格。

  「這天氣,一冷一熱的,中午眼看雪化了,天又陰下來,小老2我本不打算出門的,奈何家中確實需要這筆收益!」車伕哆哆嗦嗦的解釋自己晚到的原因:「巧了,各位貴人如果不雇小老兒的車,我這一趟恐怕白出來了。」

  黃煜一驚:「你說還要下雪?」

  車伕絮絮叨叨的說:「俗語說,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這句俗語雖然說的是春夏,但朝霞過於濃厚,說明雲層過低,如果正午時分……」

  老車伕嘮嘮叨叨的說了一通天氣景象,而後肯定說:「現在雲層越來越低,再過一兩個時辰,必定降下大雪來。」

  正說著,不遠處傳來幾聲霹靂的響聲,老車伕的驢子有點驚慌,止住了腳步不停的嘶叫。時穿臉色變了一下——他剛才聽到的分明是爆炸聲,是火藥的爆炸聲。

  黃煜神色不變,拍手讚歎:「這不知是哪位富戶,竟然雇得起會使用霹靂火球、雷火銃的大將。」

  話音剛落,前方亮起一道光芒,這是雷火銃——也就是梨花槍——釋放時的光亮,一股硝煙緊接著騰起,時穿催馬準備上前,黃煜趕忙阻止:「承信郎,不用上去了,對方既然有霹靂火球和雷火銃,歹徒們佔不上便宜的。」

  時穿搖搖頭:「我不是想去救援他,只是很好奇,這霹靂火球與雷火銃到底是甚麼玩意。」

  黃煜納悶的揚起了眉:「人都傳言你也會掌心雷、雷火銃一類的東西,難道……」

  黃煜說不下去了,因為時穿壓根沒聽他怎麼說,他把自己的話說完,已經催著馬衝向了閃光處。

  那是另一解的舉人,保護這些舉人的是三位陌生的大將,這三人不是海州人,因為海州城所有的大將時穿都認識,當然,他們也認識時穿。但這幾位大將在時穿趕到的時候,立刻舉起了一桿槍,指著時穿喝道:「來者止步。」

  時穿目光落到對方手中舉的槍上——這就是所謂的雷火銃,或者稱為梨花槍。它依然是一個長槍的形狀,槍頭銳利,通體鐵桿。唯一與普通長槍不同的是,槍尖上方帶了一個小小的孔洞。

  這時,又一名大將舉起一個陶彈,在火把上點燃,導火索哧哧燃燒著,這名大將衝前方投擲出了陶彈,一聲類似爆竹的爆炸聲響起,陶彈落地處冒出一股黃煙,帶有濃烈的刺鼻氣味。

  時穿把目光掠到另一位大將身上,那位大將稍稍前出,手裡也舉著一根雷火銃,那跟雷火銃還在釋放著絢麗的火柱,槍尖已經燒得發紅,星星點點的火花從槍尖冒出。

  剛才那名喝斥時穿的大將見到時穿久久沒反應,禁不住舉起了火把向槍尾另一個孔洞戳去,他這一動作引得旁邊圍攏成一圈看風景的舉人急忙亂喊:「休的慌亂,這是海州的時承信。」

  後面,黃煜等一行人不慌不忙的趕到,黃煜在驢車上招呼:「幾位仁兄,遇到劫匪了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25 10:33
第二百一十四章 無效的武器禁令

  見到黃煜出現,這伙舉人明顯鬆了口氣,當先一名舉人出來拱手:「解元公,我等遭遇的是一夥十多個人的攔路者,幸好護送得力,他們打傷了三個人,其餘幾個盜匪已躲入路邊……」

  說到這,那名舉人轉向時穿,帶著討好的神情說:「都知道海州承信郎打人從來一下,鄉人們眾說紛紜的我向來是不信的,今日恰好遇到承信郎,不知承信郎能否給我們展示下那潑天的本事?」

  時穿翻了個白眼——這廝要是好好說,低聲下氣的求著人,時穿沒準打算上前動手了,可他偏偏用激將法——激將法啊,就是把別人當傻子,以為玩一點詐騙術,玩一點愚弄手段,時穿就會像發情的狗一樣嗷嗷的衝上去。

  可惜,時穿對這種把戲見識多了,對這種詐騙手段早已深惡痛絕,他鼻子重重的哼一聲:「咱家是從九品的承信郎,諸位舉人如果打算看戲,只管掏錢請撮弄、嘌唱、趕趁來演出,『本官』不是戲子,從不給別人表演殺人手段。」

  說罷,時穿一抖馬韁,撥轉馬頭往回走,並毫不容情的沖愕然的舉人揮揮手,彷彿撥開一隻蒼蠅。幾名僕人早已經熟悉時穿的手勢,他們低著頭、憋著笑,挑著自己的行李低頭與這一隊人馬擦肩而過。

  隨後,看到時穿發出繼續前進的信號,黃煜、劉亞之等人彼此驚訝對望了一眼,眼底全是深深的驚詫。

  一直以來,時穿表現的非常謙和,甚至表現出故意炫耀的幼稚,他拚命展示自己旅行經驗的豐富,借此把幾名舉人照顧得很好,這幾名舉人老爺漸漸的有點忘乎所以,以為時穿是他們僱用的,可以呼來喚去的,此刻時穿一發威,幾位舉人這才想起——原來對方是一名官,是從九品的官員,即使他們登科做了進士,所授的官銜也不過是最低級的從九品。

  這倆人中間,黃煜還好一點,畢竟他與時穿結識的時候雙方都是草民一個,彼此隨意慣了。此刻他雖然是解元公、是海州本屆科舉第一人,態度可以很矜持——但想起兩家密切的商業交往以及過去的情分……黃煜總算還記得朋友間的正常禮節。

  而劉半城卻被嚇得心中忐忑,此時他才隱約想起曾聽到的一些傳聞——這位時長卿可是被譽為「海州第一傻子」,從他剛才的話裡可以看得出,此人一貫蔑視一切朝廷禮法,聽說他過去連縣尉都敢毆打……我剛才是不是惹怒他了?

