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78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1 23:24
第二百二十九章 目的不是湖匪

  船老大話說到一半突然感覺到甚麼,話語立刻轉了個彎,似問似答的很含糊不清。而時穿對此只是搖頭不語。

  這場追逐戰持續多日落時分,前方湖匪那艘船,拐來拐去,拐到蘆葦叢中,船老大氣餒了,半是惋惜半是遺憾的勸解說:「承信郎,夜裡行船本就不安全,這蘆葦叢中九曲十八彎,黑燈瞎火的,萬一轉舵不及時陷在裡面,那就全完了。」

  時穿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吩咐:「貼著這蘆葦叢走,繼續前進。」

  船老大眨巴眨巴眼,嚥了口唾沫,勉強說:「大郎,我們回去吧,俘獲了兩艘中型船,你一艘我一艘也值了,剛才那群湖匪進的是這個溝叉,我們繼續前行為哪般?」

  時穿一揪船老大的肩膀,與他親自來到船舵跟前,二話不說命令:「你來掌舵,聽我的號令。」

  時穿不停的發出左舵、右舵的號令,船幾乎貼著這片淺灘前行了約二里,時穿吩咐收帆下錨,並在桅桿上掛起了三盞紅燈籠。

  安排完這一切,船老大豎起了大拇指:「承信郎簡直是老船手,發的這些號令恰到及時,巧巧的避過所有的淺灘……咦,不對呀,剛才承信郎自己操縱這艘船,怎麼手忙腳亂的。」

  天逐漸黑下來了,船老大看不見時穿的表情,只覺得時穿盯了他一眼,回答:「爺能夠找到所有操船的資料,能夠將操船的原理解釋的頭頭是道,但爺從來沒有自己操縱過,你聽懂了嗎?」

  船老大點頭:「懂了懂了,要麼說承信郎是讀書人呢,讀萬卷書,自然也知道這操船的道理,只是承信郎是金貴人,沒有自己動手練習而已。」

  稍停,船老大湊近時穿問:「承信郎,怎麼,咱操船這種賤業,也有人寫書記載?」

  「嗚嗚,是有人,別問誰寫的,說了你也不可能認識,差好幾百年呢。」

  船老大趕忙點頭:「那是那是,聽說三國時代,東吳孫權就派人航行到遼東,還航行到琉球島(台灣)——三國時代寫的書,可不得八九百年。」

  時穿瞪大眼睛:「你識字?你竟然認識字?」

  船老大嘿嘿笑了:「男女識字不多,如果能夠讀懂針書、牽星書,那男女就去跑海船了,聽說跑海船掙的錢那才叫多呢。」

  「哦,跑海船可是一去多年回不了家,我聽說跑海船的人都不能有家室拖累,難道你現在還沒有成家?」時穿有心拖延時間,與船老大東一句西一句的聊了起來。

  夜漸漸的黑了,船老大見時穿久久沒有動身的意圖,也似乎發覺了時穿的拖延,他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訕著,一邊眼珠東張西望的觀察著,不久,他咦了一聲,指著遠方說:「承信郎,遠處湖面上也有……紅光飄動……難道,您剛才升起三個紅燈籠是彼此聯絡的暗號?」

  時穿沒有回答,遠處紅燈越飄越近,漂到距離時穿約二里路的地方,紅燈停止了前進,緊接著,黑暗中有人舉著一盞紅燈上下晃動,時穿低聲催促船老大:「靠上去。」

  船老大猶豫了一下,這時代由於缺乏照明設備,夜間行船是很危險,說不定撞上甚麼淺灘,或者漂浮的枯木,導致船毀人亡的事件比比皆是,正猶豫間,時穿已經摘下一盞燈紅,上下晃動一番,再度低聲催促:「靠上去。」

  船尖漸漸的接近了,對面是一艘大型船隻,黑夜中看不清船身,可船老大總覺得這艘船似乎在哪裡見到過,正在胡思亂想間,對面船上傳來一聲低喝:「怎麼,只剩一艘船,另一艘船呢。」

  此時,凌飛已經悄悄的舉著火槍趴在船舷邊,衝著說話的地方瞄準,可是,古代的夜色實在太黑了,沒有一點人工光源照明,黑暗中凌飛只能看到對方的大致模樣,似乎甲板邊站了三個人,一人舉著紅燈籠,身材粗壯,另一人身材窈窕,風中飄來淡淡的脂粉味,似乎是女性,另一人身材佝僂,身材較為瘦弱。

  只聽時穿嘟囔一聲,他用奇怪的嗓音回答:「不小心遇到湖匪,好不容易趕跑了他們,那艘船還在河岔口警戒,怎麼,要把他們召喚過來嗎。」

  對面的船隻沉沒了一下,那個身材佝僂的人回答:「不用了,這樣也好,且讓他們先警戒著,等會你們裝完了貨便過去替換。」

  兩船越來越近,大約十餘米的模樣,對面船上突然咦了一聲,這聲驚呼剛落,凌飛眼睛一花,只看見對面船上同時出現了兩三個高大的身影,他回身一望,原地已經失去了時穿的身影,再回頭,對面船上那個高大的身影又變動位置,此時,高大身影原先呆的地方,正發出咯咯的叫聲,那聲音彷彿是一隻被掐斷脖子的雞。

  這一猶豫間,兩船輕輕靠上了,船老大竄了出來,提著纜繩沖對面船上拋擲過去,纜繩飛快的掠過對方船頭,船老大手一抖,繩頭在空中蕩了一個圈,纏上對方的船頭。

  說時遲那時快,纜繩剛剛纏上對方的船頭,船老大已經將繩尾塞到旁邊的水手手中,而後他順著纜繩,像老鼠一樣嗖嗖的竄動著,一個翻身,已經到了對方船上。

  兩艘船船頭綁在了一起,船身相互併攏著,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凌飛抱著火槍,張大嘴驚愕的,晃眼之間,船老大已經跳到纜繩所在的位置,他利索的在纜繩上打了個結,這時候,抓著繩尾的水手,也開始往自家船頭繞繩索,船老大繫好纜繩後,呼哧哧的喘著氣,沖發愣的凌飛呼喊:「還愣著幹啥,快點翻過來。」

  凌飛如夢初醒,趕緊手腳並用的爬上對方甲板,黑暗中他在甲板上摸到幾具橫躺著的溫熱的身體,這些身體任由他爬過,任由他踩踏,似乎毫無知覺,這會功夫,凌飛耳中還聽到連綿不斷的倒地聲音。

  船上,艙房的門沒有關嚴,門縫中透過一絲光亮,凌飛趕緊抓起火槍,跌跌撞撞的撲向了艙門,當他猛的撞開艙門的時候,門內傳來一聲驚訝的喊聲:「怎麼是你?」

  艙內富麗堂皇,一盞孤燈下,一名四五十歲的老者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他的膝蓋上趴了一位女子,隨著老者的話語,這女子軟軟的從老者膝蓋滑落,仰臉朝上軟倒在地上——那女子長得很秀麗,面容恬靜,彷彿在酣睡,鼻翼處還在細弱的、有規律的抽動著。

  時穿的身影擋在凌飛的前方,遮住了大部分燈光,他手裡提著一個女子,聽到老者的問話,他隨手把手中的女子一推,冷嘲地反問:「怎麼不是我。」

  老者豎起了眉毛:「你竟敢打劫,你知不知道,我一張文書送到衙門,天下間沒有你的存身之處。」

  凌飛按照師傅教的突擊姿勢,一衝進門就抱著槍在地上團身滾動,等滾到了一張椅子後面,他伸出槍來,槍口瞄準著老者……那老者斜著眼瞥了一下凌飛,與此同時,被時穿推倒在地上的那女子咦了一聲,悉悉索索的向老者爬去。

  時穿彷彿知道身後的動靜來自何人,他頭也不回,對著老者不耐煩的說:「行了,蔡大官人,你也別裝了,你根本不姓蔡,這點我看出來了,其實,除我之外,我們船上還有兩個人不相信你的身份,而他們只是不敢說而已。」

  老者愣了一下,爽快的承認:「解元公真是聰慧,難怪我後來屢次邀請,解元公都不願意來……剩下的一個人是誰,我不記得你們船上還有甚麼特殊人物。」

  時穿輕輕搖頭:「我沒有義務告訴你暴露出來的破綻——既然真相已經揭穿,你還是不要裝了。」

  蔡大官人伸手一指膝蓋前軟倒的女子:「你是為了女弟子顧小七來的吧?她沒有死,這樣好的管家幫手,我怎捨得輕易丟棄?我只是擔心她驚詫不安,所以給她餵了一倍蒙汗藥酒,她現在,只是暫時睡了而已。」

  時穿慢慢搖頭,此時被他推倒的那名女子,已經爬到老者身邊,呻吟了一聲,輕聲說:「檀郎,此人好兇惡,船上的家丁全被他打倒了。」

  這話一說,凌飛胸中湧起了一股驕傲,他緊了緊槍,自豪的想:「咱可拜了個好師傅。」

  那女子顫抖著繼續說:「此人身法真快,彷彿鬼魅。」

  時穿打斷了舞妓窈娘的解釋:「我不是為顧小七而來。」

  「也對!」座上的老者很爽快,他瀟灑是揮揮衣袖:「船上的財物你拿走一半,不,你全拿去。」

  時穿繼續搖頭:「我也不是為財寶而來。」

  老者愣了一下:「那你是為甚麼?」

  時穿盯著老者,眼睛一眨不眨:「我是為那些玻璃而來,『玻璃』,這個詞你知道嗎?」

  老者愣了一下,臉上湧起一股失落的表情:「玻璃,如今人們流行叫它琉璃、珀黎,從不曾……多熟悉的詞啊,多少年沒有聽到了,只是,你怎麼查到這條線索的?」

  時穿咧了咧嘴:「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但我沒有義務回答你這個問題,現在,你的命運掌握在我的手裡,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老者一聲長歎,惆悵的說:「我雖然幼年被族人趕出村鎮,飄零於江湖,但你問的這個秘密,關係到我族人的生死,財寶你都可以拿去,這個秘密我不能說。」

  時穿微笑了:「你以為你不說我就問不出來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2 18:14
第二百三十章 操控生死

  蔡大官人輕輕的,暢快的低聲笑了,笑聲中充滿解脫:「你以為你真能操控我的生死了嗎?」

  時穿步步緊逼:「你以為,你死了我就問不出你的秘密了嗎?」

  這話一說,舞妓窈娘身子一哆嗦,驚恐的看著時穿,而座上的老者毫不畏懼,他揮了揮衣袖:「很好,我很想試試。」

  這話說完,老者的目光逐漸暗淡,他在椅子上坐不穩,身子逐漸向下滑落,軟軟的,彷彿身上沒有一根骨頭,如同一團泥一般,癱倒在椅子前——正好與顧小七滾到了一塊。

  時穿站那沒動,凌飛從凳子後竄出,他衝到老者身邊,抓起老者的手腕號脈,不一會,他抬起頭來,向著時穿驚愕地說:「師傅,他的脈搏越來越弱,唔,脈搏正在消失。」

  舞妓窈娘發出一聲悲駭的哭叫聲,時穿冷哼一聲,周圍的空氣陡然變冷了,正在伏屍大哭的窈娘突然感覺身後陰風森森,她陡然翻轉過來,用身體擋住蔡大官人的屍首,聲嘶力竭的喊著:「不,我說。」

  時穿翻了個白眼:「你又知道多少?」

  窈娘趕緊回答:「我知道——據說這些仿玉的琉璃是大官人祖父發明的,大官人的祖父有許多奇思妙想,後來族人說他祖父瘋了,便把他囚禁起來,再後來,因為大官人想救出祖父,其族人便驅逐了大官人,於是大官人才流落江湖,幸好大官人記得幼年時候祖父教導的一些知識,便開始以之謀生——我就知道這麼多。」

  窈娘膝行到時穿身邊,扯著時穿的衣襟哭喊:「官人,船上的財物你都拿去吧,大官人已經死了,你就讓他徹底安眠,奴家求求你了。」

  時穿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你到底怕甚麼?」

  窈娘目光躲閃:「奴家等行走江湖的時候,聽人說過搜魂大法,傳說法力高深的道士,能把死人的魂魄從閻羅殿拘出來詢問,剛才大官人你也說過,死了也能問出話來,我猜大官人也會這項法術。」

