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77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8 22:31
第二百四十九章 收個外室還是娶為妻?

  時穿這頭一穿好衣服,黃娥墨芍領著眾女孩兒進門來請安問好,時穿打開隨身的行李,將禮物一個個分送,女孩兒們七七八八說著自己對時穿的惦念……如今已不是所有女孩能住在城裡,有一組大約六七女娘要去鄉下值守,她們拜見時穿,拿了禮物就要動身……

  娥娘見時穿還想挽留那些預備去鄉下的女孩,趕緊解釋:「哥哥,崔莊的作坊已經蓋好了,因為今冬流民較多,鄉下人手充足,哥哥籌劃的那個佔地百畝的玫瑰園,魯大已經規劃好了,如今已蓋起了女牆與簡單屋舍……」

  黃娥說話帶有一絲欲語還休的問道,她的身體繃得很緊,小拳頭緊捏著,時穿未卜先知的阻止了黃娥的接下來的話,暗示:「不著急,我既然回來了,天塌不下來,有啥事兒我們慢慢處理。」

  說完,時穿伸了個懶腰:「回家的感覺真好。」

  再經過一番相見、盤賬,問訊等過後,總算是安定下來,坐在自家的大屋裡,時穿躺在躺椅上,舒服的望著天空,懶洋洋的休息著。

  一下子出門三四個月,從冬季到春季垮了個年頭,雖然領略了天下第一城市汴梁的風采,可是他雖然不在家,地球照樣轉動著,家裡這段時間變化也很大,魯蘊的匠做班總算是將顧宅徹底改建好了,原先顧宅的土木性建制房屋已被完全推到,新建好的時宅成了巨石磚瓦結構,那套房子除了沒有電氣設備與玻璃窗,從外形上看,與現代民居幾乎沒甚麼兩樣。浴室,廚房、會客廳,以及帶上下水的廁所,一色的瓷磚地面,即使下雨天從屋內走出大門,兩腳都不粘泥。

  這樣的住宅,總算是個窩了。

  時穿坐在時宅的躺椅上,一邊享受著春日的閒散,一邊盤算著給新宅增添點甚麼……可人生啊,總是難得浮生半日閒,就這會兒空閒,環娘拎著個小布袋,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招呼說:「哥哥,黃家店舖的掌櫃來見你,環娘已經收了十文錢的紅包,哥哥不能不見啊。」

  說話間,環娘身子擠到時穿身邊,拱呀拱呀的,在躺椅上拱出一塊空位置,解開布袋的口,倒出幾枚可憐的銅板,歎著氣說:「從哥哥走了之後,環娘的門包就日漸稀少,可憐的,我現在錢袋裡只有三十文。」

  時穿哈哈一笑:「那就讓他們進來吧,不過,小環娘,我如今給你們備下的嫁妝足夠將你們風風光光的嫁出去,這幾個銅板的小錢,你就別看在眼裡了。」

  環娘搖搖頭:「這可不好,姐姐們都有自己的活兒,每月都有薪水等進項,環娘只能靠門包收幾個私房錢,哥哥,你不在,環娘收不上門包,都幾個月沒有零食了,你瞧,環娘都愁瘦了。」

  時穿哈哈大笑,笑聲中,黃家掌櫃領著夥計走進來,沖時穿拱手:「承信郎,我家少主之前曾捎來信,談起彼此商議的那件買賣,我黃家已經調撥好人手和款項,就等承信郎吩咐。」

  「別著急,我才剛回來!」時穿懶洋洋的回答。他依舊躺在躺椅上,不曾起身。倒是環娘看到時穿已經見過黃掌櫃,自己的門包錢已經塵埃落地,趕忙招呼兩聲,緊著起身前去守門了。

  對面的黃掌櫃倒沒有責備時穿禮節疏忽,他招呼跟隨的夥計,把賬本呈給躺著的時穿:「自承信郎走後,我黃氏與小娘子們結過三筆賬,大郎,你現在查查賬簿,我把剩下的餘款結了。」

  時穿一拍環娘:「讓墨芍她們來盤賬。」

  環娘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時穿一指對面的凳子,招呼黃掌櫃坐下,僕人們過來偵察,一番忙碌過後,黃掌櫃端著茶盅,上上下下打量著時穿這座新屋,搖著頭慨歎:「我可是親眼看著大郎赤手空拳打下這一片天下,真不容易呀……大郎,如今你的箱包與衣飾已經賣火了,我聽說你在鄉下的工坊已經建好,能不能將產量擴大一些,比如衣飾的供應量,再加大一倍如何……」

  時穿笑瞇瞇的回答:「哦,都怎麼一個火熱法,我剛回來,你說來聽聽?」

  「妖,如今的服飾越來越妖,自從你推出扣子之後,衣服做的越來越緊身,件件都塑腰收胸,彷彿布料多一點,穿出去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這些還則罷了,現如今,人們在衣服上的花樣越來越多——有了扣子扣住左右衽襟,再不怕大力活動讓衣襟掙開,所以姑娘漢子們甚麼飾品都敢往布面上繡。大郎你推出的『肩上桃花』,這款式才兩天就過時了,附近的裁縫鋪有樣學樣,將梅蘭竹菊都弄了上去……嘻嘻,還有人用銅絲編成一個老粗的枯樹樁,縫在衣服上標新立異,都不怕裝飾品太重,墜壞了布料。」

  「這不就是『時尚』嗎,『時尚』就是這樣誕生的,這是一個標新立異的時代,這是一個創意無極限的時代,我們有幸生在這個時代,那應該感謝上蒼。」

  黃掌櫃苦笑著回答:「我卻只感到累——現在做生意可真是累人,苦思冥想推出一個新花樣,上午還是最新潮流,下午已經過時了。生意做成這樣,真是勞心勞力,苦的很啊。」

  時穿坐起身,回答:「可是,世界就是在這樣的快節奏下走向進步的。」

  黃掌櫃輕輕搖了搖頭:「我是不指望了,老這樣追趕潮流翻新花樣,實在是累的慌,所以我聽說大郎又想出一招獨門生意,真是欣喜若狂……感動啊,總算不用怕別人追趕了。」

  時穿咧嘴笑了:「恐怕算不上獨門生意……忘了告訴你,我回來的路上,一不留神把配方賣出去六份,所以,現在市面上至少有六個人和我們競爭。」

  「這樣也好,獨門生意不長久,一不留神那就是招災惹禍的東西。」

  「哈哈,雖然不是獨門,但黃掌櫃你不用愁,這次咱只做兩樣東西,就做玻璃酒瓶與梳妝鏡,玻璃瓶賣給那些酒坊,咱不直接跟顧客見面,想必也引不起別人的覬覦。至於梳妝鏡,咱也別做的量大,我打算日產一塊,就放在珠寶店裡銷售,價錢你別賣便宜了,至少要往五百貫說話。

  這樣的話,作坊年產三百六十塊琉璃鏡,一年也是十八萬貫的生意,十八萬貫,不少了。」

  黃掌櫃笑瞇瞇的:「十八萬貫的生意,加上酒瓶,大約能湊成二十萬貫吧,我一間小店,一年能做上二十萬貫的買賣,論說也足夠了。兩樣貨物能做到二十萬貫的出息,放在哪家店舖都值得誇耀,只是,大郎,你剛才說市面上有六家競爭者,他們不會與我們搶生意吧?」

  說話這功夫,墨芍領著幾個姐妹,端著算盤筆墨紙硯走了進來,接過黃掌櫃的賬本開始盤賬。如今,香皂雪花膏這點小錢已經不放在時穿眼裡,他坐在原地沒有起身,有一句沒一句的跟黃掌櫃聊著。

  不一會,黃娥陰著臉,帶這環娘走進來,她手裡拿著一張紅色喜帖,隨手遞給時穿:「崔莊那位方員外,被哥哥教訓了一次後依舊不知道收斂。哥哥,去年你走後,冬天爆發流民大潮,我們乘機雇了千把人手,那方舉人也跟我們搶人,僱人的價格總比我們多十個銅板,我們漲他也漲,我們蓋大作坊,他也蓋。

  瞧,如今他跟莊子裡的趙家要聯姻了,這是給我們的喜帖……方家趙家打算合起來了,可不是一股小勢力噢……」

  時穿接過喜帖,對黃掌櫃說:「三家聯合建琉璃坊的事情,我已經跟施衙內打好招呼,以後作坊的工人由他監管,黃家只管進料,你等等,我寫下一個方子,你趕緊備藥。」

  黃掌櫃知道時穿有話跟黃娥私密交談,他起身告辭:「賬本就留下了,錢存在我櫃上,大郎核對完賬目無誤,打算甚麼時候取錢用,只管招呼。」

  黃掌櫃走後,時穿打開紅色喜帖,不懷好意的問:「方舉人都四十多歲了,我不信他之前不曾娶妻,這是一份娶妻的帖子,他這是打算娶妻吧?」

  黃娥嘲諷一笑:「他雖然是個舉人,可趙家也是良人,怎肯拿自己的女兒給人做妾。原本嫁作商人做外室,倒也是個出路,但……方舉人居然不說娶外室,帖子上說的是『娶妻』。」

  《宋刑統.戶婚律》規定「良賤不婚」,妾屬於賤籍,趙家的女兒如果給人做妾,則意味著他們整家淪入賤籍。這樣的賤籍人家,子孫後代不能參加科舉人,不能成為良人,也不能從事良人才有資格從事的三十六種職業,只能作為倡優,以自己的笑容娛樂別人。

  趙家雖然是農戶,可在當地,他們也算是家資雄厚的小地主,無論方舉人再怎麼顯赫,也不至於讓趙家拿整個家族的子孫後代的前途做冒險——哪怕趙家嫁出去的是庶女,也是不行的。法律不分嫡女庶女,只認她是趙家人。

  宋代是個商業社會,商人經常性兩地奔波,因為在外地無人照料,商人常常在外地去一個外室,讓外室負責照料當地的生意——這是宋代商人鑽了戶婚律的漏洞,各地官員對此睜眼閉眼的,都假裝不知道。

  外室的地位比妾稍高,關起門來可以拿自己做當家主母,生下的子女雖然不進族譜,然而,能娶得起外室的,基本上都小有資財,中產的日子可以保證。基本上,只要不貪圖扶正、不貪圖登堂入室,老家裡裝糊塗的正妻也會容許外室保留一些財產養老——畢竟,外室的存在是為了照顧經商在外的主人翁,是為了幫助老爺替家裡掙錢。

  當然,娶外室也是有規矩的,一般這樣婚事,帖子不能用紅色,帖子上也含糊其辭,只說辦喜事,不說是娶妻還是娶妾——可惜這些規矩都讓方舉人打破了,他用紅色的帖子,明確說明自己是「娶妻」。

  時穿想了想,問:「我記得這位方舉人原來是蘇州來的,如今蘇州動亂平息,讓人去查一查,看看他以前在蘇州是否成婚?」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8 22:32
第二百五十章 陰謀

  黃娥皺著眉頭回答:「這恐怕很難,我聽說他來自銅溪縣城,銅溪縣城毀於戰火,衙門裡的文檔存不下甚麼,只怕是去查,也查不出……」

  「查不出,那就編一個出來!」時穿笑的很鬼祟:「你父親也是個官呀,戶婚律你該知道——『諸有妻更娶妻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若欺妄而娶者,徒一年半,女家不坐,各離之。』

  咱大宋朝是有重婚罪的,方舉人即便沒有重婚,咱們就給他造出來一個。銅溪縣的文檔不是都毀了嗎,很好,方舉人的來歷我們辨不出,那麼他在銅溪的老婆,誰也不敢說是假的。

  咱們只要證明他曾經娶過一個妻子,那就成了,這件事揭發出來後,要麼整個趙家淪為賤籍,自己承認是做妾室,讓趨炎附勢者遭到整個家族的痛恨。要麼方員外承認自己娶了兩個妻子,那就革去功名,刺配流放,看看他願不願意丟去前程?」

  現代人常說「大丈夫何不三妻四妾」——其實在古代,這句話是造反者說的。古代中國是一脈相承沿用《周禮》作為禮儀的。即使是滿清朝,也不得不掛上周禮的牌子。而在這種禮制下,有資格三妻四妾的,那的需要一定的行政級別,一般都是王爺一流的。

  如今趙姓天下,即使你是宗室子弟,如果不曾封王,敢「三妻四妾」也是造反。即使是在滿清朝,庶民敢說出「三妻四妾」的話,朝廷也要滅你滿門、夷你九族,讓你在留不下半點基因傳續。

