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66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5 21:38
第四十九章 變廢為寶

  稍停,黃娥拉著時穿的手,有點撒嬌,有點討好的說:「哥哥親手幫我裝,我才不要跟她們一起動手呢。」

  「好吧,等等我!」時穿走過去,撿起李大郎送來的另一件機器開始組裝。這是一台手工壓制蜂窩煤的裝置,整件裝置技術含量很低,不過是運用槓桿原理,將兩個模具閉合、開放。這模具一次可以壓制四塊蜂窩煤——考慮到人體力有限,一次壓制再多數量,時穿擔心純用人力,可能壓不動槓桿。

  李大郎還在熱情地幫姑娘們組裝爐子,回頭一望,發覺時穿在這裡動手組裝機器,他趕緊踢一腳兄弟李石,一溜小跑的回到時穿身邊,緊緊盯著時穿的手,期望看清時穿的具體操作。

  「把那些煤粉與剩下的粘土混合了,摻上水,再加一點木屑與鋸末,比例是……」

  時穿剛要說三者的具體比例,魯蘊趕緊橫身攔在李大郎面前,沖李大郎拱手:「李當家的,多謝你送來這些東西,我師傅開始給我們教東西了,您迴避一下。」

  時穿苦笑一下,李大郎不情不願的挪動著腿:「咱可是簽了紅契的,那東西能不能用,總得讓我親眼看看……都自家兄弟,還這樣見外。」

  時穿眨了一下眼,喊住李大郎:「留一下吧,這活技術含量不高,也無需消耗多少體力,女人都能幹,但這活有個弊端,製作出來的煤塊難以長途搬運,尤其是在目前這種路況下,所以它就是一個小本生意,餬口而已,做不大的。

  哈哈,海州城足夠大了,城的東西南北,可以各開幾家煤餅店,就近供應附近的百姓。各自不用擔心搶生意……李大郎剛才說得對,得讓他看看小炭爐怎麼用,這東西技術含量不高,關鍵是別樣的心思,別人一看就能搞懂,沒法保密。」

  煤粉鋸末,以及蓋房子剩餘的粘土被混合在一起,眾人都在掏出筆記錄著三者的比例,她們用的筆是時穿用石墨粉混合粘土製作的石墨筆——不知為甚麼,這石墨筆中明明不含一點鉛粉,但時穿卻把這種石墨條製作的筆,稱之為鉛筆。

  用這種硬筆寫字確實速度快,因為它不需要練腕力,大多數人只要知道筆劃,就能寫出字來,完全不用擔心運筆的時候哪一筆輕了,哪一筆重了,讓寫出來的字成為一個墨團……實在是居家旅行……呸呸,想歪了。不過是想讓女孩子們快速學會書寫而已。

  手腳很快的李石最先記錄完配方,照舊,發問的活兒由他來干:「師傅,為甚麼要摻鋸末?」

  「摻上鋸末可以讓整塊煤餅用一個紙媒就能點燃,省去用劈柴引火。」

  「那為甚麼要把煤餅做成像蜂窩一樣的,有很多孔?」

  「這是為了讓煤透氣,有了充分的空氣供給後,煤餅可以充分燃燒。」

  李石還有問題,他疑惑的問:「師傅,歷來人們用煤,都是唯恐煤塊不純而火力不旺,師傅為甚麼要往煤粉裡摻黃土?」

  「這是為了控制它的燃燒。有時候煤塊燃燒過於劇烈,因為火力過旺,熱力來不及利用,就飄散在空氣中了,而摻上粘土,一是為了增加煤餅的粘合力,二是為了控制它的燃燒程度,從而讓煤餅一直均勻而持續的散發熱量。」

  旁邊的鐵匠李大郎聽到這兒,頓時一個機靈,插嘴說:「師……師傅,如此說來,這個爐子放大了,也可以用到鐵匠作坊,我鍛打鐵塊的時候,老是擔心火力忽大忽小,要不停的往裡頭加煤塊,每次添炭都要取出鐵胚,鐵胚不斷的取出,白白在空氣中降溫。如果我把這個小爐子放大,讓它……」

  時穿打斷對方的話:「沒錯,這鐵爐子放大之後,爐膛內可以添加許多蜂窩煤餅——如果這樣嫌它火力不旺盛,那就給爐子再加一個風箱,煤餅上蜂窩狀的氣孔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持風力通暢,至於火力旺不旺,需要多大的火力,完全可以通過進風口控制。」

  李大郎跳到一邊跪下來叩頭,口稱「師傅」:「師傅,那你可解決了我大問題,歷來從鐵器坊採購煤炭,都需要上等的精煤,這種精煤平常都銷往大戶人家,煤莊總是用水把它洗的幹幹靜靜,價格貴的要命——那水洗下來的東西,可不就是煤粉嗎?

  這些煤粉,以及碎煤炭,煤莊總是當作垃圾處理。如今照師傅教的這種方法,卻能夠變廢為寶。咱自家開個店,這蜂窩煤柄製作出來,就是賣不上精煤的價格,但勝在方便與廉價,且不說別的,光是我們鐵匠坊每年省下來的煤炭錢,也足夠再開一個作坊了。」

  老大魯蘊皺著眉頭,責備著看著老二屈鑫,屈鑫責備著看著李石,很不情願的嘟囔:「子曰:『知易行難』。我們好不容易花大力氣拜了師傅,這下子,讓你哥哥平白撿了便宜。」

  時穿調侃:「屈二,難怪你這麼多年考不上舉人呢,子曾經這麼曰過嗎?」

  李大郎見到時穿根本沒有反對的意思,連連叩頭:「師傅,弟子願再行拜師禮,該交納的費用一個不少,簽甚麼契約都不成問題,只求師傅將我收於門下。」

  時穿無可無不可,旁邊的女孩們,聽說這項技藝能變廢為寶,隨便收集點煤莊的垃圾,用這項技藝製作煤餅,賺點小錢餬口不成問題,便紛紛挽起了袖子,擠開李大郎,上前去按時穿交代的比例,混合煤粉等物,親手製作起蜂窩煤塊。連環娘這樣的小人,也嚷嚷著「俺不吃閒飯」,上前搭把手幫忙。

  時穿一把抱起環娘,讓她與自己一起在壓制煤餅的機器前站定,李大郎訕訕的站在一旁,神情有點惱怒,似乎對自己受到冷落而不甘,時不時恨恨的望向弟弟李石——這位被他趕出家門的浪蕩子,原本他也是怕其再來爭產,所以給劉牙人幾個錢,幫李石尋一條出路。沒想到,這破落子居然麻雀變鳳凰了……

  此時,姑娘們已把混合煤餅的泥漿,倒置於模具裡,時穿顧不上李家兄弟的恩怨,上前壓動槓桿,輕輕壓製出四塊煤餅,然後用火鉗子夾住蜂窩的兩個孔,鬆鬆地取出了煤餅……

  不知甚麼時候,黃娥悄悄站在時穿身邊,這個女孩很奇怪,其餘的姑娘都把勞動當作一項娛樂,當然,在時穿這裡「勞動」更是關係著今後的謀生手段,所以大家都有點爭先恐後,但唯獨黃娥,似乎一直難以融入群體當中,她有機會就膩在時穿身邊。此時聽到時穿的責備,她開口說:「哥哥,也不是甚麼大問題,環娘力氣小,幹不得別的活,常常幫助姐妹們洗衣物,那雙手經常泡水,這裡又是海邊,風本來就大,加上春干物燥,所以手皴出了許多口子。」