  時穿哼了一聲,一跺腳:「罷了,凌飛,你看著他們,我去艙中取財物——既然目的沒有達到,那就只好取一些金銀財物,來安慰我受傷的心靈。」

  凌飛響亮的答應著,時穿一扭身鑽出艙外,過了一會,船上晃動起來,滑輪咯吱吱的響著……凌飛記起自己哥哥買瓷瓶的經歷,想必時穿又利用兩船之間的纜繩,用滑輪過度貨物。

  船聲響了許久之後,聲音漸漸停頓,正在此時,顧小七嚶了一聲,緩緩的睜開眼,猛然見到近距離的蔡大官人的臉,她一聲驚叫,爬起來推搡著蔡大官人,口裡喊著:「大官人,你怎麼了,快醒醒。」

  艙中唯一的燭光跳動了一下,時穿的身影再度出現在艙中,他望了一眼背對著的顧小七,輕聲說:「小七娘,這人是個騙子,假冒官屬騙了各位舉人的程儀錢,也騙了許多官員送的紅包,如今他正打算趁夜逃遁。哦,剛才他用蒙汗藥把你麻翻了,準備帶你登上兩隻接應的船隻,然後將船上的財物搬運一空,再沉船江中,假裝遇到湖匪搶劫而身亡,讓人無法追查他。幸好我來得及時……」

  時穿話裡有很多漏洞,比如在夜裡無人航行的江中,怎麼偏偏是他駕駛著接應的船隻,怎麼他偏偏知道接應的信號……這些疑問,不僅浮動在窈娘的心中,凌飛也滿頭霧水。但顧小七卻不在意這些漏洞,她頭也沒回,只顧伸手試著蔡大官人的鼻息,而後輕歎一口氣,不慌不忙的反問:「老師這是發現了大官人的騙局,所以等在此地,逼死了大官人是吧?」

  時穿咳嗽一聲,勉強說:「小七娘,幸好我來的早了一點,這人帶你過船,誰知道今後會把你賣到哪裡,也許他為了掩蓋騙局而對你滅口,比如把你沉在江中,這也說不定。」

  顧小七依舊背對著時穿,說的聲音斷斷續續,似乎在抽泣:「不會的,大官人待我很好,原先我在王相公家中,上要奉迎正妻,下要應付與我年齡同樣大的子侄的輕慢,還要忍受僕役的白眼,唯有到了大官人這裡才過的自在,大官人把所有的銀錢都交給我打理,經常跟我商量事情。奴家活了這麼久,便是父母做事,何從徵詢過奴家的意見……」

  時穿一聲歎息:「現在有個機會,跟我走,你就自由了。」

  顧小七還是背對著時穿,抽抽泣泣的問:「自由了又能怎樣,回到家中,讓父母再賣一次?或者王相公聽到我回家的消息,讓我去府上蓄滿合約?」

  時穿輕聲問:「那麼你打算怎麼辦。」

  顧小七撫摸著蔡大官人的臉,輕聲說:「常言說『天字出頭就是夫』,『三綱五常』也說夫為妻天,又說『出嫁從夫』……奴家既然跟了蔡大官人,許了與他一生一世,如今蔡大官人死了,且讓奴家安葬了蔡大官人,然後在墳墓前蓋一座小廟,從此青燈古卷……」

  時穿嗤了一聲:「看來我教你的時間太短了,我本想讓你明白事理,你卻受《女誡》的影響太深,那《女誡》是專門降低人智商的……罷了,你自己的路自己選擇吧,我只取走了三分之二財物,船上剩下的錢,如果省著點花,也足夠你們一生一世的了,為師告辭了。」

  時穿沖凌飛招招手,轉身走出艙外,爬到自己的船上,砍斷兩船相連的纜繩,招呼船老大:「開船。」

  船老大咂巴砸吧嘴:「承信郎,咱才搬過六隻箱子,這船這麼大……?」

  時穿截斷船老大的話:「這六隻箱子都是我特意挑選的,價值船上三分之二財產,裡面裝的都是黃金白銀跟珠寶,船老大,做人不可過於貪心。」

  船老大想了想,呼喊:「升帆!」

  後面那艘船逐漸拋在船尾,趁水手們忙碌著,凌飛抱著槍湊近時穿身邊,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很好奇的問:「師傅,你真會搜魂大法……可以教教我嗎?」

  「蠢材,這世間哪裡有搜魂大法。」

  凌飛縮縮脖子:「師傅,我剛才明明感覺到陰風陣陣,那陰風,雖然沒有感覺到風勢,卻陰冷的連人骨子裡的熱氣都要帶走,這可不是閻羅殿裡吹來的風嗎?」

  「跟古人說話真困難——那是時空之門在開啟。天底下絕不會有兩個氣溫、氣壓,日照時間完全相同的環境,所以當時空之門打開的時候,兩個完全不相同的空間彼此相連,就會產生類似黑洞一樣的吞噬效果,吞噬一切溫度與光線——我這麼說你聽不懂吧?……聽不懂就好,那我就不用繼續解釋了。」

  凌飛偏著頭想了想,若有所思的說:「都說師傅教徒弟,喜歡留一手,師傅不會是打算把這項本事留一手吧?」

  時穿笑了:「這個你學不會……船老大,過來一下。」

  船老大樂顛顛的跑了過來,時穿一臉的祥和的笑容,循循善誘的說:「船老大,我們是追擊湖匪的是吧……剛才那艘船你認識嗎?」

  船老大搖搖頭:「黑乎乎的,我又沒進艙,咋能認出來,這艘船彷彿是揚州督造的畫舫,不過,據說揚州每年能造出上千艘類似的畫舫,倒是難以一一辨別。」

  時穿又轉向凌飛:「你認識嗎?」

  凌飛嚅囁的說:「之前我沒有登上這艘畫舫,只隱約聽到舉人們的一些談論,恍惚知道是怎麼回事。」

  時穿點頭,含而不露的說:「我分你一些金子銀子堵嘴,金銀這種東西最好藏匿,再者說,此事事關重大,牽扯到蔡公相,萬一事後有人追究起來,我是大將,追捕匪盜原是本份,而你就不免要挨官司了,不如我們回去後甚麼也不說,乾脆就以追截湖匪對那些舉子交代——這些金銀上並沒有記號,誰知道我們是不是奪自湖匪的?」

  船老大猶豫著,時穿一腳踢開箱子,頓時,即使在黑夜中,在微弱的火把光線下,一片金燦燦的光芒,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時穿而活不說,一把一把的向外掏金鋌,等這只箱子掏了約三分之一後,時穿就手踢了箱子一腳,箱蓋合攏了,稍後,時穿將拿出來的金鋌分作四堆,其中一份大的,體積約占總量的一半,其餘一半則平均分成了三份。

  「人不要貪心!」時穿慢悠悠的說:「這大份是你的,另外三份是船上水手的,怎麼樣?」

  船老大嚥了口唾沫:「大郎,那三個小子何必給這麼多,一人給一塊金鋌就夠了……我的媽呀,光這一塊金鋌,夠他們幾輩子攢的錢了。」

  時穿點頭:「也行,這些錢歸你,怎麼分配也由著你——但如果你不願意給水手太多,那你船上所有的水手,該怎麼堵住嘴,費用都在這堆金鋌當中。」

  船老大伸著脖子望了望其餘的箱子,時穿也不猶豫,他上前連續揭開了幾個箱蓋,以便讓船老大估量一下……那些箱子裡裝的既有散碎的銀子,也有整塊的金鋌銀鋌,除此之外,還有一箱綢緞,一箱象牙犀牛角玳瑁等珍稀玩意。

  簡單的估算了一下,船老大分享到的,大約是總收穫的二十分之一。

  凌飛伸長脖子望了望,遺憾的咂了咂嘴,似乎嫌師傅拿的太少。他從懷裡摸出一隻玉碗,討好的獻給時穿:「師傅,你怎麼找的都是一些未經雕琢的粗笨玩意,這隻玉碗挺漂亮的,雖然師傅說它是假的,但糊弄一下鄉下人沒問題,徒弟臨走時藏起這隻玉碗,準備帶回家去獻給老娘……沒甚麼不妥吧?」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2 18:14
第二百三十一章 招災惹禍

  時穿一把奪過玉碗,一揮手擲入江中,而後拍拍手,一點沒有心疼的感覺:「這些東西不知經過多少官員與舉人的眼睛,你拿回去玩意讓別人認出來了,那不是招災惹禍嗎?不要說你會藏的很隱秘,讓別人發現不了——這個世界就沒有絕對隱秘的東西。」

  凌飛心疼的直轉圈:「翡翠碗啊,造得多像,我還準備當聘禮,糊弄一個媳婦呢,完了完了,我掙幾輩子都掙不上一個真貨……師傅,即使是假的,徒弟留著也是一件念想。」

  時穿輕蔑的一笑,斜著眼睛望著凌飛:「你的性命值多少錢,這事,可怕的不是蔡公相,可怕的是那廝身後的『祖父』——萬一洩露出去,你還要不要命了?」

  凌飛嘟囔:「兩個弱女子……」

  時穿打斷凌飛的話:「嘿嘿,那個騙子並沒有死,他用蒙汗藥麻翻了顧小七娘,也自然知道,過量的蒙汗藥可以讓人處於一種假死狀態,那窈娘見到自家男人倒在地上才知道哭喊,明明知道其中有詐……哼哼,我只不過看他們兩個女子可憐,不忍拆穿他們罷了。」

  其實,原因當然不是這些,只是時穿不屑說出真相。

  船老大已經聽出端倪,他大張著嘴:「原來……蔡大官人?」

  「沒錯,所以才要堵住你們的嘴,讓你們回去後只說湖匪。」

  船老大哆哆嗦嗦:「這錢燙手……大郎,你剛才說這位蔡大官人是騙子?」

  時穿一翻白眼:「騙子又怎麼樣?那些舉人官員私下裡給騙子塞了錢,原本就是見不了光的,如果讓人知道他們行賄的行徑,御史絕不會放過他們,他們這輩子別想出頭了,所以即使最後知道此人是騙子,他們也只能吃個啞巴虧。

  但蔡公相呢,如果知道有人打著他的旗號行騙,為了表明清白,他一定會竭力追查此人,所以,蔡大官人才要假裝遇湖匪而脫身,讓人再也尋找不到線索。

  這些都是髒錢,我取走三分之二,那是考慮到『蔡大官人』今要花大價錢躲藏,所以給他留一條後路,以免他魚死網破而已……」

  船老大聽到這裡,偷偷的拽過幾名水手低聲商議,凌飛湊近時穿,悄悄的問:「師傅不是詢問他……玻璃的製法嗎?既然蔡大官人沒死,為甚麼不繼續追問下去,莫非……」

  時穿歎了口氣,低聲說:「來晚了,我已經知道要找的那個人死了,我來晚了三十年……至於剛才我談到蔡大官人祖父,那是嚇唬船夫,讓他們對此事閉嘴——這事肯定有後遺症,不過,我不希望船夫牽扯其中。」

  凌飛繼續悄聲問:「那麼,師傅會不會……?」

  正說著,船老大那頭已經商議好了,他領著水手過來沖時穿拱手,叉手不離方寸:「承信郎,我等都是平民百姓,只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不敢招惹當今宰相。這事是你領著我們做下的,承信郎若覺得不安,隨意賞我們幾個就行了,我等寧願少拿點錢,也少點是非,可不敢與承信郎平分金鋌。」

  頓了頓,船老大繼續恭敬的說:「至於其它……我們當然是追捕湖匪而來,只是我們水面行船的人,也不敢四處宣稱自己搶了湖匪的東西,沒得招惹上哪些不要命的,承信郎放心,我們保證守口如瓶。」

  時穿輕輕一笑,他上前抓了幾隻金鋌,走上前去分配:「既然你們自覺自願,那麼別怪我吝嗇……船老大帶著人不辭辛苦操船,這十塊金鋌是你的,這些金鋌每隻重二兩,十隻總共一斤四兩(古代一斤十六兩),應該足夠船老大當個富足員外了。

  其餘跟來的夥計,每人一根半金鋌,回去後大家都閉嘴,也不談湖匪,也不談其他的。當然,我們回去後還要拿出一點銀兩打賞其餘水手,你們幾個追隨過來的人裝作甚麼事沒有,照樣拿一份的獎賞,如何。」

  船老大拱手:「咱甚麼都不知道——真的甚麼都不知道,咱全聽承信郎的。」

  時穿一聲輕笑,吩咐凌飛:「把其餘的東西都裝起來。」

  這時候,黃煜等人待在船上忐忑不安,從夜晚到天亮,他們的船隻孤零零的停在江心,而且之前剛剛經過一場與湖匪的苦戰,繳獲的湖匪船隻還停留在他們的坐舟旁邊,風中依然飄蕩著淡淡的硝煙味,以及血腥味,提醒他們與就處於危險當中。

  偶爾有舉子走到甲板上,還能見到湖水中浮動的屍骸。雖然時穿走的時候,只帶了凌飛一個人,終究還是把大部分武力留了下來,但這晚上,大家都難以安眠,那些舉人們紛紛問凌鵬要了一顆手雷,而後手裡捏著這顆手雷,一直枯坐到天亮。

  天亮時分,舉人們遠遠的聽到甲板上傳來呵斥聲,印度管家說的話他們聽不懂,但那句問話的回答他們聽到了,是時穿的嗓門,他聲音得意:「是我,船上無人騷擾吧?」

  印度管家低聲嘟囔了一句甚麼,那群舉人老爺聽到時穿的嗓門,頓時心中一陣輕鬆,自小到大他們從來沒有這樣感受到「歷劫重生」之情,黃煜與羅望京自持相熟,當先跳起來,踉踉蹌蹌爬上甲板,拖著一夜未睡的疲憊身軀,帶著哭腔說:「長卿,你可算回來了。」

  許多舉人老爺說完這句話,直接一頭栽倒在甲板上昏睡過去……等他們醒來已經是一天以後了,躺在船上,感覺到坐舟正在悠悠前行,耳邊傳來陣陣潮聲,忽然之間,舉人們覺得生活真美好!