  方舉人是甚麼身份,時穿心裡很清楚,這廝懷著一個造反者的慾望,就盼著有一天族人能造反成功座了江山,以便自己搖身一變成了新貴族,而後騎在庶民頭上作威作福。農民起義嘛,一般沒甚麼遠大目標,只是樸素的想要「打倒暴君做暴君」而已。

  也許是時穿的短暫離開,讓方舉人日子好過一點,他便決定提前享受「王爺的待遇」

  ……所以,以理推測,這廝家中絕對有妻子——作為其族人控制他的手段,也會讓他在家中留下自己的正妻。

  哼哼,叫你妄想「三妻四妾」,跟我鬥,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當然,這一切都讓宋人出面吧,時穿希望自己隱藏在歷史的迷霧背後享受操控者的樂趣。想必那位新任知縣會很滿意這份禮物——方舉人帶的錢財,定會讓蒙縣尉,以及海州衙役樂開懷。

  當然,這件事需要慢慢籌劃,需要一點時間,需要一點人手……時穿手下都是些外國僕人,讓黑人去銅溪縣打聽,光一個語言不通,就讓這事成了笑話。

  「給施衙內去封信,叫他派幾個人來幫我打聽事……」時穿沉吟著吩咐。

  話說施衙內早就瞧方舉人不順眼了,接到時穿的信,問清楚時穿的打算後,滿口的答應著:「好啊好啊,這事兒交給我了。哼哼,長卿出門在外,還不知道吧?方舉人去年冬天找了千把號流民,跟你家搶生意,仿製箱包還不算,現在也派人上郁州島來,學著我家的樣子造鹽田曬鹽販鹽……

  若不是害怕拔出蘿蔔帶起泥,我早就收拾方舉人了,現在好了,他自己把把柄遞到我們手上,看我不蹂躪死他——告訴長卿兄,請他放心,編瞎話我從小擅長,等我打聽清楚情況,絕對找一個蘇州人來扮演他妻,讓長卿放心,這事天衣無縫。」

  停頓一下,施衙內有點扭捏:「嗯,順便問問你家主人,我求他辦的事,他還記得嗎。」

  接到衙內的回話,時穿歎了口氣,招呼黃娥:「娥娘,看來你要去素珍那裡走一圈,探望一下素珍姑娘,衙內等著回話呢。」

  黃娥想了想,皺著眉頭說:「按慣例,待嫁女是不見外客的,素珍姐姐那裡如今六禮過了三禮,我有甚麼借口過去呢?」

  「嗯,拿兩匹上好的絲綢,在添幾件我從京城帶回來的首飾,你過去給素珍姑娘添妝。」

  「聽說她父親是個老古板……能不能見到素珍姑娘,娥娘盡力吧!」黃娥答應的很勉強。

  傍晚時分,黃娥神色怏怏的返回了,她歎了口氣,開口說:「哥哥,是不是女人都要這樣,低頭任憑命運的擺佈,一點辦法都沒有?」

  時穿揚起眉:「怎麼了?」

  「羅家貧困極了,羅望京雖然不在,但他們也催著趕緊成婚,就指望素珍姐姐帶過去的嫁妝過上好日子。素珍姐姐看了我送過去的禮物,直歎息,說便宜了何人。這樣荒誕的要求,素珍姑娘的父親居然許了,聽說他們要抓一隻雞代替羅望京,與褚姑娘拜堂。」

  「嫁給一隻雞——這樣的侮辱,褚家上下居然許了。」時穿很納悶。

  「哥哥,這卻不是侮辱,民間習俗而已。男女婚嫁,若男方病了不能拜堂,民間向來都是如此辦的,鄉約俚俗而已。」

  「那還是一種侮辱,只不過是侮辱傳統而已。傳統鄉約俚俗中,既有淳樸的一面,也有許多反人性反人類的陋俗,這就是其中之一……嗯,褚姑娘跟你怎麼說?」

  黃娥想了想,回答:「怕是要認命了。素珍姐姐感謝你的探望,讓我轉告你:她這女兒再不孝,父母養育這麼多年,婚嫁大事上,怎麼也不能讓父母出醜,從今之後沒有褚素珍,只有羅褚氏。」

  時穿承諾片刻,起身回答:「這話不是對我說的,我知道她想對誰說。」

  神色怏怏的走到院中,時穿扭頭一望,發覺黃娥依舊坐在原地黯然傷神,他深深地歎了口氣。沒辦法,古人從小到大在這種道德體系下長大,一旦離開這種道德體系,他們便彷彿魚離開水一般,感覺到不能呼吸……其實,魚是能夠離開水的,魚離開了水那叫進化,最終他們成了兩棲動物,生命就是這樣前進的。

  只是,在進化的過程中,千百萬的離開水的魚並沒有生存下去,僅有少數僥倖成功。生活在這時代的褚素珍不是敢於跳上岸的魚,施衙內也不是,仔細回憶起來,似乎海公子也不是。

  意興闌珊的抬手招過一名僕人,讓僕人把褚素珍的話去轉告施衙內,等吩咐完,時穿這才回味過來,聽褚姑娘話裡的意思,想必她還不知道施衙內已經在父母的壓力下低頭,她以為施衙內還在苦守自己的癡戀,所以話裡充滿了內疚,只是她不知道,斯人還在,斯情不在。

  站在院中暗自苦惱了許久,還是墨芍帶了一群人過來,打斷了時穿的胡思亂想,她盈盈一拜:「哥哥,明天我們店中發佈新款式,這是預定明天在店門前歌舞的優姬,哥哥還有甚麼吩咐?」

  優姬的行首(頭排妓女)上前,呈上一支灑金帖子,這帖子是淡藍色的,顏色看著很清爽,打開帖子,上面寫著密密麻麻五六十隻曲子。行首嫣然笑著,嬌嬌的問:「承信郎,我們的手段絕對會讓你滿意,不過要說熱鬧,不如再來一場撮弄(雜耍)吧。奴家認識幾個上好的撮弄班子,承信郎要不試一試?」

  時穿啪的一下合上帖子:「街頭路演嘛,以吆喝我的貨為主,我到東京城,見他們吆喝的很有情調,用唱歌的曲調,婉轉的說出自己貨物的名字,吸引別人過來觀看。你們是三司六局出生的官妓,官府上賣酒,發行青苗款,想必都參與過,怎麼吆喝你們在行,我別的不多說,只要求你們多加上幾句,諸如: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揮淚跳樓扣體恤大甩賣等等讓人心驚膽顫的詞,那我就滿意了。」

  行首有點憋不住的想笑,但能夠做到一州的行首,那都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甚至在宋代做行首比做高考狀元還難。做高考狀元,無非是把那些降低智商的道理背得滾瓜爛熟而已,而做宋代行首,彈琴,你不光會彈過十級考試的那兩首曲子,那些不考試的曲子你也得會,還得彈得數一數二,這才叫會彈琴。

  繪畫,怎麼也得拿個大師證書吧,宋代的繪畫大師不是給錢就行,找個街頭印刷店印個證書就能滿世界自稱大師,宋代的大師不發證書,在這個沒有電視,沒有廣播,沒有網絡的時代,榮譽稱號全憑口碑,全憑人口口傳頌,所以個個拿出來都是貨真價實的大師。

  光會這兩項不行,你還得會下棋,圍棋不說聶衛平的水平,至少也應該是個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趙治勳水平……除此之外,你還得會寫詩,寫詩不要求你達到蘇東坡的水平,至少也是嚴新、蘇小小的水平。

  把這些技藝都學會了,你還不一定能夠擔當行首,因為以上的知識最多也就是一個比高考狀元稍微強一點的水平,如果你就這水平,再加上一副讀書讀傻了,一點不通人情世故的態度,你還坐不上行首的位置——坐這個位子,尤其需要情商高,得會跟人打交道。

  精通人情世故,從來看人顏色吃飯的行首既然憋不住笑了,乾脆噗哧一笑,滿口答應著:「就依大郎的,明日我們的唱詞裡多編一些讓人心驚肉跳的,血淋淋的詞語——大郎,你家鋪子賣的是包還是殺人的武器?」

  黃娥聽到院子裡的聲音,走了出來,接過話題:「哥哥又瘋言瘋語,行首休聽我哥哥的,唱詞要雅,要婉轉,要極盡風雅與華貴,咱買的是包,怎能跟路邊賣包子似的吆喝,甚麼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這話語,太……」

  「太直面人生!」時穿慢悠悠的補充。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9 21:54
第二百五十一章 陽謀

  黃娥搖了搖頭:「哥哥受了點鬱悶,別拿自己家的生意撒火,自來店舖路演,求的是一個風雅,求的是烘托氣氛,你剛才想的那幾句話,太有點聲嘶力竭了,不好。」

  時穿微微有一點不自在,正巧眼角瞥見魯蘊領著屈鑫李石兄弟走進門來,他趕緊轉身招呼,匆匆丟下一句:「路演的事情,你們看著辦吧。」便回身招呼自己三名徒弟去了。

  魯蘊腋下夾著賬本,低聲向師傅匯報冬季的工程,輕聲央求:「師傅,今年春天我們的生意又擴大了,光手頭就有七件活,如此一來,便顯得人手不足。我聽說崔莊的工程已經快結束了,師傅的作坊裡要不下千號人,分給徒弟一百如何?」

  時穿馬上回答:「我給你三百人,不過,經過去年短暫的文化學習,今年你們要學習更高的技藝了——我打算教給你們園林的建築技巧,就以崔莊玫瑰園為範例,你們今年暫時不要對外接大工程,就接一點小活掙些零花錢,主要精力在於建築崔莊花園,你們將具體學習園林的佈局技巧,以及一些園林雕塑的設計與建築手法。

  等今年年底,你們學完這套手藝,就算是正式出師,年底的時候我把你們三位的婚事辦了,你們就自己出去闖天下吧。」

  三名徒弟喜出望外,建房子,對於建築師來說,只是平常手段,而能獨立設計園林,才是宋代對「大匠」的考核標準,相對來說,後者的工程更加掙錢更能顯示一位建築師的水品高低。

  魯蘊等三人原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就以造房匠終老,當然,他們對這一點也沒甚麼遺憾,畢竟他們學到的是大宋朝獨一無二的磚石建築技巧,如今生意也不錯,加上他們還會一套獨特的馬桶衛生間設計,在業界也吃得開,但人的慾望是無窮盡的,眼看著這輩子就這樣下去,也能衣食無憂,如果有機會,讓自己的地位更上一層樓,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大匠,那不是更好嗎。

  三名徒弟趕緊跪下來磕頭感謝師傅,磕完頭三人也不起身,彼此你一句我一句,商量著誰去負責監督外包工程的施工——按正常的徒弟待遇,這三名還沒正式出師的徒弟,現在還處於學手藝的階段,他們給師傅幹活,是不拿工錢的,只要師父管飯就行……但,這三名徒弟已經開始提前享受獨立掙錢的樂趣,何況他們年底還要成婚,從師父那裡知道嫁給他們的女孩嫁妝很豐厚,身在大宋這個講究立業,剩男剩女極多的時代,是男人,不立業行嗎?

  外頭的工程放不下,可師父教的手藝關係地位的提高,兩相權衡之下,外頭掙錢就成了小事兒,今後還有大把的機會不是嗎。這道理剛開始三人還沒有會為過來,彼此謙讓一番之後,大家都想明白了——師父是個厚道人,跟著師傅幹活,不愁沒有收益,更能學到手藝,這樣的話,外頭那些工程掙的實在是些小錢。開玩笑,幾名女孩兒嫁過來,陪嫁是一間煤餅鋪子,如今鋪子已經開始選址,那鐵爐也在全城普及,如此一來,自己今後只蓋房子,掙得錢沒準比老婆還少,這怎麼了得?

