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82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4 10:41
第二百五十九章 該動手了

  時穿點頭,他仰望著對面的作坊,冷笑著說:「老穆你做的對,大不了我們多雇幾個看門的,讓他們時時刻刻勤打掃著……你放心,對面這片坊區,不久之後也是我們的了,回頭我們也給它鋪上青石板,現在那群作坊工匠,將來也會是我們的雇工——你只要這樣想,心裡就平衡了。」

  穆順左右看了看,此時他們身邊只有幾名寸步不離的黑人,包括保鏢奧巴馬。穆順知道這些黑僕都不太懂宋語,便放心的點點頭:「我還琢磨著,今年等我們掙錢了,乾脆出點錢,將村子中的路面全換成青石板,那樣的話,一旦下起雨來,東主在村子裡隨意溜躂溜躂,也是件賞心樂事。不會像現在,一旦下雨,都懶得去作坊裡巡視。」

  時穿仰臉看看天色,問:「我們去年蓋廠房的青石板還有剩下嗎?……那就全鋪上,先鋪設從我的宅子到廠房的路面,若有剩餘,再鋪設通向玫瑰園的路面。你不妨將剛才的意思透露出去,就說我們打算將村中全部鋪設石板路,也算為鄉親們出點力。」

  穆順連聲答應著:「這就好,都說春雨綿綿,眼看雨季快來了,咱動手快的話,就能在雨季前鋪完路面,等下雨就不用愁了。修橋鋪路,也是一件善事,我回頭就在村中宣傳宣傳。」

  時穿沉思片刻,吩咐:「嗯,這座崔莊離海州城如此近,如今又蓋了兩間大工坊,加上村裡原先的小作坊,以及咱家的果園與釀酒坊……我還打算把簡易車床向鄉人分發一下,咱每月只收取一定租金,然後讓鄉人在家裡幫我們製造箱包的小配飾。嗯,這叫做:把生產力、製作能力藏入民間。

  等鄉人把車床操作熟練了,他們可以對外承攬一些小東西製作,照這樣發展下去,用不了多少年,這裡就是一片製作中心,也許,全大宋的小製作都出自這裡,所以咱們建設這片村落時,眼光不妨放遠點,不僅路要修好,還要修建相應的服務設施。

  等路面鋪設好了,這裡,過不多久就會變成海州城的一座衛星城鎮,而且還是利稅大戶——老穆,你不妨把道路設計的漂亮一點,另外把五鄉團練總部也給我建的氣派一點。林子大了,甚麼鳥都能引得來,咱可得把五鄉團練攥緊一點,以便鎮住那些邪門歪道。」

  「您請放心,這事兒交給我!」穆順躬身答應著:「東主,這裡走,咱該去玫瑰園了,哪裡的佃戶今早得到消息,也許等急了。」

  玫瑰園中,幾名印度僕人,以及本莊農戶,還有特地聘請來的花匠都恭候在那裡,等時穿一抵達,農戶們立刻在印度花匠的安排下開始挖坑,準備栽培植物。玫瑰園選育的玫瑰是一種印度品種,幾名印度僕人曾有過栽培經驗……好吧,是他們被俘期間,曾在阿拉伯人馬哈茂德的後花園打工,所以他們現在成了指導師傅,指引本地花匠進行栽培。

  這種玫瑰稍稍不同於宋代廣州海商引進的玫瑰花種,廣州海商引進的花種,其實並不適合提煉精油,那是一種印度觀賞花種,花開的很艷,香氣並不濃郁,且油脂含量不高。所以,雖然沈括在《夢溪筆談》裡繪出了簡單的玫瑰花露蒸餾裝置,但大宋本身的香精提煉技術,以及香花栽培技術,卻並不因為沈括的努力而得到提高。雖然按沈括的方法生產的本土玫瑰香精也是價比黃金,可惜因香味不持久,終究比不上從波斯飄洋過來的原裝貨。

  時穿借助海公子以前的努力,弄到了稍微好一點的玫瑰品種。但這次在園中栽培下去的,不僅有玫瑰,還有迷迭香、薄荷、蒔蘿、桂花等香型植物——這座園子雖然是以玫瑰園命名,只是因為園中玫瑰的栽培面積最大,而且這種玫瑰不僅可以提煉精油,花瓣經過特殊手法蜜制之後,還可以食用。這在追求享受的宋代,一定能大受歡迎。

  玫瑰園裡,印度花匠已經劃好了玫瑰栽植片區,其他的香料植物也是分片區栽培,每種香料將製作成一個景致,一片區域一種香味,這種步移景異的風格,一定會受到喜歡雅致生活的宋人喜歡……當然,這番佈置過後,三百畝的園中還有大塊空地,這是因為時穿手頭的種子數量還是不夠,那些空地是留作今後擴大栽培面積的。

  目前,幾塊空地上正在稀稀落落的修建著院景,還有每隔一段距離,路邊有一口深井,這些水井都蓋著華麗的亭子,亭子上豎立著漂亮的大風車,風車懶洋洋的轉動著,井口邊的暗渠看不到水的流淌,但裡面涓涓的水聲彷彿音樂,讓院中景色動靜合一。

  在這種景色中,哪怕坐著發呆,也是一種樂趣。

  時穿踏上暗渠的青石板路面,輕輕的跺了跺腳。穆順慇勤的介紹:「園裡的道路已經修建完了,基本上都是一勞永逸的青石板路,時間倉促,只來得及建了幾排下人、花匠居住的房子,當然,東家要是想現在搬進來住,也能暫時住人,但要想住得舒服,還得等段時間,再添一些屋舍。

  昨兒,魯大三人已經遞過來話,說他們大隊人馬因要收拾專用大型工具,五天後才能到院中吊裝,如今東家回來了,這幾日還是忙著點,趕緊把設計圖紙拿出來,方便他們即使動工。」

  時穿打量著周圍,想像著建設好後的園林情景,漫不經心的說:「蓋房子其實是一個很枯燥的過程,我希望魯大等三人從我這裡學會的是方法,所以我不要求他們日日在工程上盯著——只要學會其中的關鍵技術就行,不用親手將一塊塊磚石砌起來。

  所以,在我們這座園林建築期間,魯大他們的匠作班,依舊可以在外面承攬小工程……哈哈,我們這座園林,魯大真要把建築蓋全了,大約要花兩三年的工夫,這兩三年之內,這院子裡就是一片工地,人來人往,亂糟糟的,我看,還是不搬了,就在原來的屋子裡住著。」

  這樣的日子如同流水,二月眨眼過去了,春耕緊接著開始,忙完了春耕,三月中的時候,黃娥父親上任了,這廝拿了時穿的錢,果然活動到了沭陽縣,算是得償所願。

  古代官員有個口頭禪,說是一生不幸,做知縣做到了府城的知縣,這種縣官不僅啥都不敢管,還要時時受到知州的訓斥……而三生不幸,做到了京城裡的知縣,這樣的知縣,連個過路的小翰林也敢指著鼻子痛罵。當官當成這樣,簡直沒法活了。

  黃爸因為有時穿的錢財支持,避過了「一生不幸」的命運,從此在時穿面前說話都不響。與此同時,頂替黃爸的倒霉蛋,一位屢試不第、最後靠恩賞得了「同進士出身」的六十餘歲的老舉人瞿植鳳,贏得了這個倒霉位置,他算是「此生得償所願」,做官了。

  一朝得志的瞿老頭一上任便發出召集令,下令召集轄下所有屬官都去文廟,祭奠孔夫子,上演全套祭祀典禮迎接上官……實際上,這是索要一筆上任錢。這是官場潛規則了,手腳不乾淨,賬目不清楚的衙役與吏員,這時候要送上一筆祭祀費用,新官心領神會後,跟道士、祭酒一起瓜分這筆錢,然後封存以往賬簿,表示「既往不咎」。

  可是這份召集令也發到時穿這位閒官手裡,五鄉團練總教頭並沒有俸祿,沒有薪水還要送份子錢,這都啥事……時穿盯著這份召集令發呆,黃娥接待完舅舅林翔的家眷,趕過來給時穿解釋:「哥哥不用去的,哥哥的任命是從府裡走的,縣裡嘛……

  我剛才打聽了一下,其他鄉的教頭也多數不打算赴宴,他們怕那老寒酸會提出甚麼難堪的要求,進而讓知州大人發怒——這寒酸不通人情世故,不知道附郭知縣有多大權力,不消理睬他的。」

  時穿晃著這張請帖,把紙抖得嘩啦嘩啦響:「潛規則啊,不去合適嗎?」

  黃娥一聲輕笑:「若是我父親來當這個官,我或許會勸你去,但這位知縣一來就生事,恐怕不是個消停人。這老頭,或許想著自己反正就是這一任官做到頭了,也不怕別人議論。哥哥,你們這些教頭任命都來自府城,海州知縣想免職,怕是府城不肯同意——教匪作亂,畢竟是你們平息下去的。

  這寒酸就是個不知輕重的貨兒,我怕哥哥真要去了,沒準去的只有哥哥一人,被那老頭逮住了,他以為哥哥是個軟柿子,今後索求不斷……與其將來哥哥不耐煩,惹惱了瞿老頭,不如現在隨大流的好。」

  時穿再次抖了抖請帖,沉吟著說:「娥娘,不是這樣考慮的,方舉人的事情,施衙內前幾天通知我,說是去銅溪的人這幾天就要回來了……張知州太精明了,我怕這案子到了張知州手裡,反而弄巧成拙。

  這老頭好啊,一看就是個不安分的,案子到了這樣不安分、執拗,一根筋的糊塗老頭手裡,正符合我的心意,我打算借這機會,過去混個臉熟。」

  黃娥想了想:「既然這樣,哥哥就帶我回去吧,讓墨芍領著大家繼續學習,我正好回城安頓舅母。」

  時穿把帖子撩到桌子上:「你那舅母也是一個愛折騰的人,牙長的一段距離,走了整整一年……對了,二月二十五,科舉該發榜了吧,有京城的消息嗎?黃煜、羅望京,你舅舅,登科了嗎?」

  「沒那麼快,京城裡怕是早已經放榜了,但消息要傳到海州,至少也要一個月,若是運河通暢了,大約二十多天能到,那也要到三月底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4 10:42
第二百六十章 有關曖昧的對話

  說完這話,黃娥想了想,小心的補充:「褚家姐姐傳來消息,說她父親擔心羅望京上榜之後,也有人來個『榜下捉婿』,所以打算近日完婚——嗯,就在三月三女兒節吧,朝廷會舉行新科進士的瓊林宴,沒準現在榜單已經發了,也不知京城是怎樣一個情形?」

  時穿雙手緊握,恨恨的長歎一口氣:「我……不甘心啊,我就是不甘心向命運低頭,才走到這一步。我想著此生終於能庇護自己在意的人了,我改變了你們的命運,卻改變不了素珍姑娘的命運。」

  黃娥愣了一下,許久,才輕聲說:「哥哥既然記掛著,不如回城去看看吧,我這就讓人收拾馬車。」

  時穿想了想:「也好!」

  黃娥扭了扭身子,輕聲說:「既然哥哥要走,不如去跟崔姑娘告個別……有些事,總需計劃一番的。」

  「甚麼?哦,也對,我們這一走,鄉下的事情顧不上了,現在玫瑰園正進行到關鍵時刻,作坊裡還要穩住,確實需要跟小清姑娘說道說道……你等著,我去告辭,你收拾行李。」

  「嗯哪!」黃娥哼了一聲,默默看著時穿走向崔姑娘的小院。

  崔姑娘這幾天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命運的宣判,聽到僕人通報,立刻長長鬆了口氣,稍傾,崔小清又趕忙求證:「你說,是時教頭一個人來的?你確信?」

  等到確認了這消息,崔小清喜上眉梢,一疊聲吩咐:「快,把我秘藏的小龍團取出來……呀,我忘了,大郎不喜歡小龍團的味道,上清茶,把大郎上次捎來的清茶沏上,上次大郎總說這茶好……不對,椅子擺哪裡不順眼,歪著點才隨意,嗯,就這樣。再拿那副吉貝布蠟染的椅套,大郎不喜歡錦緞的,快換了去……」

  時穿進門的時候,屋裡整個一副雅致的閒適:桌上,鈞窯白玉壺冒出渺渺的白煙,清淡的茶香飄滿了屋子,一張琴、一爐香,崔小清正在撫琴吟哦;空餘的那張椅子斜斜的擺在桌前,椅套是清爽的淡藍色棉布。屋裡除了崔小清沒別人,時穿隨意的走到空座上,端起茶碗嗅了嗅,滿意的酌了一口,淺淺的一聲呻吟。

  「郎君怎麼今日有空?」崔小清閒閒的一撥琴弦,輕描淡寫的問。

  「哦,我剛收到新任知縣瞿植鳳的信件,他招呼我去文廟接官、祭祀,正好我在城中也有點事……」

  崔小清馬上打斷了時穿的話,追問:「娥娘姑娘,你打算也帶走嗎?」

  時穿想了想:「娥娘暫時在鄉下待幾天,等魯大的建築隊進駐玫瑰園了,再離開不妨。至於其他女娘嘛,她們還要學習,就不讓她們跑來跑去了。」

  崔小清失望的歎了口氣,她張了張嘴,但馬上閉住嘴,低頭捫心自問:我有甚麼?我憑甚麼張口?別家女娘十七八就嫁了,我現在二十多了,雖然現在滿大街都是二十未嫁的女娘,但我能跟李清照相比嗎?我能跟那些榜下捉婿的大姐比嗎?