  然而生活的美好不僅僅這些,傍晚時分,等這些舉人老爺睡足了覺,重新爬起來吃晚餐,這頓晚餐對他們來說永世難忘——晚餐的主菜不過是包子饅頭,配菜則是醬菜與銀子。但所有的舉人老爺都獲得了二十兩銀子,作為他們一夜擔驚受怕的補償,不過代價是:徹底忘卻此事。

  「可惜我們未曾將湖匪斬草除根,雖然趁著夜色搶劫了匪巢,但俗話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匪人睚眥必報,舉人老爺們趕著上京趕考,咱不便在此地久留,以便將他們斬草除根,既然不幸留下了一點首尾,未免得匪人今後找上舉人老爺報復,各位舉人老爺還是徹底把此事忘了吧!」時穿很好心腸的解釋。

  「湖匪要找上某家本人,某是不怕他們尋仇的,但某的家眷卻不能日日防賊,若有人拿家眷威脅某,要某說出隨行的舉人公,某不敢保證能守口如瓶,所以大家乾脆都忘了這事,誰也不說自己曾與某同行,誰也別提咱們曾遭遇湖匪。

  當然,等到大碼頭到了,咱們船身後拖的幾艘繳獲的湖匪船隻可以就收轉賣,等賣了錢給各位分分,也能給各位多少填個進項,至少諸位這次上京趕考的費用,可以從湖匪的財物中支付,不是嗎?」時穿半是威脅,半是利誘的說。當然,他這次繳獲來的財寶,已經乘著舉人們睡眠,悄悄安置好了。如今既然舉人們不知道,他也不願惹是生非。

  時穿說的是反話。至少對舉人們這樣鄭重要求,那是適得其反的。

  不過,時穿這麼做卻另有意圖。

  一般來說,舉人都是攪屎棍——這艘坐舟上總共有兩解書生,黃煜這一解書生中,六名舉人公是掏了保護費的,他們家中多數比較富裕,不在乎三個錢兩個錢的收益,更在意這場驚心動魄的在英雄式遭遇,許多舉人公府中已經準備好了花團錦簇的文章,準備今後向同伴炫耀……按舉人公的習性,指望他們保密,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時穿半是威脅,半是利誘的這番話,也不能完全堵住他們的嘴吧。

  古代中國是一種奴隸社會,獲得信息的能力意味著權勢以及本領。常言說「信息決定判斷」,在愚民體制下,能夠有機會獲得真實信息,這就意味著掌握權勢,意味著向上爬的機遇比別人多。所以古代中國,書生們的「清談」就是彼此炫耀信息量——管甚麼國家機密,都在一壺酒中彼此高談闊論。

  所以時穿這番話,其實並不是要求他們進行保密,恰恰相反,時穿越是強調此事需高度機密,書生們越是巴不得把此事告訴路邊賣饅頭的,以此顯示自己的「博聞」——時穿其實是在變相慫恿書生們,拿玄幻化的遭遇出去吹牛。

  這些舉人當中,當然不會全部眾口一詞的炫耀這段遇匪經歷,至少一部分人不會這樣。

  比如黃煜那一解中,有四名類似羅望京這樣出身的書生,他們家境比較貧寒,但因為交遊廣闊,平常很受富貴公子的青睞,以至於富貴公子願意替他們出三兩個小錢,以求他們的陪伴與幫襯。這些人常常是最明白人間世態,最瞭解社會現實,只是因為生活所迫,他們常常為金錢所困,在分得剿匪收益後,加上家中人丁單薄,他們理所當然接受時穿的勸告,今後會對此事守口如瓶。

  而凌鵬帶領的那一解舉人,這些人的家境不上不下,他們有能力合資從鄰近州縣僱用出身火器世家的大將貼身保護,但卻沒有能力負擔一個貼身僕人隨行上京的費用。他們也知道京城寸土寸金,隨便一桌謝師宴,花費也在五兩銀子左右,所以,當他們陡然間從時穿那裡獲得一筆意外之財後,這撥人在驚喜之餘,也會更珍惜自己眼下的收益,他們是絕對不會把全部真相說出去了的——因為他們曾經分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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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真實的武松武二郎

  這樣一來,共同上京的二十名舉子當中,除掉部分年少輕狂的富家子弟,大多數人因為自己分享了一些剿匪收益參與了分贓,即使有心炫耀,也會省略部分重要的事實,比如時間地點等關鍵信息。而更有甚至,會在談論此事時故意歪曲……

  如此,因為大家口徑不一致,於是,這段湖上遇匪的經歷,傳到別人耳中就非常玄幻,非常仙魔,其中還有多少可信的成分,就大大令人懷疑了……嗯,想要把一棵樹隱藏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隱藏在森林裡;想要把一段事實隱藏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所有參與者都一起「編製」事實。

  於是,一路上時穿反覆加強這個概念……哦,誤導舉人們。他不斷的恐嚇與威懾,讓舉人們擔心把真實情況說出來會影響仕途、影響家人,會引來匪人報復……等等。於是……

  等過了微山湖,河道開始變窄,如此一來,舉人們坐舟後面拖的兩艘中型客船,就讓行程變得緩慢而難以忍受,在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夜晚,時穿將繳獲的兩艘中型客艙變賣出去,自己再添一點錢,給船老大留下三百貫的收益,每位舉人公另外獲得了八十貫,於是,微山湖遇匪事件便徹底成為一個傳奇,船上的人不僅再不談論自己當時的神勇,彷彿連自己曾經通過微山湖都要否認了。

  就這樣一路搖蕩到京城,黃煜與凌鵬兩解書生去禮部投了帖,此時海州的解差還沒有到,禮部正鬧成一團粥,根本顧不上接受舉人檔案——有傳言蔡公相家人沿路招搖,收納舉人的賄賂,聲稱要給舉人在科舉中行個方便,徐州通判因此怒而彈劾,但蔡公相矢口否認自己有這麼一位親戚。

  御史台跟蔡京為這件事打成一團,正在此時,蔡京的長子蔡攸卻在背後捅了父親一刀子,他匆忙上書認罪,承認自己管教家人不嚴,致使家人胡作非為——蔡家族氏如今的當家人是蔡京,嫡長子蔡攸服罪,等於說:咱爸確實不地道,咱厚道,也覺得看不過去。

  這下子,蔡京囧了。當他正在努力想辯解時,蔡京的另一個兒子、杭州知府蔡鋆被刺,這讓蔡京雪上加霜——蔡鋆倚仗其父的權勢,在杭州任上虐政殃民,百姓怨聲載道,人稱蔡鋆為「蔡虎」。

  而前任杭州知府高權曾提拔一名浪跡江湖的賣藝人,此人「貌奇偉,嘗使技於湧金門外」——他名叫武松。杭州知府高權見武松武藝高強,人才出眾,遂邀請入府,讓他充當都頭。不久,因功被提為提轄,成為知府高權的心腹。後來高權因得罪蔡京,被奸人誣諂而罷官。武松也因此受到牽連,被趕出衙門。而繼任的新知府是太師蔡京的兒子蔡鋆。

  蔡鋆繼任後,硬說前任高權虧空了公款,扣住高權家眷與行李,日日煎迫,聲稱追討前款。從不曾到過山東、也從不曾加入梁山的「杭州好漢武二郎武松」見到恩主受人逼迫,心中怒火萬丈,便身藏利刃,隱匿在蔡府之前,候蔡鋆前呼後擁而來之際,箭一般衝上前去,向蔡鋆猛刺數刀,當即結果了他的性命。官兵蜂擁前來圍攻武松,武二郎終因寡不敵眾被官兵捕獲。後慘遭重刑死於獄中。當地「百姓深感其德,葬於杭州西泠橋畔」,後人立碑,題曰「義士武松之墓」。

  蔡鋆死後,州通判為前任高權以及好漢武松抱屈,上書彈劾知州大人,再加上前段時間教匪叛亂一事,蔡鋆成了「激起民亂」的罪魁,這更加坐實了蔡京治家不嚴的罪名,於是,蔡京二度罷相……

  東京汴梁城禮部大門口,時穿面對禮部官員有點發呆,那位禮部官員可不管時穿的態度,他揚著眉,不耐煩的介紹完情況後,一指大門外,說:「知道了嗎?現在朝廷沒執政,不過這種事不會持續多久,先回去,等朝廷任命了新執政,咱們再接收各地舉子。」

  說完,禮部小吏揚長而去,把時穿以及眾舉子晾在門外。

  唉,爸爸是李剛,開車撞死人;爸爸是蔡京,丟命又丟官——這就是大宋。

  一國首相也能因為管教不好孩子而丟官。

  怪就怪咱皇宋朝那群紅了眼的御史個個擅長批評,從不覺得這種批評是「不顧大局」,這不,「大局」就是時穿只能幹站在禮部衙門口,沖衙門發呆了,他們就一點不在意?

  京城消費多貴啊,多耽誤一天,時穿要多花多少錢呀?

  這樣的大宋,果真是「弱」宋——貪官污吏們在百姓面前太軟弱。

  「確認舉人身份,手續很複雜嗎?把解元公等人的身份確認一下,我也算完成了本次護送任務,大家各回各家,多好的事情啊花不了幾分鐘的!」

  黃煜咳嗽一聲,解釋:「長卿,我等剛剛進去問了,如今相權更替,京城亂成一團……最主要的是:本界科舉的主考官沒了。唉,果然像你說的,本次科舉真是多災多難……」

  時穿無奈的接過黃煜遞過來的邸報,感慨一聲:「罷了,只能等下去了。哦,不僅我們要等待,幾十萬全國各地來的舉人也不得不在京城苦候——這可是一個城市人口很少達到二十萬的時代啊。

  就在這個時候,運河封凍了,京城絕糧了,物價飛漲,斗米已達到了七十文,這種物價……咦,原來武松真有其人,原來武二郎根本不是山東好漢,也不是個一怒就不分老幼無辜,動輒殺人全家的『好漢』……」

  黃煜點頭:「武提轄確實有恩有義。」

  當官的誰不希望自己提拔一個人,獲得此人無條件的效忠,所以朝堂上下對武松此人評價很高。邸報上,杭州通判送來的文書中,對武松也多有讚賞,甚至還談到杭州百姓安葬武松的義舉,把場面描述的非常感動人心。

  「打虎將武松不是山東的武二郎,從來不曾加入梁山……果然小說不能當歷史看!」時穿喃喃。

  「對了,剛才在禮部院內,有官員聽說咱們從東線進入汴梁,因而錯過了海州解差,曾詢問我們微山湖中梁山賊的動靜,傳言那裡隱秘著三十六匪,縱橫山東無人能治……」

  時穿沖黃煜翻了個白眼:「誰說我們曾經過微山湖?」

  黃煜尷尬的一笑:「那群梁山水寇曾於教匪叛亂的時候,入侵過海州,聽說我們是海州來的舉子,禮部官員隨口問了一句,有多嘴的便說我們曾在微山湖上看到過湖匪。」

  時穿失望的搖搖頭:「禮部官員知道了,那還不等於天下人都知道了,誰捅的簍子,誰負責填坑。」

  黃煜輕輕搖搖頭:「劉旭劉亞之昨天也到了,他們是順著大運河一路北上的,我們不與他們同行,有些事情瞞不過的……那位多嘴談論微山湖的人,受到諸位同行者的駁斥,禮部官員倒也沒多問——剿匪這種事,一向歸樞密院管,禮部官員也就是當作談資隨口問一下而已。我是聽你剛才嘟囔梁山,這才告訴你一聲。