  於是,負責外包工程就成了燙手的洋芋,三人你推我讓,彼此商量了很久,才決定採取輪值的方式,挨個輪,這樣總公平了吧。等這事商議定了,一回身,時穿已經不見了。

  在三人商議的過程中,時穿有接待了豆腐西施,久別重逢之後,豆腐西施顯得蠻熱情,只是時穿情緒不高,豆腐西施見到自己的熱情沒有得到對等的回應,眼見天色黑了下來,聊了幾句也就告辭了。

  掌燈時分,飯菜端了上來,坐在飯桌上的時穿依然不快樂,黃娥竭力想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一邊岔開時穿的注意力:「哥哥,眼看快春耕了,你說要種玫瑰花,吉貝棉,這兩樣東西會栽培的少,種子也要早早備下,不如等明天箱包鋪開了門,哥哥照管完畢後,收拾一下去鄉下住幾天,過了春耕再回來。」

  黃娥喋喋不休的說個不停,時穿醒目過來,恐怕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大家,大笑著招呼環娘在自己的腿上坐下,詢問幾位女孩兒:「我離開這三四個月,還憂心不止,沒想到你們各個都很能幹,瞧,如今鋪子也買了,煤餅店眼開要開了,崔莊那裡也建好了作坊與花園,連箱包店都做得不錯。」

  女孩子們受到誇獎,齊齊露出了笑容,幾名好表現的女孩七嘴八舌的表白自己的功績:

  「哥哥,巷尾鋪子如今已經雇了三十位媳婦子,此外,各大戶人家的小姐與女侍,閒暇無事的時候,也按我們的圖樣編一些扣子,雜七雜八,我們每月有將近百人在製衣坊出活,如今衣服倒是有很多仿製的,扣子仿得也多,但咱家的花樣確實獨一份,每樣都賣的比別人家貴一兩文……」

  「哥哥,你臨走的時候說,鯤皮要盡量用礦物染料染,那樣才不掉色,顏色才會鮮艷,我恍惚記得在家裡的時候,有個親戚做彩繪大佛的活,便想著這樣的人一定知道很多顏料,一件大佛的綵衣要用四十多種顏色,那些顏色畫到石頭上,幾百年都鮮艷如新,這樣的顏料一定符合哥哥的要求。

  於是,我私下裡讓魯蘊聯絡彩繪匠,他們倒是拿來幾種顏色,可這顏料塗到皮子上,耐不住水洗,後來還是褚姑娘給我們出了主意,讓那這些顏料方子與皮匠談一談……後來我們想起了棉麻的漂白以及印染,向顏料裡添加了硝以及石灰鹼,居然成功了!」

  又談到了褚素珍,時穿趕緊大聲響應,以掩飾心情的激盪:「太好了,你們已經學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沒錯,許多人活一輩子還沒掌握分析問題的方法論——顏料加鹼、加硝,就是給顏料酸化或者鹼化,以便增強顏料的附著力。說說,你們成功之後又做了甚麼?」

  「我們染出了是一種顏色的皮子,有像孔雀翎般艷麗的顏色,還有像黃鶯嘴一般嫩黃的,還有像春日的荔枝綠、像大海一樣碧藍、像荷葉一樣蒼綠、像丹朱一樣紅艷……」

  「慢著,紅黃藍三顏色都出來了,那豈不是我們可以調配任意顏色?」

  「才不呢,我一不小心曾吧兩種顏料混在一起,馬上就發出辟里啪啦的響聲,立刻變得澄清透明……」

  「啊,酸鹼中和反應,著沒事兒,我只是不明白很多化學藥品的古代稱呼,等我把那些化學藥品搞到手,咱在研究更多的花樣——繼續說。」

  「那些顏料經過皮匠的手,再加上我們從旁協助,如今我們已經將皮子染出十一種顏色。哥哥走後,我們試著用各種顏色拼出新包,如今箱包坊的工人越做手越熟,越做越精緻。每月逢時的時候,咱們從作坊裡進一批貨,當天就能賣完。

  哥哥還不知道,如今咱們的箱包在海州城可受歡迎了,許多姑娘或者自己來,或者派女侍守在店門口,等一開門便衝進店裡搶購,買上這些包,他們或者自己用,或者拿來送給姐妹,那些姐妹都是別處的,有揚州的,有楚州的,還有杭州的,全是聽說我們的箱包別緻風雅,特地囑托姐妹們代購。

  嘻嘻,如今咱們的店舖,箱包只能賣一天,其他的日子全靠梳子粉盒等化妝品支持。姐姐們還想著,既然這東西那麼供不應求,咱們何不多招些人手,在揚州杭州也開個分店。」

  時穿搖頭:「就這樣吧,今後怎麼開分店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咱開這幾個鋪子是讓你們學手藝的,等你們嫁了之後,願意在哪裡繼續開店,只管去做——如果我們現在開分店,等你們將來出嫁之後,市場份額已經佔滿,這門生意還有你們插手的份嗎?」

  女孩子們恍然大悟。

  第二天,天一亮,時穿就被門外的喧鬧吵醒,先是豆腐西施拍著門招呼:「大郎,快把你的店門打開,門口排隊的人已經堵得我開不了門,這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

  時穿披衣而起,匆匆忙忙的趕到自家店門口,頓時被門外的喧鬧聲嚇了一跳,此時門板還沒有卸下,就聽見門外鼎沸一片,有嚷嚷鞋掉,有哭喊被人偷摸了不雅之處,還有大聲叫罵爭辯誰前誰後的。透過木板門悄悄向外張望,只見門外群雌粥粥,香粉味,汗臭味直衝鼻子。

  時穿想了想,招手喚過幾名黑人僕人,向現代機場登機口一樣,用綵帶在幾個柱子間東繞西繞,繞出一條彎彎曲曲的路,然後讓黑僕站在繩帶背後,維持秩序,這才敢取下門板。

  原本時穿想著,憑自己的赫赫凶名,只要往店裡一站,那些女人總要有所顧忌,更何況他還有了準備,沒想到終究是大意了,兩塊門板一卸開,才露出一個小縫,頓時無數女人爭先恐後的擠了進來,時穿剛一叉腰,準備把臉陰下來,擺個極端冷酷的造型……

  女人一旦瘋狂起來,那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19 21:56
第二百五十二章 路演

  時穿擋在兩塊門板之間,只見無數雙手衝他伸過來,有的手還注意點禮儀,只是往他的肩膀上拍落,意圖是把他推開而已。但更多的手則壓根不管落點,眨眼之間,時穿的眼上鼻上嘴上落滿了巴掌,他剛張嘴想喊兩句,幾根手指已經塞進了他的嘴裡、鼻孔裡。

  可憐時穿也算是力大無窮了,他後退半步準備喊幾嗓子,一不留神竟被人推倒在地,緊接著無數腳底板踏到他身上,直接將他當踏腳石,踩踏著衝進店裡。

  店中幾名身高體壯的黑僕左擋右拉,好不容易將女人塞進彎曲的通道,但因為一下子湧進來的人多,門板發出嘎嘎的怪響——此時,店裡只要有空隙的地方都站滿了人,包括時穿的身上也站上了人,可憐時穿鬱悶的躺在地下,沖身上幾隻腳丫子艱難的喊:「讓一讓,各位,走光了,好歹讓我站起來吧。」

  這聲「走光了」倒是嚇壞了踩在時穿身上的女孩,她們尖叫著奮力向旁邊擠去,但眨眼間,更多的腳丫子又毫不留情的繼續踩了過來——前面幾個排隊的壯婦才不在意被人看清裙底風光,她們用鬼子進村的態度,從貨架上無差別地掃蕩著所有的貨物,僅僅這一眨眼工夫,貨架已經半空。

  時穿躺在地下,感覺很憋屈,他很想問:「誰把我絆倒了?」

  可是他每次張口,總見到一直腳丫子奔他的嘴部而來,於是他只能緊緊的閉緊嘴……其實,以他的力量,只要抖一抖身子,立刻能將踩在他身上的人掀翻在地,可是……他是店主耶。

  顧客在自己店中受傷,終究還是他的責任……罷了,只要能掙錢,踩就踩吧。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等時穿覺得久久沒有人再來踩他,黃娥領著一名同伴走到時穿身邊招呼:「哥哥,走了,怎麼還不起來?」

  時穿睜眼一看,貨架上已經空空蕩蕩,款台排起了長長的隊伍,這時候,店內還有幾名女孩面對空空蕩蕩的貨架跺腳,還有幾名女子扯住店員,要求付款預定……總之,時穿身邊已經沒有人了。

  時穿怏怏的爬起身來,問:「我們每個箱包賣多少錢?」

  黃娥左右張望了一下,輕聲說:「那要看鑲嵌的是甚麼了,如果是銅飾,那麼大約每個包賣七八十貫的模樣,如果是銀飾,那要賣一百二十貫以上,如果是金飾,總得二百貫上下。」

  「也不便宜啊,銅飾裝點邊邊角角,要七八萬錢,銀飾包的價格已經上了十萬錢,金飾包都二十萬錢了,如此貴的貨物怎麼還搶成如此光景——咱們店裡不收交鈔吧?」

  黃娥微微一笑:「咱不收交鈔的。咱們用銅飾品裝點的包,光是銅色就能分好幾種,有古銅色、青銅色、黃銅色、紫銅色。基本上,咱們一種包上都用上了好幾種銅色,每件金屬配飾都是用珠寶匠的手藝精工雕琢,並印刻花紋,每件拿出去都獨一無二。

  咱們厚道,每件包只賣七八萬錢,就是知道貨物供不應求也從不粗製濫造。哥哥走的這幾個月,咱家的包已經成了典範,那些僕婦閒漢買了包去,立刻加上十貫錢轉手賣出去,十貫錢啊,一家三口兩個月的花銷也夠了。」

  「這樣也有人買?」

  「那是,聽說購買者多數是一些類似方舉人的仿製鋪子,他們用不上鯤皮,就用豬皮、羊皮、牛皮代替;染不出我們這樣鮮艷的顏色,就胡亂染一個相近的顏色;不能把銅色做出四樣來,乾脆魚目混珠,刷上一層漆混充。

  這還不算,我聽說有人還用布料,或者相近顏色的錦緞來仿製我家的包,有些包仿製的惟妙惟肖,遠看顏色大小形狀都完全相似,近看才能分辨出綢緞與皮料的區別……

  也正因為這樣,如今我家的原版包也成了高門大戶送禮的首選——哥哥忘了麼,海州可是天下六大茶市之一,海州城不缺豪富,所以咱的包不愁賣。」

  黃娥說的還差一項:這時代,中國是天下第一富裕國,中國的鋼鐵產量是其他國家總和的數倍,中國佔有了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財富,中國的奢侈品消費佔了世界總銷售額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正說著,昨日來的那行首領著伎樂班到了,她往門裡一看,倒是嚇了一大跳,只見時穿渾身衣服皺巴巴的,臉上身上到處是腳印,髮髻已經散了,帽子不知丟在那裡……行首噗哧樂了:「哎呦呦,承信郎怎麼成了這般模樣,這誰幹的?西楚霸王?三國呂布?初唐李靖?

  或者,咱皇宋也出了甚麼了不得的人物,以至於憑承信郎的身手,也被蹂躪成如此淒慘的模樣?」

  時穿雙手一攤:「所謂蟻多咬死象,大約就是我現在的處境……我說,我要告訴你這是一群女人幹的,你是不是覺得我說謊?」

  行首笑的花枝亂顫,連黃娥都憋不住的笑,一眾女孩扶著牆,喘息了半天,行首覺得不能繼續笑下去了,她跳過了這個話題:「哎呀,我竟然來晚了,大郎,東西都賣光了,盡然不給我留兩個,這還叫我怎麼唱。」

  「怎麼唱,就這樣唱吧。」

  黃娥使了個臉色:「後廂房還放著十二隻箱包,每樣兩個,姐姐休得聲張,等會兒唱完,與我去後廂房細細挑選。」

  行首一搖輕羅小扇:「那就好,姐妹們,擺開旗鼓,唱起來吧。」

  宋代的叫賣聲是一種仗鼓樂,伴奏的樂器不多,有鼓的話就敲鼓,沒有鼓的話就敲碟子。

  伎樂班子排開場面,不一會兒,鼓聲響起來,行首居中,左右各排開六名女孩,成雁子形,她們邊舞邊歌:「箱包賣也箱包賣也地道的海州鄉親,從小裡拜個名師。學成諸般手段,慣得捻針引線,做的個花台伎倆。

  箱包賣也箱包賣也地道的鯤皮拼染,怎料得異日化鵬飛九天,專付伺那些可喜知音的公子,更和那等聰明俊俏的佳人。假若是怨女曠夫,買付了這珍奇包囊,付與那心頭所愛,逃不得成雙作對。

  箱包賣也箱包賣也縱使他毒郎狠妓,但購著助喜添歡,伴隨你花前月下。箱包賣也箱包賣也正箱包裝得了錦繡前程,裝得了春蘭秋菊益脾臟,配得上金橘木瓜偏爽口,枝頭干分利陰陽。

  箱包賣也箱包賣也嘉慶時挾包諧美走春華,也裝的調餅肉脯和臟腑,也藏得眉黛胭脂弄梳妝……箱包賣也箱包賣也這箱包腹內乾坤大,由得你帝城日日會王孫。箱包賣也箱包賣也!