  說完。黃娥歎了口氣,小大人一樣的感慨:「這一個月來,我們光花錢不見收入,有姐妹們開玩笑,說把環娘賣了換食物,環娘更是嚷嚷著不吃閒飯,攔都攔不住。」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5 21:38
第五十章 想嫁人都想瘋了

  時穿皺了一下眉頭,壓住心中的惱怒,啞聲說:「都是一群可憐人,她們還有心開玩笑,哼,今後不知有多少人要拿著她們的遭遇開玩笑,她們竟然還有心取笑這麼小的環娘?」

  黃娥輕輕搖搖頭:「哥哥莫要發怒,環娘素來惹人喜愛,姐妹們這也是無心之語,何必因此責備人。」

  時穿眉頭依舊皺著:「你把哥的話告訴她們,讓她們改掉這個壞習慣——今後她們如果想過昂起頭來過日子,這種玩笑的話,盡量不要說。」

  正說著,李大郎等不及了,他緊著催促:「師傅,這塊煤餅似乎幹得差不多了,你幫我們演示一下如何點火,哪怕火點不著也沒甚麼,我只想知道這麼小的炭爐,怎麼用得上這些煤餅。」

  其實時穿定制的小炭爐體積並不小,爐膛內能同時放下四塊蜂窩煤餅,但這種小炭爐相對於以家族方式聚居,習慣了大灶的宋人來說,實在過於微小。

  時穿隨手用火鉗子夾起兩塊煤餅,放入爐膛中,上面再疊加一塊,解釋說:「這爐膛很深,可以放兩層煤餅,如果只燒個開水,燒個茶,放一塊煤餅就夠了,但如果要燒火做飯,可以放兩層煤餅,總共八塊,火頭從上層點起,讓它燒到下層,這樣燃燒的時間久……」

  濕濕的煤餅根本如法點著,時穿也就是給大家演示一下。正說話間,豆腐西施與顧二嫂先後而來。先是豆腐西施,她很有些興奮,兩眼放光,劈頭就問:「聽說你們已經把茅廁建好了,我過來看一下,你們還要修建甚麼?」

  時穿點頭:「海州雨水多,一下雨,院子裡泥水湯湯,我還要把院子用青石板鋪設一遍,另外還打算改建一下馬棚,安裝一個能在地面手動控制的活動天窗。」

  豆腐西施催促:「快領我去看看,一個茅廁你能玩出甚麼花來?」

  在場的人都在學手藝,沒人願意引豆腐西施去,時穿只好一手抱著環娘,一手牽著黃娥,一邊引領著豆腐西施去觀看茅廁,一邊盯著豆腐西施的臉蛋,問:「李三娘,我看你皮膚總是水嫩嫩的,有甚麼秘訣?」

  豆腐西施臉一紅,啐罵:「時大郎,我看你這些日子教導這些小娘子,以為你是個守禮君子,今日怎麼問出這樣沒羞沒臊的渾話來,難道你以為老娘好惹,告訴你,老娘想嫁人都想瘋了,你要惹了我,還想記不得往事,把我拋在腦後,休怪我用棒槌打醒你。」

  還是環娘伶俐,她趕緊解釋:「李三娘,你誤會了,環娘的小手都皴了,哥哥是看你皮膚好,想問問你怎麼治手上的裂口,西施姐姐,每天磨豆腐,不也是在水裡來回攪和嗎,為甚麼你的手不皴?」

  李三娘得意的回答:「這大約就是『小宰羊』的好處吧……別叫我西施姐姐,這豆腐西施是城中的浮浪子給我起的綽號,我本姓李,行三。」

  時穿低聲嘟囔:「豆漿水似乎沒有這個可能,總不能每天打一碗豆漿來讓孩子洗手吧,一碗豆漿洗過手後,她要接觸好幾盆水,能有甚麼效果……要是有點雪花膏就好了。」

  李三娘讚不絕口的參觀完馬桶的設備,急急忙忙的跑出院子詢問魯蘊:「魯老大,你們的匠做班子在官府登記了嗎?」

  魯蘊點點頭,屈鑫幫忙解釋:「前幾天我們已經在官府上了紅契,只是現在班子只有我們三個人,徒弟還沒有找好呢。」

  屈鑫說完,膽怯的望了一眼師傅。

  豆腐西施點點頭:「你們的生意來了,小活,照這個樣子給我屋內裝一套。」

  正說著,李石發出一聲歡呼,他塞了很多柴草在爐膛,幾經周折,終於用柴草燃燒的火焰將煤餅烘乾,三塊煤餅在爐膛裡穩穩的燃燒起來,煙筒裡冒出的煙不大,淡淡的,幾乎看不出來。

  一眾女孩歡呼著,有的人去提水壺,有的人端起了炒鍋,準備試試這火力炒菜怎麼樣。顧二嫂正領著小七娘走進來,見到這裡熱鬧趕緊湊了過來。

  豆腐西施低頭看了下小炭爐,馬上補充:「這樣的爐灶,我也來一套……這是誰的生意,怎麼想出來的?」

  李大郎趕緊上前表白:「豆腐西施,承惠了,兩貫三百文。」

  兩千三百個銅板,也就是兩千三百塊錢,獲得一副當代最先進的爐具,這價錢並不貴,現代的頂級煤氣灶可不止兩千三。

  豆腐西施卻嫌這價錢貴,皺著眉頭望向時穿,甜膩膩的說:「時大郎,你住在這裡我可沒虧待你,如今都是你徒弟的生意,你不能打個招呼,讓他們給我優惠點?」

  時穿搖頭:「不好吧,這是他們第一樁生意,虧了本了不吉利……豆腐西施,你有房有事業,怎麼老是斤斤計較幾個銅板。」

  「啐,我容易嗎,我一個女人獨門獨戶過日子,如果手裡不多抓幾個錢,外頭那些浮浪子還不吃了我……李大郎,你給個優惠價。」

  李大郎得到了時穿撐腰,立刻為難地說:「豆腐娘子,精鐵很貴的,這麼大一坨鐵,我又要花功夫細細打製,兩貫三百文已經是成本價了,以後只會賣的比這更高……豆腐娘子就別討價還價了,我開個張,已經給了你大便宜。」

  豆腐西施還想繼續講價,旁邊觀察了半天的顧二嫂已經插嘴:「李掌櫃,這個鐵爐子能縮小不能,如果整體用銅打製,裡面放的煤塊再小一點,剛好能夠燒開一壺水的量就足夠了,那真是個好物件——哪怕一個女子也能提著爐子到處走,上面一招呼馬上燒水泡茶,文人官宦們一定喜歡這樣的風雅。」

  「那就是旅行爐了!」時穿在一旁插嘴:「這倒是個好想法,孤舟蓑笠翁,腳邊這樣一尊小爐,定能賣出好價錢,李大,記上,我回頭給你設計幾個花樣,你用上好的白銅、黃銅、紫銅,不惜工本的做出來,咱走高檔路線。買得起小銅爐的人不在乎這幾個錢,人家只買貴的不買對的。」