  人二十未嫁,圖的是個好夫婿,她們有資本啊或者娘家有權有錢,自己擅長管家擅長經營。而我體弱多病,多年來一直躲在道觀裡唸經頌神,別家女孩受的痛愛我沒有,別家女子的嫁資……我雖然有點小錢,可這點小錢,在白手起家的郎君眼裡算甚麼?

  我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這時代,平常人家養女都教人一身生活本領,我下不得廚房、進不得賬房,我無依無靠,連母家崔氏只想著我的財產不得外流,我甚至比不上桃花觀那群女孩受寵,要是我悍然開口,被拒絕了會怎樣?我還要不要活了?

  郎君是甚麼人?嘉興時氏的外支子弟。就是不論門第,光是他白手起家的本領,那個女娘不想家這樣的人?錯過了這樣的人,我在去哪裡找這樣溫柔,如此體貼的本事人拒絕的話一旦開口……呀呀呀,需要講究技巧,語氣婉轉!

  「我聽說,崔莊女學的課,很受歡迎。鄭氏兩位瑞姑娘回到家中,曾問過我書上的新詞,那些新詞……呀呀呀,真是說到人心坎中。這樣的實用課程,可是不能落下。不過,說到魯大的匠做班……這玫瑰園的圖紙我也看了,真是花團錦簇,讓人眼花繚亂……」

  「哈哈哈哈……」時穿大笑起來:「你語無倫次的,想說甚麼?」

  崔小清抿了抿嘴,一抹羞紅浮上臉頰,她咬了咬紅唇,忍住羞意繼續說:「我想著,既然姑娘們要求學,顧不上照管生意,我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讓我出面吧,不論怎麼說,我也是個股東呀……你別瞎想,我不是不信你,只是想替你分憂而已。」

  「哦,也是啊各處作坊都有職業經理人……哦,就是職業掌櫃的,由他們管理運作;至於魯大那頭,按圖施工就行了,他們不懂的,別人也不懂,只能來問我,所以,我其實需要的只是一個『監管』,監督施工,催促工程進展,而後,有那麼一個人鎮著,讓作坊不敢亂來而已。

  好吧,反正大事有我,小事有管家穆順,這鄉下,其他的事情都交給你——你也是股東,還是村中首戶,今後村裡的事你多管點,我忙起來,可能顧不上村裡,今後我村裡的產業,哦,是『我們』村裡的產業,都交給你了!」

  崔小清臉上的暈紅逐漸平息,她再度咬了咬紅唇,進一步試探:「我看圖紙上,玫瑰園蓋得很大,樓閣也很高,等它建起來,如今的崔園與時園,建築格局就老了,落伍了。你是要搬進玫瑰園的……那園子,我可以住一間屋嗎?」

  「當然!」時穿覺得這是多大一點事,值得如此鄭重相問:「這玫瑰園是你我二人的產業,只是你我二人的合資產業,別人想住進來,不是還要你點頭嗎?」

  崔小清長長吐出一口氣,又問:「既然如此,我就住在正中的堂屋了,至於你那些桃花觀的姑娘,她們總要嫁出去的——安排在別的院子,可好?」

  時穿沉默片刻,答:「正屋是個樓群,一樓是廚房、儲藏間、大客廳、小書房,以及門房;二樓是僕人間及大會客室兼大宴會廳;三樓……我打算讓環娘住進去,其餘的你安排吧。」

  崔小清點頭:「我看,可以把四樓安排成書房,郎君平常在哪裡活動,順帶處理家務事。至於三樓其他房間……我給娥娘空一個房間,自住一間,剩下的,還是都空著吧,郎君若有妻妾,最好安排到別院?」

  玫瑰園的土地來自崔姑娘名下的田產,整個院子既是住宅,同時也是香料生產基地,這個基地崔小清至少能做一半主,一棟樓裡住兩家人,在現代這算甚麼?

  再說,時穿一是還不打算賣了現在的時園,萬一住的不舒服他還有另外的選擇;而另一方面……若能找機會跟崔小清再續前緣,也是一種快樂啊!

  想到這裡,時穿搖頭:「這樣看來,我還是把玫瑰園作為一處園林別墅吧,平常我還是住在時園的好……」

  崔小清趕緊敲定:「那我就乾脆不給娥娘專門安排住房了,反正那座樓大得很,臨時來住一下,總能找見地方。」

  時穿點點頭:「也好,回頭我把時園的工人都遷入玫瑰園,時園只留必不可少的人手。反正我平常在城中,偶爾回鄉,臨時住在哪裡都行。等過十年之後,玫瑰園發展成大產業了,園裡甚麼設施都完善了,再決定搬不搬。」

  崔小清抿著嘴笑了:「好啊,郎君鄉下的產業,今後就讓我來照應,四時釀酒,或者收割的時候,郎君來鄉下待幾天就成……這樣,好不好?」

  「好,很好這樣,我就可以放心走了——我明天回城。」

  崔小清撥弄了一下琴弦,沉吟著問:「穆管家,今後留在城裡還是留在鄉下?」

  這個問題時穿早有考慮:「留在鄉下吧,他年紀大了,想安定一下,再說,城裡的產業雖然賺錢,但鄉下的團練才是我的根本,你一個女人家不要掌管團練,我把他留在鄉下,一方面監管團練,一方面照管作坊以及田產。」

  崔小清心裡覺得很美,繼續問:「如此一來,郎君城裡的產業,難道郎君打算親自管理?」

  時穿搖頭:「恐怕我也顧不上……我這次上京,受了一名徒弟凌飛,他回來的路上,跟哥哥回去安家了,大約這幾日就能回來,等他回來,我認命他為團練副教頭,我不在的時候,由他負責訓練團練,穆順負責經營。至於城裡……黃娥說,等她學完家庭經營術,就跟墨芍一起回城,今後待在城裡不走了,我錦繡街左斜街的產業,今後有他們接手。」

  崔小清別有意味的笑了:「那就好,這樣,我就不急了,等你下次來,我與你慢慢談……」

  崔小清嘎然而止,快速調轉話題:「郎君下次來,可否住在崔園——你常年不在家,時園荒蕪的厲害,不如我這裡,甚麼都是全的!」

  時穿目光一閃,嬉笑著試探說:「行,下次洗白白的,咱倆好好談。」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4 10:43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三生不幸啊

  「啐!」崔小清軟弱的嗔罵一聲,起身避席。

  第二天天亮,時穿帶上了十名崔莊團練,四名黑人僕人,趕著一輛小車前往海州縣。

  你還別說,時穿來海州整整一年多了,這是第一次與海州縣衙打交道——以前他都是與州衙交往,竟然還不知道縣衙不在城中,而在縣的北郊,略略靠近碼頭方向。

  遠遠望見蒙縣尉站在縣衙門口做接待工作,時穿自覺到得很早,也不急著進去,站在門口跟蒙縣尉聊天,聽到時穿的疑問,蒙縣尉態度散漫的回答:「大家都是官,都在城裡怎麼辦公啊?你說,街上究竟是讓州衙的人巡邏,還是讓縣衙的人巡邏?

  海州縣衙搬入城郊,已經一百多年歷史了……嗯,那大約是太宗年間,有個探花來縣上當知縣。探花麼,總是心高氣傲之輩,感覺蹲在城裡,還像一個小老百姓一樣受人管束,一氣之下將縣衙搬到此處,隨後逐漸形成了默契——海州這座城市屬於州衙,城裡的活兒縣衙全不管,但等出了城門,那就歸縣衙管了。」

  時穿再度調侃一句:「我記得你跟知縣的品級相當,怎麼你卻要站在門口迎接客人,難道知縣大人有意侮辱?」

  時穿這話有點挑撥意味,蒙縣尉撇撇嘴:「娘也,那瞿老頭自以為是讀書人,看不上我這個由吏員爬上來的縣尉……哼哼,讀書人,也不看看自己,考了多少年不過是個老舉人。」

  蒙縣尉確實很不服氣這一點,但他又不得不低頭。

  宋代皇帝口口聲聲說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在這個時代是一種可以把口水吐到皇帝臉上的特殊階層。蒙縣尉生平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不曾經過科舉,所以,即使面對一名老舉人他也自覺地矮了一頭,雖然他對這一點感覺很氣憤,但更多的是無奈。

  想到讀書人的話題,蒙縣尉眼前突然一亮,趕緊問:「大郎,你這輩子就打算以一個承信郎終老?你是嘉興時氏出來的,宰相門第啊,通海州城都說你知道的事情多,過去的事情,你雖然記不起來了,但重新拾起書本,想必也不是難事?

  你瞧,我也就這一任了,最多再做三年就要致仕,不如我現在給你補個生員的名額,你隨便考一考,也混個舉人的頭銜傍身?」

  時穿依舊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蒙縣尉左右打量了一下,見到這時候門前依舊寥落,他拉著時穿走到們陰處,語重心長的勸解:「大郎,你可看到你們莊子中的方舉人,人家舉人老爺,受的尊重遠遠超過你我這種雜品的閒官。一說出來,人家也是讀書人,榮耀!

  娘也,早知道我當年也該去童使相那裡,買個舉人的頭銜,看瞿老頭再怎麼斜眼望著我。哼哼,他不過是一個屢試不第的老舉人,到時候咱也是舉人,跟他品級相當,大家大哥別瞧不起二哥……」

  時穿打斷了蒙縣尉的話,悠悠然的說:「方舉人嘛,大約不是讀書人吧?有哪個讀書人不瞭解朝廷的律法,敢冒天下大不韙的?連著娶兩個妻子,我聽說他在莊裡還四處吆喝,說他新娶得趙氏是『平妻』——平妻,當今可是趙家天下,許多趙家王孫都不敢自稱有資格娶平妻,他一個舉人,莫非是想造反?真是好膽量。」

  蒙縣尉一驚,緊著問:「真有此話?」

  時穿輕輕點點頭:「據說,三書六禮過完,三份婚書上,無論聘書、禮書和迎親書,都寫著『平妻』字樣。」

  蒙縣尉又追問:「方舉人敢這樣說,難道趙家的也敢隨聲附和?他們好歹是府城周邊的人,不會像窮山惡水的老農一樣,一點不知道深淺吧?」

  時穿笑瞇瞇的回答:「趙家的倒是上前阻止了幾次,但談論這些事兒的,都是方舉人從銅溪帶來的家僕,他們毫不在意,即使別人阻止,他們依舊在村中大肆張揚。」

  「銅溪!」這個地名提醒了蒙縣尉,他摸著下巴思考:「娘也,銅溪,那裡可亂得緊,方舉人是從銅溪來落戶的,我早瞧著方舉人帶的那伙家丁,長相兇惡的很,不會是……」

  蒙縣尉緊著又問:「大郎,這話可不敢亂說,你有證據?」

  時穿笑瞇瞇的回答:「我是從通州知州、勾當通州水軍鈐轄施大人——也就是施衙內他爹,那裡聽說的,你知道,施衙內現在被家族趕到了島上,以捕魚為生,漁船跑的地方多了,不免隱約聽說一些外界傳聞。

  據說有銅溪人正在打聽方老爺的下落,說是方舉人拿了家中的錢,買了個舉人的地位,攜帶著剩下的錢跑到海州來,丟下銅溪的老婆孩子。因家中的田產已經賣光了,方舉人留在銅溪的老婆孩子生活無著,不得不四處打聽方舉人的下落,想著討回點錢財以便餬口……」

  時穿說到施衙內以捕魚為生的時候,蒙縣尉輕輕撇了撇嘴。他是從吏員實打實的幹上來的,自然不像科舉出身的官員那樣不通事務,施衙內現在幹的是甚麼活,他心中有數的很——那可是勾連軍中,武裝走私食鹽、犀牛皮等禁椎貨物……甚至在走私食鹽方面,方舉人跟施衙內還是競爭對手。

  便是眼前這時大郎也不簡單,方舉人囂張的將造假作坊開到時穿的門對面,傳言時大郎恨不得剝了方舉人的皮……但時大郎也不是個善茬,大宋鹽鐵專賣,時大郎沒有走私食鹽,但他參股的段氏鐵匠鋪,可是明目張膽的囤積鐵料啊。

  但這一切都不關蒙縣尉的事!