  你放心,禮部官員雖然迎來送往,但這樣的事情,他們頂多當做一個笑話,不會亂說的。」

  時穿微笑了一下,隨口問:「劉旭他們……」

  黃煜趕緊補充:「徐州通判已開始彈劾,說是舉人們在蔡大官人坐舟附近『聚集成市,白日賄賂』,那些舉人紛紛自辯,說自己不曾賄賂過蔡大官人……你不知道吧,蔡大官人是趁夜悄悄起航的,他知道徐州通判比較耿直,所以不曾在徐州停留,據說他也拐上了微山湖,距離我們不過是一天的航程。」

  黃煜說著,招呼路邊的轎子過來,自己一邊上轎一邊繼續跟時穿談論。宋初,曾規定轎子只能又年老體衰的官員,以及丞相乘坐,但現在,由於整個大宋缺少馬匹,轎子開始普及起來,連市井百姓有三兩錢,也開始享受過去的「宰相待遇」。

  時穿個子高,即使步行跟隨黃煜的轎子,黃煜掀開較簾,臉部恰好對著時穿的臉,兩人就這樣邊走邊聊。

  時穿翻完了邸報,從窗口將邸報塞給黃煜,黃煜接過邸報,繼續說:「也是奇怪,蔡大官人進了微山湖之後,再無蹤跡,有人曾在微山湖入口見過蔡大官人那艘豪華畫舫,但只是一瞥而過,現在全天下都在尋找蔡大官人,老蔡公相為了自身親白,也想找出這個人來,可惜再無人見過蔡大官人……你說,劉旭他們的錢是不是打了水漂。」

  時穿隨口回答:「恐怕不僅是打了水漂,他們現在還唯恐知道自己花了這筆錢,真是苦啊。」

  蔡大官人原先安排好好的,讓兩艘船過來接應,但那兩艘船被時穿劫走後,蔡大官人不得不駕駛著自己原來的坐舟,繼續跑路,這下子,原本天衣無縫的騙局,露出了破綻,為了掩飾行蹤,想必那位蔡大官人要花更多的力氣,以及金錢。

  那麼,蔡大官人就不會來找時穿麻煩了。那麼,時穿黑吃黑獲得的那批金銀,也就徹底漂白了。

  時穿賣了兩艘湖匪船之後,留下了一些「湖匪」的行李,這個,黃煜也在旁邊目睹,但畢竟他們坐的船是黃氏的貨船,船上水手個個都是黃氏家丁,出了事黃氏免不了災禍。所以船夫們能緊閉嘴巴,黃煜是樂見其成的。加上後來舉人們也分享了一些利益,故此,黃煜就更要忽略時穿私底下的小動作了。此刻,他只不過出於提醒,輕描淡寫補充一句:「長卿兄的『行李』都搬完了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2 18:16
第二百三十三章 約會的好場所

  時穿回答:「都已經安置了,可惜這一耽擱,運河已經封凍,你家的船隻便困在東京了。」

  黃煜惋惜的歎了口氣:「說起來,你那兩艘中型貨船不應該賣的,我們應該在微山湖出口換上中型船,而後打發原來的坐舟回去,這樣,即使港口封凍,損失的也只是繳獲的中型船——哦,那船原來就是湖匪的,也不算甚麼損失。」

  說到這裡,黃煜察覺到自己的失言,有點太不拿時穿的財物當回事兒——他黃煜上京趕考,損失自家一艘船是應該的,憑甚麼讓時穿損失船隻?更何況時穿本身並不是運輸商,家裡船隻並不多。

  於是,黃煜趕緊解釋:「長卿呀,當初那兩艘船因是你的戰利品,所以我不便開口賣下,說起來,當時如果我買下這兩艘船,你的收益是不是更大一點。」

  時穿坦白:「沒錯,那兩艘中型船因為處理的匆忙,加上現如今又是冬季,人們本來用船少,結果我出手的時候只賣了三折的價錢,你家那位船老大還直懊悔,說如果他帶的錢多,應該自己買下一艘。哦,你當時肯出五折的話,咱倆彼此都不虧啊。」

  黃煜咧嘴一笑:「我當初不開口,是因為咱倆關係太好,彼此不好討價還價,早知道你三折賣了匪船,還不如……算了,說這些已經沒用了。」

  正說著,黃煜等人寄宿的旅舍到了。

  這是一戶汴梁民居,戶主人將自己多餘的房屋騰出來,辦了這個家庭式旅館,旅館房間不多,正好容納下黃煜等一解共十人的舉子,凌氏兄弟那一解舉人只好在旁邊尋找旅舍,好在汴梁城類似這樣的家庭旅館很多,時穿等人到得早,連同僕人都在附近租下了房間——當然,這種家庭旅館,就不要要求舒適與寬敞了!

  旅館門口站了幾個幫閒,隨時等候著替旅館內的舉人老爺服務,當黃煜的轎子在門口落轎,其中一位一口東京腔的幫閒抄著手,閒閒的問:「您二位中,哪位是海州來的時長卿?」

  黃煜鑽出轎子,聽到不是來尋自己,詫異的一揚眉,問:「想不到長卿在京城也有認識人?」

  時穿微笑著搖搖頭:「那裡,是黃娥的舅父正在京中趕考,哦,她父親也在吏部等候選官……」

  黃煜噢了一聲,拱手:「那麼,我就不打攪長卿會客了。」

  黃煜低頭向門裡走,門口剛才說話的那幫閒立刻迎上來問候:「官人,我家客官……舅老爺在這裡等了半晌,聽說官人去了禮部,讓小人留下守候,他在周家小店繼續等候。」

  在這個時代,東京城的幫閒可謂最有眼色的人,剛才他聽時穿說「舅父」這個字眼,馬上聯想到約他辦事的那人並沒有進士功名,所以順水推舟稱呼對方「舅老爺」。

  時穿他們租住的是家庭旅館,剛好,著名的周家小店是一個私家菜館——中國的私家菜館恰好是宋代發明的,自宋代以後開始絕跡,然後在民國時代重新興起。只是宋代的私家菜館還比較原始,這種私家菜館自己不做菜,也沒有一個好廚師,店中賣的酒菜多是類似賀小五這樣提著籃子滿街亂轉的小行商——大宋朝行商不納稅。

  因為行商不納稅,這種提籃滿街亂轉的小商販,可以把酒菜價格賣的很低,故此大宋朝的私家菜館,便類似現代星巴克咖啡店一樣,只是一個約會與閒聊的場所,而周家小店之所以名聲赫赫,那是因為:這間菜館是宋徽宗與「大宋第一二奶」李師師私下約會的地方。

  周家小店外表看並不特殊,只是一段普通的泥土牆,門頭也不顯眼,只有進到院內才感覺到院子格外乾淨,彷彿打掃它的是一位有潔癖的家庭主婦。這間私家菜館,左右廂房各有兩三間,都是木門木窗,窗上罩著淡綠色的窗紗,門簾是鵝黃色的錦緞,上面織著藍色折枝花圖案,藍黃相間顯得很醒目。悠長的門廊裡,不時有提著小竹籃走動的人,他們賣的或者是簽菜,或者是燒餅、糖果一類的冷盤。

  菜館正屋很大,從外面也可以感覺到其佈置明顯更高一級,連窗紗都是嫩紅色的紅帩,但門簾卻是用竹子編成的。這竹門簾的處理手法與現代不同,或許是大宋朝氣候溫暖,並且空氣濕潤的原因,竹簾還帶著青色的竹皮,上面用水墨以及硃砂繪製著一幅花鳥蟲魚圖案,整幅畫面的佈局非常高超,樹枝上停留的幾隻黃鶯連羽毛都清晰可見,讓人禁不住想伸手撫摸一下。

  幫閒一進院就將時穿往東廂房裡引,一路絮叨著:「舅老爺今天一早就訂了位子,後來特意吩咐小人前往官人居住處等待……這回巧了,客官剛好趕上午飯。」

  此時,庭院中隱隱有音樂,但音樂聲很微弱,提籃賣菜的人腳步輕輕,左右廂房裡說話的聲音也壓低了嗓門……時穿站在走廊上感慨了一下:都說西方有酒吧文化,如果大宋不滅亡,這種私房菜館會不會也成為一種文化現象?

  可惜了。

  幫閒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伸手撩開了東廂房那錦緞製作的門簾,躬身說:「大郎,裡面請,舅老爺已經等急了。」

  屋內坐的除了林翔之外,還有一名男子,這男子濃眉大眼的,長的挺英俊正直,一看就像一個正人君子,他穿著一身道袍——擱宋代,道袍就是家居服。如今這正人君子正跟林翔湊在窗戶縫裡,沖正屋探頭探腦很鬼祟。恰在此時,正屋窗上映出一個妙曼的身影,柔細的嗓音唱起柳七的《雨鈴霖》:「淒淒慘慘慼慼……」

  時穿輕輕的咳嗽一聲,那正人君子轉身,將食指豎在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一旁的舅老爺林翔倒是沖時穿打了招呼,指了指桌上的茶碗,示意時穿自己倒茶水解渴。

  屋內的佈置有點像日本的和榻——據說日本的和榻就是模仿宋代的餐飲風格,而宋代,桌椅等雖然已經普及了,但文人還是喜歡漢唐時代那種「席坐」風格,尤其是宴客的時候,越是隆重的場合,越要「衣冠唐制度,禮樂漢文章」。

  榻上一張小桌,擺了一個茶瓶,一個茶盞,一個陶爐。爐上燉著一壺滾水,冉冉的冒出白氣。小桌四個角放了四隻茶盅,有一隻茶盅沒有用過,彷彿是留給時穿的。

  時穿擺了擺手,示意幫閒退下,他剛一邁步,發覺衣袖被幫閒拽住,那幫閒滿臉祈求的神情,淚汪汪的看著時穿。

  時穿一愣,繼而大怒:居然還有這樣請幫閒的,這錢還需要我付,甚麼世道?

  可這筆錢,時穿不能不付,人常說「舅老2」,意思是親戚里面,父母最大,下來就是舅老爺,因為他像徵著你體內的另一支血裔。

  舅老2在上,他不付幫閒的服務費,時穿只有捏著鼻子認賬。唉,誰叫舅老爺上京趕考的錢都是他資助的呢,嗯,如今這狀況說明,舅老爺又把錢花光了。

  「可真是個無底洞啊!」時穿哀歎著,摸了摸衣袖,扔出一顆金豆子,而後毫不客氣的拽住幫閒:「找錢。」

  幫閒苦著臉,拱手低聲解釋:「客官,舅老爺已經雇了我十天了,你扔給我眼屎大一塊碎金子,居然還要找頭,有沒有天理啊!」

  時穿怒了:「眼屎大的黃金不是黃金嗎?告訴你,別拿村長不當幹部。這『眼屎黃金』重量四克,恰好是一錢,價值白銀一兩,可以換成一千個銅板——一千大元啊。」

  幫閒一攤手:「才值一錢啊,那大郎你還要再給我一個『眼屎』,我十天的工錢是:兩貫,足陌。」

  這邊的爭吵聲驚動了窗前偷窺的兩位正人君子,那位濃眉大眼的正人君子皺了下眉頭,林翔尷尬的咳嗽了一聲,趕緊引薦:「長卿啊,這位是黃大人,黃和塵——你懂的。」

  時穿很無奈的又掏出一粒眼屎黃金,塞給幫閒,想了想,又掏出一粒來,吩咐:「給爺弄些酒菜來,另外,將招待叫來一個。」

  「招待?」幫閒睜大無辜的眼睛反問。

  林翔又咳嗽一聲,趕緊幫腔:「就是叫一個嘌唱,再來一個點茶的小姐。」

  幫閒歡喜的拱拱手,一扭身跑了出去,時穿脫開身,這才沖黃大人,也就是黃娥的父親拱拱手:「大人,別來無恙乎?」

  黃爸笑了:「舅兄反覆提醒我,說時大郎說話魯直,果然是這樣……哈哈,別來無恙,還乎吶,本官跟你,曾經見過嗎?」

  黃爸最後這句問話意思是:我跟你不熟,別跟我套近乎。

  時穿咧開嘴,自得其樂的笑了——黃爸這句話看似強硬,實際軟弱,擺好了梯子,就等時穿伸手攙扶。

  時穿望了望林翔,決定乾脆從這裡選擇突破口,他笑瞇瞇的,甚麼話也不說,直接用金子發言——眨眼間,時穿的袖子彷彿傳說中的乾坤袋一樣,哦,或者像現代玄幻小說裡的時空戒指,一根根金鋌不停的從袖子裡冒了出來,整整齊齊的碼放在小桌上,對面兩人眼睛越來越亮,睜得越來越大。

  收買一船船夫,用去十根金鋌。黃爸與林翔,大約跟船夫同價吧?