  李大郎躬身,連忙應承著:「師傅放心,銅片敲打起來比鐵件容易,若能賣出價錢來,那可比這鐵爐子更掙錢……」

  顧二嫂身邊站著顧小七娘,在一旁一直忽閃不停的用大眼睛崇拜地望著時大郎。這些日子來,小七娘每天天亮就過來,跟院中的小娘子們一起聽時穿講課,學了不少東西,時穿也算她的半個老師。

  時穿每天講兩個小時,也即是古代的一個時辰。在頭一個小時,時穿主要教姑娘們識字,他用的課本是當時的啟蒙書籍《千字文》、《百家姓》,而南宋之後才誕生的《三字經》也被他刪去部分宋以後的內容,提前弄了出來,一起編入《女書》作為識字課本。

  而這本《三字經》一出,所有人對時穿的老師資格,再無話可說。《三字經》三字一句,四句一段,共一千多字,韻文極易成誦,內容包括了中國傳統的教育、歷史、天文、地理、倫理和道德以及一些民間傳說,廣泛生動而又言簡意賅。時穿要求姑娘們每天背會八句,一個月的工夫,進步快的姑娘已經能將完整的三字經背誦下來,並能認識其中大多數字,當然,就是她們認不得,學會拼音後,也能據時穿在旁邊標注的漢語拼音,朗朗的讀出來。

  每日早課的後一個小時,時穿教姑娘們背誦乘法口訣,並舉一些家務上的事理,比如給家丁們發月薪,計算自己的繡活收入,來幫助姑娘聯繫加減乘除運算。有時候,他的三個徒弟會站在一旁旁聽,那時,時穿就會隨手舉一些工程預算上的例子,要求姑娘們計算出蓋一堵牆需要多少磚,多少人工費,花費多長時間,以及怎麼運用組織學管理學內容,調配人手,分工協作。

  在一個宋代小姑娘看來,傳言中兇惡無比的時穿,竟然能知道如此多的東西,講課中,身邊的例子信手拈來,並運用數學的手段一一剖析,讓姑娘們恍然大悟——原來,處處留心皆學問,說的就是這個?!

  原來,過日子竟可以這樣精細;原來,生活中的那些看似小事,都可以如此規劃?!

  在不斷的咀嚼知識當中,小姑娘則不斷遐思:所謂淵博如海,大約就是這樣的吧。

  這樣的男人,以之為師,日日相處便如此有趣,連學習都變得令人如此渴望;若以之為夫,那又該是何等的旖旎?

  這樣想的人當中,最熱烈的便是顧小七娘。

  這種啟髮式教學方法,姑娘們從未接觸過。一個月中,即使腦筋遲鈍的姑娘,因為時穿舉的例子鮮活,完全可以把學堂內容當故事來聽。事後,時穿所說的一點一滴都會被她們拿出來回味,越回味越覺得有道理,越覺得有道理越是……崇拜!

  這時代雖然很開放,姑娘們可以隨意走出閨門,甚至約會男友,但大多數小姑娘們,因為交通不便利,平常接觸過的男人並不多,像時穿這樣的,任何事你提個頭,他就能說出一番原理和道理來的男子,別說姑娘們以前曾見過,就是傳聞當中,她們也不聽說過。

  過去的一個月,大多數姑娘們都過得很充實,她們早晨學習兩小時後,會聚在一起做針線活,嘁嘁喳喳的聊著家長裡短……女人嘛,就喜歡這樣聚在一起,談論東家長西家短的生活,這時候勞作對她們來說不是負擔而是享受,漸漸的,姑娘們舒緩了心中的壓力,開始振發出對未來生活的渴望。

  對這一切,顧小七娘感受彌深。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6 10:42
第五十一章 想不掙錢都難

  以前養在深閨裡的顧小七,親生經歷了姑娘們整個心理治療過程,當姑娘們從絕望走向快樂憧憬的時候,小七娘也從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子,變的心境開朗起來——原來,日子可以這樣過,原來,生活中還有這樣的活法。

  啊,連曾經被人拐賣,被人凌辱的女子,也能對自己今後的日子有一份期待,對比她們,我雖然美貌不如,或許不得不為了生活嫁人做妾,但我比她們懂得多會的多,爹娘老子呵護我,兄長疼愛我,我應該比她們今後更出息。

  跟女伴們在一起,小七娘越來越自信……可惟獨在時穿面前,她所有的自信都被粉碎。

  曾經,小七娘充滿信心的向時穿展示自己的茶藝,她那一套被海州城許多茶藝老師稱讚過的嫻熟手法,並沒有獲得預期的讚賞,當時穿首次坐在她面前,享受她泡出來的茶……但那杯茶湯他根本沒有喝下去,半途中,他借口查看徒弟們的工程進度而離開,從此再也沒有坐在小七娘面前。

  這樣的男子,我一輩子只能仰望嗎?

  小七娘想的入神,感覺到母親碰了一下她,她趕緊點頭,卻完全不知道母親在說甚麼。

  李大郎聽到新點子,目光亮的像飢餓的狼:「顧二嫂放心,如此堅硬的鐵塊我都能打出形狀來,銅爐更沒有問題,你那會兒需要,我親自送到你門上。」

  與此同時,另一邊,被擠在一邊的時穿思緒又跑題了,他牽著環娘的手,望了望爭先恐後組裝幾家爐灶的小娘子們,情不自禁自語:「整整一個月了啊——現在應該是四月三了。」

  時穿說的是:自己來到這世界,已經一個月了。

  李大郎沒聽到時穿的感慨,他正跟顧二嫂開始討價還價,那頭的豆腐西施盤算半天,認為時穿講的也有道理,人家開門第一樁生意,總不能讓人虧了本。

  回過神來的豆腐西施先答應著李大郎,說:「大郎,奴家先與你定錢,按你說的那價走,其餘的餘款嗎……找他!」

  轉過身來,豆腐西施接上時穿的話題:「沒錯呀,這眼見的,寒食節要到了,文人學子開始登高賦詩,平民百姓準備更換新火——不過今年出了你們這檔子事,恐怕沒有多少女子敢於出城……嘻嘻,時大郎,你還別說,你真是一尊佛啊。打從你住在這裡,周圍的浮浪子路過這條街,總是貼著牆邊走,我的豆腐店倒是清淨了許多。」

  時穿看著豆腐西施的粉臉,趕緊問:「你的生意沒有受影響吧?」

  豆腐西施嘻嘻一笑:「浮浪子偶然來買幾碗豆腐,不過是圖個新鮮,或者想順手佔個便宜,奴家原不指望靠他們掙大錢。」

  李大郎插不上話,轉而與顧二嫂商議,顧二嫂看到一向摳門的豆腐西施都如數付款了,忍了忍,決定也按這個價格走,只是細節上,需要與李大郎敲定,便一遍一遍叮嚀自己需要的款式。

  那一頭,時穿接著問:「寒食節,也叫清明節吧……得,姑娘們在院子裡呆了整整一個月,外面人的好奇心也該淡了吧,等寒時節那天,我領姑娘們去踏春。有哥在,看哪個傢伙敢來騷擾。」

  豆腐西施拍手:「有時大郎在,我也歇業一天,跟著去湊個熱鬧,三月三我沒有在廟裡燒成香,這次去補上。」

  小七娘拽了拽黃娥,焦急的問:「跟你師傅說一聲,我也跟你們同去怎麼樣?」

  黃娥回瞪了小七娘一眼:「他不是我師傅,他是我哥。」

  黃娥隨即轉向時穿,繼續說:「哥,我們做了一個月繡活,趁寒食節快到了,不如把那些繡好的香囊送到店舖裡,也好趁著節氣賣個好價錢……嗯,哥,我們時間緊,繡了一個月才出幾批活兒,若不趕在節氣前加緊做一點,眼下連炭火錢都付不起了。」