  方舉人很行無忌,做事老吃獨食,如果不是擔心趕走老鼠打碎玉瓶,官司兩面上,早有人想對方舉人下手了。現在時穿給出的這個理由,真是很不錯呀。平妻,不從方老爺生意上下手,僅僅從「禮制」上選擇突破口,讓方老爺想咬其他人出來都無從下手——別的人,可沒敢囂張到娶兩個老婆。

  咱大宋雖然與士大夫共治天下,但你要逾越了禮制,蔑視了皇權……從來沒有那個王朝,肯輕饒了這樣的人。

  蒙縣尉靜下心來,小心的打探了一句:「我聽說方舉人去年生意不錯,收益怕有七八萬貫上下?」

  時穿深有意會的提醒:「怕是不止,我建崔莊那片作坊,花了五百貫,這還是因為地皮不算錢。作坊的地皮是大家拿出來合資的。而方老爺就不同了,他光是買地,大約就是三五百貫;連同作坊,花費應該在千貫上下。

  他作坊的工人出的薪水,每天比我多兩文,所以我琢磨著,運作那間作坊,一年需要千貫上下。除此之外,還有海州城的鋪子——這事兒你清楚,他在城中連續買了七八間鋪子,城裡的地皮那是真貴,這七八間鋪子,怎麼說也該三五千貫上下。

  哦,還有他在海邊的一些『地產』,他雇了近千個流民,購置了數百畝臨海的沙地……如此一來,他渾身的家產,大約在兩三萬貫上下,這兩三萬貫投下去,掙得只有七八萬貫——海州城可是天下六大茶市之一,每單交易都在百萬貫上下,十來萬的收入,大約在海州只是一名小商人,驚動不了甚麼大人物。」

  蒙縣尉摸著下巴想了想,又看了看大門口,此時門口稀稀落落的來了三兩個車馬,幾頂轎子,蒙縣尉胡亂點點頭,招呼一名小弟以及都頭王小川過來招呼客人,自己沖時穿打了個招呼:「娘也,我瞧著,這次召集也就只能來這些人了,時大郎先跟著這些人進去,我去通知知縣一聲。」

  蒙縣尉這一聲通知,可是過了好長時間,但時穿也不急,他慢悠悠地跟來的客人閒聊著。這次知縣召集人手,來的客人當中沒甚麼重量級人物,多數都是些小商人,背景並不雄厚,能來這裡,大約是怕「縣官不如現管」。

  當然,這是宋代,是個百姓不怕官的「萬惡舊社會」。這些人坐在簡陋的縣衙內,態度也沒多少恭敬,僅僅想著面子上過得去,不要輕易得罪新來知縣而已。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大家很聊得開,一點不見誠惶誠恐的氣氛。

  許久過後,蒙縣尉陪著縣官走了過來,這是一位鬍子花白,腰已經佝僂,腮上皮包骨頭,眼神渾濁,但走路卻有點箭步如飛的傢伙,他左右打量了一下廳內,渾濁的眼睛立刻浮現出一次怒氣,輕咳兩聲,老頭嚴厲地說:「春上了,本官原想著祭祀過後,召集里長商討一下青苗款的發放……怎麼,里長們都沒有到全?」

  剛才與時穿聊的很熱切的傢伙們都在眼巴巴的望著時穿,這讓時穿有點納悶:怎麼我如此受歡迎?

  瞿知縣眼睛望了一圈,也將目光盯在試穿身上。時穿身形高大,長的白白淨淨很醒目,蒙縣尉湊過去給知縣交代了兩句,知縣開口:「時公子原來是宰相門第,想必家學淵源,若閒來無事,可以常來縣衙,與老夫一起談詩論友……咳咳,青苗款發放事關朝廷大業,衙役們不夠數,時教頭還需出動一些團練幫襯一下……」

第二百六十二章 好大的把柄

  周圍打量了一圈,時穿恍然大悟:奶奶的,一屋子沒義氣的傢伙,原來都指望自己去觸這個霉頭……

  稍後,他再度打量了一下屋內,嗯,也似乎只有自己去出頭了,來的小吏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傢伙,這中間只有自己品級最高了——雖然只是從九品,也就比眼屎稍小一點。

  「咳咳,縣尊,海州城去年經過一場動亂,朝廷已經減免了海州城今年的賦稅,其中也包括今年的青苗款項!」時穿盯著知縣大人,面色平靜的說。

  「胡說,朝廷怎麼擅自……我怎麼不知道?這青苗款是王荊公新法變革的重要內容,朝廷怎麼擅自……」

  「大人,請慎言——朝廷作為,跟『擅自』兩個詞掛不上鉤,難道朝廷做甚麼決定,還需要請示誰批准才行?」時穿趕緊站起來,做出一副慌亂的避席模樣。

  在座的都不是糊塗人,時穿這一裝模作樣,有些人表現更誇張,他們乾脆用兩隻手摀住耳朵,嘴裡大聲嚷嚷:「我甚麼也沒聽見,諸位仁兄,萬一通判大人詢問起來,你們可要作證啊,我真是甚麼也沒聽見。」

  這一聲喊提醒了瞿知縣,他也有點慌了,趕緊問身邊的蒙縣尉:「真有此事?」

  蒙縣尉憋住笑,嚴肅的說:「那場教匪叛亂過後,張知州立刻上書朝廷,朝廷已經許可了,去年已經在邸報上公佈。」

  蒙縣尉話中含而不露的意思是:你這老頭,天天鑽在故紙堆裡尋章摘句,琢磨著夫子微言大義,夫子這句話都能演繹出幾種意思……你你你,你關心過朝廷邸報嗎?哦,不,你以前有資格看到朝廷邸報嗎?

  瞿知縣這下既慌亂又絕望,他結結巴巴的求證:「那麼,海州縣,今年,既不用收稅,也不用納賦……本官這個知縣今年能做甚麼?」

  真是三生不幸啊!

  蒙縣尉憋不住的想笑,為了掩飾滿臉的笑意,他腰彎的更厲害,頭沖地下嚅囁地回答:「大人可以種種花養養草,喝喝酒寫寫詩……除此之外,別無它事。」

  說到這裡,蒙縣尉突然想起剛才與知縣大人的密談,他直起身來,神情振奮:「大人還可以審案子啊!」

  說完,蒙縣尉使勁沖知縣眨巴眼睛。知縣大人心中的火越來越大,反駁說:「人來海州城,定然是住在城中,要去告狀,只會找到城中的州衙,那裡會找到鄉下小鎮,尋到我們這座寒酸縣衙裡?」

  說完,瞿知縣也沒有繼續會見屬官的興致,他一甩袖子,怒氣沖沖的向衙門裡頭走,邊走邊嘟囔:「難怪黃兄不肯來海州縣上任,我還以為是天大的便宜,哼哼,這個官做的,連廟中的木偶泥胎都不如。」

  蒙縣尉也顧不上招呼這裡的人了,他匆匆沖時穿拱了拱手,追逐著知縣走入後堂,這兩位官走了,海州縣不曾有主簿,新任都頭王小川只好強笑著過來送客,可在場的地主武裝頭目們,誰還在意王小川的存在?只聽一名保甲長得意的笑:「這位知縣大人好啊,才一上任就遞給我們這麼大的一個把柄,我看他以後怎麼使喚我們。哼哼,朝廷『擅自』決定,朝廷的決定需要他批准嗎?還擅自呢。」

  另一名保甲長笑著幫腔:「這還不算,他還要求五鄉團練調動人手——朝廷以文御武,調動團練這件事,是他一個知縣能夠決定的嗎?張知州平叛得力,那麼大的功勞,不是因為先斬後奏,調動了廂軍,才落得一個不升不降,原地留任。這老頭才上任,功勞沒見到,就想調動團練,難道想找死?」

  旁邊一位糧長慢悠悠的說:「我覺得,這下子挺好的——這老頭若想做完這屆任期,那就悄悄的別惹我們,否則我們只需將今日的會見捅出去,他一個革職留任都是輕的,怕不得流放三千里啊。」

  王小川臉都皺巴成了一團,他們這些衙役,全靠把權力出租來謀取個人利益,如今知縣權威盡喪,今後這三年,海州的鄉下該由這些土豪紳做主了,身為縣衙的普通辦事者,這三年別想撈外快,還得小心討好這些鄉紳地頭蛇。

  三年啊這日子,還怎麼過啊?

  臨到時穿出門的時候,他順手拍了一下王小川的肩膀,這動作讓王小川渾身一哆嗦,呀,時大郎的巴掌,可是承受不起……只聽時穿低聲說:「我有些貨物,要經常從碼頭運到崔莊。左斜街上,碼頭區的市舶司已經打點好了,東門外其餘地盤歸縣上的衙役管,你告訴兄弟們,今後每月去我崔莊令三貫錢,我那些東西,你們多照顧點?」

  一名知縣的月俸也就五貫,衙役快班每月薪水也就一千五,三貫錢是三千塊,這筆錢能幹很多事。

  王小川明白,縣衙滿編十五位衙役,時穿肯一月拿出一百零五貫收買衙役,那他運送的貨物,絕不止一千五百貫——碼頭上的市舶司官員胃口可比小衙役大得多,不是嗎?

  眼看著這三年要窮了,何況時穿也是衙役們需要討好的土豪惡霸——嗯,沒準還是土豪惡霸中最大的那一位。王小川轉念一想,腰馬上彎下去了,滿臉堆著笑說:「承惠,叫承信郎破費了你放心,承信郎的貨物,我們一定小心伺候著。」

  ……

  此時,順著北門進城的人潮,凌飛背著包裹興沖沖走進了海州城,順著街道走近十字街街心,凌飛直感慨:「果然是天下六大茶市之一,海州城可比密州城繁華的多啊。」

  站在街心稍稍猶豫,凌飛揪住一位路邊攤販,打問:「嘿,漢子,知道甜水巷在那裡嗎?知道海州時穿時長卿住哪兒?那是我師傅!」

  被問話的攤販立刻跳起來,神態恭謹,叉手不離方寸地回答:「原來好漢是時大郎的徒弟,惡了好漢順著這條西大街走,有條側巷就是甜水巷……好漢放心,整條西大街沒人不知時大郎的所在,隨便一打聽,包你走不誤。」

  凌飛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咱家師傅在海州名聲赫赫,連路邊小販都知我師傅的名氣!」

  順著西大街走不兩步,卻有一位聽到剛才對答的閒漢過來慇勤領路,凌飛走進甜水巷,恰好跟從縣衙回來的時穿碰個正著,時穿看見徒弟出現,立在街上和藹地問:「過完年了?家裡一切還好吧?」

  凌飛行了個禮,恭敬的回答:「師傅封給我的銀兩,我都留給哥哥了,哥哥給我買了三百畝地,還說今年給我蓋好新房……有了師傅那筆錢,哥哥不想再做大將的活兒,他已經相看了一名好女子,六月的時候打算成個家,今後就在鄉下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啊,我凌氏能有今日,全虧了師傅的照顧,但哥哥說:我們凌家祖傳的手藝不能丟棄,他如今退下了,最多教兩三個徒弟快活,以後凌氏就指望我了。哥哥吩咐,以後跟著師傅,甚麼時候師傅不想要徒弟了,徒弟再回家鄉養老。嘻嘻,反正家裡的土地也置辦下了,哥哥幫著我照料著,徒弟今後也混個員外,終老家鄉。」

  時穿上前推開自己的屋門,回身招呼:「那就來吧你也別謝我,那些錢是你們該分得的。我這些日子主要忙生意,團練的訓練顧不上來,穆順今後也要接手生意,大約顧不上團練訓練,你來以後,我在州里幫你討個教頭的官銜,你去鄉下幫我訓練好團練……」

  一邊說著,時穿的腳一邊踏進門裡,很隨意的補充說:「如今,大約快到亂世了,亂世沒有力量自保,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師傅說的話凌飛聽不懂,但年前跟隨師父的經歷,養成了他甚麼都不問的脾氣,他回身給引路的閒漢甩了一塊碎銀,低頭跟著師傅走進院中。

  這院子如今挺安靜的,留守的幾個僕人一見時穿出現,趕忙上前打招呼,等他們退下之後,凌飛東張西望,忍不住問:「師傅,聽說院裡住著許多姐妹?」

  時穿回答:「她們都搬去了鄉下,那地方寬敞。」

  凌飛遺憾的咂了咂嘴:「我從密州來,特意從密州帶來了許多特產,包括密州市舶司上和買來的倭國特產物,比如倭國精緻的小扇、黑貂裘、砂金、金銀蔚繪、螺鈿器皿、水晶、倭玉、木念珠、日本真珠、檀木屏風、日本刀,這些小玩意我都存在北門客棧,還想能親手交給姐姐們吶。」

  時穿走到時宅那套屬於自己的小院,指一指側廂房,回答:「你住那裡,城裡這座小院今後是我們常住的地方,老是住鄉下多有方便,回頭你跟我一起去崔莊鄉下,五鄉團練總部就在崔莊,哪地方也離城中並不遠,十五里路,一腳油門大約用不了十分鐘。」

  等凌飛草草的洗漱後,時穿招呼凌飛:「我剛回來,還要去鋪子,以及協管的街上轉轉,你是走南闖北的老江湖,海州城我也不給你介紹了,你去兩個地方問候一下:一個地方是我家黃娥舅母的所在,你先去那裡送上五貫錢,慰問他們有甚麼需要幫助的,生活可還舒適。

  哦,那個地方,問一問就行了,如果她們有甚麼要求,你記下來,回頭告訴我。然後你去褚家,問一問左鄰右舍,問清楚褚家最近可曾舉辦過甚麼喜事。如果褚家嫁了女兒,那我們就收拾一下,明天去白虎山附近找一名叫羅望京的舉人家中探望——這羅望京你也認識,我們曾一同上京。」
本帖最後由 kelvin12354 於 2017-9-25 20:10 編輯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4 10:43
第二百六十三章 春天裡的故事

  凌飛馬上回答:「羅舉人,我記得,那位羅舉人家雖然貧,但氣度一點不猥瑣,師傅,我帶的密州特產很多,不如順便送他一份,結一下善緣。」

  時穿冷哼了一下:「如果羅家不曾辦喜事,我何必討好羅舉人?應該是他欠我的情才對……嗯,蒙縣尉的提議很有意思,我是不是也該下場試試手,一個破舉人,沒甚麼了不起。」

  凌飛輕輕笑了,笑聲讓時穿很不滿,他回過身來,笑問凌飛:「怎麼,我的學問不夠嗎?」

  凌飛嚅囁著回答:「師傅的學問是足夠了,但師傅那筆字……考卷是要自己書寫……弟子總覺得很奇怪,論學識,好像天下間沒有師傅不知道的,我還聽說師傅的畫不錯,怎麼師傅的字……」

  時穿咧嘴笑了:「哦,繪畫嘛,那是一種印刷,使用時光碎片去印刷圖案而已。至於書寫——我早已經不使用哪種軟呼呼的毛筆寫字了……

  等等,我可以挑選字體,從字帖裡挑選自己滿意的字體書寫……不過那樣一來,費的時間久了一點,而且一個人的字帖,不見得所有的字都有……這樣做,大約寫出來的一篇文章,字體呈現多種風格變化,倒讓人覺得奇怪。」

  時穿此時已忘了凌飛的存在,他喃喃自語地背著手走進臥室……

  凌飛曾經跟隨師父一路回鄉,那時師傅總是一副未僕先知的沉著,當然,那時候師傅的思想也經常拋錨,凌氏兄弟當時以為那是被拐子害的後遺症,並不十分在意,如今看來,師傅思想愛拋錨的毛病似乎很嚴重……不對,師傅這陣子心神不定,是有甚麼心事吧?