  此時,外面飄來的柳七歌詞已經停頓,站在窗前的二人身子扭了扭,似乎想眺望堂屋的動靜,但只是稍稍那麼一動,馬上腳下站的穩穩的,兩個眼珠裡一片金光燦爛。

  「小侄一路趕來京城,總擔心京城物價太貴,舅老爺萬一錢花光了,接濟不上,那可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時穿笑瞇瞇的說。

  其實這話不是對林翔說的,是對黃爸說的。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3 17:15
第二百三十四章 圍觀皇帝的出軌

  黃爸考了數次科舉,家底都折騰空了,好不容易做了官,雖然大宋朝官員俸祿很高,但挨不住物價漲的更快。大宋朝對官員貪污實行株連政策,一旦貪污連舉薦人、座師等都同罪,所以每個大宋做官的人,上上下下幾十雙眼睛盯著,加上大宋朝的御史很兇猛,從不謳歌,弄得黃爸當了幾年官依舊黃爸過的很苦——黃娥對遇劫這一事,總懷疑是源自父親與舅公爭奪母親嫁妝,而使出的手段,由此可以想像,眼前這兩個人對錢財多麼上緊。

  黃爸明白這一動作的無聲語言,他的沉吟只是出於矜持……時穿想說的是:好吧,現在錢擺在這裡,你將黃娥看的如同草芥,我卻覺得她價值千金。現在,她的自由我買下了!

  林翔已經咳嗽一聲,身子不自覺的挪向小炕桌,途中,黃爸用一聲更響亮的咳嗽提醒:我還在這裡呢,這人手上扣著我女兒,連今年回家祭祖都不放手。所以,桌上這堆金子,哪裡是專門送給你的,分明是購買我女兒的。

  但林翔已經夢遊般走到桌子跟前,啊,讀書人的矜持讓他沒有立即伸手,他盯著那堆金鋌,感慨說:「還是長卿最貼心了,不到京城,你是不知道京城的物價……哎呀呀,我來的晚,宅宿務上沒有租到房子,單另租的小院,柴米油鹽都是錢啊,最近米價尤其漲得嚇人,斗米六百十五文啊。連一擔水都漲到了十文錢,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時穿輕聲笑了:「當然,現如今巴黎城甚麼物價,我記得有記錄……都說巴黎物價高,但東京汴梁城比巴黎要大多少倍,人員流動數量更是巴黎人瞠目結舌,下巴都能脫臼,這物價水平麼,自然要更高點才合理。」

  林翔張了張嘴,想問問「巴黎」是甚麼東東,誰記錄巴黎的物價水平,但黃爸在一旁不滿地提醒打斷了他的遐思,黃爸輕聲說:「賢弟,悄聲,隔窗有耳。」

  隔窗沒有耳,但有腳步聲,腳步聲細碎,似乎正沖這裡而來,林翔趕緊一甩衣袖,做了一個掩蓋金鋌的動作。時穿在旁邊幫忙,隨手一劃將那堆金鋌分成了兩份,一份迅速塞進林翔袖子裡,另一份蓋上了一塊絹帕,緊接著,絹帕在桌子上一滾,那堆金鋌也消失了。桌上出現一個絹帕捆。

  林翔愣了一下,馬上明白了時穿的意思,他戀戀不捨的提起絹帕,猶猶豫豫的遞給黃爸:「黃兄,你也不容易,選官候官,也需要上下打點……」

  腳步聲已經到了門口,黃爸在榻上膝行兩步,一甩袖子,袖口蓋上了那卷絹帕,神態親熱的彷彿與林翔握手,嘴裡還寒暄著:「長卿啊,我住在……,你改日去我府上,我想詢問一下娥娘的近況。」

  門簾撩開,幫閒滿臉諂笑著:「大郎,你要的嘌唱以及茶師到了。」

  幾個提籃子賣簽菜的小販也跟進來,林翔望了一下黃爸,黃爸的手已經收回,桌上那捆絹帕頓時不見了。只是接下來黃爸的手微微在顫抖,似乎掂量著絹帕內金鋌的份量……林翔臉抽了一下,望了一眼時穿,一咬牙,熟絡的開始點菜:「來三隻蜜汁醬肘、三份鵝房簽,有鰣魚嗎,沒有鰣魚那就來鱸魚膾,再來一份蓴菜,咱們今天來個『蓴鱸之思(意為思鄉情緒濃烈)』。」

  見到時穿沒有反對的意思,黃爸也上前添上兩個菜,接下來,這兩個人彷彿餓死鬼投胎一樣,嘌唱也不聽了,點茶也不看了,正屋的動靜也不注意了,先埋頭吃了個飽,那吃相看的時穿目瞪口呆,他喃喃的說:「至於嗎,何至於此?」

  兩人都沒顧上回答,等一桌菜吃的差不多了,黃爸擺手讓茶師沖茶——兩人吃光一桌菜,點茶的最後一道工序恰好完成,林翔美美的端起茶盅,哀哀地說:「苦啊,賢侄你不知道,我剛來京城的時候,擔心日用不方便,將你送的銀兩兌換成銅錢,可你知道嗎,兌換來的竟然是當十的夾錫錢。

  百無一用是書生啊,我哪裡知道這夾錫錢當不得錢用,果然,蔡相罷職,今上於三天前宣佈廢除夾錫錢,結果,我手上的那堆錢眨眼都成了一堆廢物……嗚嗚嗚,幸好我房租付到了明年三月三之後,否則今日舅父我就要流浪街頭了。」

  黃爸跟著歎了口氣,像是解釋,也像是表白:「本官一個月的俸祿不過是五貫,真是三生不幸啊,這一任知縣居然在府城,看來這官是當到頭了,可憐我還要待在京城等候下去——這京城一月的房租就得十貫,本官一月的薪水,居然租不下京城尺寸之地一個月。」

  林翔一拍桌子,帶著肉疼的表情,斥責說:「你一月俸祿雖然不多,可也不少了,若能把你七八個小妾都賣出去,只養活娥娘以及繼母、兄弟姐妹,那是足夠了。」

  黃爸眼淚汪汪的搖搖頭:「不妥啊,我三個小妾有了子女,怎能輕易離棄?另外四位小妾相處時間長了,彼此有感情了,讓她們離開我流浪江湖,人心怎能如此?」

  兩位老爺在那唉聲歎氣,時穿皺著眉頭不吭聲,他剛才送出去的金鋌是黑吃黑來的贓款,輕易得來的不心疼,所以他給的輕鬆,然而,這兩個男人,坐在這裡唉聲歎氣的樣子,讓他很不耐煩。

  屋內氣氛有點沉悶,倒是被喊來嘌唱的小娘子坐不住了,她捅了捅茶師,茶師輕輕搖頭,嘌唱女只好上前插嘴,以緩和氣氛:「沒想到舉人老爺與官人也受這夾錫錢之害,唉,奴家有個兄弟貪夾錫錢兌換便宜,當初圖便宜兌了一些,結果沒想到,一輩子積蓄也打了水漂。」

  時穿哼了一聲:「我恍惚記得,皇宋每年鑄造銅錢約一百萬貫到三百萬貫上下,這些夾錫錢也是官上鑄的、官上發行的,夾錫錢發行的時候,其餘好銅錢並未止流通,而這批夾錫錢由於民怨沸騰,流通時間也不長,但舅老爺卻特地兌換這批夾錫錢,怎麼做事如此……」

  「不通世務!」時穿不肯說出的詞,黃爸趕緊補上,並自鳴得意的說:「我為官的俸祿,從不兌換夾錫錢、當十錢、鐵錢,以及交鈔,非得一個銅板一個銅板的見了,我才高興。」

  林翔反唇相譏:「如果不是這樣,恐怕你也養活不了八個妻妾,五個兒女。」

  八個妻妾五個兒女?

  時穿攤開雙手,望望自己的手指——貌似兩雙手加起來,十根手指都不夠用了,難怪一個知縣大老爺,日子過得那麼艱苦。

  旁邊皮嘌唱的女子繼續說:「幸好啊,官家早早廢除了夾錫錢,才沒讓這批錢繼續禍害——各位客官,奴家今日的酬勞,看來是有保障了,這位官人只收集銅錢,嘻嘻,奴家也只收銅板的。」

  嘌唱女子這句話立刻提醒了黃爸與林翔,他們跳了起來:「噤聲,隔壁的官家走了沒有?」

  茶師點點頭:「應該還在,往日李師師唱完曲子後,要與官家絮叨很久,如今正是午飯時間,官家應該還不會走。」

  黃爸點點頭:「那就來一段小唱,清淡一點的,聲音無需高,有個音就行。」

  嘌唱女子敲著小蝶,軟語低聲唱起晏殊的花間詞。一曲唱罷,茶師又衝了一遍茶了,幾人舉著杯子相互裝模作樣,按照點茶禮喝完這杯茶,黃爸咂著嘴說:「再要些果盤來,明日該祭灶了,吃不了,也可以回去擺著祭灶,賢侄,你也打算在京師過年嗎?」

  黃爸說話的口氣已經緩和了許多——拿人手短啊。

  黃爸說話,時穿掏腰包,沒辦法,21世紀的女婿也是這待遇。時穿馬上從袖筒裡掏出兩塊碎銀角,賞賜了兩位女娘,而後揮手讓她們退下,等閒人退走後,憋不住的時穿問:「兩位大人守在這裡,可是為了與官家搭訕?」

  兩人臉上一起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黃爸首先說:「哪裡哪裡,我的官品太小,平常見不到官家的面容,借這次上京的機會,過來見一下官家已是知足,哪裡敢妄圖搭訕。」

  林翔點頭:「我也是。」

  時穿驚訝的瞪大眼睛:「兩位怎麼不過去搭訕一下,萬一官家賞識了,別的不說,至少舅公考個狀元沒問題。」

  「這是甚麼話!」黃爸惱怒的一拍桌子,壓低嗓門回答:「科舉誰中誰不中,在於知貢舉的官員;官員選用,責任在於吏部——國家掄才大典,從頭到尾,官家哪裡能夠插得上嘴?咳咳,官家來往這周家小店已經很多年了,如果跟官家搭訕有用,這周家小店還不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林翔也跟著補充:「國家掄才大典,考卷都是糊名的吧,取誰不取誰,知貢舉官員先篩一遍,官家也就是在殿試上能稍稍起點作用,可文人都是有風骨的,真要能闖過重圍到了殿試那一關,文章好不好,自有天下人評判,若是靠諂媚官家以及李師師行首贏得魁首,那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從今往後,還要不要做人了?」

  時穿輕聲問:「我聽說六賊依靠討好官家……」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3 17:16
第二百三十五章 這事是皇帝該幹的嗎?

  時穿這話就有點強詞奪理了——所謂「六賊」是民間說法,指的是蔡京、王黼、童貫、梁師成、朱勉、李邦彥等六人,這六人不是內宦就是進士,不過,宋史中對六賊雖然濃墨醜化,但也都承認,他們當中的進士,當初也是靠本事考進去的。

  黃爸哈哈笑了:「你既然知道『六賊』,那必定知道民間對他們的評價,這六人啊,除了蔡公相、童使相有點本事外,其餘人不過是馬屁精而已,他們依靠拍馬屁得官,朝堂上下不過將他們當做弄臣而已,何曾得到重用?