  ……

  箱包賣也箱包賣也俺也說不盡千鍾多般,略鋪陳眼前數種。香閨繡閣風流的美女佳人,大廈高堂俏綽的郎君子弟,非誇大口,敢賣虛名,須記得道地本家,海州獨門,京師老郎傳流……箱包賣也箱包賣也!」

  一曲唱罷,豆腐西施從隔壁豆腐店中探出頭來,神情鬱鬱的說:「門板都擠破了,貨架已經賣空了,還在這裡又唱又跳做甚麼……得了,今日我家豆腐店別想有客人上門。」

  賀小五提著籃子貼著牆縫蹭進豆腐店中:「誰說的,豆腐西施,我這不是上門了嗎?」

  豆腐西施熱情的招呼:「小五,都說你從大郎那裡學會了烤雞烤鴨的手段,錢也掙了不少,怎麼還是這樣一日不開張,全家大小都發愁?」

  賀小五通紅著臉回答:「這不是才攢下三五貫嗎?我媽想著也該給我成個親了……哎,平民小戶的,每個錢都有用處啊,你也不是嗎?咦,隔壁箱包賣的那麼火,豆腐西施,你怎麼不過去湊個熱鬧。憑大郎與你的關係,你只要開口,大郎有何不肯?」

  「啐,甚麼憑大郎和我的關係?我和大郎清清白白,沒甚麼腌臢關係……賀小五,你再亂說話,我告訴大郎去。」

  賀小五撇嘴:行,你跟大郎沒甚麼關係,你也就是受了委屈喜歡到大郎那裡告狀,讓跟你沒甚麼關係的大郎為你出頭……罷了,我惹不起。

  豆腐西施接著回答:「我一個寡婦人家,守著這片可憐的豆腐店,隔壁雖然熱鬧,那是人家的熱鬧,我一個寡婦,拿七八萬錢買個包,提給誰看去?」

  當然,豆腐西施也不可能買上包,但轉手賣給盜版商人做模具麼……這左右鄰舍,她還抹不下那個臉去害時穿。

  說了半晌,豆腐西施見賀小五緊緊捏著籃子把兒,站在那裡欲言又止,她詫異的問:「小五,今兒是怎麼了?你要買多少豆腐,怎麼不說一聲?」

  賀小五身子扭了扭,輕聲說:「如今我家簽菜也賣,燒鵝烤鴨烤雞也賣,可簽菜這東西利小,整日跑東跑西掙不上幾個錢,李三娘,你且給我切一小塊,小小一塊就行。」

  豆腐西施啪的一下放下刀,此時,門外仗鼓聲再度響起,行首那婉轉的歌重新唱起,歌聲的伴奏下,豆腐西施陰著臉說:「小五,你今兒不是來買豆腐的,是來尋開心的。」

  賀小五臉紅了,他低著頭,用鞋底磨著地面,嚅囁著說:「李三娘,咱家聽說,你院中的租客有三位要出嫁……」

  豆腐西施猛一拍桌案:「賀小五,你醒醒,她們可不是你能妄想的——這些女孩原來出身大戶人家,偶然不幸被人拐了出來,如今她們有時大郎照顧,能讀書能寫字會算賬,料理家務一把好手,你瞧瞧隔壁店舖有多熱火,這些都是那些女娘的嫁妝,她們要模樣有模樣,要才學有才學,論身家……」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0 15:42
第二百五十三章 求婚

  豆腐西施說到半截,頓了一下,抬起眼來,上上下下打量賀小五,繼續說:「隔壁每月賣三百個箱包,每個箱包往少裡算七百萬錢,我還聽說那些女孩兒出嫁的時候,將用這樣的籠箱,百十個的裝嫁妝。

  如今海州的風俗,平民小戶也是十六台嫁妝,你自己算一算十六隻籠箱值多少錢,便是箱子裡空空蕩蕩,光是這筆箱子錢不老少,你家能拿出相稱的聘禮嗎?」

  賀小五再次用腳蹭了蹭地面,不滿意的反駁說:「魯蘊屈鑫李石又算甚麼東西,三個被趕出家門別立門戶的學徒而已,他們有甚麼身家,憑甚麼他們娶得,我賀小五娶不得?」

  「啐,魯大三個人,那是祖宗燒了好香,拜上了一個好師傅。你沒那身家,也要有那運氣,人家能整日湊到女娘們身邊,讓那些小娘子們看順眼了,便是身無分文,這樁婚事也能成。可以看看你——

  魯大等三人雖然淨身出戶,可人家有力氣肯吃苦,學了一身師傅的本領,如今掙錢也不少,言談舉止總算有個男子漢的樣子,可你瞧你,天生就是走街串巷的嘴,說話畏畏縮縮,總不見丈夫樣——抬起頭來,跟人說話老低著頭,哪家姑娘看得上你。」

  門外的歌聲暫停,豆腐西施歎了口氣:「小五,回去吧,魯大三人那是運氣,小娘子們剛落難的時候就相處上了,如今那些女孩兒學的東西越來越多,眼力價也越來越往上漲,便是魯大等三人現在湊過去,那些女孩還不定選的上他們呢。

  賀小五扭了扭身子,站在原地不肯走:「李三娘,你說我母親上門提媒,大郎會不會轟媒婆出去?」

  豆腐西施搖頭:「別問我,大郎的脾氣我猜不透,我估摸著,那些女孩兒與大郎相處久了,漸漸的便以大郎為典範,你若是像大郎一樣能文能武會掙錢,或許還有點想頭,可如今,恐怕是竹籃打水。」

  賀小五鞋底不停的在地面上亂蹭,兩臉羞紅:「我覺得,墨芍姑娘挺不錯的,大郎才回來,我母親說忙過這陣子,等大郎閒下來就上門提媒,李三娘,你能不能幫我探一探大郎的口風?」

  李三娘搖頭:「墨芍,哎……我也就是幫你問一下,你明日過來聽回話,但我覺得……」

  隔日,賀小五如約過來聽信,這時豆腐西施已經關了店門,賀小五敲開旁門,豆腐西施一見他,立刻歎氣:「小五,你不要想了,墨芍姑娘一口回絕,說是自己年紀小,還要尋找父母,兩三年內,不會考慮婚嫁的問題。」

  賀小五依著門,鞋底不停地在地上蹭著,鼓足勇氣問:「墨芍……墨芍姑娘在家嗎?我想讓她親口回答我。」

  豆腐西施搖頭:「你呀,都街坊鄰居,人家不好明白拒絕,這話已經說得挺婉轉了,你怎麼還不明白?至於你要見墨芍姑娘的面,已經晚了,墨芍姑娘下午跟著時大郎去了鄉下,說是要忙完春耕再回來。」

  賀小五滿臉的失望:「那就是說,要兩個月後才能回來……似乎崔莊離城裡並不遠?」

  豆腐西施無奈的跺跺腳:「我跟你實話說吧,崔莊那頭有管家穆順照顧,還有崔姑娘在那,原本用不著墨芍姑娘跟著去,是墨芍姑娘自己要去的,你明白嗎,人家擺明是要避開你。」

  賀小五隻覺得天都要塌了,他依著門,渾身無力,只看見豆腐西施嘴一張一張,他卻聽不到任何聲音,許久過後,他漸漸恢復了聽覺,只聽豆腐西施催促:「……回去吧,院裡的姑娘幾乎都走了,連黃娥也去了,鋪子她們交給了劉牙儈介紹的掌櫃,從今往後女娘們不再拋頭露面做生意,店裡的生意都由雇來的掌櫃照管,你以後就是去了鋪子裡,也見不到她們了。

  小五,忘了她們吧,人家是天上飛的天鵝,偶然落在泥塘裡,終究還是要飛上雲端的,他們跟你不是一類人。」

  賀小五眼睛漸漸的紅了,他緊緊的捏住拳頭:「憑甚麼?」

  豆腐西施臉一變,啪的掩上門。賀小五愣愣的看著關上了門,腦海中空空蕩蕩,甚麼都沒有。

  天黑了,夜市的喧鬧湧了上來,賀小五逐漸的回過神來,他捏著拳頭,茫然的東遊西逛,直到耳邊再三響起呼喊,他才想起抬頭看路。

  喊他的人是一位曾經的客人,這客人從事幫閒職業,過去總照顧賀小五生意,一來二去就熟了,這幫閒身邊站著一位員外打扮的人,見到賀小五回過神來,那幫閒和員外低聲說了幾句,大約是介紹賀小五的身世來歷。

  賀小五機械的唱諾,行禮,幫閒介紹說:「這位員外是舉人老爺,姓方,與時承信同住在崔莊,聽說你住在時承信城裡屋子的隔壁,這不,七拐八拐,大家也算熟了。小五,今天你怎麼沒去賣簽菜,怎麼瞧著失魂落魄的。」

  賀小五滿腹的委屈,滿腹的抱怨,滿腹的不甘與失落,這是有人提了頭,他也不顧自己是在大街上,拉住幫閒的手開始傾訴。

  將事情前因後果交待完,賀小五有點想哭:「憑啥,當初她們來的時候我也見了,不過是一群差點被拐賣的女孩兒,神情狼狽,連住的地方都沒有,還是官府出面,才讓她們頭頂有一片瓦。這樣一群女孩兒,名聲都壞了,我清清白白的一個良人,她們憑啥不嫁?

  憑啥,便是她們真不嫁也就罷了,那魯大三人淨身出戶,窮的兩個肩膀扛著一張嘴,我家好歹也是簽菜世家,清清白白的良人,她們這種壞名聲的女孩,憑啥看不起我家?」

  方員外開口了,嗓音很低沉,充滿著風吹雨打的粗糙:「那是,這些女孩兒不過是湊巧好運,遇到了時承信甦醒過來,幸而得到解救,如果事情反過來,這些女孩不過是百十貫的身家,隨便買過來任大家如何踐踏,她們還要討好賣乖,現在,哼哼,居然高貴起來了,甚麼玩意兒?」

  「就是就是!」賀小五的心弦彷彿找到了共鳴:「原本都是出來賣的,現如今拿張做喬,瞧不起人,哼哼,我還瞧不起她們呢。」

  方舉人看了幫閒一眼,幫閒連忙點頭,轉身吩咐賀小五:「小五哥,員外上次吃了你們家的烤鴨,覺得很美味,便滿城尋找,眼瞅著恰好是晚飯時間,快去,拿兩隻烤鴨來,員外吃得好了,沒準也賞你一杯水酒,讓你也陪著坐坐,閒聊一下海州風物。放心,不耽誤你做生意,員外會格外打賞你。」

  傍晚時分,時穿一行人抵達了崔莊,才一下馬車,管家穆順引領這幾個團練頭迎了上來,團練頭們齊聲呼喊教頭,等他們一個個上前行禮完畢,穆順湊上前來,低低的說:「東家,船上的貨才卸了十分之一,我估摸著還有四五天的工夫才能卸完。」

  說完這句話,穆順退了小半步,繼續說:「聽說東家回來的消息,崔姑娘堅持擺宴,我也沒有勉強,東家是看,您打算先去工地上看看,還是先去吃飯?」

  時穿抬頭望望天:「都甚麼時候了,去甚麼工地,既然崔姑娘那裡已經準備好了,那你們就不麻煩了,來,姑娘們,一起去崔園吃飯。」

  崔園內,崔小清姑娘以及留守在莊中的兩三名姑娘迎在門邊,崔姑娘一見時穿,便熱情的招呼:「大郎幸苦了,你風裡雪裡走這一趟,一路幸苦不說,還特意記掛著我,真是……

  大郎,你帶來的那些禮物我已經收到了,真是喜歡……來,見一下伯伯。」

  崔姑娘一側身,露出身後一名三歲左右,瘦弱膽怯的小男孩,她牽著小男孩的手,向時穿引薦:「這是瑄兒,原是我族中幼子。大郎走後,我父親聽說了桃花觀事件,知道我離開桃花觀自立女戶,擔心我將來沒有香火,特意從族中選了這名小男孩兒過繼與我,嘻嘻,也是防備我這份產業最後雨打風吹而去。」

  崔小清把這件事說的風輕雲淡,但時穿知道,涉及到財產上面的爭執,從來就是紛爭不已,不過,既然現在事過境遷,崔小清不願細說,時穿便放開手了。他隨手從懷中摸出一把短刀,塞到那小男孩手裡,說:「來得匆忙,沒帶甚麼禮物,湊合用吧。」