  凌飛愣了片刻,趕緊回身跟僕人們交代,先讓僕人去北門客棧取回自己的行李,自己回屋收拾房間。不一會兒,僕人把他的行李帶回來了——整整趕了一輛大車回來。

  在時穿回京的路上,凌飛是時穿進行炫富演出的重要配角,他兄弟倆隨時穿倒賣了幾份玻璃配方,事後哥哥分得三百兩金子以及一些假古董,凌飛則可憐的,作為學徒只分得一些小……當然,其實哥哥分得的那份錢中,也包含了弟弟的一份。

  可憐凌家兄弟,過去就是一賞金獵手,整天過著刀尖上舔血的生活。擺弄火器又是一項昂貴的花銷,兄弟倆冒險多年也沒有大積蓄,時穿給的這筆錢,頓時讓凌家脫貧致富。密州土地價格不高,帶錢回家過年的凌氏兄弟馬上購置了五百畝土地,哥哥準備安心做員外郎。但弟弟見識過時穿手段之後,則決定繼續追隨。

  於是,凌飛將分到手的錢財全變成了給師傅的禮物,想著來海州之後,憑師傅的慷慨大方,總不會虧待了他。

  論起來,凌家兄弟在密州也很有名,其在密州的地位,大約跟時穿在海州的地位相仿,那是怎地個一呼百諾。一向以來,這兩兄弟輕易不出手,一旦官府賞金豐厚,這兩兄弟一出手總能成功完成任務。於是,多年的大將生涯讓他們在密州結下了很多善緣,也通曉一切江湖關竅。

  這次他們採買貨物,不是直接向商人掏錢,而是找到縣衙、州衙的衙役,這兩個地方總有一些沒收的走私貨物,以及官府出面強制購買的「和買」貨物。這些東西都是官府的灰色收入,發售這些貨的時候,衙役並不太追求價錢,給錢就賣,圖個快速脫手。

  這樣一來,凌飛不多的錢財,收穫卻很豐厚——衙役們則期望通過這次售賣,還所欠兄弟倆的情份,因此貨物折現的價格非常低,幾乎不到原價的十分之一。而且任由兩兄弟進入庫房挑選,事後,衙役在冊子上大筆一揮,這些東西都變成了殘次品,以掩蓋衙役們的廉價拋售。

  此後,凌飛一路押著馬車從密州走到海州。一個人趕路辛苦呀,沉甸甸的馬車引來無數垂涎著,好在凌飛藝高膽大,仗著哥哥給的霹靂彈、師父給的突火槍,從密州殺到了海州,總算把這些禮物安全運抵——光是這份心意,凌飛覺得,自己需要好好跟師傅說道說道。

  可惜師傅又走神了,凌飛只得獨自一人,親自監督著這些禮物搬進了時穿的庫房。整整一車的貨物,幾乎堆滿了一間廂房。安置好這些貨物後,凌飛那幾個小錢打賞了客棧送行李的夥計,才知道師傅又出門了……好吧,幸好時宅的僕人知道凌飛徒弟的身份後,一點不見外,該幫手的幫手。凌飛自己幹慣活的人,在廂房爬上爬下一番,從箱裡翻出兩匹倭國上等的白絲綢、六柄倭國金絲貢扇、兩幅上好的倭國青銅鏡,一對倭國金銀蔚繪,而後抱著這些禮品來到時宅前面、師傅家開的箱包鋪裡,在僕人的指點下選上幾隻上好籠箱,將禮品盛放起來,便獨自一人押著車,帶著這些禮品出門了。

  時穿沒有顧上招呼凌飛,此時,凌飛腰包裡已沒幾個錢了……當然,即使他腰包裡有錢,也根本買不起鋪子裡面的箱包。幸好他是由後院的僕人陪來的,僕人出面證明凌飛是時穿的徒弟,凌飛又自稱是受時穿的委託去送禮,所以箱包鋪不僅讓他拿走了箱包,還容許凌飛在鋪子裡借支了十貫錢。

  可惜凌飛那匹拉車的老馬,走密州到了海州,已經瘦骨伶伶,根本走不快。時宅裡也有幾匹好馬,但凌飛一看就知道,那是上好的騎乘馬,可不敢用來拉車。所以只能委屈自家瘦馬,慢悠悠的拉著禮物出門。

  走南闖北的賞金獵手就是會認路,雖然沒有人陪伴,凌飛還是按照時穿簡短的交代,摸到了海州宅宿務提供的宋代廉租屋,他敲開了門,應門的是海州當地一名女使,見到凌飛趕馬車的瘦馬,女使嘟囔一句:「怎麼,這家人還有上門拜訪的,稀奇了。」

  門內傳來尖聲的嘶叫,黃娥的舅母馬氏有點激動興奮,尖聲問:「可是京城來的報子?」

  女使瞪大眼睛望向凌飛,發出質詢的眼色。凌飛拱一拱手,謙恭的通報說:「我師傅是時承信,師傅特地遣我過來問候。」

  女使嚇得身子一縮,用手掩住了口,膽怯的說:「原來是時大郎的徒弟,您老請進來,怠慢了。」

  門裡的馬氏聽到女使的對話,尖聲回應:「原來不是京城的報子,時大郎那個憨貨過來做甚麼,枉費我屢次去門上拜訪,通沒有一文錢的人情往來,我白瞎了多少車馬錢?」

  凌飛咳嗽一聲,回答:「師傅讓我帶來五貫錢的銀子,還有一些徒弟個人的禮物,媽媽若不願意見我,在下著就告辭了。」

  馬氏出現了,帶著一張勞苦心酸的皺巴臉,臉上的表情全是斤斤計較。她身邊圍著兩男一女、衣著簡樸的小孩,而這位馬氏身穿淺藍色麻衣,頭上簪著木簪子,雙手骨節粗大。她望了一眼凌飛,語氣淡淡:「才五貫啊,這眼看快開春了,孩子們該換下冬衣,置辦春裝了。聽說姑爺的鋪子裡,春裝甚麼花樣都有,論妖異,數海州第一,當然,論價錢也是海州第一。

  娥娘如今好了,管著好幾個鋪子,手上金銀過手無數,卻袖手看著弟妹換不下冬裝……回去跟你師父說說,五貫錢不夠,也讓娥娘的兄弟姐妹去鋪子裡挑一身春裝,沒道理娥娘穿金戴銀,她弟妹只得沿街乞討吧?」

  凌飛暗自裡翻了個白眼:你這樣也算沿街乞討?別的不說,你家男人林翔在京城的做派,我是知道的,俺師傅送給他多少錢,才讓他在京城租住一個獨門小院,吃香喝辣的。就說你吧,你如今租住著宅宿務的上等房,租金師傅替你交著,每月還有五貫錢零花錢——五貫啊,總重量三十二公斤!

  每個月三十二公斤重量的銅板,就這樣也算沿街乞討。你你你,你以為縣官一月多少俸祿?人家那點俸祿要養活一家人,包括支付房子租金,哪像你……

  可凌飛是江湖上混的人,這樣戳人心窩的話,他不可能直接說出來,只見他神態恭敬的拱手:「馬大娘,俗語說,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海州城的鋪子,股東遠不止黃娥姑娘一人,由不得黃娥姑娘擅自做主嘻嘻,在這種事上,便是師傅也不好開口花鋪子的錢啊。

  徒弟俺剛從密州來,多餘的事情不知道,馬大娘與我說這些話,惡了……徒弟奉上一點小禮物,今日拜會了馬大娘,師傅交代的事情已經完結,徒弟該告辭了。」

  凌飛之所以說話恭敬,是因為馬大娘嘴中冒出姑爺這個詞,原本凌飛想寸步不讓的把馬大娘的話頂回去——你搞清楚,那些鋪子是誰的,熟歸熟,別老是拿人家的東西,由自己做主。

  但凌飛說到一半,覺得說穿了會令對方難堪,他把話陡然兜轉過來,後半截話雖然語氣強硬,但話裡的意思很是軟弱。

  說完這些話,凌飛感覺到師傅給自己交代的太少,也不知自己該怎麼處理眼前的事務,他丟下各色的禮物,翻身就走。身後,猶傳來馬大娘的嘟囔聲:「好個寒酸鬼,拿著這麼重的禮物,居然趕一匹瘦馬上門,好不曉事……」

  凌飛歎了口氣,惆悵的完成尋找褚素珍的任務,而後惆悵的走回甜水巷……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5 20:09
第二百六十四章 白虎臨城

  才進入後院,陡然聽到前街傳來婉轉的嘌唱聲,凌飛尋找了一下左右,發覺這麼久了,師傅依舊沒回來,閒著也是閒著,他抄著手,趕去前院店舖看熱鬧。

  前院箱包店,如今門臉的街上,多了一群嘌唱的女郎,她們邊歌邊舞,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凌飛抄著手津津有味地看了片刻,一扭頭,發覺師傅正站在鄰居豆腐店門前,而箱包店中,出店招呼嘌唱女郎的,僅僅是箱包店的掌櫃,凌飛愣了一下,趕緊走過去,擺出徒弟樣,悄悄的抄手站在師傅背後。

  時穿沒理會凌飛,照舊仰著臉看風景。等嘌唱告一段落,豆腐店裡傳來一個嬌媚的聲音,隨著話音,店裡走出來一名媚態十足的女娘,這女娘梳著寡婦的髮髻,手裡拿著一把上好的金絲小扇,在春天這個微微有點寒冷的天氣裡,那寡婦風韻十足、姿態優美的扇著扇子,並嬌滴滴的說:「大郎,我看你是錢多撐的,海州城哪家店舖像你一樣,隔三差五的讓嘌唱女娘在門前歌舞。」

  說著話,那寡婦的手嬌柔的打向時穿的肩頭,時穿微微搖搖頭,那寡婦觸電般縮回手,笑意盈盈的望向時穿。後者不以為然的瞥了一眼寡婦,語氣淡淡的回答:「這你就不懂了,這叫企業形象。

  咱家銷售的是奢侈品,是引領時尚的玩意兒,就要吸引人眼球——豆腐西施,甚麼叫眼球經濟,你知道嗎?……不知道我也不告訴你,因為這事兒跟你解釋不清楚。」

  豆腐西施不屑的用鼻子哼了一聲,將身體倚在門上,扭成一個S型,而後媚笑著說:「大郎,奴家的豆腐店可沒見你這麼精心,也是,不是你的,不心疼。」

  豆腐西施的話嬌嬌軟軟,撓的凌飛心癢,但緊接著時穿表現的態度,讓凌飛不經感慨師傅的鐵石心腸。對於豆腐西施的撒嬌,時穿不為所動的回答:「哈哈,那是自然……不過,你家的豆腐店如今名氣響亮的,你還不滿意嗎,海州李三娘豆腐,一年的時間已經成了海州名吃,你現在數錢都數不過來,還用我心疼甚麼。」

  氣氛有點僵,凌飛趕緊上前打岔,他躬身一禮:「師傅,馬大娘那裡,我已經送了問候。回程的時候也順路去了褚姑娘家——果然如師傅猜測的那樣。」

  時穿轉向了豆腐西施,問:「你已經知道褚素珍姑娘出嫁了?」

  豆腐西施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楚楚可憐的表情:「可惜了,海州城第一才女,居然嫁的那樣寒促,果然古人說的對,女子無才便是德。」

  豆腐西施話音剛落,時穿一扭身走進豆腐店中,豆腐西施也不挪動腳步,她望著時穿的背影,清脆的咯咯笑著:「當日褚姑娘出嫁,也不知傷了多少海州才子的心,幸好這時科舉年,海州城有名的才子都去京城了,剩下的幾個貓狗,也不過是群考不上科舉、自慚形穢的傢伙。

  大郎,你有甚麼傷悲的,大凡女人,不都是早晚要嫁的嗎?嫁得好不好,唯有自己知道,那羅舉人好歹也是海州一時才俊,如今有個舉人身份,誰知道今後能否入閣拜相?