  賢侄啊,我等外官,來京城周家小店,不過圖個新鮮,遠遠仰望一下李行首的風采,順便認一下當今官家的模樣,今後回去可以跟家人閒扯……對了,賢侄,既然來了,便在京師過年吧,明日去我府上認個門……」

  林翔打斷了黃爸的話:「你那小小是蝸居,住了妻妾八人,子女四人,哪裡有地方讓大郎歇腳。賢侄,還是去我那裡吧,我剛上京的時候,各地舉人還沒有出榜,房價便宜,我順便租了一個二進的小院,你住下沒甚麼不方便……」

  「去我那裡!」黃爸搶著說:「拙荊聽說了大郎到京……」

  時穿打斷二人的話:「你們怎麼知道我上京了,從哪裡得到的消息?」

  林翔臉上有點尷尬:「十日前,有腳程第一的海州舉子抵達京師,並去禮部投帖,我恰好也在禮部,立刻去詢問海州的消息,結果聽說賢侄上京了……」

  林翔是在往屆考生,他是在應屆考生動身前就來東京城的,這廝在禮部「恰好」遇到海州舉子,嘿嘿,真實情況肯定是:這廝日日蹲在禮部,尋求考生福利——比如宅宿務的廉租房。

  時穿明白這點,他嘿嘿一笑:「我一路上京,帶了十人份的旅行物品,以及一些炭爐水壺等,可惜這些東西是舊貨,上京途中那些舉人用過,所以我也不算帶回去。明後天我有一船貨物到京,舅父與伯父若是能幫我脫手這些貨物,那些舊貨全歸二位——雖然是舊貨,也是奢侈品,洗涮一下都是新的。希望兩位不要嫌棄。

  啊,我那船貨物也不需費多大勁,船上大多數是魚米糧食,海州黃氏的店舖收購了,另外還有一些奢侈品,我是運來探探路的,整批貨物全部都由黃氏吞下,舅父與伯父只要幫著我核對一下數目,事後給我去個信確認,這活兒就算做完了。

  至於我,就不留在京城過節了,見到二位,娥娘那裡我也好交代了,明天我約了人,要給淮陽軍軍監施大人送東西,這是他兒子交託的。晚上我把那些旅行物品分成兩份,給你們一人一份,送到家裡。

  對了,那些旅行用品中還有幾張犀牛皮坐墊,我聽說這犀牛皮在京城賣的價錢很貴,哪些物品當中,兩位用不上可以都賣了,可惜這些旅行用品都是用過的,二位不要嫌棄。」

  黃翔與林翔聽說還有這份福利,眉開眼笑的連聲謙遜:「賢侄太客氣了。」

  時穿想了想,反正要走了,乾脆來個跳樓大甩賣:「海州解元黃煜黃公子已經派人回去運糧食,等糧食運回來,我讓他們給你們每戶送去五石。開春的時候,我還有一批鯤肉運入京師,托黃氏店舖寄賣,你們跟黃氏店舖多聯繫著,回頭我讓他們給你們每戶分上一百斤。」

  黃爸笑的很和藹可親:「賢侄不留在京師過年啊,真是可惜了,我還想領著賢侄,領略一下東京汴梁城的風物……不過也好,你先回去告訴娥娘,我現在手頭有錢了,要請吏部官員吃個酒,趕緊將官帖換下來,嗯,如今海州動亂剛剛平復,如果有多餘的閒錢倒是能運動到附近,比如沭陽縣做個知縣。」

  黃爸拿眼睛斜著時穿,徵詢對方的意見……好吧,是徵詢試穿能否資助。時穿趕緊開價:「如此,不知娥娘能否留在海州?」

  黃爸歎了口氣,神情幽怨:「娥娘出了這種事情,本官身為父親也很傷心,但我如果前往海州,恐怕百姓更加對桃花觀一事念念不忘,這樣一來,反而影響娥娘的名聲,對娥娘今後的婚嫁不利……」

  黃爸拿眼睛斜著時穿,發覺時穿沒有表態,又趕緊補充:「好在沭陽縣離海州並不遠,我若謀取了沭陽縣的官職,娥娘便留在海州,日子久了,想必海州百姓也會漸漸淡忘桃花觀事件。」

  時穿加重語氣:「如果娥娘留在海州……運動一個沭陽縣官職,需要多少錢糧?」

  黃爸伸出兩根指頭:「大約二百貫上下……我聽說沭陽縣平亂不利,境內至今仍動盪不安的,御史多有彈劾,恰好我與一位御史是同年,如果我請他作伴,叫上幾位御史吃頓酒,讓他們挑頭彈劾沭陽縣,那麼沭陽縣官職鐵定不保,剩下的就是打點吏部官員了,賢侄也知道,京城吃飯很貴的。」

  吃吃喝喝不是罪,大宋朝官員不敢收明面上的賄賂,但吃一碗帶走一碗那是小事,多少勾當都在吃喝中完成——譬如今天這個宴席,但凡官員們能享受到,沒有不欣慰的。

  說話的功夫,幫閒又領著賣果盤的人鑽進來,小桌上重新擺滿了東西,時穿沖黃爸點點頭:「我知道了,明日我把東西送到府上。」

  話音剛落,林翔嗖的竄到窗前,扒窗縫一望,立刻鬼祟的沖黃爸招招手,黃爸立刻精神抖擻,甚麼也不管了,竄到窗前,激動的渾身顫抖:「可算見著了……這便是大宋第一行首嗎,果然風采過人。」

  殿試中曾遠遠見過宋徽宗他爸的昔日進士黃煜,這是第一次瞻仰到現今的國家最高領導人,不過,很沒出息的他,注意力全放在最高領導人的小蜜身上;至於從沒機會進入皇宮旅遊一番的舉人林翔,注意力也在領袖小蜜身上,兩人齊聲驚歎,驚歎的對象完全相同,而時穿穩穩的坐在桌上,總結這兩人的感慨,說:「一對狗男女。」

  時穿說的是兩個「翔」,但二翔聽成了罵皇帝與其二奶。宋代人罵皇帝不算甚麼,范仲淹還吐過皇帝一臉吐沫,照樣做他的執政。所以二翔也沒在意,依舊津津有味的圍觀皇帝與其二奶風範。

  說實話,表面看時穿很鎮定的坐在那裡,對皇帝出軌不屑一顧,世界上他的心中像貓抓一樣好奇,他真的很好奇,非常的好奇,見過無數男女約會的場景,包括宋代男女約會的情景也見過不少,可你想一想,對一個科長出軌都是「國家機密」只准謳歌不准圍觀的人來說,能有一個圍觀「陛下出軌」的機遇,容易嗎?

  縱觀歷史,上下三千年,似乎也唯有宋代可以圍觀皇帝約會——細論起來,宋徽宗也是夠長情的,能夠十幾年如一日,只專注於一位二奶,從沒轉過「用MBA知識管理二奶群」的念頭,說明這人雖然是王八蛋,但還是有道德底線的王八蛋。時穿對有道德底線的人向來欽佩,他真想伸頭過去望一眼,親身目睹一下領袖柔情蜜意,攜著二奶走私,同出周家小店的情景……

  但是哦,坐著不動難道看不成嗎?對時穿來說這算甚麼難題——他身子只微微聳了聳,周圍的氣溫陡然降低了一下,但眨眼間一切恢復了正常……

  丫丫的,你後宮佳麗該有三千了吧,平常畫個花鳥蟲魚,吃著碗裡還看著鍋裡的,佔著茅坑不拉屎呀你你說一個當今帝王,覺得哪個二奶討你喜歡,直接娶進宮裡制定一套安置房,比如宅宿務的安置房,把她收藏在家裡,用林寶堅尼、瑪莎拉蒂、愛馬仕寵著她,多好呀。還非要讓她自己出去掙錢養活自己,這種事情是皇帝該干的嗎?真是不顧「大局」、不顧國家形象、不顧國家機密啊——鄙視之!

  良久,院中腳步聲細碎的漸不可聞,黃爸與林翔搖著頭歎著氣,意猶未盡的回到座位上,見到時穿一臉的鄙視,兩人頗有點不好意思,黃爸趕緊解釋:「過分了過分了,所謂非禮勿視,今天我也算『非禮』了一次,讓賢侄見笑了。」

  果然拿人的手短。黃爸收了錢之後,態度非常討好,以至於時穿自個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扭過頭去,見到林翔也是一臉尷尬的神態,時穿提出了剛才的疑問:「聽說他倆交往十幾年了,既然如此,何不乾脆將李師師娶回宮內,我記得大宋可是一個寡婦都能當皇后的時代?」

  這句話讓黃爸與林翔坐不住了,兩人神情慌亂,趕緊讓幫閒們退出屋子,這才壓低了嗓門解釋:「寡婦,跟行首不一樣,賢侄聽說過《戶婚律》嗎?寡婦,良人也;行首,賤籍也,李行首父親是碾玉待詔(玉器雕刻大師),因糟蹋了玉料,變賣家產補償客人,迫不得已,將自己女兒賣入勾欄瓦捨,這一下子,李行首就落入了賤籍。

  《戶婚律》上說:良賤不婚。良人與賤籍是不能通婚的。以前宗室裡有數位親王,不當迷戀上賤籍女子,還非要娶回家去,因而失去了王位。殷鑒在前,這《戶婚律》上的律條,即使當今官家也要遵守……他與李師師交往便交往了,但如果他敢把李師師引入宮中,那麼李師師今晚入宮,明天大清早官家就會發現自己丟失了皇位——宗室中可不缺皇位繼承者!」

  「啥,即使是皇帝也要遵守自己制定的法律——這真是……」,時穿驚愕的揚起了眉。

  他真的驚訝了。

  皇帝耶,即使法律擺在那裡,就不能打個類似「戴套強姦不算強姦」的擦邊球?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3 17:17
第二百三十六章 錦繡包草

  這真是一個國情一點不特殊的普通人類世界。在這個時代,君王也要按照普世法則遵守國家法律。

  「或許還有一個辦法!」時穿沉吟著說:「王安石不是曾經說過嘛:『天變不可畏,祖宗法度不可畏,人言不可畏』——當今官家倒是做到了不怕人議論,如今不是新黨得勢麼,乾脆連祖宗之法也篡改的符合自己心意,這不就結了。」

  黃爸與林翔相互看了一眼,臉色稍有點沉鬱。黃爸擺擺手:「這個問題休要談論了——賢侄,你如今只是一個末流官員,若想進一步發展,做人還是要俯首貼耳點。」

  時穿一咧嘴,半是警告半是威脅的對黃爸說:「我在海州橫行大半年了,遇神拍神,遇佛踢佛,但人都說我是個好人——哈哈,我來這世界,可不是為了做奴僕的。」

  黃爸剛才其實是在點醒時穿,現在他反而被時穿點醒了,猛然間他想起自己從海州舉人那裡打聽到的一些消息,稍稍沉吟片刻,黃爸問:「我聽說,你嘉興的本家親戚已經找上了你?」

  時穿輕輕點點頭,卻不想就這個問題繼續交流下去。黃爸愣了一下,宰相門第啊,這本來是值得大肆炫耀的事情,但時穿怎麼表情淡淡的……時穿不誇他來誇,黃爸沒得到如期的響應,只好順著話題說:「嘉興時氏也是宰相門第啊,這門第也算相稱了……罷了,我明天等你『上門』。」

  「上門!」字眼有著特殊的含義,這個詞黃爸用一付「你懂的」腔調說完,用目光催促了一下林翔,但林翔此時注意力不在屋內,他又趴在窗前,對堂屋大門懸掛的竹簾戀戀不捨,嘖嘖稱奇:「每常聽說今上擅長繪畫,這幅工筆花鳥圖果然不凡,黃兄稍稍等我一會兒,讓我將這幅門簾揣摩一番,默記下來。」

  黃爸鄙視:「就你那手藝,還想臨摹這幅圖畫嗎?」

  這麼一說,時穿也竄到窗前,上上下下仔細打量那幅竹簾:「竟然是當今官家的筆法?……不對啊,沒聽說過當今官家畫過一幅竹簾——哦,確實沒有相關記錄。」

  黃爸站起身來,不屑的輕哼一聲:「到底是見識少了點,你說,當今世上,誰來過周家小店後,還要四處炫耀自己的偷窺……嘿嘿,記錄這副門簾,可不是找死。來人,結賬。」

  店小二出現了,表情不冷不熱,在大宋這種商業社會,這種服務態度的店小二還真少見,只見他揚起眉毛,冷淡的說:「承惠二十貫。」

  黃爸與林翔笑嘻嘻的轉向時穿,時穿好納悶:「吃的東西我付錢,嗯,喝的東西我也付過錢了,就是座位費也沒有這麼貴的,二十貫啊,兩萬錢,一頓飯的工夫?就是『天上人間』也不會有這麼貴的包廂費吧?」

  店小二用看鄉巴佬的神情盯著時穿,彷彿中石油、中國電信營業員對待自己客戶一樣,先翻了個很大的白眼,然後波瀾不驚的攤開手,繼續用寡淡的語調說:「承惠二十貫。」

  「宰人啊!」時穿望向黃爸、林翔,請求援手,這兩人趕緊摀住自己的袖口,頻頻點頭,黃爸還用深以為然的態度回答:「就該是這價錢。」

  虧了,似乎《東京夢梁錄》上記載,在周家小店圍觀皇帝泡二奶的費用是兩貫,現在看來,不是周家小店敲鎯頭了,就是《夢梁錄》上記載錯了……啊,早知道如此,絕對應該出門圍觀領袖牽二奶手走出約會場所的情景——如果時光倒流,時穿絕不會錯過這場圍觀。