  崔小清責備的看了時穿一眼,目光微沉:「人家送小孩,送的是筆墨紙硯,有誰送刀?」

  時穿也不在意,他邁步向門裡頭走,門邊還站著兩位姑娘:鄭瑞芯與鄭瑞秋,便是在那場海州動亂中,借給褚素珍車馬,順帶著,也在崔莊躲避了一段時間,小地主之女。

  崔小清趕忙解釋:「這兩位姑娘如今閒著沒事,家裡忙活春耕,便讓這幾位姑娘過來住上幾日,順便跟我學一學女紅與管家。」

  時穿回身吩咐管家:「回頭從我在京城裡買的錦緞裡選兩匹,送給兩位姑娘做禮物。」

  管家穆順答應著,其他的團練頭不好跟進去,只得站在門口跟時穿拱手告別,時穿舉步走向門裡的時候,忽覺得背部一陣刺痛,他轉過身去,四處打量一下,見到是一群團練告辭的背影。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1 18:25
第二百五十四章 過繼

  站在院門口沉思片刻,時穿嘴角慢慢浮現出一絲笑容,他沒有回身,只是背著手極目遠眺。

  去年冬天,時穿不在家,黃娥做主,從流民當中僱用了千把號人。這些人拖家帶口的,基本上每家都有男男女女七八口人,其中四五百號男丁協助魯大的匠做班蓋作坊,而女性人口則進入時穿的針線作坊、箱包作坊,學習縫製箱包與衣料。

  至於老弱麼,本著物盡其用的原則,黃娥按照時穿那本《家庭經營術》上所教授的,讓他們養雞養鴨,順便做些農活來養活自己。好在時穿經營的農業,都是高附加值的經濟作物,像養花養草種水果,都是些輕體力勞動,給的工錢又多,而糧食方面,那是鯨魚肉管飽。因此,許多流民感覺到這種生活比他們原先的家中還要輕鬆、富裕。

  於是,很順利的,千把號流民安置下來——當然,他們的順利安置也證明了時穿所著的《女書》內容,確實言之有物。這導致崔莊女學聲名大震,附近無數殷實人家紛紛托門路走關係,想進入崔莊女學學習。而女學原先的學生,說親事的時候家人輕描淡寫的說一句「俺家小娘子目前在崔莊求學呢」,這家人立馬能從冷門股上升到眾人熱捧的潛力股,那種得意更是增加了崔莊女學的聲譽。

  而崔莊本身,因為有了千把號流民加入,崔莊的佔地面積擴大了一倍不止。最重要的是,這些流民都屬於時氏的雇工,這下子,崔莊的勢力格局改變了,時氏成了崔莊首戶,擁有佃農雇農人口最多,接下來,時穿的話語權也更重了。

  在這種情況下,甚麼方家、趙家、余家,都是浮雲。即使方舉人也在崔莊招納了幾百號人,學時穿的樣子在莊中蓋起了仿冒作坊,但終究抵不過時穿這個有官身的團練教頭——因為時穿的作坊是官上特許免稅的,比方舉人的作坊運作成本更低。

  說起來,時穿的免稅待遇還是來源於安置流民,因為時穿的舉動,無形中減輕了官府安置流民的負擔,知州張叔夜對這種「急官府所急」的行為大加表章,於是,慷慨的批給了時穿新作坊三年免稅的待遇。而與之相對的,朝廷規定:舉人老爺的田地可以免稅,但舉人禁止開舖子,這就是說:舉人開舖子,不免稅。

  如今,崔莊外圍新蓋起的連排住宅,都是安置這上千流民的。這近千戶流民入住崔莊後,不僅帶來了崔莊人口成分的改變,一些習俗也在悄悄變化,其中一本分變化來自產業工人與農民之間身份變化而帶來的改變,但更多的是:身為產業工人,老闆的愛好就是他們的愛好。

  現在,時穿可以說:這是我的村莊,這是我的家園。村莊裡遊蕩的,半數是我的雇工,他們在我的大食堂裡就餐,端我的飯碗幫我說話!

  目光從村外圍那一排排新增的屋舍掃過,欣然的享受路過村民的殷切致意,時穿心情很放鬆,身後、門裡,崔小清聲聲招呼,時穿悠然的背著手,踏進崔小清的院中,一邊隨意響應著崔姑娘的問候,一邊跟姑娘們閒聊著東京城見聞,聊著一路上的景色,包括那位孤身上路的嘌唱女劉娘。

  「哈哈,我從不知道這年頭一個女子能孤身走千里,這份勇氣以及膽量,實在讓人欽佩——連當年州試過後的舉人老爺上京,也要雇幾個大將做護衛,她竟然單身上路了,還居然安全的抵達東京汴梁城……」

  崔小清嫣然一笑:「咯咯咯,這又算得了甚麼,奴家聽說仁宗皇帝那會兒,單身上路的女子車載斗量,那時的社會治安真是好啊,簡直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昔年我也曾經隨著父親旅行過,那是在父親做官的時候,我隨著父親上路,在旅舍板壁上見過許多女子提的旅行詩,其中不乏文采斐然者……我當時還跟父親說,若是女子可以參加科舉,僅憑那些旅行詩句,提詩的女子出去考個進士不成問題。」

  早期的大宋朝科舉,詩詞也是一個考試科目,所以寫得一首好詩詞,在宋朝確實有望考個進士。

  身邊的黃娥隨聲附和:「是呀,我隨父親奔波的時候,也曾見到板壁上寫著許多詩詞,只是那時候小,沒能記下幾首,可惜了。」

  官宦女談詩詞,讓兩位農家女直眨巴著眼睛,年紀小的瑞秋姑娘捅一捅姐姐,姐姐瑞芯得到暗示,鼓足勇氣,小聲的問:「奴家聽說承信郎在崔莊開的女學很有名,許多人都在傳抄承信郎寫得《女書》,聽說這部《女書》還是從王相公府上流傳出來的,不知道奴家等……」

  時穿隨口回答:「不錯這倒讓我想起來了,姑娘們已經上了近一年課,識字以及算數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下面女學裡該講授《女書》

  第三部書:家庭經營術。

  明天就開講,你們前面學的本領,只是經驗主義的工匠水平,而我希望把姑娘們都教導成『中層管理者』,以及未來的設計師。所以,今後那些工坊以及店舖的買賣,咱都交給職業經紀人去做吧,你們只要學習管理的技巧就行了。」

  妹妹瑞秋再度捅了捅姐姐,瑞芯小聲的說:「奴家姐妹來的時候,父母提起過這事兒,承信郎若是方便的話,能不能讓我們姐妹也在崔莊女學裡旁聽一番?」

  時穿回答:「一隻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你們來吧。」

  兩名農家女忍不住歡呼起來,崔小清看了看姑娘們,馬上建議說:「鄉下不比城裡,都別拘束,你們下去玩耍一下吧,來人,夜涼了,抱瑄兒下去休息。」

  黃娥沖墨芍使了個眼色,自己卻坐著沒動,墨芍趕緊起身,招呼自家姐妹說:「咱們的屋子已經大變樣了,姐妹們,夜已經深了,還是快回去安置行李吧。」

  墨芍領著眾人告辭,瑞芯姐妹也坐不住了,趕緊拽著墨芍的手,低聲說著悄悄話……不一會兒,瑞芯也與妹妹尾隨墨芍而去。

  其實,在院中吃飯的工夫,時穿背上的針刺感一直未曾消失,但他裝作毫無感覺,一直神情自若的與姑娘們交談著。現在人都走光了,崔小清彎了眼黃娥,笑著說:「夜涼了,不如奴家給郎君彈奏一曲如何?」

  崔小清這是暗示黃娥,她跟時穿有私密的話,要避開人談論。

  黃娥坐得穩穩的,她笑著閒扯:「哥哥這趟去了東京城,也給崔姐姐帶回許多東西,只是行李還沒有安頓好,箱籠都沒有打開,等行李安頓好了,我與崔姐姐送來。」

  黃娥這是反擊崔小清:我跟哥哥不是外人,你跟哥哥的關係,還不如我親密。

  崔小清微微搖了搖頭,她拿起帕子,溫柔的擦了擦茶盅,拎起茶壺給時穿斟上一壺熱茶,柔聲說:「郎君真是幸苦了,寒冬臘月的,也要千里跋涉的出去掙錢。按我說,只要咱們的作坊起來了,應該不愁那些小錢了,郎君以後,這樣的幸苦錢就別掙了。」

  時穿輕輕搖頭:「啊,哥這次上京城,掙錢不是目的,是為一些事情尋求一個答案。」

  崔小清馬上問:「那麼,郎君找到了嗎?」

  時穿咧嘴一笑:「這次我在京城,會見了當今道家最高掌門人林靈素,以及前任掌門人王老志,還有一個冒充蔡大官人的大騙子——剛才人多嘴雜,這些細節我沒有講。

  哦,我一直在尋求一個答案:當初我出現在道觀,必定是有原因的。為甚麼偏偏是桃花觀,為甚麼偏偏是……嗯,從桃花觀那裡,從姑娘們身上,我並沒有找到答案,這次,很遺憾也同樣未曾找到原因……嗯,這些話你不懂,沒關係,我只是自言自語而已。」

  黃娥在時穿把話說一半的時候,急忙伸手,將手搭在時穿膝上……但她沒有能阻止時穿把話說完。

  桃花觀的真相,也許只有黃娥知道……也許,她知道的那部分,也不算是真相。

  崔小清用手帕掩住了嘴,臉上表情很古怪,似乎想笑笑不出來,還帶有點納悶,有點驚詫,有點憐憫。許久之後,她放下手帕,提起茶壺給時穿傾一杯熱茶,柔聲安慰說:「郎君不要急,我聽說這種離魂症也能治癒的,你想不起前情往事,也不著急,慢慢的,會記起一些片段。

  再說,你現在不是挺好嗎?你記不起過去,但嘉興時氏還能記起你,他們讓你認祖歸宗,卻又不要求你回嘉興與宗族合居。我瞧著,時氏挺愛護你的,還特意牽出一支宗族來,就近照顧你。如此一來,大家族裡的腌臢事兒與你無關,你只管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豈不是美?」

  話說到這兒,時穿順嘴問:「你父親是怎麼找上門來的?」

  崔小清歎了口氣:「桃花觀的事兒鬧得那麼大,我事後給父親去信,原本你去年上京的時候,父親已經回信了,說是擔心我一人獨立門戶,恐怕諸事不方便,有意與我在族中過繼一名幼子。

  原本這話只是嘴上說說,想要商議好也要三五年的工夫,誰想過年的時候族中祭祀,有人把我在這裡的情況說了,聽說我在這裡與你開大作坊,還開了一個數百畝的玫瑰園,這話兒傳來傳去話,已經變了味,族中人不知道我在這裡掙甚麼大錢,都想著將家中幼子塞給我。

  我琢磨著,這事兒不能拖,越拖,恐怕他們再生出甚麼歪心思,乾脆趁拜年的工夫,沒出正月十五就給父親送信,讓他替我做主,選一個年齡幼小的,老實憨厚的幼子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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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不如當個外室

  稍停,崔小清繼續補充說:「瑄兒是三伯家的孩子,三伯與我父親是一母所生,可惜瑄兒的母親是個妾,生瑄兒時難產死了,三伯家孩子多,沒娘的孩子便少了疼愛,我父親做主,將他認養下來,送給我撐門戶……他是五天前到的,如今還跟我不熟。明天你帶著他四處轉轉,你是男子,跟瑄兒好說話,多教導他一點,這孩子認生。」

  時穿沉吟了一下,有些話不該問,但他忍了許久,還是開口:「過繼這樣一個孩子,難道你今後不嫁人了?萬一你今後嫁人,又生了自己的孩子,又該怎麼樣?」

  時穿的話裡表露出一絲關心,崔小清眉眼都在笑,她偷偷瞥了一眼黃娥,見到黃娥臉上波瀾不驚,崔小清抿嘴一笑,目光掃到黃娥的裙角上,只見黃娥的裙角在微微顫動。

  崔小清抬起頭來打量了一下四周——門窗關的緊緊地,房間裡並沒有風。

  崔小清咯咯一笑,回答:「這倒沒干係,族法裡把這叫『寄養』,瑄兒如今依舊姓崔,而我這個女戶,財產都是登記在官府的。只是律法上,有些方面女子不便出面打交道,便可以由瑄兒出面,替代我做……」