  除了劉半城默默無語,其餘的舉子也陡然記起了甚麼,等到時穿招呼他們繼續前行,大多數人立刻響應,動作之快,簡直像訓練有素的精銳部隊,他們毫不猶豫的丟下那隊遇匪的舉子兀自前行,那一解的舉子……馬上也決定不再堅持,護送他們的三名大將在時穿路過的時候低低鞠躬,看時穿沒有反對,只是面無表情的擦肩而過,他們立刻收起了武器,腆著臉招呼舉人們緊緊尾隨時穿的隊伍。

  羅望京打破沉默,故作輕鬆的說:「剛才,我見到長卿兄拍馬趕到前方,本以為長卿兄要動手協助他們,除暴安良嗎,哈哈,沒想到那些人如此傲慢……」

  時穿打斷羅望京的話:「不是傲慢,是待人不真誠——他們想要求助,只管明說就行了,我既然走到他們跟前了,難道能袖手旁觀嗎?可他們拿我當傻子,竟然對我用激將法。

  我要中了計,幫他們驅散盜匪,豈不是出了力,別人還不知感恩,沒準還嘲笑我人傻,以至於上了他們的當、中了他們的計?……做人,不能這樣子啊。」

  羅望京大聲感慨:「人都說長卿兄是傻子,但褚姑娘卻說長卿兄做人真誠,敢於任事,看來,海州城最有識人之明的,應該是褚姑娘啊,果然不愧是『海州第一才女』。」

  前方的黃煜神情一黯,催促了一下趕車的驢夫,讓他們快行。旁邊的劉旭、劉亞之借助羅望京的打岔,覺得氣氛已經緩和下來,此時趁機誇讚幾句:「長卿兄真仗義啊,可惜那些人不識好人心。」

  時穿搖搖頭:「其實我趕上前去,原本也不是出於仗義,是出於好奇,這三名大將居然配備了霹靂火球,以及雷火銃這樣的利器?真是……」

  劉半城趕緊炫耀自己的博聞:「這三名大將一定是勳貴子弟,我皇宋的『大將』不都是由這樣的勳貴子弟,以及市井遊俠兒組成的嗎?勳貴子弟嘛,家裡定會有幾本《武經總要》裝門面,這《武經總要》乃是考武舉必考的書籍。哈哈,即便是遊俠兒出身,做了『大將』後又怎會不研討一下《武經總要》?」

  羅望京生恐劉旭說的不清楚,生怕時穿聽不懂,趕緊解釋:「《武經總要》是朝廷公開發行的書籍,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得到。這《武經總要》上記述著多種火藥配方,雖然配方中很多藥物是『禁椎』商品,但勳貴子弟還是有門路能弄到手的,藥料到手之後,按《武經總要》配方調製,做出幾個霹靂火球以及突火槍來,不算甚麼難事。

  哦,傳聞長卿兄也擁有類似的火器,難道長卿兄不是從《武經總要》中獲得的配方……哦,我忘了,長卿兄遺失了一段記憶。也許不記得《武經總要》這本書……」

  坐在驢車上的幾名舉子都一臉理解的點頭,一旁的時穿也恍然大悟——海公子口口聲聲不想改變歷史,不想因自己而使時空變化,以他的謹慎,怎麼讓家丁公開使用火槍,原來道理在於此啊。

  怪不得此前衙役王小川見到時穿使用火槍,一點都不驚訝,原來火槍這玩意,在大宋已經是普及技術了,等到了明清,才變成「高科技產品」。這年頭,你只要識字,買一本《武經總要》翻一翻,家裡有幾個閒錢,再稍稍有點權勢,能夠買到書上記載的火藥配料,就能蹲在自己家廚房製作出火藥來。

  當然,也許是因為這時代,火藥剛剛發明,火器還是一種太不完善技術,而大宋朝跟歷代王朝一樣,都實行武器管制政策,但偏偏宋代有這麼一群名叫「大將」的特殊群體,他們是一種宋代的賞金獵人,自備武器與戰馬,依靠緝捕盜賊獲得懸賞而盈利,偏偏武器禁令對他們無效,而這些人成日與最兇惡的、官府難以緝捕的罪犯搏殺,最喜歡使用體積小威力大的武器,所以大將們擁有幾件火器,擱現在這個時代,一點不令人驚訝。

  「早說嘛,把我的火槍也拿出來,爺決定了:從今日起,爺就背著火槍旅遊!」既然衙役王小川對時穿偶爾展示的火槍並不驚訝,這說明時穿的火槍即使現在拿出來,世人也只會以為他使用了甚麼祖傳秘法,從而加大了火槍威力……

  大宋朝沒有工業化、標準化生產,單個巧手匠人偶然製作一件跨越時代的精品,卻沒有量產的能力,這種獨一無二的「祖傳」精品改變不了歷史,朝廷甚至不會拿出來當作精品進行售賣,只會沉澱在倉庫裡發霉生銹,這也許就是海公子當初大批量製造火槍的初衷。

  沒人會在大宋朝看見一件火器而大驚小怪——除了西方人,幸好,在場的沒有西方人。

  幾名舉子遠遠望見驢車上時穿不光是叫囂,他隨即行動了——馬車上那只最大號的旅行箱中,槍形武器裝得滿滿的,時穿只是隨手從表面取出了一桿槍,接著號令封存……舉人們彼此望了望,神色中充滿欣慰——我們安全了。

  驢車繼續向前急趕,天空中烏雲越來越低,見到天氣劇變,坐在驢車上的劉半城與海州第一茶商黃氏後裔都不吝嗇,在他們大聲懸賞之下,車伕也不再憐惜驢子,一路狂飆的驢車不停地趕過前方的舉子隊伍,也將剛才遇險的那伙舉子遠遠拋在身後。

  辰時,雪飄飄蕩蕩的下了起來,趕車的車伕眺望著紛紛揚揚的雪花,低聲嘟囔:「天災人禍啊……這苦日子,甚麼時候是個頭?」

  時穿純粹是閒著無聊,上前跟車伕搭訕:「老丈,今年的收成不好嗎……也是,夏收剛過,教匪來搗亂,這下子,地裡少種了一季稻米,等於收入減少一半。」

  老車伕一指身後那輛車:「那是我家二女婿,今天教匪之亂,我家倒沒甚麼,只是二女婿家可慘了,傷了家中的老的不說,今年村上分配了青苗款不巧被攤派到我二女婿頭上——這個不爭氣的,領了青苗款出城的時候,竟然被女伎拉去酒坊飲酒,一頓飯吃去了大半青苗款。

  原本這筆青苗款也不算甚麼,女婿家底殷實,只要第二季稻子種上,便能還上青苗錢,但今年先是教匪叛亂,導致大夥兒都誤了農時,早先地種的東西,都被兵亂踐踏毀壞……好不容易補種的東西,這又遭到大雪,你瞧瞧,這一年可不是天災人禍不斷?」

  時穿很納悶:「海州靠近北方,十月多份,原該有一場降雨或者降雪,難道這場雪下的不應該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30 23:54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寂寞的旅途

  劉半城極力想緩和與時穿的關係,坐在驢車上點撥說:「海州城十月份就下雪,當然是很罕見的,我記得五年前東京汴梁城整個冬天不曾下過一場雪,那是一個多麼溫暖的冬季啊?」

  時穿皺起眉頭:「錯了,那應該是一個苦難的冬季吧——降雨降雪,本來是天地調節氣候水分的一種方法,整個冬天沒雪,第二年必定大旱。」

  劉半城思索了一下,回答:「果然有道理,似乎第二年確實大旱了。」

  黃煜表現自己解元公的風度,他如數家珍的盤點:「該降的雨水沒有降下來,果然是一種天時變化。我記得第二年天下大旱,河北一帶流民超過兩百萬,還有陝西糧長造反,真定府廂軍口糧不足鬧起了嘩變……,那一年確實動盪不安啊。」