  房間內的溫度下降了很多——一發覺這種變化,屋內的林翔緊張起來,他早聽說過種種傳聞,彷彿海州人談論說,時穿動手前的情景就是這樣。海州人都說:時穿時大郎就是個傻大膽,天王老子一旦惹怒了他,他根本不管對方甚麼身份,該動手時就動手……

  如果時穿只是單純恐嚇的話——汴梁城的百姓可不知道時穿這毛病,所以林翔身子一挺,趕緊攔阻:「賢侄,一頓酒席兩貫錢,那已經是六十年前的價格了,這周家小店嘛……」

  時穿愣了一下。一邊掏錢一邊委屈的問:「舅老爺,如果今天我不來,你打算怎麼辦?」

  林翔劇烈的咳嗽起來。店小二卻不管客人的爭執,他伸手接過了時穿遞過來的銀兩,輕輕的掂了掂,立刻躬身:「謝客官賞賜。」

  黃爸笑了:「哈,我還以為賢侄連打賞都拒絕了。」

  林翔附和:「我早跟你說了,賢侄雖然做事比較直接,但還不是一昧莽撞的人,該懂得人情世故他還是知道的,畢竟是嘉興時氏教導出來的宰相子弟啊。」

  一行人走出東廂房,才走到門廊上,幫閒已經領著另外一撥人,走進了這個才騰出來的廂房,時穿冷眼看著幫閒,卡巴卡巴掰掰手指頭,隨意地問:「他們又掙了二十兩……伯父你說,我要把那竹門簾子順手拎走,會發生甚麼事?」

  黃爸哈哈一笑,大步走出了周家小店,林翔在門口跟時穿拱手告辭:「賢侄,我住在……,你如果打算在東京過年,只管來我的蝸居。」

  時穿再度重申:「不了,家裡頭還有一大堆事呢,海州動亂並沒有平息,我得趕緊回答。」

  林翔又客氣幾句,轉身告辭了。

  此時,夜色漸漸晚了,東京城的夜生活開始了,時穿一個人抄著手,步行往回走,沿途經過店舖,遇到感興趣的,便隨手買一點,就這樣,一個人溜溜躂達的返回了居所。

  一夜無話,第二天,舉人們忙著以文會友,聯絡同年尋找京官投帖,打聽當年的考試範圍,以及現如今流行的話題及文章,以便讓自己盡快融入到考前氛圍。時穿等大將算是徹底沒事了,凌鵬兄弟兩領取了剩餘的保鏢費用,來尋找時穿,時穿摸著下巴,不解地問:「天下第一繁華城市,好不容易來一趟,怎麼這麼匆忙?」

  凌鵬低語:「京城物價太貴,多呆一天就多花錢,我等兄弟掙得這幾個小錢,若是在東京城呆久了,怕是要乞討著回家了。」

  「是呀,我昨天去了周家小店,哦,我保鏢的費用高了點,每位將近收費百餘貫,可是我花兩個月護送人上京,大約只夠周家小店五天的包廂費——這年頭,圍觀皇帝泡二奶,真是最奢侈的事情啊。杜甫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果真如此啊。」

  凌飛笑瞇瞇的回答:「師傅,這不關杜甫的事,南熏門外曹婆婆肉餅店,十個大錢也能吃飽肚子,師傅不去南熏門,非要去周家小店,那周家小店是咱老百姓去的地方嗎?……嘻嘻,我兄弟倆只掙了百餘貫保鏢費,看來哥哥更要早走,免得被東京這個銷金窟折騰空了家底。」

  凌鵬心急如火的重重點頭,時穿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慢悠悠的說:「別著急著走,回程的時候,我恰好有點事需要你哥哥幫忙,留下吧,這幾日的花銷我負責,另外,每天我額外給你十貫。」

  凌鵬稍稍猶豫,凌飛急忙問:「師傅,你每天十貫雇我哥哥,甚麼生意值得這樣大手筆?」

  凌飛已經是時穿徒弟了,讓他幹活無需時穿花錢,但凌鵬有家有業。

  「大生意!」時穿簡單地回答:「我打算隔日就走,所以不消等待太久。」

  凌氏兄弟低聲商議了一下,回答:「既然如此,我等兄弟就留下來。」

  時穿點了點頭,隨口對凌鵬說:「那你先回去,明日一早來我這裡匯合。」

  說罷,時穿轉身吩咐僕人們:「把帶的旅行用品分成三份,一份咱自己留下,回去的時候還用得上,另外兩份,準備送給黃爸與林翔。」

  僕人們連聲答應著,在他們忙碌的間隙,時穿回屋,袖了那幅自繪的薔薇圖,帶著徒弟凌飛按施衙內留下的地址尋找到施軍監的府上。

  有錢人果然不一樣,以前是施家姐夫做生意,用巨量的錢財供給施家生活;現在是施衙內勞苦奔波,總之,施家的錢財供應從來沒間斷過,所以施家也從不在乎花錢,他們租住的房屋靠近南熏門,就在皇城邊上,庭院還很大,門楣處還留著四具石虎(上馬時的踏腳石),時穿一路領人來到門上,愣頭愣腦的準備往裡闖,凌飛趕緊拽住師傅,央求說:「師傅,你確信是這個地址嗎?」

  時穿低頭看了一下施衙內留的小紙條,點點頭肯定說:「沒錯呀。」

  林飛扭了扭身子,一指身後:「師傅,這裡再往南就是太廟,還有太學——瞧這屋子的門臉,應該是一座王府,你剛才說自己一位朋友,那位衙內的父親只是從五品的軍監,論官銜,似乎他不應該住在王府。」

  時穿低頭再檢查一遍施衙內書寫的地址,大步的走到門邊,對看門的豪奴拱手,問:「這位小哥,惡了,請問這是施軍監的居所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4 14:47
第二百三十七章 欺負上門去

  寒冬臘月,今天是祭灶的日子,守門的兩名豪奴居然穿著很單薄的衫子,這二人露出衣領的脖子上一片靛藍,時穿問完這個話,忍不住歪著頭,打量這兩位漢子的脖子,好奇的問:「二位,你們全身都紋著圖樣嗎,脖子上紋的甚麼?」

  兩位守門壯漢立刻站起來,惡狠狠的反問:「小子,你想見識一下嗎。」

  時穿很認真的點點頭:「想見識下……你們放心,我絕不伸手觸摸,衙內已經警告我了,說我手重的很,瞧二位這身板,我真怕一伸手,打折了二位的骨頭。」

  兩位看門人彼此望了一眼,試探的問:「衙內?」

  時穿點點頭:「我從海州來,施家十一郎拜託我送一份東西,據說這份東西是施大人緊著索求的,快去通報,我很忙。」

  兩位守門人怒氣沖沖瞪著時穿,時穿寸步不讓的回瞪回去,催促:「快點。」

  兩位守門人粗聲粗氣的喘息著,許久其中一人催促夥伴:「你去。」

  「回來,我剛才說甚麼,我非常好奇你們身上都紋的甚麼圖樣,快點,我趕時間,趕緊脫了上衣,讓我看下。」

  見過欺負人的,沒見過這麼欺負人的,這還打上門來侮辱……但這個侮辱,兩位守門軍漢不能不忍,他們很無奈的脫下上衣,露出了引以自傲的滿身錦繡,其中一個壯漢還擺了個poss,讓全身肌肉抖動著,試圖讓身上的刺繡抖動起來。

  左青龍右白虎啊……不是,左邊壯漢身上紋的是夜叉,右邊壯漢紋的是五個腦袋的五通神,圖案中的人物極盡兇惡……時穿果然遵守諾言,抄著手,距離這兩個門漢一段距離,欣賞了半天,感慨:「果然兩張好人皮。」

  兩壯漢氣得要暈倒……然而,守門人歷來擅長看風使舵,時穿做出的氣派越大,兩位守門人越不敢怠慢,趁著時穿欣賞夜叉圖,身上繡著五通神的那廝趕緊穿上衣服,一溜煙的進去通報。

  稍後,施軍監領著長子、次子出門迎候,一番寒暄過後,兩人落座,時穿上下打量著施軍監。

  施氏嫡長子施奎在海州曾與時穿見過一面,雙方引見後,時穿登堂入室坐定,依稀從施老爺身上看到一點施衙內的影子,施軍監也很胖,臉上如衙內般經常笑瞇瞇的,慈祥的活像一尊佛爺,只聽他開口:「十一郎讓你們帶的東西——」

  時穿應聲:「東西在這裡,十一郎掛念父親,讓我順便前來問安。」

  施軍監心不在焉的點頭,順手接過時穿遞來的牛皮捲筒,打開捲筒,從裡面倒出卷軸,展開圖畫仔細欣賞著薔薇圖,頭也不抬的回答:「賢侄辛苦了,來人,賞一貫錢。」

  時穿撲哧樂了,他回身打量著這座窗明几淨的堂屋,輕聲問:「施大人這座屋子……」

  施軍監抬起頭來,非常驕傲的解釋:「這是鄭王的官邸,鄭王前不久嫁了女兒,光陪嫁就是八百萬錢,可算是騰空了家底,據說鄭王還向雍王借了兩百萬錢的債,我進京的時候,恰好鄭王要典屋還債,這套院落典了七百萬錢,我愛它離南熏門近,出入宮室方便,所以典了下來,怎麼樣,七百萬錢,便宜吧。」

  時穿咧嘴笑了:「施大人,從海州一路來京師,光是路費就要五萬錢,我花費了五萬錢輾轉護送這副圖畫,你卻想用一千錢打發我,大人,你還指望我感恩戴德嗎。」

  施軍監臉色漸漸青了起來,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十一郎說你是他朋友。」

  時穿微笑著接上話:「是朋友更不應該侮辱,哪怕你不給我一個錢,回頭我自會跟衙內敘說這番情意,但你不該用一千個銅板來打發我。」

  說完,時穿冷笑著站起身來,起身向外走。

  說實話,他這次見到施軍監,本來有滿腹的話要說,期望能對衙內的命運,以及褚素珍的婚姻有所幫助,但見到施軍監這副嘴臉,他已經懶得開口了。

  陪伴施軍監的長子與次子自始至終一言不發,通沒有一句緩和氣氛的話。時穿慢慢的走出門外,身後沒有一句召喚……等走出施府,時穿仰天歎息:我錯了,一個依靠獻媚蔡京謀求陞官的人,能指望他有正常的道德嗎?

  可是生活還得繼續,等時穿匆匆趕回自己的旅舍,黃煜已經出門一趟了,知道時穿要走,他趕緊抓住時穿交代:「長卿,我們隨船攜帶的半船籠箱貨物,已經送入了黃氏貨倉,並清點完畢,這些貨物出售之後,你是打算要現錢呢,還是在東京城另外採購商品?