  時穿一拍手,恍然大悟:「法人代表我明白了,這就是一名法人代表。公司的財產權與他無關,但他卻可以出面代表公司。」

  崔小清愣了一下回答:「詞兒不是這個詞兒,但意思是這個意思。我這個女戶的財產與瑄兒無關,我依舊婚嫁自主,只是等瑄兒長大了,按規矩,我也得分他一份錢財,替他娶妻成家立業。」

  停了一下,崔小清趕緊表白:「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莊子上,我曾與你說的話嗎?我當初出家,一方面有體弱的原因,最終的心思卻還是圖著一個婚姻自主。

  離開桃花觀,回到崔莊後,我曾試著與過去想娶我那人聯絡了一下,誰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如今那人早已經娶妻生子,他能夠做官仕途順利,妻族也出了大力,故而捨棄不得啊。

  如此,我只好另作打算,這瑄兒便是打算之一……」

  黃娥聽到這裡,緊張地插嘴問:「這麼說,今後咱們兩家合夥的事情,主要由瑄兒出面嘍——太好了!」

  崔小清假裝沒聽到黃娥亂聲歡呼,她面色不變的回答:「當然我一個女戶,總與男子往來,連個迎客的人都沒有,也是不方便。由瑄兒出面的話,場面上往來也好看一點,只是瑄兒如今年紀小,甚麼事兒都不懂……」

  時穿輕輕的拍了一下膝蓋上黃娥的手,接過話題:「我明白,凡事做主的還是你,他一個未成年人,也就是做做樣子,做個擺設而已。」

  崔小清馬上補充,她望了一眼黃娥,帶著央求的神情弱弱的說:「瑄兒的存在,卻還有另一種用途——我一個女戶,若是想嫁娶了,族裡面不免想著這份產業落入誰手,但有了瑄兒就無障了,這份產業終究要落在崔家手中,我在做甚麼……」

  崔小清忍了忍,弱弱地含淚補充說:「這樣,哪怕我做了別家『外室』,家裡恐怕只會更歡喜,且這麼做,官面上也應付的過去……」

  崔小清這麼一說,黃娥坐不住了,她馬上站起來表白:「姐姐無需說了,妹妹懂得!」

  崔小清淚如湧泉,她一把拉住黃娥的手,輕聲啜泣起來。黃娥只是輕聲安慰,卻不再說甚麼。

  時穿在旁邊聽的滿頭霧水,他皺了皺眉頭,正準備做點甚麼,但當周圍溫度稍稍有點變化,馬上,時穿扭著眉毛,止住了進一步動作,緩緩的說:「這是怎麼了?你們在說甚麼?」

  崔小清實際上在說「外室」的問題,黃娥聽懂了,時穿沒聽懂——畢竟,宋代的習俗離明清時代差距太大,而習俗這些東西,歷史書是不屑一顧的,歷史書記錄的是帝王將相家譜。

  華夏作為禮儀之邦,《周禮》是華夏一脈相承的枝幹。嚴格的來說,古代中國是一夫一妻制的,對於平民百姓來說,「妻」只能有一位。除了妻之外,在宋代「妾」是以身體打工的打工妹,是賤籍。宋以後的時代,妾是連生命權都不在自己手裡的奴隸,依舊是賤籍。

  崔小清是自由民,她還沒有腦殘到為愛情放棄自由權財產權,去甘願做一個「賤妾」。目前,她雖然與時穿之間不清不楚的,甚至在某些事情上佔了黃娥的先機,可黃娥也不是善茬,宅斗裡出來的黃娥敏銳地感覺到了一點甚麼,所以她防崔小清防的很嚴實。

  崔小清自忖自己年紀大了點,而在古代,由於生育關難過,三十多歲的婦女為了防備難產,基本上就會自覺遠離房事,所以二十多歲的女人就會覺得青春逐漸消失,沒多少時間可以消耗了。眼見得黃娥父親就要來當知縣,在這種情況下,拼青春,以及拼親密,崔小清都拼不過黃娥,那麼,她乾脆退居其次。

  甚麼是「其次」,做妾是不可能的,唯有外室可以期待——時穿城裡城外兩頭跑,城外的作坊是他與崔姑娘合股的。這種「合股」,在宋代就是一種暗示,暗示「女方」做好外室的考慮。

  細論起來,「外室」待遇對崔小清也是一種出路,雖然不是正「妻」,但在崔莊這片天地,關起門來她為大。反正她已看慣煙花繁境,不耐煩四處奔波餬口,坐在崔莊看管時氏與崔氏合股的產業,幫時穿經營好鄉下的產業,閒來無事彈彈琴喝喝茶,日子挺美的。

  而在崔氏來說,崔小清單獨立為女戶,萬一沒有繼承人她遺留下的就是一筆絕戶財,要被鄉人吃光喝盡才算完。但如果她過繼一名崔家男丁,保證了這份財產不被外人奪取。那麼她作為「外室」反而是最佳出路,既能讓「女戶」財產在法律意義上依舊存續,還能受到庇護,以保證不收人欺辱。

  當然,作為外室,名譽上是要受點損失的,官府對「外室」的存在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法律上不承認它的合法性,但卻默認這種鄉規的事實存在——你可以私底下把自己當做別人的「妻」,但法律只承認男方明媒正娶的「妻子」。

  這就是說:外室的地位是「民不告,官不舉」。夫妻雙方有默契了,鬧不到官面上,官府假裝不知道。

  對於黃娥來說,崔小清的哀告,真是讓她放下心頭一塊肉刺。時穿是甚麼樣的人,她心中有數,這樣的人黃娥自覺地把持不住。日常相處的時候,時穿總是隱隱透露出一走了之的想法,現在,誰能幫她拴住時穿哥哥,那就是她的大恩人。

  更況且,鄉下這份產業眼見得越來越大,而且可以預想到,今後這份產業還將進一步發展,並終將成為時家的經濟命脈,這個脈門讓誰把持住,黃娥都不放心,可是讓一個「外室」經營——咱大宋自來就是這樣的規矩,異地產業唯有放在「外室」手中才不至於糟蹋。

  「外室!」嘛,雖然她關起門來自稱「妻」,可是生的孩子總要上族譜吧,這年頭不上族譜的孩子,哪家高門大戶肯嫁娶?而給誰上族譜不給誰上,恰好當家正妻說了算。可憐天下父母心,她要是有一點為子女考慮的心思,那就要精心經營家族產業,否則的話……

  不過,以上這番商議,黃娥不能給時穿當面說,對女人來說,這種分享丈夫的事,能攔多久攔多久。至於崔小清甚麼時候說,那讓她自家挑時候開口——只要她不害羞。

  崔小清開口了,時穿問話之後,久久不見黃娥回答,正不耐煩間,崔小清趕忙說話:「郎君……咦,看樣子,你這次來鄉下,恐怕要住一段時間了,既然你打算給那群女娘們開新課,不如讓瑄兒跟著你吧,也就是識一兩個字,該懂的道理讓他早早明白,省得長大後犯糊塗。」

  崔小清這話的意思其實是在問黃娥:既然今後鄉下我為大,你甚麼時候回城裡,把鄉下這片地方讓給我?

  黃娥依舊在沉吟,懵懵懂懂的時穿回答了,他隨口答應瑄兒上學的問題,而後好奇地問:「方舉人最近有甚麼動態?」

  這一問就把話岔開了,崔小清瞥了一眼依舊不回答的黃娥,笑著說:「方舉人在鄉下嘛,倒是動作不大,招了些人做工,可是我家給的待遇優厚,流民當中的好手藝人都來了我家,他家作坊也就是做些粗笨活兒。我家作坊可不是單獨的,村裡幾個大戶多少都參了股,方舉人仿冒我家貨物,村裡多有不滿,這不,方舉人怕了,這才娶了趙家的女兒。」

  黃娥慢悠悠補充:「城裡他家店中買的假貨,有顧客吵鬧過幾次,最近倒是消停了許多,因為去買貨的人知道是假貨,質量差點也是自己選的,所以吵鬧不起來。

  如今他雖然在莊子裡也蓋了一家作坊,但我們雇的是好手藝人,他的都是咱剩下的,所以他家作坊裡還是趙家人在撐場面。可惜,莊上的農戶耕田都在行,到了作坊裡嘛……那些活要求細緻,他們哪能顧得上來,我聽說他們作坊裡每月殘次品不少,嘻嘻,倒是把附近豬皮羊皮牛皮的收購價格太高了許多。」

  崔小清責備的看了看黃娥——你怎麼還不說清楚?甚麼時候說?

  黃娥慢慢蠕動嘴唇,時穿卻冷冷一笑,插話:「最近你別管他,我正在佈置,準備收拾他——哼哼,造假的鋪子開到我的對門,他真以為我是一尊泥佛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2 11:17
第二百五十六章 意外出現的人

  崔小清眼珠轉了轉,深深的歎了口氣:天吶,原來緣分這東西真是奇妙,怎麼這會兒,我想把話題引到合適的地方,總是有事來打岔。

  其實,崔小清感覺到的,源自於兩人生活節奏的差異,古人喜歡用悠然的生活態度品嚐人生,而現代人習慣了快節奏——時穿能以宋人驚詫的速度迅速聚斂起連海州大茶商黃氏都感到震驚的財富,源自於這種快節奏的工作頻率。

  回首往日,時穿每天總是不停地忙碌著,建作坊、想點子、開舖子、護送舉人等等……他一天處理的事務相當於宋人一星期幹的活兒,如此勤奮下,掙錢的速度當然會比宋人強一點——想必海公子當初也是這樣!

  這種生活節奏,對一天只做一件事的宋人來說很不適應,崔小清鬱悶了半晌,方換過一副笑容,若無其事的拍拍胸口,嬌笑著說:「那就好,我知你的,你總忍不得氣,我只怕你做事莽撞。如今你能忍耐下去,只在暗中悄悄佈置,那奴家就放心了。

  其實,如今村裡情況不同了,無論怎樣方舉人都翻不了天去——五鄉的團練都在你手上,你那管家倒是把團練把持的很嚴,別家的佃戶與子弟,連個小頭目都混不上。加上咱鋪子的收益也分給村裡其他人股息,看在鋪子掙錢的份上,方舉人就是娶了趙家的,即使跟趙家聯合起來,依舊不敢在村中蹦躂。」

  時穿點頭:「那麼,就在二月二十五,新任知縣就職那天,我準備正式發動。這次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在這之前,你我不妨把他當空氣。」

  崔小清趕緊說:「哎呀呀,害人的事情休在我面前提起……郎君,總要慈悲為懷,給人留一線生機。」

  時穿站起身來,準備告辭,崔小清又聊幾句,見到無法挽留時穿,嗔怪的望了黃娥一眼,見到黃娥無動於衷,只好怏怏的送走時穿。那兩位鄭姑娘心懸崔莊女學的事情,緊著要求與時穿同行,這下子,整個院裡空了。崔小清鬱悶的回到後園神堂,洗淨了手,奉上香,跪在神像面前喃喃禱告。

  當日,夜深了,一天的忙碌過後,黃娥牽著時穿的手,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住的院落,時穿將黃娥送到臥室門口,叮嚀說:「娥娘,今日早睡早起,明天我們去工地上看看。接下來還要準備明年的花種子,購買農具,平整田壟,還要把整個園林設計出來……今後這一個月,忙著呢。」

  黃娥眼睛一亮,頹唐的情緒一掃而光:「設計?哥哥是說,玫瑰園的新家由我來設計?」

  時穿隨意的點點頭:「沒錯,由你來提想法,設計各個區域的功能,我按照你的要求設計建築格局,咱倆一塊把這座玫瑰園規劃出來……我恍惚記得,每年三月三都是園林開放日,各大戶人家都要開放自己花園,任文人雅士玩耍,以及讓男女在院中約會。我準備把玫瑰園設計成海州城的約會聖地,以後讓男女有個談戀愛的好去處,以此紀念『三月三』這個我到達這世界的日子。」

  黃娥一下子歡欣鼓舞——讓女方參與到新家的設計,這在宋代隱含著許親的意味。一下子,黃娥激動的內牛滿面,哽咽地回答:「太好了,哥哥……且容我翻一翻前人筆記,以及時下文人寫的遊園雜記……我記得三月三這日,天下最大園林『金明池』開放,瓊林宴後新科進士簪花遊園,張擇端曾就此景繪製過一副《金明池競標圖》……