  時穿轉向了羅望京:「我剛才好想聽你說過『豐亨豫大』——你知道『盛世魔咒』嗎?」

  羅望京皺了皺眉:「未曾予聞。」

  時穿嘴角微撇,嘲諷說:「據說,自秦漢以來,但凡是有皇帝自稱『盛世』,其後必然是大戰亂大動盪大災難大滅絕,甚至是亡國滅種式的『改朝換代』——漢代的『文景之治』之後是這樣,唐玄宗的『開元盛世』之後,也是這樣,哪怕往前倒溯,往後記錄……如今,這魔咒會不會輪到我們呢?這個豐亨豫大的盛世啊,會不會是一種詛咒呢?」

  說完,時穿不等馬車上口瞪目呆的舉子反應過來,催馬趕到了隊伍前方。

  馬車上的舉人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們坐在寒風裡回味著時穿的話語,只覺得這種預言式的話,讓人越來越冷……可是,他們無法評說,哪怕一個字都無法說出來。

  雪越來越大,那些被擦肩而過的舉人隊伍,見到原本墊尾的時穿領著人快速的往前趕,意志開始動搖起來——舉人嘛,講究「居移氣,養移體,大哉居乎」,安步當車穩如泰山閒庭信步悠然自得,那才是「舉人風範」。但他們剛才已經聽到了隊伍尾部響起了爆炸聲,此刻看到時穿埋頭趕路……還有體力的舉人也不管風度了,馬上加快了步伐,竭力追趕時穿的驢車,而沒有體力的舉子則乾脆放棄趕路,開始在路邊尋找旅舍,準備早早安歇。

  馬車上的舉人雖然有「一品帽」遮擋風雨,可是久坐不動,只覺得寒風漸漸的鑽入骨頭中,好在時穿這裡備下了酒——他自家釀的酒,酒精度類似威士忌。幾杯下肚,舉人們渾身熱乎乎的,但等他們趕到了住宿地,大多數舉人已經喝得暈乎乎,需要人攙扶才能走下驢車。

  提前趕來的家丁訂好了十二間房,十名舉人奢華的享受一人一間房的待遇,時穿領著童僕獨居一間,其餘人擠吧擠吧也住上了房子,在這種風雨交加的旅途,能住上房子已經不錯了,等洗浴過後,時穿領著僕人趕過去,準備補充一些食物以及炭火。

  近千人的舉人隊伍雖然走的稀稀落落,但這三年一度的科考盛舉還是引來了很多商販聚集到路邊,時穿想要補充麥餅,一打聽,光賣餅子的有蒸餅、油餅、糖餅、裝合、引盤之類。

  黃煜洗漱完畢,走下臥房的時候,時穿正在跟一個賣餅的閒扯,賣餅的慇勤的說:「俺家胡餅有門油、菊花、寬焦、側厚、油過、髓餅、新樣滿麻……官人,你打算每樣來幾個?」

  時穿摸摸後腦勺:「門油——甚麼意思?」

  「門油,就是和面的時候加上香油蔥花……官人,你嘗嘗,俺家的門油香噴噴的,鹹淡適宜,三文錢一個,一點不貴。就你這塊頭,來十個,怎麼樣?」

  賣胡餅的老漢語氣調侃,大約是看出了時穿對世事的陌生,故意逗時穿玩,時穿一點不生氣,繼續好奇地問:「菊花是甚麼,我們那疙瘩,菊花可不是個好詞。」

  「就是刻花餅,俺家的菊花餅最講究,裡面摻了今年秋天採集的菊瓣,再加一點棗泥,清香甜軟,餅上刻制了如栩如生的菊花,官人來十個?」

  「餅子就是餅子,弄再多的花樣,也不過是有花樣的餅子而已……寬焦餅是甚麼東西?」

  「油煎的,用油煎的餅子焦脆可口……算了,小老兒今日當一回教授,給你一一說一說:側厚指的是這餅子簷特別厚。烤餅嘛,有人喜歡啃餅子邊,圖的是一個鬆軟,有人卻喜歡乾脆,這側厚,就是把餅子邊弄成厚厚的一圈,又大又有啃頭,餅子心卻小得不起眼……」

  「我明白,這不就是囊嗎,邊上很厚,中心很薄,整個囊餅像一個盤子,如果在餅中心堆一些調料配菜,那不就是披薩……似乎這年頭還沒有囊,也沒有披薩,原來這『側厚』就是囊與披薩的祖宗。」

  賣餅老漢翻了個白眼,他沒聽懂時穿的話,只顧繼續誇耀自家的餅子:「這『油過』就是油炸的,客官,『油過』絕不是油煎,油煎只炸一面,『油過』是整體放到油鍋裡,所以又稱『油香』;髓餅嘛,顧名思意,就是餡餅,其中有餡料;『新樣滿麻』是指芝麻餅,做成新樣……」

  黃煜接著補充:「應該還有秤錘蒸餅、睡蒸餅、千層、雞頭籃兒、鵝彈、月餅餣子、炙焦、肉油餅、燒餅、火棒、小蜜食、金花餅、市羅、蜜劑、餅餤、春餅、胡餅、韭餅、乳餅、菜餅、芙蓉餅、荷葉餅、辣菜餅、焦蒸餅、羊脂韭餅、七色燒餅、豬胰胡餅、寬焦薄脆、白肉胡餅……」

  黃煜說著說著,流著口水仰天長歎:「可惜,這荒郊野嶺,大約弄不出那麼多的花樣——大郎,隨便找一些吃食湊活吧。」

  黃煜說完,一旁窺伺許久的一名單身女性走上前來,輕輕做了一個福禮:「聽人說這位就是咱海州的解元公,奴家正打算前往京城,沿途賣個唱賺點路費花用,解元公,要不要聽一段《陳巡檢梅嶺失妻記》。」

  時穿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單身,女子,身上不帶一個錢,一路賣唱前往京城……不是說宋代治安不好嗎?怎麼一個單身女人就能完成許多現代女性都不敢想像的長途旅行,還身上不帶一個錢?

  弱宋啊,傳說中的治安混亂,怎麼也有這種奇怪的現象?解元上京趕考都要護送的,難道,宋代的盜匪都是有底線的,一般不打劫女人?