  時穿哈哈一笑:「放心,有哥在,一切無憂——香囊,小活,辛辛苦苦做一個掙幾個錢,忙活一個月,能攢下多少?咱出去散散心,順便……哦,如今這節氣開甚麼香花,我們去遊玩的時候,順便多採一些花瓣。我突然想起更好的掙錢辦法——看我的!」

  豆腐西施嬌笑:「踏春郊遊,順便提籃採花,也是一件雅事……沒說的,那天的吃食我來準備。」

  黃娥皺起眉頭:「雖然事情過去一個月了,但逢到節日大家不免想起我們的事情,背後難免指指點點——哥哥,我不要出門。」

  時穿低聲勸解:「還是出去一下吧,外面的世界,你們總要面對的,這也是一種心理恢復……嗯嗯,瞧環娘手都皴了,我剛才想到一種治療方法……再說,做繡活來錢太慢,而我想出來的活技,如果做好了,來錢一定很快,獨門生意啊,想不掙錢都難。」

  豆腐西施在一旁感慨:「唉,所謂因禍得福,大約就是這樣的吧。這些女孩子遇到你,也算有福了,你這人雖然人傻但心好,知道的東西蠻多,不知道甚麼人有福,能嫁給你這個傻子。」

  豆腐西施在這頭嘮叨著,李大郎已經跟顧二嫂將好了價錢,魯蘊也跟師兄弟們商量妥當,過來稟告師傅:「師傅,生意上門了,雖然是小活兒,可我們也想認真點,開張生意嘛,容不得半分馬虎……如今徒兒們得回去備料了,師傅還有甚麼吩咐?」

  時穿想了想:「屈二,讓你兄長再幫我燒製一批小瓷瓶,只要拳頭大小就可以了……嗯,形狀精細點,再給我燒上一些淺碟,碟子的胎越薄越好。還有,你再幫我採購一些硼砂,以及鹼面、草木灰……鹼面知道嗎,就是漂白蕁麻的白色粉面,去印染坊問一問,他們都知道。」

  話音剛落,又有人來敲門了,旁邊的顧二嫂盈盈而笑,湊趣說:「大郎,今日你這院子可是車水馬龍,真一刻不得閒啊……魯老大,剛才李三娘訂的那套茅廁,你給我來三套,就按照李三娘的價錢走。」

  魯蘊點頭答應著,李石蹦跳著過去開門,時穿吩咐魯蘊:「寒食節我領著大家出去踏春,院子正好空下來,你不妨多雇幾個人,把院子的地面鋪設一下,留下馬棚附近的空地,等你把李三娘的活幹完了,我們動手修建。」

  魯蘊點頭答應著,奉上幾串銅錢,討好的說:「師傅,這是剛才李三娘、顧二嫂付的工程訂金,你看,你留多少合適?」

  啥?徒弟攬工程,師傅收提成……這樣子,行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9-6 10:43
第五十二章 一書出,天下驚

  時穿正遲疑著,黃娥淑女般的看了一眼他們,搶先回答:「留下三成吧,其餘的全部歸你們。」

  時穿低聲嘟囔:「哥正想脫開身呢,你收甚麼錢?」

  對面的魯蘊沒聽到時穿這句抱怨,他憨笑著,向喜上眉梢的屈鑫說:「師傅好厚道,徒弟們就不客氣了。」

  這話一說,時穿就知道有古怪。果然黃娥急著支開這些人,急急說:「你們既然接了生意,就趕緊忙去吧,如今這裡的活已經幹完了,煤塊還要晾曬一陣,我們也要開始做針線活了。」

  黃娥這話明顯露出趕人的意思,大家聽了,都倒退著開始告辭,李大郎想了想,也拱手而退。

  顧二嫂腳下不動,她的女兒也在這裡學習,她有理由留在原地。剛才心中一直懊惱錯過甚麼的顧二嫂,目光灼灼的看著李石又從門外引進一個人——是印書坊老闆。

  老闆憨笑著:「時大郎,活兒你催得急,但我們緊趕慢趕,總算給你印出來了,瞧,都放在門外馬車上,頭一輛馬車是印出來的三百本書冊,後面三輛馬車是我們送過來的刻板,只是……」

  時穿沒能理解老闆的猶豫,黃娥在一旁快嘴快舌的責問:「主管(老闆),你是不是多印了很多份?」

  印書坊老闆尷尬的攤開手:「先生要得活兒急,我不免有點好奇,便私下裡翻看了你們印的書……這一翻看之下,覺得這本書很有意思,恰好這松木雕版,一般印個五六百冊不成問題,我忍不住多印了點……」

  黃娥逼問:「多了點,多了多少?」

  老闆一指門外:「也就是多印了三百套,如今書都在門外的車上,時先生如果不願意,這三百冊多印的書,我不要錢了。」

  黃娥繼續與印書店老闆爭執著,時穿撿起一塊雕版查看,發覺這雕版,每塊背後都蓋著官府的印章,並用硃砂筆標著編號——「版權!」一詞大約就起源於此,印書坊雕版之後,印完書必須把這些雕版歸還作者,由作者保存。

  正像那老闆說的,松木板子軟,容易雕刻,但也容易磨損,多印了幾百套後,板子上的字跡已經模糊,繼續印下去,得到的很可能是一張張墨團。

  時穿翻看著雕版,順著印書坊老闆的話反問:「否則的話,怎樣?」

  印書坊老闆回答:「如果時先生能容許我把多印的書籍發售,那你可以付給我兩折的印書價。」

  時穿丟下木板:「早說嘛,早說能讓哥省錢,我怎會不答應呢,成交。」

  老闆欣喜,連連拱手,黃娥嘟著嘴,抱怨:「哥哥答應的太爽快,時下甚麼最貴,書本最貴!皇宋每冊書都論頁賣,咱們的書這麼厚,字數又多,單另賣的話,全本書怎麼都要三五貫上下。那老闆僅僅出了一些紙張,刻了幾套印版,便平白得了兩千多冊書,這可是一份大便宜,哥哥怎麼還答應他支付書價的兩成。」

  時穿隨手拿起一本書,翻看著印書的質量,他總共印了三套書,其中第一套是帶標點符號的識字課本——繪圖《三百千》——即《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的合集。與宋代書籍略有不同的是,書中字句都用漢語拼音註解、註釋過的。

  另一套書是《家庭經營術》,書中首先講的是一些算賬、記賬的訣竅,其中略略提到了收支兩本賬、會計與出納分離等基礎會計學理論,以及一些簡單的生財、生息手段,商業店舖及農莊管理技巧,等等。

  第三本書書名為《家務百問》,是用一些古代寓言與小故事,講述家務事的處理技巧,比如爐子怎麼生活,飯菜如何烹飪,飲食禁忌等等。其中也包含了大家族內人際相處的技巧……除此之外,就是些具體家務的原理以及工作方法——這本書基本上屬於現代《情商學》與《常識》的混合體。