  如果是後者,你趕緊給我列個單子,我吩咐掌櫃馬上採購——如今糧價飛漲,其他的商品倒是開始跌價,你想買甚麼,趁早。」

  時穿立刻回答:「明年開春我要嫁出去三個女孩,那三個女孩的嫁妝不太齊全,正好採購一番,伯濤兄,今晚我把單子交給你,你替我費心一下。」

  黃煜輕輕搖頭,調笑說:「長卿兄,你真是一個好人啊,那些女子與你非親非故的,你居然如此操心。」

  時穿仰起臉來,突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她們是我的時空鎖鏈啊……嗯,還有,你知道甚麼是明星經理人嗎?我現在把那些女孩當作明星經營……簡單的說吧:明年我嫁出三個女孩,這就是榜樣,世人貪慕實惠,看到三個女孩嫁妝豐厚,那麼其餘的女孩就不愁嫁了。等所有的女孩都嫁出去,我的枷鎖,以及我所經營的明星產業,就該到了收穫時節了。」

  「時空……這是個甚麼詞,經營『明星』?我更不懂了。哈哈,普通人家嫁一個女孩已經要竭盡家財,你居然要連嫁十九個,我本來以為你一定以為很苦,想著,或許能讓你減輕點負擔,但聽你話的意思,那些女孩恐怕我沒指望了——我家這種情況,是不可能拿那些女子當正妻的!」

  「哈哈,你說你不懂,其實你懂的——那些女孩,絕不做妾。」

  黃煜補充一句:「大約,非舉人不嫁吧?」

  時穿並未回答,這時,印度管家納什走過來,遞給時穿一份單子,這份單子就是旅行用品的分配方案以及清點目錄,時穿瞥了一眼,回答:「你說的不全對,這次嫁出去的三位女娘,夫君只是我的徒弟……哦,我剛才去見了施衙內的父親,你猜他住在甚麼地方,那老傢伙居然花了七百萬錢,典下了鄭王的院落,好笑的是,你千里迢迢給他送來家信,他居然打賞我一千文。」

  黃煜歎了口氣:「十一郎與他的姐姐都是小妾生的,這小妾後來難產致死。沒娘的孩子不受人待見,加上十一郎姐姐嫁了之後,他主要跟隨姐姐姐夫長大,施家人現在唯恐他翅膀硬了,捏著家裡大筆的進項展翅高飛,自然要想盡一切辦法拿捏他。」

  時穿苦笑了一下:「我就不明白,既然施氏上下,過去有求於海公子,現在有求於施衙內,就不能態度恭敬一點,擺出一個應該有的低姿態,以便好好籠絡,怎麼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非要想盡一切辦法折磨,這不是把施衙內越推越遠嗎?」

  黃煜扯了扯嘴角:「這你又錯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不管父母怎麼對施小胖,血脈至親,衙內擺脫不了。況且,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又曰:『棍棒底下出孝子』,施家人對施小胖越是倚重,越要對他嚴厲,這也是對施小胖的一種愛護,免得他以為掌握了家中大權,便不知天高地厚——這才是正理,聖人之道。」

  「哈哈,笑死人了,你是說越是要重用某人,越是愛某人,才要對他虐待——越虐待越是愛,哈哈,大家族的做法真是笑死我了!」時穿擺了擺手:「黃公子,伯濤兄,你忙你的事去吧,我該拜會娥娘的親戚了。」

  黃煜趕緊招手:「話還沒說完呢,我家水手說你路上添置了六隻大箱子,卸貨時發覺這箱子沉重,恐怕裝的都是金銀——你打算用箱裡的財物買甚麼?」

  其實沒有六隻箱子,其中一隻裝滿銀子的箱子,已經讓諸位舉子與水手瓜分殆盡。而箱裡東西的來路嘛——進入京城後,舉人們已經感覺到那份贓款給自己帶來了雪中送炭的情誼,大家都揣著明白裝糊塗。

  黃煜不往明白的說,時穿也裝糊塗:「其中一隻箱子我要帶走(裝金子的),裝綢緞的箱子我也帶走,剩下的瑣碎銀錢與珠寶,伯濤兄先拿出一千兩給各位舉子應急,防範各種不測之需,其餘的東西嘛,伯濤兄替我隨便採購些玩意吧。」

  「這個……」,寒暄過後,黃煜猶豫著問:「我記得長卿兄路上曾經跟我談起過琉璃……」

  時穿一翻手,手上多了一面小圓鏡,這面小圓鏡就是他私下裡製作的鏡子,總共製作了十面,一直沒拿出來見人。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4 14:48
第二百三十八章 學蔡大官人的騙術,如何?

  這玻璃的鏡面是用淡色水晶製作的,因為收集到的材料並不一致,所以十面小圓鏡中,部分鏡子是用純色紫水晶做的,色澤勻稱,品質上佳。但更多的鏡子是用白色、淡黃色水晶製作,色澤並不均勻。而後兩種顏色的水晶恰恰是水晶當中最不值錢的。

  時穿現在手中拿的這面鏡子是一塊煙水晶製作,水晶呈淡灰色,像是有一層淡淡的煙霧籠罩在鏡面上。水晶的顏色也不均勻,有些地方顏色稍濃,有些地方近乎無色,使得整個鏡面更像被一層飄忽不定的煙霧籠罩……但即使是這樣,這塊鏡子的品質依然比青銅鏡好了很多,它能清晰地看清楚人的鬍子眉毛,與青銅鏡模糊的影像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黃煜對著鏡子歪了歪嘴,摸摸唇上的短鬍子,還扭了扭身子,鏡中的人像如斯響應……他好奇的伸過手,輕輕觸了一下那面鏡子,這時,時穿乾脆一鬆手,那鏡子落到黃煜手中。

  午後的陽光格外清亮,東京汴梁城的街頭依舊是那麼繁華,天空中飄著淡淡的白雲——這一切都在鏡子中清晰的呈現,可憐黃煜長這麼大,第一次清晰的知道自己長成啥模樣。

  時穿表情淡淡:「玻璃這個東西,在甲骨文誕生之前四千年已經發明了,很古老很古老。在春秋時期,咱華夏也有玻璃製作技術,但可惜我們一直走了一條彎路,總是用玻璃製作假珠寶首飾。比如春秋時期製作的隨侯珠是黑色的,而且色澤並不均勻,所以我猜想,其實從那時代開始,玻璃製作技術一直綿延流傳著,只是所有掌握這個技術的人,都不願將這個秘密說出去。

  當然了,幾斤沙子一些配料,就能賣出上好的珠寶玉器的價格,掌握這種暴利贗品的製作技巧,誰會傻得四處宣揚『我這是假的,是我拿沙子製作出來的,我懂得這技術,快把我綁架去,奴役我壓搾我,以便我給你們掙大錢』……

  蔡大官人那些珠寶玉器你見了麼?我曾經說過那些東西全是假的,全是用玻璃仿造的,玻璃仿的翡翠,玻璃仿的白玉與瑪瑙、紅寶石、藍寶石……更難得的是,那些仿製的玉器與寶石顏色非常均勻,幾乎看不到瑕疵……」

  黃煜急急忙忙打斷時穿的話:「我一直想問你,你怎麼看出那東西是玻璃製作的。」

  在宋代,玻璃被稱為琉璃,或者玻黎。這二者都是波斯語的音譯,只是用不同的地域方言說出來的。

  時穿輕輕點頭:「在蔡大官人坐舟上,我曾經端著一直翡翠玉碗對著光線打量,那隻玉碗碗底有氣泡,不注意幾乎發現不了,另外,碗邊還有一道模具留下的稜子——玉器不會有稜子的。」

  黃煜轉動著銀鏡,愛不釋手的說:「我昨日已經給家裡送了密信,說你或許知道製作玻璃的手藝,難道這玻璃與鏡子有甚麼聯繫?」

  時穿點點頭:「做玻璃,最難得的工藝就是顏色均勻,或者顏色完全透明。前者,蔡大官人手上那批仿古董做到了這一點;後者,當今官家的鍍金琉璃瓶做到了這一點。這說明這時代,玻璃技術已經很成熟,只是製造的人躲藏很深而已。

  如果能把這種技術更進一步,讓玻璃的顏色變得更淡更均勻,我們就能製作出比這面鏡子更清澈透明的玻璃鏡——你記得街上賣的『悵偟(麥芽糖)』嗎?製作銀鏡就用那玩意,糖醛反應製作法,更安全更便宜。那麥芽糖一文錢買一大塊,銀鹽更是容易獲得。」

  一項暴利產業,千百年來人們隱秘其事,不知多少人靠這項手藝傳承財富,卻讓時穿說得如此簡單——黃煜滿臉驚訝。

  其事,黃煜並不知道時穿說的方法,一下子跨越了早期製作銀鏡的汞齊法。早期的工匠知道水銀可以溶解白銀,故此銀鏡的製作多用水銀鍍膜。這是種純物理製作法,而當化學參與其中時,還原反應原理的發現,給銀鏡製作法插上了翅膀,這種方法更安全,更廉價。

  大宋朝或許沒有體系化的化學理論,但大宋是一個發明創造的時代,制科狀元蘇東坡曾在筆記中記載了銀鹽的照相顯影反應——這就是一種還原反應。蘇軾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他的實驗主義,卻差點把「照相機」、「相片」發明出來。

  那麼,推動銀鹽反應再進一步,想必在這時代也不會有人過於驚詫!

  而銀鹽反應再向前推進一步,又會是甚麼?

  宋代強大的生產力,能否就此轉化成強大的戰鬥力?

  海州解元黃煜再度拿起鏡子照了照自己的模樣,感慨說:「悵偟糖怎能製作出如此銀亮的東西,我聽說官家找的工匠們,是用水銀融化金銀,然後將這種金銀液塗抹到琉璃物件上,給琉璃鎏上一層金銀,我本來以為,你這面鏡子也是採用這種方法制備的。」

  時穿滿臉驕傲:「沒錯啊,你剛才說的是銀汞齊製作法,我跟你說的糖醛反應製作法,兩種技術相差一千年,而且銀汞齊製作法毒性較大,鍍上去銀並不均勻,如今我既然有更安全的製作法,何必那麼費事呢?」

  黃煜輕輕點點頭:「那麼說,還是需要銀子啊……不對,蔡大官人背後的人能製作出精美的仿玉玻璃,他們隱身暗中並無人知曉,如果我們選擇製作銀鏡……

  珠寶這東西來源複雜,一般人買到珠寶後,只會藏到家裡,不是彼此親眷看不到,而銀鏡卻是可以拿出來炫耀的,我是知道女人的炫耀心理有多麼可怕,哪家小娘子有了這玩意,恨不得讓所有的女伴都知道,怎麼會不掏出來當眾梳妝打扮一番。

  能如此清晰、纖細的看見自己的容貌,便是皇宮大院內,在爭寵獻媚上面,也能壓過別人一頭,不是嗎?至少可以讓自己的化妝變的更加清晰動人,這樣一來,這種寶物豈不口口傳頌,人人都知道……」

  時穿微笑著打斷黃煜的話:「賣貨的,生恐別人不知道自己的貨好,人人傳頌你又怕甚麼?」

  黃煜打了個哆嗦:「你剛才說,這項技術從春秋時代綿延至今,不知道製作了多少假古董,從沒有人拿出來當眾炫耀……娘也,這該是一股多麼大的力量,為了掩蓋與爭奪這項技術,其中的血腥可想而知。咱們如果繼續做珠寶,隱秘起來,別人不會注意,但如果製作銀鏡,人人都知道我們這項技術,別的不說……」

  黃煜再次打了個哆嗦:「長卿兄,此事還是作罷吧。如今你的錢也夠花了,我家也不差這幾個錢,再去弄這麼危險的玩意,那是鮮花著錦,烈火添油,萬一不謹慎,你我兩家便要灰飛煙滅了。」

  黃煜其實想說的是:童貫還在蘇州,為當今官家搜羅奇珍異寶、怪石奇花的蘇州支應局並沒有撤銷,如果讓人知道這項技術出自黃氏手中……當今官家拿老百姓的財產,一般是用搶的。

  時穿臉上出現一絲詭笑:「我們在路上不是遇到了蔡大官人嗎?蔡大官人的做派,難道對你沒有啟發?哈哈,這是交給我安排,你放心,不會有禍事牽連你。

  郁州島你知道嗎?島的東部還有兩座小島,這兩座小島漲潮時分就成了孤島,一旦退潮,又與郁州島相連……衙內目前正在那座島上修建漁場,前幾日我替衙內規劃了一道陶瓷輸水管,利用風車將淡水輸送到那兩座孤島上。等孤島上有了淡水,小島中就可以立足了。

  那座島面積不小,兩座島連接起來,大約有幾十平方公里的地方。等有了淡水,島上就可以辦工坊,因為是孤島,官府也不敢隨便派人上去——否則的話,等大潮一起,報個『衙役失足落水』,官府難道責怪到島上居民嗎?

  這樣吧,我們琉璃工廠就設在其中一座島上,你黃氏出力,與衙內重兵封鎖兩座小島,生產的東西我們用小船運送到岸上——海州的海岸線長的很啊,拔頭水軍巡邏並不嚴密,岸邊處處都可登岸,只要登到岸上,這玩意我們即便是說從海外輸入,只要風格做的不類似於大宋風格,誰敢說個不字。」

  正說著,來來往往的人當中,已經有人注意到黃煜手上拿的鏡子,那鏡子反射出來的光斑一閃一閃的,照在牆上,彷彿牆上多了一個太陽。已經有人想往黃煜跟前湊,黃煜見到這種情景,趕緊捏著鏡子,把手縮回袖中,說:「長卿兄不是要走嗎,你趕緊去拜訪黃大人吧,晚上回來,我在屋內等你。」

  說了這麼多,是該讓黃煜冷靜一下,時穿拱手告辭。

  這個時間正是官員下班的時間,下班這個詞是宋代創建的,意思是高品級官員結束了一天工作,從皇宮走出來回家。此時此刻,小商小販叫賣的聲音格外響,路邊雜耍的、唱曲的、關撲的,嘈雜聲響成一片,在一片熱熱鬧鬧的氣氛中,時穿穿過了喧鬧的街道,順路去金飾店銀飾店買了一些小玩意,預備打賞,然後一路走到黃爸租住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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