  這樁婚事,通海州城的人說起來都不覺得不般配,唯獨褚姑娘傷春悲秋的,但你焉知褚姑娘不是惺惺作態,日後卻以自家郎君為驕傲?」

  動了一下,豆腐西施催促凌飛:「你個傻師傅教出來的傻徒弟,還不跟上去——我家後院通向你師父的小作坊,他這是去巡視自家作坊的。」

  訓斥完凌飛,豆腐西施揚聲向店後喊:「我知我知,你是替施衙內傷心掉眼淚,可施衙內先娶了,怎由得褚姑娘不嫁,莫非你們男人都期望女人一輩子為你們傷懷不成。」

  門後,院落深處,傳來時穿幽幽的歎息:「婚姻如同鞋子,合不合適,只有自己的腳知道。」

  凌飛鑽進店中,一路小跑追隨著師傅穿過西跨院水井房,來到了豆腐西施的後院。這裡幾經搬遷後,剩下的只是些可有可無的產業,作坊裡一半工人來自繡坊,主要編織各類袖扣;另一半則是純淨鹽的萃取作坊,生產的純淨鹽一半送入黃氏店舖當作高檔洗牙沙對外銷售,另一半送入崔莊,當作制取肥皂的鹽析材料。

  如今這間院子已經交由黃氏負責把守了,來往的人經過他們嚴密的審查,而產品也是到了夜間,才由黃氏派出幾名壯漢一路護送到黃家店舖。如今時穿的人已經脫離了具體的生產製造,只提供原料、配方、工序,事後負責檢驗——這相當於現代的授權生產。所以,時穿現在雖然名義上還是這作坊的老闆,但雇來的人基本上都不認識,僱員們全是黃氏找來的,並被黃氏認定可信的人員。

  既然都不認識,時穿也沒甚麼話可說,只管背著手四處閒走——其實他躲入這裡,只是為了逃避豆腐西施的囉嗦……借助此處的僻靜,凌飛跟上去悄聲匯報了自己的所見所聞,時穿想了想,吩咐:「馬氏那裡,再送幾匹絲綢與吉貝布(棉布),至於錢就不再給了。你明天收拾車馬,咱們出城去白虎山探望褚姑娘。」

  凌飛躬身問:「可要帶點禮物?」

  時穿像是猛然想起甚麼,一拍腦門說:「對了,我這趟遠去京城,城裡城外三條負責協防的街道,保護費幾個月沒收,你也做過大將,知道知道怎麼收錢,趁現在有時間,你把那三條街上的錢收了。」

  時穿從身上取下自己的大將印綬,隨口說:「恐怕你兜裡也沒錢了,收齊了錢之後,你自己也留意點花銷,其餘的,都買成禮物。」

  果然,跟著師傅有肉吃。

  凌飛一躬身,態度恭敬的提醒:「師傅,我帶來許多海州特產,那些才是新鮮玩意兒,不如從中選一點兒,咱把這錢省下來。」

  時穿啞聲笑了:「做大將的本領你不如我,經營產業的手段,你需跟我學著點——師傅不缺錢,三條街道的保護費,三個月也就三十幾貫錢。我家十幾位妹子,要是指望街道上那點小錢把她們嫁出去,這輩子湊不足嫁妝啊。

  你新來此處,讓你去街上收錢,是讓你跟各個鋪子混個臉熟,今後師傅有事可以指派你。至於把街上的保護費送給褚姑娘嘛,這也是有說法的,羅望京那娘,油鍋裡有一個錢她能連鍋一起端走,我若是給她開了口子,今後羅家就是我的無底洞。

  但我跟褚姑娘相識一場,她出嫁我不能沒有表示,其他的產業我不想讓羅家知道,不如指了街道治安費做賀禮,萬一今後羅家借褚姑娘的由頭來找事,我也好推脫——你明白嗎?」

  宋代嫁女兒有點類似印度,女兒的嫁妝讓人傷不起。凌飛一聽到師傅有十八位姐妹要嫁,頓時頭像蜜蜂叮腫一樣,感同身受的說:「十八……師傅,就是一位王爺連嫁兩位女兒,都要借錢置辦嫁妝,你居然要連嫁十八女……師傅這舉動,不說曠古絕今,至少也是當朝罕見。」

  時穿不以為然,平靜的自嘲:「你真想說的是:我的愚蠢也是舉世罕見吧?可是,你不會明白那份牽掛,她們是我無法逃避的宿命,是我必須履行的責任,只有把她們都打發光了,我才能恢復自由……好吧,作為一項投資,你不能只核算賬面上的成本,還要看它的邊際效益……」

  說著,時穿搖搖頭:「算了,跟你說這些,你也不懂,你只管找我的話去做就行了。」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凌飛在兩名黑人小童僕的幫助下,套好了騾車,等準備工作都做好之後,時穿一刻不落的出現了,一行人出了東城,一路向白虎山走去,那裡正是羅望京的家鄉。

  因為東城門外有這座白虎山,海州城的百姓一直認為這不是吉兆——白虎臨城,這在《易經》中是絕對的不祥。海州城百姓因此一直想修改這個名字,但直到明代以後,當地百姓才如願以償。不過改了名之後,海州城百姓並沒有因此得益,反而海州城從宋代的天下六大茶市、世界排名前二十大城市之一,淪落到一個荒僻、不為人知小的漁村。

  這時的白虎山還沒有改名字,但因為這個緣由,居住與白虎山的農家在海州城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生怕人嫌棄自己來自白虎山。唯有不久前,嘉興時氏因為白虎山的地價便宜,便在時穿的一力慫恿下,在此購買了大量的土地修建村莊——時穿這一趟出行,是打著探望族兄的名義,而打聽褚姑娘的動態,只是順路而已。

  說起來,時穿應該來看望一趟族兄——在他前往京城期間,嘉興時氏已經完成了開枝散葉式的分居。作為海州當地的子弟,時穿在旅行回來之後,巡視完自家產業,立刻來看望族中兄弟,這還不算失禮。

  一早得到時穿要來的消息了,白虎山莊時氏當家人全迎候在村邊,長房長宗當家人時河的小兒、年方十二的時燦為首,旁邊陪伴他的是長房的三名庶女,她們年紀都小。而負責在此地照顧他們的時氏小妾不在場——按當時的宗族規矩,她們並不算時穿的親戚,雙方沒身份見面的。

  時燦遠遠的沖時穿拱手,態度恭敬:「叔叔一路勞頓,小侄這裡有禮了。」

  時穿跳下馬車,招呼:「把馬車趕進後院,派人清點一下馬車上的禮物,小燦,此處生活還習慣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5 20:10
第二百六十五章 呼朋喚友

  時燦想了想,搖頭:「不好,這裡人生地不熟的,連個玩耍的人都找不到,我走到哪裡,左右都跟著一大群叔叔,實在沒意思。」

  旁邊一位年長者趕緊過來自我介紹,這是一名跟時穿同輩份的時氏遠支弟子,因為不屬於長房長宗,所以在時燦的莊園裡做一點管家工作,他笑著招呼:「十七弟遠來幸苦,我等能來這裡多虧了十七弟的照應,白虎山下左右鄉農聽說是時家十七弟的本宗,對我們恭敬有加,如今我們已經順利的完成了春耕,糧食已經種下去,就等秋季收穫了。」

  稍停,對面的年長者試探地問:「我聽說十七弟今年的土地不種糧食,反而種些花花草草,十七弟小心了,我聽說去年京城大旱,糧價漲的離譜,連參加科舉的舉人們都在抱怨飯吃不起。

  如今連年災荒,四處叛亂,農以糧為本,這種境況下,十七弟不種糧食,種那不能吃的花花草草幹甚麼?族兄不是給你送了三百畝地嗎?我聽說那些田地裡,你也種上花,只有少量田地種了一星點糧食。

  族弟,我們現在沒有多餘的糧食支應,但等到秋季了,我們先不賣糧,你缺多少,跟我們招呼一聲,都自家兄弟,甚麼都好說。」

  時穿微微有了一絲感動,他拱手回答:「族兄費心了,我其實在一隻捕魚船隊裡有點股份,那支漁船隊每年給我提供上千石魚肉——這可不是普通的魚肉,是彷彿小牛肉一樣的鯤魚(鯨魚)肉,所以糧食方面我不用愁,去年冬天我還特意向京城送了一船糧食,以照應海州舉子。」

  族兄立刻鬆了口氣:「那就好,照應讀書種子,乃是我嘉興時氏的門風,族弟如此善養儒門子弟,將來也是我海州時氏的臂膀——我等諸人遷居海州,今後海州時氏,分門立戶的,便要多仰仗族弟了。族弟能維護時氏門風,我等甚是欣慰。

  剛才我說的這糧食一項,只是小事,族弟不用跟我們客氣,我時氏也不指望種田養家。」

  時穿再度拱手:「忘了告訴族兄,我家的船隊追尋鯨魚的足跡,已經航行到了日本國,那裡不僅稻穀極是便宜,且捕魚的收穫極為豐厚。船員們親眼所見,每年秋天,成千上萬條海豚聚集在海灣裡覓食。當地漁民一旦發現,便會駕船獵殺。

  據說,當地人首先會將一根竹竿置入海中,不停敲打,以驚嚇海豚(同時干擾魚的聲納系統),使它們無法準確定位。隨後,他們把海豚趕到岩石凹口內,用漁網封鎖,留置一晚後,獵殺開始。漁民用長鉤刀開始砍殺海豚,並用削尖了的桿將其刺傷,然後將其拉上小船,並割斷它們的喉嚨,使其無法亂動……

  哈哈,那裡因此已經成為一片血腥的海洋——我們的漁民學會這方法後,在琉球(台灣)依法炮製,結果收穫非常豐厚,簡直是坐在那裡數錢啊。如今我家的肉食吃不完,我這次來,也是想看看族中兄弟,在這青黃不接的時候是否缺糧。

  昨天,我的漁船剛抵達碼頭,卸下了三船糧食與魚肉,可是因為捕鯨季節到了,那些倉庫急著需要騰空。都自家兄弟,別客氣,族兄搬走一船,也好為我騰空倉庫,如何?」

  那位年長的族兄沉思了片刻,回答:「我們剛搬來海州,加上去年本地剛經過叛亂,確實在糧食上面有點緊張,族弟這船糧食,我們就愧領了……好吧,這船糧食便算作你家祭田五年的獻祭,剛好族弟過來,我們正想與你商量立祠問題,你看我們宗祠分支,是建在白虎山下,還是建在崔莊?」

  這個問題涉及到以誰為主的問題——宗祠建立在白虎山,那麼白虎山下這一支時姓就是正支,至於時穿在崔莊的支脈,只能算是提早分家、獨立出去的旁支而已。

  反之,那就是以時穿崔莊一脈為正支。

  古代人最注重這個正朔,然而對於時穿來說,他早從無數記載當中,清楚的瞭解大家族中的藏污納垢,別看現在那些族兄彼此親切,但那也是創業過程中的同心同德,等到他們站穩了腳跟,便會撕咬著彼此爭奪利益。對於這樣的家族來說,時穿的觀點是:時氏給他了一個立足大宋的依據,但他來到這個時代,從不想單純依靠誰。

  這樣的大家族,只可遠觀,親身參與到其中的爭權奪利,那時穿就是真傻了,有那個精力,他還不如關心點別的風花雪月。

  所以時穿回答的毫不猶豫:「我在崔莊,只是單身一人而已,而白虎山下,時氏宗族聚族而居,還是把宗祠建在白虎山下為好……嗯,那船糧食足足有上千石,便算作我建祠時應出的份額,用於招納工人,購買石料……如何?」

  時穿明白的說出糧食招納工人,這是不想讓魯大等人摻和宗祀建築,但他又提出買石料,這又是表明自己的意見——宗祀最好建成石頭建築。

  歷來,破土動土都是收回扣的好機會,雖然是給本家族祖宗見祠廟,但在其中拿點勞務費,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時穿只出錢不管事,這讓白虎山時氏非常滿意。與他對話的族兄肚裡只誇獎時穿有眼色懂進退,當然,他更欽佩本宗嫡子時河的明智——照這樣一個有本事、且不喜歡干涉族中大事務的本家,作為開枝散葉的基點,那真是不容易啊。

  這位五十多歲的族兄連聲回答:「足夠了足夠了海州這裡饑荒才起,工價是每天一升米十文錢,如果每天提供兩升米,咱一文錢的工錢不用出,給糧就夠了。族弟這船糧食可解決了大問題。」

  兩人交談的時候,時燦幾次想插嘴,但交談雙方都沒給他插嘴的機會,等這事兒敲定後,時穿才彷彿記起了此地還有一名長房嫡支庶子,將來的海州時氏宗長……想想他父親對時穿的期望,以及他贈送的三百畝土地,時穿微微有點不好意思,伸手召喚時燦:「小燦,我給你帶過來幾柄日本刀,你拿去玩。」

  對面的時燦微微鄒了下眉頭,看來他不太喜歡刀呀劍呀等男孩玩具……時穿猛然想起,時河走的時候說要派兩名小妾過來照顧時燦,其中一名正是時燦的身生母親。

  想起這些來,時穿暗自笑了:啊,女人養大的孩子,沒有父親在身邊,雖然不像晉代士大夫那樣見了馬就暈倒,但想必他不怎麼喜歡男孩兒玩具。

  不過這一切對時穿不關緊要,他也就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負責照顧一下這小孩兒,讓附近的鄉民不敢欺負而已。

  歷來,鄉土民間都是非常排外的。嘉興時氏一下遷出六七房族人來海州聚居,雖然他們買的是白虎山這塊惡地,加上又有凶名赫赫的時穿坐鎮,但終歸是外來戶,鄉居生活很不方便的,比如他們今年春耕,便幾乎雇不到足夠的短工耕地。

  順著這個話題跟「族人」聊了幾句,果然,族人的抱怨不少。在前往時宅正屋錢,時家六七房族人七嘴八舌的訴苦,等時穿在正屋落座,抱怨還未停止。

  作為海州時氏遷居工程的主要支柱,時穿坐的位子是宗長之下首席……不過,時穿不太講究這些,做甚麼位子對他來說區別不大,只要不把他塞在門邊就行。他靜靜地聽完族人的抱怨,想了想,回答:「我倒可以幫你們招納一些流民過來耕作,但可惜,白虎山從來不是好耕地,這裡土地靠近海邊,鹽鹼化沙化比較嚴重,想靠種地養活自己,那肯定是沒指望了。」