  這三套書總共七冊,除了識字課本是上中下三冊外,其餘書籍都是上下兩冊,合計兩千一百多本。書編得很粗略,裡面的內容也只是一些粗略的常識與方法論——畢竟是一種倉促出籠的應急版本,然而,書店老闆翻看了這本書之後,卻覺得很有味道。聽說這套書是給女孩子識字讀書用的,特意在書前面加了兩個字:《女書》。

  於是這三套書成了《女書之三字經》、《女書之家務百問》、《女書之家務經營法》。

  宋代出版業發達,據說清朝的時候編錄古代書目,只准三萬餘冊書流傳,其餘的書則一把焚燬,現代有學者感慨說:三萬多冊書,還不如兩宋每年出版書籍的百分之一。在大宋這個時代,基本上甚麼都能寫入書中出版,連市井百態,甚至某座城市有甚麼著名小吃,都能寫成專輯。

  然而,即使是這樣,在傳統的「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思維慣性下,有人肯專門給女人編一本書,教會女人一些基本的判斷能力……在愚民體制下,這卻是絕無僅有的。

  大宋是一個市民階層崛起的時代,在這個享樂主義盛行的年月裡,有錢有閒卻沒有甚麼消遣的人很多,他們當中有男有女——在這個女人擁有財產權的年代,基本上男人的錢袋子都是女人掌管。女人嘛,她們心愛起來,僅僅一個攀比心理就會讓她們不惜一切代價——遺憾的是:這年代,供女人心愛的消遣並不多,包括書籍也是。

  故此,印書坊老闆看到這幾套獨特的書籍,立刻兩眼溜圓。不說別的,可憐天下父母心,光是為了教育子女,父母也會打破頭爭搶這樣的書籍。便是女人買給自己看,有這本事也能將來選個好丈夫,不是嗎?顧二嫂不惜千金教養女兒,為的甚麼?平民小戶的人請不了學問高深的大儒,買這樣一套書去,不是把大儒請回家去了嗎?

  實用,這套書關鍵是實用。通篇書沒有一句廢話,比如《三字經》,裡面記述了三才、三光、三綱、四時、四方、五行、五常、六谷、六畜、七情、八音、九族、十義……,方方面面,一應俱全,而且簡單明瞭。學完這本書,基本上,跟喜歡拐彎抹角引經據典的大儒對話,也沒問題。

  而另兩本書也了不得——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5-11-7 23:59
第五十三章 古代做米蟲的捷徑

  在書店老闆看來,時穿隨意編的這套書,不僅女人可以看,男人看了也長本事——以前家務活兒怎麼幹,大家都是經驗主義,那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有了這本書,世界就不一樣了。這本書可以教你採用甚麼方法甚麼流程干最好,不僅省時間省力氣而且快捷方便。

  男人嘛,出門掙錢養家餬口,那是男人的責任,但怎麼掙錢,大多數人都一頭霧水,現在不用愁了,看了這本書,你不再茫然不知所措,至少知道怎麼經營家庭財務……也至少在妻子兒子面前有個顯擺的機會。

  唯一遺憾的是:大宋朝是讀書人的時代。這個時代一個顯著的特徵就是:全地球唯有大宋才有版權法,全地球唯有大宋沒有盜版。所以老闆雖然能看到了商機,並特地給書起了一個暢銷的名字,但他對書籍的印刷,一點做不了主。

  如今,揣著小心思的老闆,被黃娥一語揭穿其中的暴利,拿時穿當傻子的老闆有種騙局敗露的恐慌,這個時大郎,可不是好惹的人啊……心慌的老闆只想躲起來,在黃娥眨也不眨的目光下,他為難地嚅囁:「君子恥言利啊……大郎,你要的工期緊,咱趕著趕著給你刻版印出來,如今不打算問你要刻版的錢,只求發售多印的書籍……」

  黃娥微微一笑:「主管,你不是君子,休說甚麼恥於言利——這天底下唯有你辛苦嗎?這套書,我哥哥忙活了幾個月,每日晚上與我背誦、抄錄,我等幾個姐妹沒黑沒夜謄錄書寫校訂……可這還是表面上的忙碌,為了醞釀這本書,我哥哥之前又費了多少燈油,花了多少心,翻閱了……」

  老闆苦命地望向了時穿,時穿卻沒聽到這裡的爭論,他盤點著老闆送來的刻版,嘴裡欣喜若狂的喃喃:「這可是宋版的,宋版啊!經歷蒙古人焚書之後,即使在明代,一套宋版書籍也得賣出百兩,這兩千多冊,加上原始的宋代刻版,能賣多少錢喲?」

  黃娥見到時穿不管不顧,陡然間怒火上湧:「按慣例,我等給你印書錢,至於書籍印多少,賣多少、定甚麼價格,都與主管無關。如今主管既然要包銷這些書籍,那就按發價從我等這裡購入,再扣去印書的錢,剩下賣了多少都是主管的。可如今主管太欺負人了……你可是聽說我哥哥傻了,渾不知人情世故,所以特地來欺我等?還敢索要印書錢,有你這麼欺負人的嗎?」

  印書坊老闆再度看了看時穿,時穿還在抱著印版,眼看雕版背後的官府印鑒,這版權世界,官府真是認真啊,每張雕版都變了甲乙丙丁的號碼,號碼上蓋了鮮紅的朱印。印章的顏色不知採用甚麼材料,居然手搽不掉,且鮮紅如血——你說要把這玩意保存到現代,那該是甚麼價格?

  這可是全球獨一份啊?給多少錢,讓你看一眼?

  時穿咧開嘴,笑的忘乎所以,老闆趁機表態:「印書錢多少沒關係,若時先生手頭不方便,那就先欠著印書款,甚麼時候有空,記起來了,再給我送過去也行。」

  老闆說完,急急忙忙跳到門外,吩咐夥計往門裡搬送印好的兩千餘冊書籍,自己則躲在門外,黃娥怒的追出去喊:「主管,別走,這筆錢,打死也不會給你的——不帶這麼欺負人的,今日你不倒找給我們錢,我去官府告你違反皇宋《版權法》。」

  爭吵開始時,時穿的三個徒弟已經出門,走到了甜水巷街上,站在門外看到平日很淑女的小師妹突然發飆,師父卻在一旁傻了,一點沒招呼他們上前幫忙的意思,三位徒弟想了想……這讀書人的事嘛……既然感覺師妹的形象有點不忍目睹,他們趕緊在門外鞠躬,向師傅告辭。

  等三位徒弟走後,黃娥回過身向時穿福一禮,解釋:「哥哥對他們太寬厚了,剛才魯大郎交上來的訂錢,你居然只收三成,三成呀!?」

  時穿張了張嘴,還沒說甚麼。黃娥知道時穿不通世故,繼續福一禮,解釋說:「咱大宋朝律法規定,徒弟拜師之後,如果未出師的徒弟攬上活,需要把收入的三成到七成交給師父……如果徒弟出了師,那麼至少要交收入的三成。

  這是律法上明明白白規定的,師父跟他們行過拜師禮,師徒關係都是上了衙門的紅契,他們現在只學了一個月的工夫,就開始向外攬活兒。哼,如今哪家徒弟不是給師傅白干三五年才准出師?哥哥還只許他們交上三成收入,收入也按最低標準走。現在待他們便如此寬厚,今後他們出師了,哥哥還怎麼管束徒弟們,真是壞了規矩。」