  此時,劉半城恰好走下車來,他欣然的插嘴:「嘌唱嗎?我正想找幾個人熱鬧熱鬧,那就隨便唱一段吧。」

  嗷嗷嗷……時穿拍手在一旁煽風點火:「小娘子這可是找對人了,這二位,一個是解元公,出身海州最大的茶商黃氏;另一位在沭陽,綽號『劉半城』——劉半城啊,半個城是他家的,聽說過嗎?」

  那女子用袖子掩著嘴,神情嬌媚的笑著:「小女子既然要單身旅行,怎麼不打聽旅途上的行客——我不僅知道解元公與劉公子才華橫溢,還認的你這位海州承信郎。」

  相比黃煜,劉半城城府淺了一點,那女子眼波一轉,劉半城已經酥了半邊,他坐下來,大大咧咧的一揮手:「別從開頭唱了,從紅蓮寺開始唱起,就陳巡檢與紅蓮寺和尚打鬥的那一場,熱鬧。」

  所謂嘌唱,就是女說書人,男性說書人,若是再會一點百戲,則稱之為撮弄。

  在宋代這個商業社會裡,長途旅行不是一件便宜的事情,因為宋代馬匹少,大多數人只能靠雙腳一步步丈量旅程,這種一日復一日的跋涉,讓人精神很鬱悶,於是,路邊旅舍中就誕生了這樣一群男女說書人。

  旅客們到了一個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吃完晚飯無處打發臨睡前的寂寞時光,全靠說書人舒緩他們的精神壓力。而路邊酒肆茶寮中的說書人,既有常駐的,也有以說書人為職業,一邊說書一邊旅行,依靠說書的收入來支付旅費——譬如眼前這位說書女子。

  那女子尋了個位置,從行囊中拿出琵琶來,輕攏慢捻開始說唱。

  據說《陳巡檢梅嶺失妻記》的故事出自唐傳奇《補江總白猿傳》,其中陳巡檢的原型就是唐代的歐陽紇。野史記載,歐陽紇之子歐陽詢貌似猢猻,在與長孫無忌互相嘲笑中,長孫無忌於是杜撰出這一則歐陽詢之母失身於猿精,才生下如此醜陋的歐陽紇的故事來報復。

  沒料到,這則《補江總白猿傳》竟成了中國第一傳奇,不僅從中演化出《陳巡檢梅嶺失妻記》這齣戲,還演化出《紅蓮寺》、《寶蓮燈》等多種題材……

  舉人老爺們坐下來欣賞彈唱,時穿等人閒不下來,他帶著僕人忙前忙後的準備著舉人老爺的飯食,因為嫌賣餅老漢過於聒噪,時穿擺手打斷對方的嘮叨,說:「每樣來十個餅子,你退下吧。」

  賣餅老漢起初不甘心,稍過一會,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時穿說:「每樣十個?你一個人?官人,你雖然個子大,但我家的餅份量足,每樣十個,你撐得下嗎?」

  時穿一瞪眼:「誰說我買了餅子要吃的,我放那看,不行嗎?」

  賣餅老漢畏縮了,他嘟囔著:「俺家的餅又不是圖畫,有甚麼好看的……」

  黃煜在彈唱的間歇沖老漢擺手:「每樣留二十個吧,我們大約有二十多個人,但今晚不能光吃餅,還有別的吃食,不是嗎?」

  解元公發話了,賣餅老漢啞然地奉上餅子,從黃煜的僕人手裡領了錢,提著籃子又去其他地方兜售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8-27 15:50
第二百一十六章 炒作的功力

  不久,整個飯館裡只剩下十二名舉人,先來的看看天色還早,便在店夥計的「催促」下繼續趕路了,後來的則被時穿派僕人擋在門外。

  於是,兩個解的舉人老爺完全霸佔了路邊旅館,夥計們只得全力照顧這夥人了……

  這也是科考時常見的現象,舉人老爺身份不同,雖然不曾橫蠻霸道,但一般人也跟他們搭不上話,適應不了他們每句用典的說話方式,於是,乾脆用腳投票……

  這間路邊旅舍並不大,只擁有十五間房子而已,黃煜這一解舉人是付保鏢費用的。

  除了黃煜這一解,時穿沒有照顧其他舉人的義務,所以他定下了本隊的房間後,壓根沒管劉半城他們那支隊伍如何住宿,但總算他還厚道,給劉半城留下了兩個房間。

  後者則當仁不讓,拉上自己最要好的同伴擠進這間旅館中。畢竟,靠著時承信近也能安全點。至於其餘人……讓他們睡飯廳,也是常有之理。

  因為房間不夠,大家自然要把房廳內的聚會拖得久一點,以此顯示同甘共苦。那位嘌唱小娘子在這間旅店早已定好的房間,現在房費就指望這群橘子了,當然更期望舉人們點唱更多,她盈盈笑著,唱完劉旭點唱的紅蓮寺,劉半城隨手拋過一串錢,大約一百文左右,而後招呼:「小娘子渴了吧,飲幾杯熱茶再繼續唱。」

  小娘子鞠躬:「還等其餘舉人老爺點唱過後,奴家方能歇息。」

  這話的意思是說:一百文錢的打賞,還不足以讓嘌唱女娘滿意,她還想掙得更多一點,畢竟三年一次冤大頭團隊,錯過了,至少要後悔三年。

  其實一百文的打賞不算吝嗇了,劉半城給的是銅錢,這年頭銅錢的購買力很強大,想當初時穿剛到海州城的時候,接受的撫恤也就是每天十文錢,一升米。

  但這是在旅行中,旅舍一間房子的住宿費約三百文,加上食物的費用,每天的開銷至少五百文以上——在這時代宋人留下的筆記當中,很多宋人一旦旅行,都要賣房子賣地,才能完成自己長途旅行,而這也正是那群被拐女孩久久沒有親屬過來認領的原因。

  黃娥舅舅林翔也算是一個舉人了,那麼殷實的家底,還有朝廷的免稅待遇,但連續幾次科考,都把家底折騰的一乾二淨,由此可想而知,這年頭長途旅行開銷多麼大。

  也正因為如此,即使以劉半城的慷慨與豪富,一次打賞的錢也不過一百文而已——這才旅行第一天,前面還有兩個月的路好走,如果每天來一次一百文的打賞,照這樣繼續走下去,劉半城要拿銅板鋪成一條路,才能走到京師汴梁。

  劉旭打賞的時候,黃煜正在擺弄手上的一件東西,他先是用牙啃了半天,因為啃不動,便伸手向時穿借刀:「長卿,中午飯時候,你削肉用的那個小刀借我用一下……小娘子,你繼續往下唱,下一段我點了,隨便甚麼曲子,只要動聽就成。」

  時穿探過頭去,感覺黃煜手中擺弄的這東西很眼熟,他試探的問:「人參?」

  宋代人們就開始認識到人參的作用了?不會吧?

  劉半城瞥了一眼黃煜手中的物體,淡然地說:「原來是黃精——三國時魏人吳普著《吳普本草》有記載,說這東西能提升精力,那書上面說,這東西俗稱『土精、地精、神草、黃精、人銜、鬼蓋,血參、以及金井玉闌』。」

  黃煜望了一眼劉半城,補充說:「亞之,也可以叫人參吧——這是遼國稱法。《契丹國志》曾記載『次東南至五節度,熟女真諸部共一萬餘戶。所產人參、白附子、天南星、茯苓、松子、豬苓、白布等物,並系契丹樞密院所營,差契丹或渤海人充節度管押。其地南北七百餘里,東西四百餘里。西北至東京五百里。』

  這契丹是唐代對遼國的稱呼,它們建國稱『遼』後,他們的『東京』也稱遼陽……」

  時穿接過人參,摸出自己的小刀,一邊削片,一邊稱讚:「這支人參好肥大啊。」

  黃煜神色矜持:「那當然,我這次前往京城趕考,家父特地替我找了支百年人參,剛才一路走來,感覺有點疲乏,這不,含上一片以振奮精神……」

  歌聲重新響起,婉轉的歌聲中,時穿一臉的不屑:「切,人參哪有一百年的?這人參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它不是『木』本啊。

  知道甚麼是草本植物?『一歲一枯榮』稱之為草本,即使是多年生草本,能連續長七年,最多十一年,那已經很罕見了,再長點的生長週期,它就不應該稱之為『草本』,而是木本了。所以,它終究是草,草,知道嗎?