  時穿伸手在胸前一劃拉,繼續補充:「這塊山區過去之所以被人視為惡地,就是因為附近農戶普遍都窮困,比如我認識附近一名羅舉人,他家裡二十餘畝的地,照樣過得非常窮困。」

  時穿話還沒說完,一名族人脫口而出抱怨:「這都甚麼事兒——我當初本不想離開家鄉,但有人告訴我,說這裡耕地充足,我才狠心捨棄嘉興的家業搬到此處,誰想到,這裡原來是個窮困之地。」

  屏風後面響起一位中年婦女的嗓音:「伯伯過去有甚麼『家業』?如今楚州動亂已經平息,可至今我們仍與家中不通音信,留在家中的族人吉凶難卜……伯伯今日說這話,可是過了,想當初是誰哭著鬧著,非要跟來海州的。」

  剛才的抱怨者惱羞成怒,厲聲呵斥:「這都成甚麼體統,我時氏聚集族人在這商議,不相干的外人也來這裡隨意插嘴甚麼時候時氏的族中事務,輪到一個婦人指手畫腳?」

  屏風後一聲歎息,似乎那後面的人還想爭辯,時穿趕忙起身,將眾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按道理,族中的事物確實不是一個女人能夠插嘴的,何況她還是一位妾室,而宋代妾室只是打工妹,哪怕她生了兒子,依舊算不得時氏家人。

  但時河交代給時穿的,卻不僅是族中事務。他贈送三百畝土地只是為了這兩妾外加一個男孩兩位庶女,其餘的時姓人,都是額外的贈品,此刻「贈品們」說的雖然有道理,時穿卻不能予以支持。

  「咳咳,這海州城雖然不適合種糧食,但我記得它最適合種葡萄,沒錯的,這裡與法蘭西國著名的葡萄谷地位於同一緯度,種出來的葡萄釀成酒,絕對第一無二……」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5 20:11
第二百六十六章 聯合

  時穿沒有進一步解釋剛才話裡的新詞,他笑著繼續說:「諸位笑我只顧種花種草忘了糧食,這次我來看一看諸位,其實也想來勸諸位跟我一起種葡萄。

  這葡萄酒的銷路好說,我全包了。酒坊由我來替你們投資興建,栽培技術也由我來負責找人替你們指導,釀酒之後的葡萄渣我也負責收購——那葡萄籽我要用來搾油,恰好葡萄籽油也是我作坊裡的一項重要配料。」

  畢竟是宰相門第出身,在場的個個都見多識廣,而宋代本來就是個開放的時代,幾位族兄日常聽到的雜學知識豐富,時穿話音剛落,剛才抱怨的那位族人立刻說:「哪能讓族弟全包了——我等自家土地,無論地裡種甚麼,自然會精心照顧的,族弟這點請放心。只要知道了栽培技術,不消族弟一路扶持到收穫。

  葡萄酒嘛,我聽說釀造工藝並不複雜,沈括在《夢溪筆談》裡就繪有釀造器械的圖譜,引發炮製到不費功夫……只是我聽說葡萄三年才成熟,如果我們今年把葡萄種下去,那豈不是今後三年之內,在糧食方面算是顆粒無收?」

  奶奶的,豬還沒有殺死這些人就開始考慮分豬肉的事情了。都知道葡萄酒的利潤豐厚,是個暴利行業。這些人得到時穿指點後,等於在自己面前打開了一扇新門戶,預期的暴利讓這些人立刻自私起來,只想著讓時穿提供種苗以及栽培技術,不想讓時穿參與之後的分成……

  沒錯,沈括書中是寫了葡萄酒的蒸餾器械以及釀造流程,但沈括一個書生,望文生義,根據傳說記錄下來的工藝流程謬誤很多,用書上的方法來釀造……真是一群書生啊!

  好吧,你們千里迢迢遷居海州,立腳沒穩就想拋開我,真是不知死活,現在,就讓你們明白能不能離開我……時穿穩穩的坐了下來,伸出一個手指,不慌不忙的說:「既然我提到這個問題,就肯定有解決方法。比如:如果你們信得過我,那麼這酒坊就由大家一起合資,而後按各人出資的份額,分配收益——我聽說你們有很多土地還沒有播下種子,那正好,各房只留下一些口糧田,其餘的田地都拿出來,合辦葡萄種植園。

  你們出土地我出種苗與栽培技術,葡萄種植園算我三成股份——這樣算,其實你們也不虧,畢竟我還要替你們選育葡萄苗,還要指導你們栽培,此外,這葡萄釀酒技術也是個關鍵,好的葡萄酒價比黃金,差得嘛,只能當果汁。沒有我的技術,即使你種出葡萄來,也賣不出大價錢。

  最後,讓我們說說酒坊——酒坊由我獨立修建,不過佔用的土地由你們無償提供,而後這三年由我免費提供你們口糧,等三年之後,葡萄豐收了,我去官府辦釀酒執照,上下打點也全由我付費,等酒坊出酒了,咱們彼此對半,分配釀酒的收益。

  嘿嘿,時氏遷居於此,唯有上下擰成一股繩才能站穩腳跟,這葡萄酒釀造技術,我不肯獨自享受,拿出來跟族人分享,就是想著咱時氏上下必須同心合力,一起把葡萄酒產業做大做強。哈哈,這本來是我的獨門生意,我自己掙錢不好嗎?如今我願意跟族人分享,如果大家不願按我說的分配比例分配利潤,那麼,算我沒說!」

  在場的時氏族人,原本都是從嘉興遷出來的,可以想像,他們在嘉興並不是優秀的,所以才要出來另尋出路,這些人才幹或許不足,但闖勁還是有的,時穿擺明車馬,族中的幾位長者立刻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站出來訓斥說:「自晉以來,中原戰亂不休,每每世家大族躲避戰禍遷移他地,能生存下去的,無一不是上下一心的家族。

  我等遷居海州,是要想一個長久的謀生法,海州土地貧瘠,種糧食是指望不上殷實富足了,種葡萄釀酒,這是時汌族弟給我們指的明路,我海州時氏若是不想困死在這片貧瘠的田土上,唯有置之於死地拚死一搏,才有出頭之王。

  這種時候,別的心思要不得,我們自己族人離心離德,外晦就在眼前。更況且種葡萄需要三年培育,這三年全靠時汌賢弟支持,等三年的時間熬過去了,我們將給子孫後代留下萬世富足的基業。時汌賢侄要三成收益,那是厚道了。這事就這麼定了——族中再有外心者,我闔族上下當共逐之!」

  這番話倒讓時穿有點不好意思了,俗話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時穿要價比較高,是等著還價的。畢竟這年頭知識產權意識並不濃烈,自己出技術出種苗,一上來要人家田地的三成收益,釀酒所得要一半,這不是對待自家人的態度。

  可是這時,再上前降低要價,有點不合適了——合著你時汌對自家人也耍心眼,討價還價的,你還知道自己姓甚麼嗎?

  眼珠轉了轉,時穿(族譜上稱「時汌」)笑瞇瞇的補充:「其實,我剛才要那些收益,也不是為我自己要的。海州時氏要想興旺,咱書香門第不能忘了讓子弟讀書——我在崔莊辦了個女學,今後我打算將收益的一部分撥出來,興辦族學讓族中子弟免費讀書。

  這樣吧:葡萄酒收益的兩成我上交族中,由族中安排祭祖與周濟族人,一成我用在族學上,剩下的兩成……銷售葡萄酒總要花成本的,我就愧領了。至於葡萄田的田產收益,我也拿出一成來開辦醫館,族人可以在醫館內免費就醫。

  另外,族人釀造的葡萄酒,要想自家銷售也行——我只取一半的產量,剩下的,大家可以自主支配。以上所有的收入分成,以十年為期,十年過後,無論葡萄田還是釀酒場,全是大家自己的,我不再參與。」

  族人眼睛瞥向了宗子時燦,可惜這時的時燦年紀小,說不出甚麼總結發言。故而族中長者只好出面,彼此低聲商議了幾句,稍傾,族人公推在崔莊教學的六叔上前,六叔開口說:「我在崔莊讀了些家庭經營術,十七郎所說的,大家擰成一股繩,把葡萄酒行業做大做強,倒是符合我時氏聚族而居的道理。

  這幾日我也看了,十七郎手段了得,白手起家,眨眼間在海州掙下了潑天富貴,我時氏來海州,本就指望十七郎幫襯,那麼,今後我們就指望十七郎你了——你有甚麼方略,給大家說說?」

  白虎山,加上白虎山山谷,如果系統化經營的話,打造一個全國知名的盛產葡萄酒的谷地,品牌效應會讓此地的酒業享譽全國,而且流傳萬代……當然,各家都有各家的心思,強求他們長時間容許時穿支配自家的產品,那也不現實。時穿要求的是,在創業初期大家擰成一股繩,共同打造葡萄谷地的名聲。等到出名以後,大家各自獨立發展自家的品牌特色,以便細分市場。

  把這個意思跟族人交代之後,時穿發覺許多人在底下悄悄鬆了口氣,稍傾,族人們繼續聚在底下商議,而座上的宗子時燦,一副木偶泥胎模樣,整個過程中一言不發,倒是時穿有點看不過去,乘族人商議的間隙,歪過頭去低聲詢問時燦的近況,話題無非是問對方是否在海州學舍登記學籍了,族中有多少人的學籍遷過來了,以及這段時間族人的生活狀況。

  不一會,族人們商議完畢,依舊公推六叔上前跟時穿匯報:「十七郎,我等決定幹了但這三年,想必很難熬,聽說你的鋪子還在招人,族中現在這種情況,糧食全靠你周濟,子弟們沒個活路不行,你看,能否讓侄子們去你的作坊打打下手,掙個餬口錢。」

  時穿回答得很快:「當然可以,雇誰不是雇,自家的兄弟子侄,好歹知根知底,更加可信——不過有話我事先跟你們說明,我作坊裡規矩嚴,他們進了我作坊,我絕不會因為他們是我的族人,就允許他們破壞規矩。當然,如果他們做得好,我自然會提供更多的陞遷機會,總是自家族人嘛,不用他們用誰。」

  這時,屏風後再度傳來一聲咳嗽,時燦立刻丟下了話題,連聲告辭也不說,跳下凳子,咚咚咚的跑到屏風後……不一會兒,屏風後傳來竊竊私語聲,等時燦再度從屏風後出來後,學著成年人的模樣拱手,並一板一眼問時穿:「十七叔,聽說你莊子上辦了村學,我……可以去你莊子上附讀嗎?」

  身為宗子,不關心家族的營收,反而在意讀書識字……好吧,這也是古時候社會各階層的共識:書中自有黃金屋嘛,讀書科舉,才是「正途」

  時燦這話一說,在場的時氏族人馬上響應:「族弟,族中童子也有幾位,讓他們終日嬉戲,荒廢了光陰,可不是咱們的門風。我等正想跟你商量,你那裡既然有現成的學堂,不如讓童子們去你們那裡附學……嗯,既然你那所學堂接納了族中子弟,族裡按慣例該給一份補貼。」

  時穿急忙站起身來,沖說話的人拱手:「小弟我幼年在外闖蕩,族中事務完全不知道,加上對過去的事有點遺忘……如今時氏遷族居住在海州,我竟然忘了按月交納自己的奉例。嗯,族中的公中錢糧由誰掌管,我每年當出多少錢?」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6 14:43
第二百六十七章 「偶遇」

  大堂內一片沉默,眾人的目光都向屏風後面望去,稍後,一名年輕的族人忿忿地站起來指著時燦說:「長房不公,到現在公中的錢也沒個說法——燦弟,如今十七叔在眼前,你說說今後的錢糧該怎麼交納,公中的錢財你是如何掌管的,打算花在哪裡?」

  時燦雙手緊緊攥著,腳下不自覺的想往屏風後面躲,屏風後隨即傳來一群的淅淅索索聲。時穿見到時燦難堪,趕緊擺手表態:「族中的錢糧分配,我是不想插手,如今燦侄兒是海州的長房宗子,按理這筆錢財理當交到他手裡,至於他怎麼管,是雇個掌櫃打理,還是尋找其他人,都無關緊要,只要賬目清晰就行。」

  屏風後面的聲音平靜下來了,屏風前,幾名族人得到時穿明確表態——不想插手族務,這個表態雖然略略抵消了他們的擔憂,但時穿的話也封死了他們插手族務的可能,於是,這些人對繼續爭奪心灰意懶起來,也不再干涉時燦跑到屏風後請示匯報。

  幾經往返,時燦從屏風後面捧出一份賬本,那上面記載著公中錢糧的收取份額,以及使用辦法——按現在西方人的看法,中國宗族裡繳納的公祭錢,實際上相當於一種稅收,而這種稅收倒是體現了現代的納稅觀念:權力與稅額相等。

  按宋代的鄉約民俗,所有交納公祭錢的族人都有權查賬,這就限制了對公祭錢的非法挪用,而挪用公祭錢在宗族裡也是極端大罪,嚴重者甚至可以被宗族放逐。

  一般來說,宗族之中的潛規則是:誰出的錢多,誰就有權對這筆錢財的分配掌握話語權。身為族長,或許在交納公祭錢上有例外,因為他的地位不是來自對族中的貢獻,而是因為他有個好爸爸,可以順利得到族長的位置。但僅此而已。

  族長可以對這筆公祭錢做點小手腳,但錢財大的流向還要受到族老的監控,這當中,如果不是因為血脈親疏而成為族老,則需要對族中做出額外貢獻,從而獲得自己的話語權。

  總之,炎黃民族的宗族事務是華夏民族經過幾千年演變,從而誕生出一種環環相扣,彼此制約的機制。它是一種「相對公平」的體制,期間,華夏民族歷經磨難,每次改朝換代,王朝的行政體製法律體系都要進行大的變更,但族規卻一直未變,這說明宗族體制至少比個朝代法律受擁護,也因此比那些法律擁有更強大的生命力。

  翻看了一下族中的錢糧簿,時穿見到錢糧走向大致明確,賬目記得還算清晰,他提起筆來,在屬於自己的那一頁添上了應該繳納的份額,這個份額當然比一般的族人稍多一點,由此他也就跟六叔一起,成了族中兩大執事之一。

  接下來兩天,時穿又與族人在一起處理了一些族中雜物。無非是商量田地的劃割,走關係從附近招納了一些短工,將各房的口糧田播上了種子,而後規劃好葡萄園,從各地收購合適的葡萄苗,以及高新聘請栽培人員等等。

  這些事務當然不可能在一天中完成,時穿也不打算親力親為,他只是站在旁邊給族人做出規劃,把各類具體細節闡明,並佈置下去,讓大家知道每一步該做甚麼,剩下的時間裡,時穿基本上都在抄著手,勘察白虎山谷的地形……好吧,時氏族人認為這是在遊山玩水。

  在此過程中,時穿所展示的現代管理學手腕,讓這群九百年前的讀書人深表歎服。經驗主義與理論化系統化的管理學不在一個高度,即使族人出身宰相門第,以前也學過管理家務,但以前他們只知道該怎麼做,不知道為甚麼要如此做,所以當時穿拿出一套系統化的管理學理論後,族人的歎服,已經不是人類可以阻止得了!