  啊,或許還有其他畫家繪製過類似圖畫,等我花幾天時間搜集一下那些圖畫……咱不用建成想金明池一樣的建築,但可以參照金明池的遊園格局,劃分各部分功能……哥哥,等我幾日,讓我想想再與哥哥細說。」

  黃娥心急難耐,一貫注重禮節的她渾忘了向時穿告辭,迫不及待的快步走回自己臥室,馬上在書架上翻騰起來,稍後,黃娥在燭下揮筆畫了一幅又一幅圖畫,當夜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難以入睡,只記得在心中反覆驚喊:哥哥心中還是有我的,這麼大的事,他只讓我出主意……嗯,這個家該怎麼設計,要有大片的房屋,還得有花園,也挖一個池子,若是能堆上假山……

  隨著思緒越來越飄散,黃娥不知不覺沉睡過去。

  當萬籟俱寂的時候,時穿依舊站在院子裡,他站在黑暗中感覺著背後那種芒刺的灼痛感,看著院裡僕人來來往往,他揮手示意僕人不要打攪……等夜闌人盡,他也不點燈,背著手踱到廚房,搜羅了一些飯食,用一個籃子裝著,順著脊背上那股灼痛感,慢慢的溜躂到蒸酒坊,悄無聲息的取下酒坊的銅鎖,然後,他還是不點燈,提著籃子走進了黑沉沉的酒坊。

  這蒸酒坊一年只開火四次,平時很少有人來,但酒坊內打掃的很乾淨。

  海公子之前曾要求:為了防止雜菌污染蒸餾鍋爐,來到這兒打掃的人,都需沐浴更衣,換上最潔淨的衣服才准進入蒸餾鍋爐房。因為他要求太繁瑣,僕人們乾脆沒事兒不來此處,以至於這片鍋爐房附近,一向顯得死氣沉沉。

  時穿站在鍋爐前等待了一會,他側耳傾聽著院中的風聲——人都說「二月春風似剪刀」,不是說這個季節的春風像剪刀一般,帶著鋒利的寒冷,而是說:這把剪刀裁剪出繁花似錦。

  春風吹動的聲音很柔軟,風聲中,時穿無聲無息地揭開地板,順著地面上露出的台階,在黑暗中走下了酒窖。一路走到酒窖盡頭,時穿推開了一道石壁——緊接著,又出現了一段向下走的石階。

  此時,已到了距地面約十餘米的地下,真是伸手不見五指黑,但時穿的眼睛,卻能透過這沉重的黑暗,他提著籃子,在黑暗中輕鬆自如的走在向下的石階上,一直走進海公子挖掘的秘密寶庫。

  窖內一片黑暗,也一片死寂。

  時穿仰起臉來,伸著鼻子使勁的嗅了嗅,輕輕的放下籃子,開口說:「出來吧,化身萬千的海公子,我知道你在這兒,你忘了,我的本領是時光短暫回溯,只要我動了心思,天底下沒甚麼事情能瞞過我。」

  黑暗中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化身萬千,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的我……哎,不提也罷。」

  稍傾,黑暗中傳來一聲金屬脆響,火折子打著了。

  昏暗的燈火跳動著,映出海公子的臉,他臉上一隻眼睛已經瞎了,一處疤痕斜掛臉上,疤痕兩邊的肉翻捲著,使得過去英俊的臉顯得慘不忍睹。

  火折子慢慢移動著,點亮了一盞燈,海公子坐在一張方桌旁,方桌上擺著一盞油燈。

  燈火跳動著,時穿看清了——除了海公子說的那些,他還失去了左腿。

  「誰幹的?」時穿驚問。

  「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這不是人的力量,是時空中一場的風暴而已!」海公子把雙手放到桌面上,那雙手修長而潔淨:「你改動了時空坐標,引發了一場時空巨變,是嗎?」

  時穿微笑著做到桌子對面,這間地窖的格局是仿照地面上老地主住宅佈置的,雖然是地下,但女牆、花園、廚房等設施無一不全,如今他們處身在待客的堂屋中——地下的堂屋。

  「當然——你本不應該戲耍我,你應該知道,我心眼小,不會允許這種現象。」

  海公子笑了:「如果我明白的告訴你,讓你做我的錨標,做我的時空定位標誌,你會同意嗎?」

  「不會!」時穿坦然的回答。

  海公子伸手在胸前一劃拉:「這些東西都是我給你的,還不夠嗎?這些財寶,難道還不能收買你嗎?」

  時穿笑瞇瞇的回答:「你想回去的心情有多熱切,我也同樣。而這些東西……」

  時穿伸手在周圍虛點幾下:「這些身外之物,對於我們這樣的人很重要嗎?你用對我來說無價值的東西,收買我最珍貴的東西,如果換成你,你願意嗎?」

  海公子久久無語,過了一會,他詢問:「你怎麼會猜到我在這裡?」

  時穿咧嘴一笑:「記得我在海州,得了巡街任務,我跟環娘上街的時候,就感覺到有人在窺視我,可我卻找不出這個人——當今世上,能躲過我搜索的又有誰?那時我就在懷疑,只是不敢肯定,因為你當時自信滿滿的能夠回到原來的世界!

  哈哈,說來也是你的功勞,我正在學習你的本領,隨著本領成長,我突然感覺到:這世界還一股相似的力量遊蕩在海州城外,於是我去追尋這種力量,我一直追到了東京城,卻發現那股力量不是我尋找的。所以我想,有甚麼地方是我遺漏了,甚麼地方是我在搜索中不小心忽視了——沒錯,就是此地!

  這裡是你經營的藏身點,這裡隱藏著很多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東西,雖然你用這個時代製造的水泥材料把它們封固起來的,但這裡的東西它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它們的存在,也是一種對時空定位的干擾。

  把一滴水隱藏起來,甚麼樣的方法最好,那就是把它藏進江河大海中——這裡就是你的氣息的江河大海,唯有躲在這裡,你才能避過我的搜索。所以我來了,我看到了想看到的。」

  稍停,時穿又問:「你怎麼成了這般模樣?」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3 16:04
第二百五十七章 該怎麼動手?

  海公子惱怒的反問:「我還沒有問你——當我正在旅行穿梭時,你怎麼改變了時空坐標?」

  時穿在黑暗中摸著下巴,笑的很和藹:「意外,純屬意外——抱歉,當時有拐子的後續人手盯上了我,想來報復,此事涉及到我的生命安全,所以我出手教訓了他們。」

  「你殺了他們,你親自動手殺了他們?」

  時穿遺憾的笑了笑,不好意思的回答:「當時衝動了點。」

  「完了完了,如果你做下這件事,立刻離開這個時空,或許還有希望找到回去的路,但現在蝴蝶的翅膀已經折斷,那兩個人的死亡改變了一連串人的命運,我們現在呆的地方,已經不是原本的世界,我們已經走上了另一個時空……完了,你回不去了,我也回不去了!」

  「切——我當初想走,可我能走成嗎?這不都是因為你嗎?」

  海公子一聲長歎:「難怪,當時,時空坐標劇烈的移動,立刻像黑洞一樣吞噬了一切,我因為這個突然的意外,差點遭受末頂之災,幸好我逃得快,不惜部分身體毀傷才脫離了時空風暴。

  但現在,我已經不敢開始自己的時空之旅,因為在每個時空,總有一場風暴在等著我,時間的力量不把我吞沒彷彿不甘心,所以我只得帶著這般模樣,躲進了這個地下室,像老鼠一樣生存著。」

  時穿咧開嘴,無聲的樂了:「我明白,枷鎖——要想避免這種現象,你只要解除一個時空枷鎖就行了。哈哈,當你不再把我當做定位的錨標,這一切自然結束。」

  海公子苦笑一下:「當時空漂移開始,物體離開原點開始移動,那原點的位置,已經不是正在漂移的物體所能控制的。任何原點坐標的改變,只能出於原點自己的意願……現在的事態,已經超出了我的控制範圍——就算我肯,你肯嗎?」

  時穿笑的像一隻狐狸:「我不著急,只有等我找到離開的方法,或許我才想要解開這個枷鎖……哈哈,我真快樂,聽到害人不成反被害的消息,你別說,我的快樂簡直抑制不住……嗯,這是不是『幸災樂禍』。」

  海公子歎了口氣,認命的反問:「那現在怎麼辦?」

  時穿樂不可支的笑著,指了指籃子:「我反正剛從京城回來,便是帶進個把陌生人,對外也說得過去……你把這些食物吃了,等填飽了肚子就回到地面,就說是我帶你回來的,今後你就住在這間蒸酒坊做看守,你放心,我會讓他們少接近你的。你且在這裡住下來——反正你現在的狀況,哪裡也去不了。」

  海公子微微一笑:「你忘了交代一點:我雖然哪裡都去不了,幾乎失去了一切能力,但我這個在時空之軸上移動的棋子,卻時刻能夠知道原點的情況,畢竟那個原點是我當初設立的,所以你的一切狀況,都瞞不過我的雙眼。」

  時穿無所謂的搖搖頭:「我並不想背著你鼓搗點甚麼,你這是以小人之心衡量我。對我來說,尋找回去的辦法,才是首要問題——忘了問你,本朝的琉璃器具,也是你鼓搗出來的嗎?」

  海公子搖搖頭:「十年來,我便如你現在一樣,拚命地工作,只不過求著一個生存,哪有閒工夫擺弄那些事物……怎麼,聽你的口氣,又有一個不知名的時空旅行者,失落在這個世界?」

  時穿點點頭,隨口介紹了蔡大官人的情況,海公子想了想,回答到:「也不一定出自我們這樣的人之手,我記得宋初的時候,就有關於透明無色琉璃杯的詩句,另外,仁宗時代,玻璃在東京汴梁城已經賣的滿大街都是。到了神宗時代,王安石、蘇軾都曾寫詩稱讚過玻璃杯。哦,似乎唐人的筆記裡也談到過這種透明玻璃,我還記得白居易的詩詞裡也有玻璃、夜光杯等器具的描述——或許,這次是你多疑了。」

  時穿搖頭:「那只能說你現在變遲鈍了我只是在疑惑,這玩意兒出現的太蹊蹺,而且製造者一直竭力隱藏它的來源,這是為甚麼?我目前只追蹤到徐州就斷了線索,後來擔心家裡出狀況,不得不回來坐鎮。

  不過,我臨走的時候也給他找了點事——我把玻璃配方賣出去若幹份,以後製作玻璃的作坊滿大街都是,我想看看是否還有人出於這目的,對製作技術進行保密。當然,如果有人想要找出出售玻璃配方者,順著我留下的線索,也能找到海州,我打算坐在海州,等待魚兒上鉤。」

  稍作停頓後,試穿滿臉欣慰地看著海公子:「現在好了,有你在家裡坐鎮,我可以出去活動一下,我已經準備好了魚餌,自然要佈置一番。如果真能證實我們多了一位同行者,也許我們三個人合力,能實現我們的願望。」

  海公子馬上接嘴:「說到『實現願望』,我這陣子冷眼旁觀,發現你並沒有做出較大的動作,你在顧忌甚麼?這世界,還有甚麼能阻擋你?」

  時穿深深吸了一口氣:「這世界如此美麗,我想多看看,多品味一會兒……」

  海公子臉上露出譏諷的笑容,時穿低下頭,回答:「好吧……想要改變著一切,挽救這美麗世界滅亡的命運,該走甚麼路子?改良?還是革命?」

  「改良——你腦子吃腫了,咱中國人從不擅長『改良』,但凡『改良』者,從沒有好下場——秦代商鞅、漢代晁錯、宋代王安石、明代張居正……那些改良者身死之後,他們的改良措施,能留下來的部分是屬於好的還是最差的?」

  「可是革命又能怎樣?打倒暴君做暴君,一代又一代治亂循環,苦難又一代接一代重複——這個時代是古代中國創造力,財富擁有程度,以及文明的頂峰,毀滅這個時代,用一個甚麼樣的時代取代它?取代它之後,能否繼續推動文明的前進,能否繼續這時代的輝煌……

  好吧,這麼說也許太官樣文章了,說現實點:這個時代是百姓生活最舒適的時代,為了能夠舒適的生活下去,我們該怎樣保證這種舒適,在改朝換代之後得以繼續?改朝換代,能夠做到這點嗎?這才是我遲遲不動手的原因!」

  海公子沉默片刻,回答:「你這麼說,我也很迷茫,咱們乾脆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橋頭再說……如果這時代真有幫手,或許還是好事……好吧,我答應幫助你。」

  在地下交談進行的時候,賀小五已經結束了談話,半醒半醉的摸著黑往家裡走,他胸腹中滿是熊熊的怒火,經過甜水巷的時候,他站在巷口停留了一下,伸長脖子仰望著巷口第一間屋子。那裡曾經是他心上人居住的地方,如今已經人去樓空,只剩下留守的幾個僕人。

  時大郎這次回來之後,那些女孩兒迅速從生意中脫手,彷彿今後打算一心做大家閨秀。目前時大郎擁有的產業,生產已經轉移到了鄉下,鋪子商店交給職業經理人經營——這種做法也是宋代官宦世家通常的經營手段。但這樣一來,賀小五心中思念的那個人,也就離他越發的遙遠。

  或許已經!」可望不可及「。

  今後城裡這兩處住宅,只是時穿的臨時居所,聽說豆腐西施那兒,房租只結算到六月,但房子已經騰空,新增建的各項設備都無償的交給了豆腐西施。這麼說來,賀小五即使與豆腐西施繼續交往下去,也不見得能再見到那個人。

  就這麼算了?