  草木植物生長的年限越長,其枝幹的木質化程度就會越來越嚴重——真要有百年的人參,那也完全木質化了,其營養成分跟桌子腿沒啥區別。

  這支蘿蔔長這麼大,不過是因為生長環境適宜,營養充分而已,我曾見過農民花九個月的工夫,培育出比這根蘿蔔還粗壯的傢伙,那玩意如果你們見了,是不是該誇它為『三百年人參』、或者『千年人參』——順便問一句,這根蘿蔔有出生證嗎?你怎麼判斷它有三百年的年齡,是根據大小體型,還是有甚麼另外的判斷依據?」

  黃煜急了:「你個傻子,怎麼能口口聲聲說這是蘿蔔呢?這是地精、黃精,當然,它也叫人參。」

  時穿一臉鄙視:「我跟你們說你們也聽不懂,這東西在植物分類學上屬於『五加皮科』的,它就是『五加皮』的一種而已,五加皮科有上千種物種,它們通通可以稱之為『五加皮』,而蘿蔔跟這玩意是親戚與兄弟。世人常說『蘿蔔小人參』,就是說蘿蔔當中也含有少量人參甘,能具備某些替代作用。

  嘿嘿,至於把人參說得那麼神秘,只不過是女真人的炒作手段而已——炒作,你們知道嗎?」

  時穿說的話大家基本沒聽懂,黃煜只聽懂一句,他沉思著說:「不錯,炒作,有這個味道。女真人對我們幾乎沒有貨物販售上面的優勢,咱們的瓷器、茶葉在女真那裡可以賣大價錢,而女真卻沒有幾樣拿的出手的東西換取我們的貨物,長此以往的話,女真人單方面購買我們的貨物,他們哪來的錢買貨?

  如今,女真人能拿出手的貨物,人參算一樣,毛皮也算,除此之外,唯有戰馬。而一支人參的價值抵好幾匹戰馬,如此你來我往,那就是宗『買賣』了,有買有賣才成生意啊……不過,照你這麼說,純粹出於女真人的炒作的話,難道這塊地精、咳咳,叫它黃精或者人參吧,就真的一點用處沒有?」

  時穿一臉嘲諷:「有用,這玩意確實有用,但沒有吹得那麼玄虛,比如傳言都說人參能吊命,但真正面臨垂危的時候,醫生寧願用腎上腺素,即使沒有腎上腺素的日子寧肯用葡糖糖液,也絕不會用人參……甚麼,聽不懂。

  好吧,這東西不過是物以稀為貴而已,或許有一天,這玩意讓農民大面積種起來,彷彿現如今種大白菜一樣,那它大約比白菜貴不了多少了。當然,炒作的人也會想到另外的辦法,比如依據『牆外開花牆內香』的道理,也許他們會說外國大規模栽培的人參更給力……哈哈,反正都是炒作稀有嘛。嘻嘻,百年人參,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的笑話,真逗。」

  嘌唱的小娘子一聲高亢的尾音,很有點現代女高音的味道,歌聲渺渺中,黃煜充滿遺憾的看著那節人參……說實話,少年意氣的他本來是想跟劉半城別別苗頭,所以才特地拿出這節「地精」、或者稱之為「黃精、人參」的蘿蔔狀東西炫耀一下,這東西本來是他父親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在參加省試之前才開始享用的,沒想到這一會工夫,卻被時穿摧殘的信心全無。

  人參這東西,其藥效一半靠人參甘,一半靠自我信仰的催眠力,沒有極端的崇拜了,嘴裡再含上人參片……黃煜這會兒覺得,確實跟蘿蔔乾差不多。

  嘌唱的女旅客沖黃煜鞠躬,黃煜嘴裡含著人參片滿嘴發苦,他苦澀地從懷中摸出一塊碎銀,這塊碎銀體積差不多半兩,黃煜看也不看拋給嘌唱小娘子,嘴裡含含糊糊的答應著,旁邊的時穿也扔下一塊碎銀……劉半城臉綠了。

  斗富,被黃煜比過去還則罷了,畢竟對方是解元公,家中是海州第一茶商,每年交易的茶葉在幾百萬貫上下,這點小錢對於黃煜來說如同眼屎,但現在,連一個護送的保鏢給出的賞金都要超過他劉半城,怎不令人鬱悶。

  嘌唱的女旅客卻不覺得周圍氣氛有點不對勁,她盈盈的沖時穿鞠躬,而後抱著琵琶後退半步,請同桌的其餘舉人公繼續點唱。

  時穿與黃煜贈送的賞金已經足夠她一天的費用,接下來的演唱掙多掙少對她來說無所謂。但有黃煜與時穿珠玉在前,連劉半城都吃了啞巴虧,其他的舉人公左看右看,不敢響應。

  稍後,客棧老闆端來了飯菜,小娘子反覆催請,桌上沒有人繼續點唱,眼看客棧中氣氛有點尷尬,最後還是羅望京打破沉默,他袖出二十文錢,神色坦然的說:「小娘子,只有二十文錢,點唱下一段,可否?」

  小娘子並不回答,她盈盈的拜下,而後一邊撥弄琴弦,一邊直起身來曼聲清唱,這種一邊起身一邊反彈琵琶的技巧讓眾人眼前一亮,劉半城可算逮到機會了,他大聲喝好,隨即又丟下一串百文銅錢:「賞!」

  陡然間,光影晃動,那串銅錢並沒有落地,它落在時穿手裡,眾人都沒有發覺時穿如何移動身影,那串錢彷彿投入早就在哪兒的時穿懷中……劉半城見此情況,驚得站了起來,滿頭的冷汗,慌亂的拱手:「學生……」

  時穿很平靜的翻手把那串銅錢放在桌上:「看來亞之兄是喝多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8-30 16:53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少兒不宜的夜晚

  時穿身後,羅望京感激的點點頭。

  劉旭、劉亞之冷汗還在不停的冒,他順坡下驢:「惡了,學生確實有點熏熏然。」

  時穿一笑,准身回到自己的桌上,開始享用晚餐,桌子對面,羅望京在另一張桌子上拱手表示感謝。

  羅望京只掏出了二十文賞金,劉亞之追加賞錢的舉動很不禮貌,而且他還把錢往地下拋——這實際上等於嘲笑羅望京的貧寒,而時穿搶先攔截了這筆賞金,替羅望京挽回了面子,卻讓劉半城非常難堪。