  當然,族人首先佩服的是時燦的老爹時河,底下的議論最初是這樣開始的:「還是少宗主有眼光啊,瞧瞧十七郎辦事,條理多麼清楚。難怪少宗主當初要眼巴巴的把他尋回族中。」

  「其實少宗主最聰明處,是決定宗族分枝散葉到海州來,瞧瞧,本地有如此精明的人替我們打點族務,指點族中發展方向,我海州這一宗支,今後想不昌盛都難啊。」

  「沒錯,古語所說『開枝散葉』,大約就是我們現在的情景,只要熬過了眼下三年,今後咱們子孫就坐等百年富裕吧。」

  「也是,唐時有詩云:葡萄美酒夜光杯,這葡萄酒從來就是稀罕物,價錢賣的沒有便宜過。我等若把這項手藝學到手,便是只有兩三畝土地在手,這輩子也不愁衣食嚼口。」

  海州白虎山下這一支時氏宗族,前前後後購買了約五千畝土地,如今各房拿出種葡萄的土地約有四千畝,不過從績效考核上面著眼,時穿並沒將這些田地規定成一個大葡萄農莊,各家的田土還是歸各家管理及經營投入,只是決定早期產品統一包銷,然後按各家的產量與質量核算價格。

  這項措施讓各方煥發出難以想像的積極性。這兩日裡,各房的主要勞力都記雞鳴起床,到大堂正屋碰一下頭,聽時穿分配好任務以後,立刻帶領全家人手出去操勞。

  這倒讓時穿除了每天早晨忙一陣子外,剩下的時間就悠閒起來,除了與時燦彼此商量一下族務外,就是領著這個小孩兒四處亂走,美其名曰「巡視族田」。

  這一天,走到了鄰近一處小村落,眼看快中午了,天陰沉沉的,彷彿要下雨,時穿走的口渴,便招呼凌飛上前,去附近農家借水。

  凌飛明白時穿的意思,借上前取水壺的功夫,指點著旁邊一戶人家,低聲說:「那裡,羅舉人的家就在那裡。」

  枉費羅望京也是一個舉人,也曾追逐在褚素珍的裙下,可這位舉人老爺家境並不富裕,明明新婚不久,院子也沒有粉刷一新,那院牆雖然看著還整齊,但已經多年未曾修繕過了。牆頭、牆角,幾束不知名的野花寂寞的開著,在風中輕輕的搖曳。

  舉人老爺的門楣已經多年失修了,雖然不久前才往進士牌坊上刷了一層新漆,但牌坊的木板顯得不整齊,邊邊角角還留著細微變形與豁口,石質的門檻磨損的也很厲害。

  時穿低聲問:「你都打聽好了?不是說褚姑娘帶來很多嫁妝嗎?」

  凌飛低聲回答:「徒弟都打聽清楚了,褚姑娘進門之後第二天,給婆婆奉茶,頭上戴的是一件唐代著名銀飾『花想容』,她婆婆立刻說,這件首飾雖然是銀飾,但平民小戶的,媳婦日常戴這種首飾過於奢華,不是過日子的樣子,立刻上前拔下那件首飾,說自己替媳婦保存。

  最近有傳言說,褚姑娘的婆婆給她小叔子說媒,女家得到了一套唐代著名首飾做聘禮,有村民傳言,那套首飾就是褚姑娘的『花想容』。」

  時穿的臉色很難看。那套所謂的『花想容』,還是他送給褚姑娘的,只是送的時候,只有崔小清與兩位瑞姑娘在場,別人通不知道——他一個大男人,送女人首飾,傳揚出去對褚姑娘的名聲有損害,所以時穿這時也不方便把真相說出來。

  想了想,時穿一指羅舉人的門戶:「就去那家門上借水,拿紫金壺去。」

  既然你眼睛小,我就用貴重金屬晃花你的眼。

  凌飛老江湖了,該用甚麼表情自然不用時穿提醒,他提著紫金壺,裝作很隨意上前拍了拍羅舉人的門,高聲呼喊:「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門開了,一臉刻薄相的老婆婆站在門裡,沒等他開口,凌飛舉起紫金壺在對方臉上一晃,立刻將後者所有的話語堵在肚子裡,只聽凌飛謙恭的詢問:「婆婆,對面是白虎山莊時氏當家宗子時小郎君,我等去查看族中春耕情況,中途口渴,想與婆婆商議著,打壺水、煮點熱茶解渴,事後,少不得有好處奉上。」

  那婆婆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沖對面的時穿等人望去,此時,時燦打頭,正坐在羅舉人門前的曬穀場上,他屁股底下坐的是精緻的小馬扎,因為天色有點發陰,兩名僕人已經替他撐起了油紙傘。而小郎君斜對面,時穿也大馬金刀的坐著,他身前兩個小黑僕,正在擺弄紫金做的旅行小炭爐,還有一名印度僕人正忙著從隨身的提籃裡取出銀質的口杯,銀色的小酒壺,並很有風度的在各色的小銀盤上,擺放著精緻的點心——整個一副大家氣派。

  時燦年紀小,玩性大。只這幾天跟著叔叔隨意東遊西逛一番,已經對十七叔的淵博欽佩的無以復加,這一刻他只顧纏著時穿,詢問各種果酒的吃法,連老婆婆在門裡衝他恭敬地請安都不予理會,羅老婆婆見到自己的招呼被人無視,連其中的大個子時穿都有點不拿正眼瞧她,她感覺自慚形穢,但終究放不下凌飛許諾的那份好處,趕緊慇勤的說:「這漢子,我媳婦是大家子,慣會侍弄人,老婆子我這就招呼媳婦出來,伺候兩位大官人。都管(官家),等會大官員面前還要你多多美言,那許的好處,可不能反悔啊。」

  門內傳來一個低低的女聲:「不過是幾碗井水,也指望好處,還要媳婦出面,婆婆,相公不在家,媳婦不帶這樣拋頭露面的。」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6 14:46
第二百六十八章 還君明珠

  一言九鼎的權威遭到質疑,羅婆婆回身怒氣沖沖的喝斥:「不孝啊,你也是大家閨秀,孝字懂不懂?我是你婆婆,指派你做點事你推三阻四的,想忤逆嗎?你進入我羅家就是我羅家婦,一體一身都是我羅家的,我叫你做甚麼你便做甚麼就是,別拿出你在褚家做姑娘的派頭來。」

  門裡又嘟囔了一句,似乎在辯解。門外的時穿低聲嘟囔:「女四書讀多了,腦袋被洗的發白,已經不知道甚麼是邊際老的管過界了,小的不知道自己權益的邊際在哪裡。」

  裡面還在說甚麼,時穿扯起大嗓門喊叫起來:「婆婆,叨擾了,下人粗手粗腳,確實不慣侍弄,不過,你那裡如果不方便的話,也不要勉強。」

  門裡頓時沒有了聲音,門口的婆婆轉身跳著腳罵了幾句,而後拽著後者的肩膀,把褚素珍從門裡揪出來,緊催著褚素珍上前伺候。

  昔日的海州第一才女已褪盡華麗的衣衫,換成一身樸素的媳婦打扮。那可愛的雙環髻換成了墜馬髻,往日頭上腳上身上釵環叮噹,服裝唯恐不新潮,首飾唯恐不華麗,現在只是一身素色的麻布衣服。

  往日她笑起來咯咯咯的像黃鶯,總懷著一片善良的願望乞求著完美,如今這個宋代的完美主義者,垂著頭少言寡語,插頭髮的簪子是木製的,衣服未經印染,灰撲撲的,渾身上下不見一絲流行時尚——唯獨她的腰帶,那腰帶是一截織金錦製作的,織金錦的圖案是遼國的行獵圖,一個人騎馬跨鷹做追逐狀。

  天陰沉沉的,褚素珍低眉順眼的向時穿走來,走動間,腰帶上的人形隱隱的泛著水波紋一樣的金光。

  唯有這條腰帶,還留著褚素珍昔日的愛好。

  她嘴角隱隱含著笑,似乎不覺得自己目前的處境難堪,反而為時穿想出這種會面方式,感覺挺逗笑的。

  這笑容在陰霾的天空下蕩漾開來,讓時穿的心有點溫暖。

  那婆婆忙前忙後嘮叨個不停,宗子時燦感覺不到氣氛的變化,依舊像好奇寶寶,纏著時穿詢問著感興趣的事,同時,幾個隨行的僕人不停的過來請示爐灶問題……這一切時穿都感覺不到,他一邊哼哼哈哈的答應著,一邊垂下目光,看著褚素珍撩起裙子,跪在他的腳邊,拿起茶碗,傾倒著茶末,而後舉起水壺,開始沖湯、揚湯、打花……

  一整套盡善盡美的茶道儀式下來,時穿忍不住感慨:「這可比顧小七當初演示的點茶手法要優美多了。」

  當初顧小七娘表演的時候,明明擅長此道的褚素珍為甚麼從不置一詞,也不說自己表演一番,真是不厚道啊。

  褚素珍脫口而出:「想當初……」

  這話語嘎然而止,旁邊的羅婆婆陡的停住腳步,兩隻眼睛瞪得像烏眼雞一樣,她知道褚素珍過去的盛名,海州讀書人鮮少有不認識這位才女的,但時家是新搬來的……就這樣,他們也有「當初」?

  沒等羅婆婆開口責問,時穿隨手一揮,一粒白色的物體隨即撲面而來,這白色物體擊打在婆婆胸前,眼尖的婆婆已經看出它是一粒珍珠,趕緊手忙腳亂的用雙手接著。

  時穿說話了,反正他已經見到了褚素珍,這件事終究隱瞞不過去,所以他還是決定敞開說:「婆婆,拿海州城知名的才女用來招待客人,我可當不起。送你一個明珠,當作還情。可是婆婆,這件事你兒子當得起嗎?望京兄不在家,你如此糟踐他的媳婦,羅兄今後還能當官嗎,就不怕同僚彈劾?」

  羅母苦心養育兒子,兒子能都當官是她的人生最終追求,可是她原先在底層掙扎,哪裡知道衣食無憂的人所講究的溫文爾雅。如今時穿這句話正戳在她心窩話。早聽說時家是宰相門第,宗子時燦也在場,這些人那副通身氣派,令羅母不由自主的矮了兩份。

  如今這些人說讓媳婦出門待客不合適,有可能威脅到羅望京今後的地位——這話彷彿一個霹靂在羅母的頭上炸響,羅望京求官可是羅母一輩子的願望,威脅到這一根本,讓羅母手足無措,她已經顧不得追究時氏上門求水的蹊蹺,手裡把珍珠攥的緊緊的,慌亂的掩飾:「鄉里鄉親,哪有那麼多講究,我也是一片好心,看你們口渴……」

  時穿重重點點頭:「如果羅兄今後永遠在鄉下,今天的事兒就沒人追究,可是婆婆,你期望羅兄今後永遠呆在鄉下嗎?」

  羅母立刻平靜下來,她嚅囁著嘟囔了幾句甚麼,眼角瞥見褚素珍雙手奉上茶湯,頓時又跳了起來,嘶聲喊道:「你這個喪門星,看看你惹來的甚麼事兒。」

  一邊叫嚷著,那婆婆一邊脫下鞋,撲上去用鞋底狠揍褚素珍,褚素珍一邊忍受著毆打,一邊縮著身子,盡量保護那碗茶湯。

  此時的時穿卻不敢伸手攔阻——縱是他有能力讓時光回朔一千遍,也無能改變眼前的結局。

  老婆婆這是故意激怒時穿,讓時穿出手攔阻,一但時穿出手,那褚素珍的罪名就做定了:勾引野男人過來欺辱自己婆婆。

  一旦犯下這樣的罪行,褚素珍得到的可不是「義絕」的後果,那是不孝中的大罪,她不僅保不住自己的嫁妝,更保不住自己的生命。

  停了一會,時穿忍住怒氣,看著羅母在自己眼前繼續毆打褚素珍,他咬牙切齒的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羅兄完了我告訴你,從今往後,羅兄絕不可能當官,我要發動一切認識的人,包括那些認識褚姑娘的人,為今日之事討還一個公道,讓他今生出仕無望。

  老婆婆,這是皇宋不是大清,華夏的鄉俗民約還在。我要讓你知道——羅兄能有今日,全拜你所賜我要讓羅兄在餘下的生命中,一千遍的埋怨你,你等著吧,你的餘生將活在兒子的怨恨當中。」

  羅母又打了兩下,轉身沖時穿瞪起通紅的眼睛,正在此時,門裡竄出一個小子,他將羅母拉到一邊,急促而低聲的勸解著,時穿隱隱約約聽到幾個字:「……乃是時大郎……桃花觀……插翅虎……錦毛鼠……五鄉團練……教頭。」

  稍停,那小子推搡著羅母,將羅母推到自家院內,而後向時穿,叉手不離方寸,恭敬的說:「時大郎請了,家母今日心情不好,不小心遷怒了嫂嫂,倒讓時大郎看笑話了。」

  時穿端坐在那裡不動,眼睛不敢瞥向褚素珍,便只好緊緊盯著面前這位十八九歲的男子,陰沉的說:「我剛從京城回來,在我護送上京的那批舉人當中,你哥哥並不算出色,但好歹我們認識。

  人都說羅兄有一個刻薄的母親,混賬弟弟,剛才你母親的刻薄我已經見了,我還聽說你經常出入賭場,最近偷了不少嫂嫂的首飾出去賭了吧?