  時穿聞言,咧開了嘴傻傻地笑了:「原來還有這規定,那豈不是……,豈不是我多收幾個徒弟,這輩子啥事不用干,只管數錢就行了——原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來歷在這,他們這一輩子必須把我當父親孝敬……美得很啊。」

  黃娥再福一禮:「當然了,天下錢財皆有定數。俗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徒弟學了師父的手藝,自然要與師父搶生意。咱皇宋當初確立這條律法,是鼓勵師傅盡心教授徒弟技藝——都要求徒弟上交部分收益了,師父就不愁會被徒弟搶生意,因為徒弟的生意當中,本來就有師傅一分收益。

  如此一來,師傅技藝高,當然會桃李滿天下,年老體衰之後,完全依靠徒弟供養,也能衣食無憂安度晚年——我皇宋鼓勵行孝道,這也是『孝』的一種啊。所以……罷了,哥哥既然已經答應魯大了,那就先按三成走,只是今後,哥哥遇事不要亂開口,且等我解釋完再說,行不?」

  時穿拍拍手中的印版,回答:「這不是甚麼大問題,依你……你還想說這印書版的問題,是吧。這問題也好說,今後對外要錢的活兒,全歸你管。我嘛,只管想辦法創收。」

  黃娥只顧爭論,顧二嫂立在旁邊側耳傾聽。聽到黃娥反覆惋惜這些書,她心癢難耐,悄悄上前抓起幾冊,只翻動了幾頁,立刻喜笑顏開,揚著書說:「大郎,我家女兒在這邊,可是盡心教導大家茶藝的,從不敢藏私。總歸也是你的女弟子,這幾冊書也須有我家女兒的份,可不能分個里外。」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6-9-15 19:24
第五十四章 叮叮作響

  這會兒工夫,印書坊夥計正魚貫向院裡搬動木製雕版,雕版一堆堆送入……柴房,時穿抄手站在裝書的車前觀看,他懶得跟顧二嫂糾纏,隨手招呼說:「主管,每本書兩百文,就這個價,兩千餘冊,咱我五百貫錢,咱彼此兩清。我印書錢也不給了。你覺得能行,就把剩餘的書籍搬回店,否則,你一本不落地給我搬進來,我打算自己擺攤賣書,嗯嗯,今後市面上出現這冊書的內容,我只找你麻煩——咱大宋朝是有版權法的,是吧?

  你你你,你們幾個組長過來領書,把書本給組員分發下去,從明天開始整理宿舍,把個人物品收拾好,寒食節結束後,我們重新分配住處……顧二嫂,你女兒也有一套,過來領取。」

  顧二嫂領上幾本書,左右張望了一下,看到黃娥嘟著嘴,院內並不見豆腐西施的身影,她趕緊捲起書帶女兒告辭,邊向外走,便低聲吩咐女兒:「走快點,休撞上了豆腐西施。大郎傻,好說話,讓豆腐西施見了,又要嘮叨你在這裡學書,該付甚麼茶水錢了……快走,回家再細細看。」

  印書坊老闆終於得到准話,他跳進門來,剛開口想講講價,見到黃娥瞪大眼盯著,馬上爽快的應承:「托福托福,大郎,這筆生意你照顧我,今後還有甚麼印的,你只管開口。」

  一貫銅錢有多重?宋代大多數時候,因為富足,鑄造的銅錢都很夠份量,一枚銅錢重五銖。每銖重1.3021克,五銖重6.51克,一貫銅錢重6510克,就是大約6.51公斤。那麼,一百貫銅錢,大約超過半噸重,印書坊老闆又不是把內褲穿在外面的小超人,不可能隨身攜帶五百貫銅錢。時穿又不要交鈔,他就是喜歡叮叮作響的銅板。

  所以印書坊老闆只能寫下欠條,他邊寫邊肉痛,嘴角直抽抽:「二百文吶,一冊書雕版百二十張,每雕一版只能印一頁紙,雕一版一貫二,一百二十頁的書籍,我該賣多少錢才能回本……」

  時穿插嘴:「主管,賬不是這麼算的,雕一個版只印一冊書,成本確實高了,但你如果把雕版錢平均到一千本書裡,那每冊書的成本也就是幾百蚊,即使加上我這二百文,也是毛毛雨了。再說,我又不在意你賣多少錢,這書,珍貴著吶,穿了幾百年的,罕見。你只管賣高點,我不在意名氣,不指望迅速擴散,你細水長流慢慢賣,是吧。」

  老闆低聲反駁:「大郎當然不在意了,反正你錢已經到手,我可指望迅速回本吶。」

  多年以後,老闆回憶起時穿當時的叮嚀,直懊悔的想把地球撞穿——這套書,時穿從未要求再版。但因為書中的內容太實用了,大宋朝版權又管理的格外嚴格,以至於人們不得不手抄轉錄,結果,當初的原版書價格節節上漲,許多人欲求一本而不可得,得到的人則當做傳家寶秘密珍藏,用於教育子孫。那時候,每冊書已經是天價了。想起自己當初賣的多麼廉價,那老闆就想跳海……

  傍晚時分,書本已分發到每個人手上,多餘的書則被黃娥收入房中……來自現代的時穿並不知道古人寫作一本書的難處,這本書不過是他使用黏貼大法東拼西湊來的,加上用松木板雕版,印刷並不精美,所以那些多餘的書已經被他遺忘,他唯一在意的只有宋代雕版。而黃娥……這套書可是她對付父親的法寶,有這套書存在,父親便不能把時穿當作毫無根底之人。

  黃娥忙著分門別類收藏書籍,時穿出門上街,買了幾隻木箱,先將雕版細細珍藏,剩下的木箱送入黃娥屋中,讓她使用。稍後,聞訊趕來的豆腐西施衝進時穿屋內,見面就嚷:「大郎,我聽顧二嫂說你給小娘子們發書了,這書,也該有我一套吧。」

  姑娘們只有十九位,印書坊老闆給時穿送來三百套書籍,多餘的,堆那兒都是麻煩。這套書時穿也沒掏一個銅板的印書錢,所以乾脆裝大方:「李三娘喜歡,只管去娥娘屋中領。」

  豆腐西施嘴裡稍稍客氣幾句,手腳一點不慢,抱上七冊書,她回過頭來,沒話找話的與時穿寒暄:「大郎,我這屋子被你一整治,簡直換了新模樣,你這樣的租客我喜歡,如果你租的長了,我情願你將院裡的房子全推到了,按你喜歡的模樣全改造了。」

  時穿啊了一聲:「你這院子似乎是客棧的佈局,難道你以前打算拿這院子開客棧?」

  豆腐西施拍手:「就說時大郎眼毒,甚麼事情一看,就能看出緣由來……這間屋子原本是我以前……嗯,其中一個男人留下的,它原本就是間客棧,可惜如今我身邊沒了男人,怕開客棧是非多,所以才關了店,只開一座豆腐坊餬口。」

  說到這兒,豆腐西施用手帕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眼淚:「可憐我一個女人家,獨自謀生,多難啊!」

  時穿張了張口,他想問:「難道你沒找父母兄弟幫忙?」

  剛一張嘴,時穿已經覺得口誤了——這個年代不是明清,在這個時代女人也是有財產權的,而且執行得很嚴格。不但女人出嫁後,嫁妝是完全歸自己自由支配,而且女人如果不曾生育過,那麼她死後,娘家人還有資格追討這筆嫁妝。

  豆腐西施已經嫁過七次了,她的財產權早已一片混亂,如今她能夠保住眼前的這點固定資產,想必她跟娘家人、以及無數夫家人,搏殺的不知有多慘烈——這時候問她「有沒有親戚幫襯」,那不是自討沒趣嗎?