  不管怎麼說,時穿是朝廷總九品的官員,劉半城以一名新科舉人的身份,打賞一名朝廷從九品的官員,還只掏了一百文,如果時穿認真追究起來,那劉半城就是「侮辱官體」,是天下官員的公敵,今後他別想做官了。

  現在,時穿輕輕放過此事,那串錢依舊擱在桌子上,不曾賞賜出去那就沒有事。但對於劉半城來說,那串錢彷彿燒紅的洛鐵,令他坐立不安,他只顧伸手摸汗,卻忘了回想一下時穿是怎麼出現在那個位置上的。

  劉亞之沒有多想,旁邊的其他舉人,以及那位嘌唱的女旅客不禁暗暗震驚,這人的身手好快啊?彷彿鬼魅一樣便突然出現在那裡。

  一串錢落地的時間有多長。此人竟然能攔在錢落地之前,這該是甚麼樣的速度?

  體味過來的舉人們不免短暫失聲,而劉亞之還在為自己的冒失而懊悔,黃煜在惋惜自己千餘貫買來的人參……於是,這頓飯吃的格外沉悶,整個店中只有嘌唱女子清冷的歌聲。

  晚飯結束了,舉人所帶的六名僕人堅持要跟他們的僱主同屋睡,哪怕打地鋪也在所不惜,如此一來,時穿的僕人倒是獲得了單獨一間房,眾人彼此在飯廳裡道別之後,起步邁向各自的房間——正在此時,屋舍外猛然又響起了幾聲爆炸。

  黃煜的腳步稍作停頓,時穿的腳下不停,劉亞之跟在後面,見到黃煜重新鎮定自若的舉步,他也神態悠然的向自己臥室走去,並趁機與時穿搭訕:「看來海州很富裕啊,僱用的大將竟然擁有如此眾多的火器。」

  黃煜正在走進自己的臥室,他閒閒的補充一句:「哪裡有那麼多,臨出發前祭祀五通神的時候,大家都在場,沒見到甚麼人的行李特別巨大。想必那些大將們也就隨身攜帶兩三個霹靂火球而已。前路漫漫,這第一天他們就用光了所有的火器,剩下的路該怎麼走。」

  時穿腳下不停,用預言式的口氣敘說:「哈哈,用光了又能怎樣?這些人手中的火器,也就相當於一個大號的爆竹而已,細究起來只有恐嚇的作用,對付這樣兩三名窺伺的閒人不多不少,恰恰合適。」

  劉半城腳下踉蹌了一下,他抬起頭來,望著時穿:「我也讀過《武經總要》,也曾想著收集硝石、硫磺、砒霜、木炭、硃砂、巴豆……,而後自己製作一些火器,但聽一個製作爆竹的人說,這東西制備過程很危險,弄不好就要傷人,承信郎你……」

  劉亞之本來想問一問:如今的火藥配方已經很厲害,煙熏火燎的,簡直是無上大殺器。其中多種配料還是劇毒物,他過去曾有心試驗卻沒敢動手,但現在聽時穿口氣,這種火藥配方竟然還不算完善,只能起到嚇唬人的作用,難道時穿還知道更厲害的火藥配方?

  可惜,時穿似乎沒興趣聽劉亞之講話,劉亞之剛招呼一聲,準備與時穿交談一番,但時穿已經領著他的黑人女僕鑽進自己的房間——這年代,帶著女僕進臥室,會發生甚麼事情,還有猜嗎?接下來時穿肯定處於不方便打攪階段了,少兒禁止啊。

  劉亞之愣了一下,訕訕地收回手,四處打量了一下,見到舉人們正忙著收拾寢具,沒人注意到他的尷尬,劉亞之連忙鑽進自己的臥室,不再出頭。

  接下來的夜晚很平靜,也許真像時穿所說,這年頭的霹靂火球確實有嚇阻匪徒的高效,不知甚麼人的窺探引起了大將們的反應,在兩三個霹靂火球扔出去後,這一夜顯得特別平靜。

  第二天,風雪停了,但天色陰沉道路泥濘,許多舉人正在猶豫走還是不走,黃煜起床後看到外面的狀況,也有點猶豫,他四處尋了一下,找不到時穿的身影,倒是找著了站在旅舍門口歪著頭看路面大雪的同伴,便上去與同伴商量:「反正還有兩個月時間,其實我們只要趕到下邳,一旦坐上船之後,剩下的旅程就簡單了。如今這天氣,早一日晚一日趕到下邳,似乎差別不大,不如……」

  正說著,時穿已經領著僕人從外面趕過來,他沖黃煜拱手招呼:「我已經雇好了兩輛驢車,解元公可以繼續乘坐驢車前進,啊,我還準備了鶴氅替諸位遮風,解元公,現在動身嗎?」

  劉半城也在屋內與同伴商量著,聽到時穿的安排,他眼角瞥見昨晚嘌唱的小娘子也在下樓,嘴裡馬上說:「我有一輛驢車,時承信也有一輛,加上臨時雇來的兩輛驢車,我們手頭有四輛,小娘子可願意同行?……沒說的,叨擾諸位了,等諸位抵達沭陽,由我好好招待。」

  想必昨天那命令式口吻遭到時穿抵制後,劉半城今天明白了,他改換了態度,說話語氣緩和了許多……但依然讓人聽了不舒服。

  黃煜皺了皺眉頭,提醒說:「長卿兄,我們十個人坐兩輛驢車是不是擠了點?」

  你丫的,我們的兩輛驢車是我們雇的,你不徵求一下我們的意見就作出安排,你誰呀?

  劉半城愣了一下,馬上回味過來,拱手說:「解元公,唐突了,我以為今天我們還搭伴同行呢。」

  劉亞之說的很直接,黃煜倒有點不好意思了,文化人嘛,都講究做事留餘地,劉亞之要求同行,總不能乾脆拒絕吧。

  「亞之兄趕緊四處搜尋一下,或許還能雇到驢車,我們的驢車腳程快,如今這風雪天,一輛車子馱不動許多人,長卿兄的兩輛驢車帶我們這一解十人走已是勉強,至於剩下的那兩驢車——那是長卿兄裝載旅行用品的,恐怕坐不下人。」

  劉亞之急得滿頭汗,連聲催促僕人出去尋找車馬……還算是運氣,他們僥倖雇到了兩輛驢車。

  這一耽擱,解差已經在前方催促幾遍了,但將近有一半的人決定停下來,等待風雪平息,其餘的人勉強上路了。

  嘌唱的女子還是被邀請,坐上時穿拉行李的驢車。天很冷,中午時分,飄飄蕩蕩的又下起了雪,勉強吃過一頓午飯的時候,隊伍繼續前進了,此時,那女子身上的蓑衣已經濕透,正蜷縮的馬車上瑟瑟發抖。