  賀小五很不甘心,他摸摸腰裡,那裡有方舉人贈送的一塊銀鋌,想起方舉人說的話,賀小五心中又熱火起來,他跌跌撞撞的向自己屋子走去。

  天亮了,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這天一大早,時穿接見了屋中的僕人,在穆順的介紹下,時穿對這段時間工作表現好的進行了打賞,對懈怠的僕人不免喝斥了幾句——借這個工夫,殘廢的海公子輕鬆的混入僕人當中,成了時穿新雇的、一名專門養護蒸酒坊鍋爐的新僕。

  海公子的出現,並沒有影響時穿的生活,他該幹啥還幹啥。

  處理完家務事,時穿夾著書本來到崔莊女學。這個時候,從嘉興時氏家族雇來的兩名教書先生已開始上課。這兩名先生是一對叔侄,年長的六叔是一名老秀才,平常在族中教書為生。去年嘉興時氏受到時穿的托付,在年前特地於族中選拔識字者來海州任教。這位六叔貪圖時穿給的俸祿優厚,便帶著交好的侄兒長途跋涉而來,因為時穿不在家,他已經在崔莊等開工許久了,今天終於正式開課,雖然教授的學生是女人,但看在薪水優厚的份上,六叔已不太在意男女。

  六叔的侄兒與時穿同輩。這位侄兒跟時穿之間,已經是遠的不能再遠的親戚,在宗族裡他排行第三十四,時穿便按照規矩,稱呼他「三十四兄」,或者簡單的稱呼為「三十四」——雖然是兄長,但作為僱主,時穿有權利這樣稱呼「三十四兄」。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4 10:41
第二百五十八章 看咱點石成金

  時家叔侄中,六叔在女學裡教識字,課本用時穿編寫的三百千——三字經、百家姓、千家詩。而時三十四則負責教授算籌(數學),不過依時穿看,這廝的數學水平也就比現代的小學水平稍高一點,崔莊女學現在已經上到時穿《女書》中的第二冊,已經進入「雞兔同籠」等方程式應用問題,稍稍複雜的例題弄得這位族兄手忙腳亂,似乎自己也沒能搞懂,對著書本愣了半晌,這才遲遲疑疑的照本宣科……

  但這點小瑕疵,時穿也不在意。他站在新蓋好的學堂窗外,聽六叔上完了千家詩的課,而後看著六叔搖頭擺腦,戀戀不捨地捏著課本一路走一路吟哦走出門,然後微笑著看三十四兄上台,開始上籌算課……但三十四兄昨晚開場白後,輪到時穿上台了。

  「今日講的是《家庭經營術》,我寫此書時,內容參閱了一名西人、在咱們春秋年代書寫的一本經技書,這本書應該是世上最早的『經濟』書。哦,現在的西人普遍識字率不高,所以這本書即使在西人的世界,看得人也不多。

  但是,等西人到了咱宋人的識字普及率後,我想這些知識將成為西人成年前的普及知識,以及成年人最基礎的應知應會,就像一加一等於二一樣……」

  這是大宋,宋人從不怕學習別人的知識,所以「四大發明」中有三項屬於這個時代,所以時穿介紹經濟學知識淵源的時候,也沒有滿清式的迴避與篡改,他說的很坦然,台下的人聽的也神情自然。

  崔莊女學雖然名震四鄉,附近鄉紳紛紛輾轉托門路想讓自家女孩入學,但其實整個學堂,加上十八名桃花觀出來的女孩,總計只有五十二名學生。正因為一個上學的名額如此難求,所以才這麼受追捧——兩位鄭氏姑娘現在也坐在台下,她們就是崔莊女學最後的兩名學生。

  女學採用分班制教學,五十二人被分作三個班輪流上不同的科目,今天是兩名新教師上任的時刻,所有的學生都在大課堂參加典禮,時穿借這個機會,用閒諞的語氣開始了第一節經濟術教學。他隨手翻動著書本,讓書頁嘩嘩作響,而後嘿嘿一笑,繼續說:「經濟術,第一章就是『邊際成本』——請注意:是『邊際成本』而不是『成本』。所謂成本,舉個例子來說就是:買張牛皮十文錢,加上針線、加上工匠薪水三文錢,做出來的東西,成本為十三文錢——這是賬房先生的思維模式。

  而經濟學家考慮的是:這十三文錢投資下去,由此引發的外延式邊際成本是多少?這個意思……你們知道雪崩嗎?……不知道啊,那你們在山上看過墜石麼。石頭滾下山梁,越往下滾,帶動越多的石頭,聲勢越來越大。而投資也是這樣,第一筆錢就像第一塊石頭,投下去之後,會帶動越來越多的邊際效應——從春秋時代開始,如此考慮成本問題的人,被稱為『經濟學家』,今後識字率上去了,這樣考慮問題的就是『普通人類』。

  經濟,就應該這樣考慮,你等今後經營家庭產業,也要摒棄那種賬房先生似的成本考慮。因為用賬房先生式的思維經營自家投資項目,常常會『一管就死,一放就亂』。比如看到某項投資收益畸形,趕緊採用賬房先生的成本核算方式堵漏洞,結果這項投資沒收益了;又加大賬房先生式成本刺激,想要保本,結果,亂了!

  所以我這門課,第一課要告訴你們『資本的最基礎特徵』:邊際成本。在管理家庭產業的時候,一定要記住:賬房先生是用來記收支賬的,千萬別讓賬房先生做『專家』。自家投資下去的時候,成本核算的時候要多考慮『邊際成本』,考慮收益的時候也要考慮邊際收益——比如咱鋪子裡買大件貨物贈送小禮品。贈送禮品的這動作本身不掙錢,是虧本的,但贈送活動帶來的其他收益呢,這就是贈品的『邊際收益』了。

  再比如,咱家箱包作坊的箱包小配飾都是外包給崔莊村民的,用賬房先生的核算方式,咱們收購小配飾基本上不掙錢,有時甚至要小賠一點——但外包這些小配飾因此減小了咱們廠房佔地面積,減輕了我們作坊常備工匠的數目,這就是邊際成本的減少。哦,由此增加的我時家對村民的凝聚力號召力,以及村民收入上去後到咱家商舖買東西多了等等,這就是『邊際收益』了。

  家裡的產業經營,就應該從這些方面考慮……」

  時穿的講課方式隨意而輕鬆,考慮到宋人的理解程度,隨後的課程他全用具體事例來分析可能增加或減少成本的充分條件、必要條件、充分必要條件……因為新詞太多,台下的小女孩聽的目眩神迷,但旁聽的兩位時氏叔侄卻眉飛色舞。當時穿講到怎樣用第一桶金撬動連鎖效應時,六叔仰天長歎:「我若早十年聽到這些道理,豈會是今日格局?」

  三十四兄的嘴唇直哆嗦:「這那是家庭經濟的道理?……連鎖效應,連帶成本……官場運營不也是這番道理嗎?裙帶關係,門生同年的,人際關係也可以這樣經營啊……啊啊,當初我年輕的時候,若是能知道這番道理,怎會在族中……」

  時穿的課正說到熱烈處,管家穆順悄悄進來,沖時穿打手勢示意車馬已經準備妥當,時穿注意到穆順的招呼,隨手合上書本,說:「好吧,今天我們學的新詞太多,各位先看書,把書本上的詞彙熟悉一下,明日咱們繼續上課……」

  時穿走下講台的時候,座位上的黃娥扭了扭身子,似乎在猶豫是否跟上,這動作引得桃花觀的女孩紛紛起身,但黃娥想了想,馬上又坐下。時三十四見這種情況,趕緊走上講台,一聲輕咳,勸解說:「族弟還有很多事情要去處理,你們現在跟著去,憑你們的知識,也幫不了族弟多少忙,還是靜下心來,好好的跟我學習。

  咳咳,族弟編的這套書,這幾日我一直在翻閱,很受啟發。等這套書學習完之後,不說你們德容言工上面有甚麼長進,光是在萬千紅塵之中,做一個營營汲汲求財的俗人,那是足夠了。諸位,這套書我看了都覺大有進益,你們有這機遇,更該好好學習。」

  聽了這話,黃娥想了想,把頭低下望向了書本。片刻後,趴在窗口的環娘想了想,也立刻搬了小板凳進了課堂。

  第三堂課,繼續三十四兄的籌算術。這節課之後是儀容儀態課,教導她們的變成了女先生……

  此時,崔莊外圍,時穿正在巡視自己的工坊。為了對工藝技術保密,工坊周圍砌了高高的圍牆,將四大場坊全部包裹起來。進了廠區後,一條大道直驅場心大廣場。廣場中心是座回字形的四面樓,回字形中心是個小型空地,四面四個朝向的樓群開著四個門,而廠區也被一條十字街,劃分為四個不同的坊區。

  目前在廠坊內做工的有男有女,宋代大製作坊裡類似的男女混雜現象很常見。時穿進入的時候,流水線上工作的男女們手裡忙個不停,嘴裡嘁嘁喳喳說個不停,無數長條桌拼成的流水線上,彷彿億萬個鴨子在嘎嘎叫,時穿只覺得腦門嗡的一聲,趕緊走到作坊尾部,這裡是老皮匠縫製、裁減區,男人時幹活時話少,作坊的監工也在此辦公。

  經過一段時間的試運營,各個作坊已經摸索出一點經驗,時穿略略詢問了廠子裡的生產狀況,又借鑒現代管理術,重新核定了場坊的生產流程、廠規、作息制度……見到沒甚麼毛病可挑的,時穿便領著穆順走出了場坊。

  時穿建廠子,不免帶一點現代痕跡,比如場子周圍的空地都弄上綠蔭草場。大路用平整的青石板鋪成,空置的閒地則點綴青草茵茵。站在作坊大門口,時穿回身打量著自家作坊群,一聲感慨:「不錯啊,這年頭真是一個好時代,商業人才真多,只要能拿出規劃來,不用事必躬親,甚麼事都能替你弄妥。」

  穆順嘿嘿一笑,上前指點著時氏作坊對面的一片建築,提醒說:「東主,那片,就是方舉人的作坊。咱家的作坊佔地三十畝,方舉人的作坊略小一點,佔地大約有二十畝的樣子。這塊地原來是余家的,被方舉人高價買了去。

  嘻嘻,余家的最初並不知道方舉人跟我們生產一樣的東西,他余家也在我們廠子裡有股份,後來方舉人按照我們的樣子建起作坊,余家的人慌了,趕過來解釋……再後來,方舉人在莊子裡募集資金,余家的看到自家在方舉人那裡能佔到更大份額,收益分紅也不差,再見我們,已沒有不好意思的神情了。

  哼,這方舉人尤為可恨,雖說是仿照我們的樣子建作坊,卻修得不倫不類,我聽說裡面的樓房也粗製濫造的厲害。也是啊,他家二十畝的地盤,仿照咱們三十畝的場區修建築,地方小了,能玩出甚麼花樣?

  尤為可氣的是,他家場區裡,地面從不鋪設,一遇下雨天,工匠進出兩腳泥,都喜歡來我們這地盤,蹭一蹭腳上的泥巴,結果弄得我們這一片泥濘,一下雨,都挪不動腳。

  我倒是有心訓斥幾句,可方舉人雇的都是莊子上的農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哪能因為別人過來蹭一蹭泥巴,就每天惡形惡狀的上前吵鬧,這不是得罪人嗎?東主,別怪我心眼小,我猜測,那方舉人正巴不得我們鬧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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