  時穿趕緊轉移話題,話兒轉的太倉促,他差點把自家舌頭咬了:「嗯,李三娘,我平日裡只見顧二嫂門裡門外忙碌,她男人呢?」

  李三娘一揚手帕,笑的如風中擺柳:「她男人啊,那個軟貨就不要提了……記得,我跟你說過顧二嫂想讓女兒做妾嗎?她自家就是做妾出身,據說生的兒子現在都做官了。她在主人家待夠了十年,都快三十歲了才出了主人家門,回家後自己做主,招了個小官人做夫婿。

  嘻嘻,許是顧二嫂在主人家待得太久,已經忘了平民小戶過日子的道理,她看中的小官人甚麼活都不會做,讀了幾天歪書,整天只知道紮著兩個膀子會朋友。你說,他就這種贅婿身份,哪有正經的讀書人跟他舉行文會……」

  豆腐西施喘了口氣,繼續說:「那位小官人不老實,人品有問題——」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6-9-15 19:24
第五十五章 採花賊

  「哦,那大概是五年前吧,那小官人不知怎麼打聽出,顧二嫂親生的兒子做了知縣,小官人便偷了顧二嫂私房錢,自個尋摸這找上門去,想落個出身,當時顧二嫂剛好懷著顧家小七娘,聽到消息後趕緊派人抓回了小丈夫,並連夜搬到了海州城,從此在這裡一住十多年。

  顧二嫂那小男人當初愛折騰,平常也不出去謀生,整天泡茶館看唱戲,家裡甚麼大事一概不管不顧,顧家上上下下也全當白養一個閒人,而那次搬來海州,因走的匆忙,房子買的價格高了,一下子折騰光了家底,那時我剛嫁入豆腐巷,我男人還開著騾馬間,那間豆腐店是租出去的。街坊鄰居的,便走得近了點,誰知那男人是個有福之人,眼看家底折騰空了,要過窮子日了,兩腿一蹬,走了……」

  豆腐西施嘮嘮叨叨說這話,時穿突然發覺自己最近有點八卦,似乎對這樣張家長李家短的話題很感興趣,啊,都是閒的了,他好奇地問:「顧二嫂居然有個當官的親兒子……難道那兒子再沒跟顧二嫂來往過?」

  豆腐西施撲哧一笑:「哪裡是顧二嫂的兒子,平民百姓這麼說,只是圖個好聽。自古妾生的孩子,都是寄養在嫡母名下,誰在意親生母親是誰?那些有情義的庶子庶女,還記起自己有一位生身母親;可人情冷淡的,不僅完全按照禮法行事,討好嫡母都來不及,還唯恐別人知道自己是妾生的,讓人小看了去……

  要說顧二嫂他兒子,還算相處的好的,畢竟那是她從小親手養大,這小官人,逢過年還記得給親身母送份禮來,只是絕不在禮單上署名。顧二嫂也知道誰送的,唯獨擔心那孩子被人看不起,十多年來,她總是避著自家孩子,從不與他見面,也就逢年過節彼此往來個禮物,平常則井水不犯河水。」

  不知甚麼時候,黃娥時候走了進來,她依著門框插嘴說:「這也是律法規定的,天下間那麼多妾生子,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豆腐西施噗哧笑了,她上前撥拉一下黃娥的腦袋:「奴家一聽你說的話,就知道你這小東西也是嫡母的嫡女,可你哪裡知道做妾的苦處。」

  黃娥嘴角露出一絲嘲諷:「自古以來,天地總是保持著陰陽平衡。這世界男人有多少,女人也有多少。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剛好個個配對。身為女子,若想找一個小門小戶的男人,守著男人一心一意過日子,也不是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她找不著,只好另尋高門。

  她自己不願嫁入小戶人家做正妻,非要到高門大戶做個妾——圖的是甚麼?既然自己的所圖實現,就別怨日子苦,一飲一啄,莫非前因,那些苦處也是她們該得的。哼,從來,只見那些女人打破頭往高門大戶擠,沒聽說她們避如蛇蠍,看來那點苦處,相對她們獲得的,已不算甚麼了。」

  豆腐西施咯咯一笑:「奴家不和你爭,這樣的事情,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起來沒個完。你看不慣妾室,今後啊,這滿屋子女人,可有你爭的……嘻嘻,大郎,你說寒食節要出門踏青,姑娘們都準備好了嗎。」

  寒食節這天,按規矩要熄滅灶火吃冷食。等傍晚的時候,百姓再從寺院,或者德高望重的族親那裡引取新火種,回家點燃已經熄滅的灶火——古時候沒有打火機,雖然類似火柴的東西宋代也有,叫「法燭」,但這東西當時很罕見,所以普通百姓過日子,不能每天都生活造飯——於是,灶裡的火一旦點燃,就要一年不能熄滅的。

  每年,唯有寒食節這天,他們熄滅灶膛內燃燒了一年的灶火,夜晚再重新引燃新火——圖的是辭舊迎新。

  引取新火種是有講究的,從子女雙全的家中引來的新火,被認為「福火」;從才華橫溢的家中引來的火,那是文曲星的火種……時穿這群人旅居他鄉,按慣例只能從寺廟當中取火種,以祈求一年平安。而曾經七嫁的豆腐西施,也恰好必須從寺廟裡引取新火以祈福。

  終於到了寒食節,那天下起了小雨,出門時女人們熄滅了爐膛內的火種,乘坐時穿招來的馬車離開自己暫居的家,前往寺院廟觀祈禱。爐火熄了,這一天只能吃預先準備好的點心,所以稱之為「寒食」。

  寒食節,不開火。

  細雨朦朧中,山花倒是開的很嬌艷。

  豆腐西施帶領大家玩耍的那座山坡,剛好桂花開放,女人們鋪好了蓆子,馬上提個小籃,舉著雨綢傘,三三兩兩散入桂花叢中,開始採集花瓣花種,這種悠閒,倒顯得與那些急忙上香的遊客們格格不入。

  坡後面是座廟,豆腐西施自己進到廟裡上完香,舉著新火把回到半山坡,小雨已經停了,時穿正站在馬車邊吆喝:「每人定額三籃子,眼看快中午了,沒完成定額的,手腳快一點。」

  豆腐西施驚訝的問:「今天是許願還願的日子,你們也不去廟裡燒一炷香,或許神佛開眼了……」

  時穿咧開嘴:「我們當初就是被拐到廟(觀)裡的,所以我現在有一點廟(觀)宇恐懼症,見到廟宇就想點火取暖,我怕真走進廟裡,會忍不住成了縱火犯。」

  說著閒言,在這樣的細雨初晴天裡,時穿瞇起眼睛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他站在路邊這份悠閒態度,真有點「看古人唱戲」的閒適。

  說實話,這一行人也不適合露面——過往人群的主要話題,就是「三月三」雲台山桃花觀發生的那起拐賣案,如今,事件的發生地:桃花觀就在南山群落,已經成了一個禁忌,這次寒食出遊的百姓,都不自覺地選擇了北山群落。