  馬車旁邊,時穿已經無法騎馬了,他跳下馬來,牽著馬走得渾身是汗,經過自己馬車的時候,見到那女子的情景,他沖自家的僕人揚揚下巴:「送她一件御寒的衣物。」

  時穿這話是印度語說的,嘌唱的女子不懂,但管家的動作讓她明白了,只見管家反身在驢車上的箱包中翻弄了一下,翻出一件黑色皮革的大氅,遞給這女子,時穿在旁邊輕聲說:「披上吧。」

  天氣太冷,由不得客氣,那女子趕緊接過大氅披上,伸手撫摸這件皮氅,只覺得皮面油光發亮,彷彿絲綢般柔軟,雪花落在上面,不一會化成水,水珠在皮面毫不停留,像一顆顆晶瑩的露珠一樣從皮面上滑落下去,那女子心中一驚,知道這件衣服很珍貴,趕緊小心的裹上衣物,身子挪動一下,唯恐壓皺了這件衣物。

  這衣物很大,帶一個風帽,還帶一副柔軟的襯裡,襯裡像雲朵一樣鬆軟,圍在身上,漸漸的,心都暖了。

  一旁的黃煜等十名舉子也披著同樣的鶴氅,黃煜抖動下身子,抖落一身水,懊惱的抱怨說:「長卿兄,我記得你我兩家共同開繡房的,這件鶴氅可是好東西,怎麼沒見你送到我家店舖寄售,你這樣可不厚道,你我有協議的。」

  時穿咧了咧嘴,目光瞥向跟隨的劉旭所在隊伍,這夥人不曾享受黃煜的待遇,他們正披著厚重的蓑衣,手裡舉著沉重的木傘,在風雪中畏縮在一起,手腳幾乎伸不出來。

  前方又響起一聲霹靂火球的爆炸聲,說明時穿等人並不是先行者。爆炸聲停歇,時穿回答:「試製品,這些都是試製品,我以為你家店舖不稀罕呢。」

  「稀罕,怎麼不稀罕,這東西輕薄柔軟,又不透水,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物品,長卿兄,你藏著掖著可不行,這皮面是甚麼材質的,怪奇特的。」

  時穿咧嘴笑了:「這是鯤皮,是鯤魚尾巴部位最輕薄的皮料製成,又專門經過浸蠟工藝,讓它不沾水。至於襯裡,那是用上好的白鴨短絨填充,一頭白鴨身上只採集了一握短絨,三十餘隻白鴨,才能制備出一件鶴氅的內襯,黃公子估個價,這件衣物該賣多少錢?」

  旁邊的劉半城張大了嘴,雪花灌進嘴裡都不覺得:「鯤皮,還是鯤皮當中最輕軟的部分……一匹織金錦大約三百貫吧,這鯤皮總比織金錦要貴點吧,三十隻白鴨又要多少錢,加上其中的巧思……乖乖,娘也,這件衣服怕要千貫上下吧,海州城有幾個能穿的起?」

  黃煜沉默了片刻,輕聲問:「鯤皮?我隱約聽說施衙內正在組織捕鯤,這鯤皮來自施衙內吧?哦,我走的時候,聽說衙內家中正在替他商量娶親……?」

  古時候不能隨意談論女子的婚姻狀況,尤其是在親事不諧的情況下,時穿低下頭,隱晦的提醒:「議親的另一方姓趙,據說是一名宗室女……」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8-31 10:12
第二百一十八章 騷擾不斷

  黃煜低下頭來,許久才吐出一句:「做官不自由,自由不做官。」

  話音剛落,前方又響起了一聲爆炸聲,這聲爆炸格外響亮,響聲已經超出了《武經總要》上的「火藥」配方,有點接近「炸藥」爆炸的聲音了,時穿心中一動,情不自禁伸出脖子眺望前方。

  劉半城也聽到了這聲響,也許是有意緩和氣氛,他討好的解釋:「這幾位恐怕是密州來的,海州張大尹手腳快,大多數大將已經被指派出去,負責清剿四鄉的淫寺與教匪,連我都沒能雇上幾個大將,聽說有些下手快的,特特從密州僱用了大將。」

  劉半城是在討好時穿,但他說話說了半截,讓時穿很迷惑。

  旁邊的羅望京當時在桃花觀,知道時穿是徹底遺忘了過去的事情,他趕緊補充:「我皇宋的硫磺都是從倭國採購過來的,密州市舶司主要與日本、高麗通商,所以密州人能很方便的弄到硫磺,這也導緻密州出來的大將,手上火器格外多。

  瞧瞧他們,不管怎麼說,一顆霹靂火球造價也有五兩銀,就這樣潑水般毫不吝惜的扔出去,他們倒是捨得,真正糟蹋東西啊。」

  羅望京說的痛心疾首,時穿想了想,突然樂了:「眼前的情景,倒讓我想起草原上遷徙的羊群,周圍總是遊蕩著幾頭餓狼,時刻等待落單的綿羊——瞧瞧,我們周圍的惡狼不少啊。」

  黃煜點頭附和:「論到治理地方的能力,沭陽縣顯然比海州縣差了很多,你瞧,一路走來總有歹人四處遊蕩,煩不勝煩啊。」

  劉旭在一旁解釋:「沭陽縣畢竟是個縣治,能跟海州比嗎?海州是府城,全州的大將都彙集在那裡,大尹一聲令下,當然四境平安。而我們沭陽是中等縣,廂軍一百五,衙役十五人,守城都不足,哪裡顧得上出城剿滅盜匪?」

  羅望京生恐兩人爭執起來,趕緊打岔:「咦,怎麼別人被騷擾不斷,我們周圍卻沒有窺伺者?」

  黃煜與劉旭自然順著羅望京的話題,一起恭維說:「這當然是承信郎的威名所致,群邪睥睨。」

  正說著,時穿從背上取下火槍,扳發開火的燧輪,笑著說:「四處的熱鬧的讓我手癢,我也給大將們放一銃,助助威。」

  隨即,時穿單手舉槍,槍口衝著側方扣動了扳機,燧輪令人牙酸的快速旋轉著,冒出一連串火星,緊接著,只聽一聲轟鳴,這聲轟鳴遠比爆竹響亮——它是真正的爆炸聲。

  這一聲轟隆響過之後,刺鼻的硝煙從槍口瀰漫開來,時穿隨手把放過的槍遞給黑人僕婦,那黑人僕婦手裡早擎著另一桿裝填好的火槍,這桿槍填充好了火藥卻沒填炮子,時穿拿到槍後,那位黑人僕婦則動作熟練的開始往舊槍裡裝填新彈藥。

  轟隆一聲,槍聲再度響起。

  隊伍並沒有停頓,反而行進的快,不一會,硝煙拋到了後面,拉車的驢子曾被兩聲巨響驚擾,但它們跳騰幾下,立刻變驚恐為奔跑,等驢子跑脫了力,腳步重新慢下來,道路旁出現另一隊舉子,這隊舉子由兩名陌生大將護送著,看到時穿趕來,倆位大將的目光立刻落在時穿手中的火銃上,他們一邊目不轉睛的盯著槍,一邊拱手招呼:「惡了,不知剛才那兩聲銃響,可是這位官人釋放。」