  別的我不說了,你嫂嫂那套『花想容』首飾是海州城有名的,人人都知道它屬於你嫂嫂。你哥哥好歹是舉人,你嫂嫂將來總要出來見客,她那套首飾如果帶到別人身上……哼哼,本官剛好有權利出手捕盜,我一定會將那竊賊抓回牢中,好好拷問一番。」

  說罷,時穿趕緊起身,拽著時燦說:「這水不能喝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們趕緊到城中尋找學官,我倒要看看,羅兄這個舉人能當多久。」

  「長卿!」褚素珍開口了:「婆婆終究是婆婆。」

  她這是開口替自己的婆婆求情。她不能不替婆婆求情,如果她不去求情,人們反而會指責她冷漠寡情,坐看長輩陷於尷尬的處境。

  時穿此時心痛的快要掉眼淚,他不敢轉頭望向褚素珍,猶豫了一會,勉強回答:「該怎麼做我心中有數,告訴你家婆婆,我若再聽到風言風語決不輕饒。」

  說完,時穿拉著時燦逃一般的離開了這處村落。許久過後,時燦難以置信的自語:「竟然是海州第一才女,我也早聽說過她的詩句,今日竟然在這種情況下相逢。」

  「難以置信吧,不忍目睹吧!」時穿滿臉的痛惜:「我也一樣。一個破舉人,就能讓昔日苦寒善良的老人墮落成這樣……凌飛,收拾行裝準備去城裡,時燦你也去。咱不是去城裡告狀,是去學舍裡登記學籍,一個破舉人也變如此囂張,看我的。」

  風一般的回到家中,時穿顯然想故意將這事鬧得很大,先是命人大張其鼓的收拾馬車——那凌飛老江湖,自然知道時穿的暗示,借助收拾馬車的機會,他在村中大聲抱怨,講述昔日海州城第一才女的遭遇……不等時穿動身,時氏宗子出門巡視春耕情況,回程偶見褚素珍的遭遇,便宣揚的盡人皆知。

  書香門第的時氏年輕子弟怒了,不管是才子還是才女,都不能讓人這樣糟蹋呀。讀書人嗎,誰不自負是才子,旁的不說,有才卻遭侮辱,這讓所有讀書識字的人感同身受。等時穿準備好馬車時,無數時氏子弟已經聚集在門口,等待宗子許可便前往羅舉人門前鬧事。

  時燦現在還感覺不到那份讀書人的憤怒,面對這群情滔滔,顯得手足無措,時穿冷冷的掃了一眼時氏小年輕,呵斥道:「鬧甚麼鬧,你們越是同情褚姑娘,她婆婆越是待褚姑娘刻薄……都回去,這件事交給我們,我不會善罷甘休。」

  怒火壓抑得越久,爆發的越強烈。

  讀書人一旦恨上誰,他們的筆比刀劍還要鋒利。

  現在,還是讓他們憋的就一點吧。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9-26 14:46
第二百六十九章 陰謀發動前的炒作

  時穿領著時燦趕著馬車直奔城中……當然,他們走後,村中的小青年不甘心啊不甘心,他們彼此憤憤然的評說著這件事,隨即,褚素珍的事情也迅速向附近擴散——時家為了春耕,臨時雇了不少短工,這些短工都是當地人,看到時家一個外來戶都在為海州才女的遭遇抱不平,順帶也懷疑起海州城本地的文風,由此,那些當地土生土長的短工們在羞愧與惱怒的心理下,當天下工之後,立刻將這事訴說給左右鄰舍、訴說給本村的讀書人……

  不平的風潮像暴風雨一樣散播,這個時候,時穿已經入城,他先將時燦安定在甜水巷的住宅,而後也不歇腳,馬車直接駛到了施府上。

  施府上如今做主的已經不是施衙內了,但嫡長子施奎以前與時穿見過面,三兩句客套後,時穿問:「施兄在海州城學舍裡有沒有關係?」

  施奎老兄一向自詡為文人,交往的都是些以風流自賞的酸秀才,自然而然的點點頭:「怎麼,長卿兄也想進學嗎?哈,這事你不應該找我,你一路護送那麼多舉子前往京城,如今發榜了,你只要去那些舉子府上道賀,自然會碰見他們的老師,有啥話說一聲不就成了?」

  時穿微微搖頭:「我認識的那些舉人是不錯的,但我以前去黃府,卻沒有跟學舍裡的教授打交道的經驗,不知道開口該說甚麼話,所以想問問,在學舍裡登記學籍麻煩不麻煩?」

  「不麻煩,如今新黨當政,依舊在實行《三舍法》。去學舍裡掛個名這種事,誰都可以,夫子說『有教無類』嘛。但要在學舍保留學籍,那就需要經常去上課,並且每次月考都能順利通過——這個事兒做不得假,因為參與的教授太多,但凡有一個教授沒有收買到,就不會認可你的學籍。

  不過,也有變通的方法,比如今秋童子試(學籍考核,主要考識字率),你提前一個月在學舍登記,重金買通學諭,只要你通過童子試,而後跟學諭大人勤往來著點,再結好兩三個教授,等三年後州試,倒也能勉強參加——我認識的人當中有一位就是這樣,要不,我去找他打聽一下?」

  時穿鄭重托付:「施兄有勞了,我嘉興時氏一支遷居海州,族中不出幾個頭上有功名的,就照應不了族人,這次我打算跟宗子一起入學,再等到時氏安定下來,族中還要派跟多的人進入學舍——施兄不妨把這個關竅給學諭大人透露一下,因我族剛在此地安定,族中事務繁雜,我們叔侄兩人不見得每天都能聽課,請學諭大人法外容情。」

  施衙內的兄長倒也寬容,點頭響應:「時氏宰相門第,學問是不用發愁的,我跟朋友聯絡一下,向學諭通個氣——今日黃府正好舉辦謝師宴,長卿不妨去黃煜府上拜望一下,提早結識一下學諭大人,愚兄也好往裡面遞話。」

  時穿這才想起來問:「黃兄考中了?已經有消息了?」

  「不錯,說是黃兄及第了,頭榜之上第三人。昨晚傳回來的消息,我昨天已經去祝賀過……嘿嘿,黃府今天宴客沒有邀請我,我就不方便出面了。」

  科舉時代,「及第」二字不是隨便說的,因為科舉發榜的時候,只有第一榜上的三個人,才能被稱為「進士及第」——民間把這三人分別稱為:狀元、榜眼、探花。

  如果名單在第二榜上出現,那麼被稱作「登科」,這一榜的進士獲得的是「進士出身」,而第三榜就差一點,基本上是一些學識上的廢柴,因為連考了三次,按規定他們取得了「同進士出身」,這個職稱實際上是一種朝廷官方的哀求,意思是:求求你們,別來侮辱我們的神經了,連考三次,你們不嫌這是折磨,閱卷的我們已經受夠了,拿去,給你一個相當於進士待遇,從今以後別來見我了。

  所以「同進士」,在古代的排比句與對偶句當中,它相對的詞是「如夫人」,意思是差不多相等,馬馬虎虎,大家都馬馬虎虎的過去了。

  黃煜這一科得的名次,實際上等於「探花」——宋代還沒有探花這個詞,頭榜名單中的狀元,名字是橫著寫的,剩下兩位名字豎寫,彷彿板凳的兩條腿,支撐起狀元的偉岸。但是民間習慣上,依舊按照豎排從右到左的閱讀習慣,將左面那位認定為第三名,所以黃煜就是民間意義上的「探花郎」。

  黃煜的父親笑的很開懷,他熱切的接見了白身的時穿,這位黃氏生意夥伴、密友,還是一路護送黃煜上京的保護者獲得超規格接見,見到時穿他還一臉的遺憾:「只差一點點啊只差一點點就能登魁。一旦登魁……哈哈,我家煜兒本是海州的解元公,那不是三元及第了嗎?」

  整個北宋只有兩位三元及第者,黃煜如果真能夠實三元及第,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海州黃氏也能一躍成為整個大宋數得著的書香世家……

  但是,黃家老爹似乎忽略了一點,殿試之前還有一個省試。如今說了半天,黃家老爹沒有提起過黃煜省試的名次。按常理,黃煜,或者海州任何一個人得了省試頭名之後,海州城早已經轟動了——大宋朝省試通過的舉人,基本上就是進士了,因為整個兩宋,殿試只黜落了兩位舉子,那兩位舉子還是在開國初年黜落的。

  哦,人家興頭上,自己不能說掃興的話……時穿忽略了黃老爹話中的漏洞,他順嘴問:「同去的海州人,還有誰考中?」

  「本州的嘛,聽說考中了四人——巧了,有三人是在你護送的那一解舉子中,比如沭陽的劉旭劉半城、二榜第七十四名;還有本縣的舉子羅望京,二榜第一百三十一名……哈哈,真是巧了。所以人都傳言說你是舉人的福星,犬子來信也說,你一路上把他們照顧的很好。」

  正說著,旁邊湊過了一位姓丁的海州茶商,他兒子也是一名舉人,今年沒去上京趕考。順著羅老爹的話,丁掌櫃上前寒暄:「時教頭,三年後你還護送舉人上京嗎?小老兒得罪了,今日我就在這裡預定一個位子,三年後,我家那個不成器的孩子就指望時教頭了。」

  丁茶商開了口,陸續有人過來湊趣,預定三年後的位子,時穿哈哈一笑,提前露個口風:「我最近忽然有了進學的意圖,也許三年後,我也進京考一趟。」

  黃老爹表情驚訝:「時教頭怎麼也有了這想法?啊,犬子曾經說過,時教頭也是宰相門第出身,學識不成問題,只是……」

  時穿哈哈一笑,順著這個話題向下發揮:「我今日湊巧看見一樁事,心裡很是憤憤不平,不禁也想考個功名,出一口惡氣。」

  果然,這話勾起了眾人的好奇心,黃老爹首先發問:「時教頭吃穿不愁,又有官身,雖然品級小了點,但橫行海州不成問題,怎麼時教頭如今有了這樣的感慨?甚麼事讓時教頭感覺憤憤?這海州城還有人敢惹時教頭?哈哈,我聽說,連瞿知縣也吃了你的癟?」

  時穿用委屈、惋惜、抱怨的語氣,將褚素珍的遭遇訴說一遍,海州第一才女的悲慘處境頓時引起了眾人的傷感,旁邊湊過一張老臉,帶著九品官帽,搖頭晃腦的歎息:「褚大人乃是程頤門徒,做事向來古板,原先他最疼愛自己的女兒,想不到啊想不到。」

  在座的人一起沖擠過來插話的老頭拱手,口稱「學諭大人」。

  哈哈,等的就是你!

  果然,學諭轉過臉來很關注的看著時穿:「雖然為一個女子打算發奮,聽起來很沒有志氣,但總算一件風流雅事——時長卿,你明日到學舍來,我考問一下你的學問。」

  嘴上說的是明天考問,但學諭大人並不打算在酒席上放過時穿,他把時穿帶在身邊,酒宴當中時不時的問兩句……當然,論到天文地理風俗人情等雜學知識,那個古人能勝過現代人?學諭大人對結果當然滿意,臨別時分,再三叮嚀時穿第二天去學舍登記。

  第二天一早,時穿還沒出門,施衙內聞風趕來拜訪,他還不知道昨夜宴席上鬧得風風揚揚的褚素珍故事,劈頭告訴時穿:「發動了,你還不知道吧,昨天衙役去了崔莊,講將方舉人傳來問訊,質問方舉人關於平妻的事情。我還聽說今天學舍裡要革去方舉人的功名,以方便知縣大人審案。」

  時穿愣了一下,才想起施衙內說的是甚麼事,他趕緊問:「你找來扮方舉人正妻的那婦人,不會出岔子吧?」

  施衙內笑的賊兮兮:「果然如同你說的,這個方舉人有許多秘密,他見了指認他的婆子,口瞪目呆的,連辯解都不敢,我還納悶,怎麼你料事如神到了這種地步?啊?他身邊的那些隨從畢竟是銅溪帶來的,如今連他們都啞口無言。」

  「這好說。他們身上隱藏越多的秘密,突然有人肯定的說知道他們的過去,他們只會以為這是昔日同黨傾軋,在這種情況下,他們越不敢辯解——真把他們過去的一切都曝光,他們得到的,可不只是一個革去功名的處罰。」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kelvin12354

LV:9 元老

追蹤
  • 967

    主題

  • 16729

    回文

  • 5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