  時穿臉上笑迷迷:「正是。」

  兩大將唱了兩個大肥喏,叉手不離方寸的自我介紹:「在下兄弟兩個,名喚作凌鵬、凌飛,乃密州世代火藥世家,對製作火藥頗有心得,剛才官人釋放的火器響聲不同尋常,不知這火藥配方……」

  時穿一臉奸計得售的笑容,矜持的點點頭:「隨我來。」

  凌鵬卻不動身,原地止步,並拱手說:「此前不遠有一個山梁,上有一二十人窺伺,我兄弟兩人不敢獨行,官人,不知你手下有多少人?」

  凌飛插嘴:「要不然,我們再等等,等再到幾波人,人手充足了,然後結伙衝過去。」

  時穿大笑:「此處又不是景陽岡,何必結伙過山梁——跟我來。」

  稍後,六名家丁——不,加上劉半城那一解的三名家丁,總共九位家僕已經圍攏在舉人周圍做保護姿態,驢夫與黑人小童趕著驢車屏蔽在外圍,時穿則舉著一桿火槍走出隊列,另一位擎著火槍的黑人僕婦趴到了驢車上,借助驢車掩護,槍口沖外面瞄準著。

  時穿大大咧咧的緩步走上山崗,凌鵬、凌飛稍稍猶豫了下,各自從懷中摸出兩顆陶彈,舉著火把衝到時穿身後。

  山崗上有人探頭探腦,時穿毫不猶豫的舉槍轟去。

  轟隆!

  一聲槍響過後,那人影倒飛而去。

  等時穿衝上坡頂,雪地上只留下一連串腳印,遠處幾個黑影還在向外逃竄,雪地上留下一具屍體,殷紅的鮮血染紅了潔白的雪。

  凌鵬凌飛探頭望了望,一聲可惜:「可惜了,腦袋都轟爛了,辨別不出模樣,即便拿到官府也領不出賞金來。」

  時穿收起槍,衝著槍口,慢悠悠的說:「硫磺、硝、木炭,只這三樣就夠了。」

  凌鵬凌飛一驚,回身望望——此時,這三人已經翻過了坡頂,正處身於山坡另一面,而那些被他們保護的舉人們,則留在山坡背面。

  猶豫了下,凌鵬拱手:「原來官人也發現了這個奧秘,不過,這三者比例……似乎不同的火器,各自所需份量各不相同,比如神火飛鴉,需要的硫磺份量就要多一點。」

  時穿一聲歎息:咱中國古代不缺乏科技人才,四大發明有三樣位於宋代。宋代火藥人才應該很多,但遺憾的是,古人大都對自己的技藝極端保密,甚麼「傳子不傳婿」的,結果,頻繁的動亂導致很多科技成果失傳,使得我們的文明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從零開始。

  「神火飛鴉,穩定性似乎很不好掌握,你們找到辦法解決了嗎?」

  凌鵬與凌飛對望一樣,再度唱了歌大肥喏:「請官人指點!」

  「平衡,這需要一點點關於重心的知識,以及一點點的材料學知識。」

  凌鵬凌飛試探的問:「官人是海州人吧,懇請示下名姓,此次旅行之後,我兄弟兩人當登門求教。」

  「在下,海州時穿時長卿,現任承信郎,海州崔莊五鄉團練總教頭,你們可以去崔莊找我。」

  說完,時穿吹了個口哨,坡那邊等待的舉子聽到信號,開始重新趕路,凌鵬、凌飛態度恭敬,一路上步步尾隨……

  ……

  四日後,這一行人抵達沭陽。依舊在離城十里地的接官亭,沭陽廂軍一百五十人出來迎接,將這群先到的舉人迎進官舍,沭陽縣令聽說解元公在場,殷切的打算召見解元公……讀書人對這種事是很熱衷的,因為按照宋代慣例,現任官員接見舉人們,事後要奉送一份程儀,這叫「養讀書種子」。許多應考考生,也就是這樣一路拜訪官員以減輕旅費負擔的。黃煜家中雖然富裕,但得到一份「養讀書種子」的錢,那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徵,怎能隨意放棄。

  在官方旅舍中,用熱水沐浴完畢後,黃煜披上了價值千貫的鶴氅,過去邀請同伴,順便也邀請時穿:「長卿兄,一起去拜訪一下知縣如何?」

  時穿正在與凌鵬、凌飛切切私語,聽到這邀請,想了想,回答:「我還是不去了,我送你們到官衙門口,你們自己進去,我順便陪兩位凌兄到街上採購一些火藥配料,他們二人身上已經沒有多少火器儲備了。」

  黃煜也不勉強,親切的提醒一句:「火器可是一件危險玩意,長卿兄製作的時候還要小心。」

  出了門,劉旭劉半城迎上來,親切的招呼:「長卿兄,去我家坐坐吧……嗯,你那鶴氅有多餘的嗎,賣予我一件如何?」

  黃煜輕輕搖搖頭,羅望京也披著鶴氅出來,他半是提醒半是表白的說:「大郎,我家只有幾畝耕地,花千貫上下買這樣一件衣服,我可折騰不起,說好了,這件衣服算你借我的,這趟旅行完畢,你一定收回去。」

  劉半城一聲輕笑:「我家雖然耕讀傳家,但這樣的衣服還買得起,況且今年我去趕考,用過這件衣服之後,下一屆科舉可以讓弟弟披上,這樣算起來,也不算糟蹋錢。」

  劉旭說話的時候,斜著眼打量著時穿的僕人,這幾天他也注意觀察了,時穿確實沒有攜帶多餘份額的行李,在場人當中,除了六名付費舉人一人獲得一件鶴氅外,羅望京那件鶴氅是時穿讓出來的,這時的時穿披的是自己僕人讓出來的衣物。

  劉旭一直在琢磨,既然時穿肯讓出鶴氅給羅望京,那麼他掏錢讓時穿再讓出來一件,又有甚麼妨礙?

  時穿摸著下巴在沉思:「一千貫啊,一百萬錢,這價錢賣出去也不虧,但誰知道雨雪甚麼時候停呢,這年頭,一場小感冒的死亡率也30、40%,一百萬買不來一條命啊?」

  劉旭氣的絕倒:「不過是從僕人那裡拿來兩件衣服而已,僕人的性命值多少錢,何況還是個語言不通的蠻人……罷了罷了,別那麼看著我,我尊重你的習慣。嗯,要說御寒嘛,我家裡也有一些御寒的皮裘,要不然我拿兩件上好的皮裘,加上八百貫,與大郎交換這件鶴氅?」

  時穿還在猶豫,凌鵬在一旁催促:「承信(郎),硝石與硫磺,這海州小縣能儲存多少?可是與咱同來的大將有很多呀,咱們還是趕緊動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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