  如果從空中俯視,雲台山的形狀就像一隻人的眼睛,它分為南北兩大山脈群,兩山中間夾雜著一塊不大的山谷,而桃花觀的所在,正是雲台山風景最美的地方,傳說中,孫悟空的誕生地——花果山水簾洞,就在桃花觀附近,兩山谷的盆地,傳說中是孫悟空訓練猴兵猴將的地方……當然,現在還沒有西遊記,所以這傳說只是後來人的傳說。

  這組山脈既然被稱為花果山,山谷中真是百花嬌艷,如今正是農曆的清明節,農曆的四月恰好是陽曆五月。這時候杏子已經成熟,桃子正在結果,梨花開盡了,柳絮也飄過了,桂花開的正艷。

  在這繁花盛開的時節,別人都來上香祈禱,時穿做了一個「採花賊」,他肩上頂著小環娘,指揮著一群女孩,遍采野花,簡直是有摘錯沒放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6-9-15 19:25
第五十六章 情敵相約同游

  正午時分,出來踏青的人群,三三兩兩的人在山坡上散開,開始進行野餐,豆腐西施帶來的飯菜自然以豆腐為主,其中也有鄰居賀小五贊助的簽菜——也就是蛋卷裹的各種「鮓」。現代人按這個字的日本發音,把它稱為「壽司」。

  時穿咬了一口豆腐西施遞上來的包子,馬上將包子吐在地上:「李三娘,我說你怎麼那麼好心,這豆腐都有點餿味了,你是拿賣剩下的豆腐包的包子嗎?」

  豆腐西施詫異的吃了一口包子,馬上嗔怪說:「就你嘴刁,哪有餿味啊?」

  說罷,豆腐西施又問了問旁邊的黃娥:「有餿味嗎?我看大家吃的挺痛快的,哪裡有餿味啊。」

  一旁的黃娥早就累壞了,最近環娘老嚷嚷著自己「不吃閒飯」,身為小組領頭人,黃娥幹起活來能偷懶嗎?聽到豆腐西施的問話,疲累不堪的黃娥聲音細弱的回答:「我剛才吃包子時,也覺得味不對,只是看到大家都不吭氣,我也不好抱怨。」

  這一群被拐賣的孩子,最大的不過十五歲,最小的,除了環娘這個例外的以外,大多數人不過十一二歲。這年紀在現代,也就是小學畢業的模樣,今天她們幹了一天「採花」這種體力活……雖然採花的過程很讓振奮,但一朵朵花採集下來,連續裝滿三個筐子,即便是筐子再小,對於小學生來說也是繁重的體力活兒。

  所以開飯的時候,大家都累得喘不過氣,這會兒都在低頭啃包子。稍後,墨芍所在的組,也有一名女孩弱弱的舉起了手,素馨那組成員你看我我看你,一副有話不敢說的模樣。其餘人則低頭又咬了一口包子,細細的品味著,有的人接著搖頭,有的人開始點頭,但點頭的很勉強。

  豆腐西施咯咯一笑:「說到這豆腐剩下的,還不是怪你,以往我賣豆腐,總有二三十個浮浪子過來湊趣,如今城中的浮浪子都不敢從這條街路過,一來二去,總有些豆腐剩下來。

  不過,吃的東西我哪裡敢亂來,這些豆腐不過是過了中午沒有賣出去而已,就這樣,你也能吃出異味來……大郎,你說你懂的事情那麼多,彷彿這世上沒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另外,吃的上面又這麼挑剔,你這是被人打傻了還能這樣,你沒傻之前,究竟是做甚麼的?」

  時穿愣了一下,他望了望山道上的人流,心不在焉的回答:「也許,我是個圖書管理員?」

  豆腐西施咯咯笑著:「可稀罕了,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職業。」

  黃娥偷偷把手裡的包子放到一邊,細聲補充:「這職業是老子做過的,老聃就是道教始祖,他以前就是管圖書的。」

  「喲,大小也是個官啊?」豆腐西施笑著回嘴。

  時穿歎了口氣:「肯定不是官,只是一個打工的——老子是給周天子管圖書的,你看我這傻樣,能讓天子看上眼,管理國家圖書館嗎?」

  「長卿兄終於記起一些往事了嗎?」黃煜的聲音突兀的從丘頂冒了出來。

  時穿等人所在的是一個小山坡,這時節踏青的人實在太多了,山坡上到處散落的坐著吃冷食的人家,黃煜的位置在山坡後面,他約了人踏青,正坐著相互聊得開心,隱約聽到一群女孩子們談話的聲音,其中夾雜著一個男人的嗓門,非常耳熟——正是時穿那種無所顧忌的嗓音。

  黃煜坐不住了,他翻過丘頂,恰好看到了時穿一行人,而時穿剛才洩露的話,證實了黃煜之前的猜測——果然,時穿很可能是某個大家族特地隱藏起來,替家族收集情報、整理信息的專業人員。這種人,在家族中一般都是看守家祠,從不外出的。

  一般來說,這樣的人都是大家族經過多年精心培養與篩選的,他必須有足夠的才華,並要花大量的時間閱讀海量的書籍,擁有足夠的智慧能從隻言片語中分析出正確的結果,但又沒有野心,屬於甘於寂寞與平淡,最多就是個喜歡隱藏在人後,享受給人挖坑的快感的陰人。

  這樣的人因為掌握太多的家族秘密,歷來各家族都要花大力氣籠絡,輕易不肯讓他脫出視線——若他喜歡美色,沒問題,家族可以把整個妓院的頂尖妓女全部招入家中,任你玩膩為止,嗯,玩膩再換一家勾欄瓦捨;若他喜歡聽戲,也沒問題,家族為你專門養一個戲班子,一個不夠就兩個,兩個不夠三個,直到你滿意為止。

  一旦家族培養出這樣的人手,都會當作專門對付敵人的匕首與冷箭雪藏起來,當家族危亡時,他還需肩負家族文化的傳承重任。每一代家主,掌權之後必定要花大力氣培養一個類似的人員——打從晉代五胡亂華時期,家族「隱士」引領倖存人員「白衣渡江」,而後在長江以南繼續家族傳承,並獲得成功後,這已經成了中原世家的傳統。能夠保持這種傳統的家族,在唐代之後的「五代」動亂中,才得以倖存下來。而那些放棄傳統的家族,在五代中基本上被胡人殺絕了。

  而這樣的人員,平常對外聲稱自己是家祠燒香人,或者像時穿一樣,自稱是家族藏書樓的圖書管理員。

  這樣的人平常是不在外面走動的,而黃氏家族並不悠久,人才的儲備並不多。雖然黃煜隱約聽說過這種傳承方式,但可惜,黃氏沒能力自己培養出一個這樣的人才……現在他遇到一個「疑似」人員,且此人現在是沒主的,雖然此人丟失了過去的記憶,但依然保持著敏銳的思維,以及淵博的知識。

  幸運啊,這該是甚麼樣的幸運?身為家族下代繼承人的黃煜,遇到這樣的大便宜,簡直跟大馬路上撿到錢包沒甚麼區別——而且這錢包裡面裝的可不是一兩文銅板,是無價的寶玉。

  所以黃煜一露面,立即擺出跟人很熟的親熱,很關切的詢問時穿的遺忘症,他這一挑話頭,黃娥緊張的站了起來,攔在時穿身前,警惕的望著黃煜。黃煜愣了一下,馬上哈哈一笑:「這是黃知縣的女兒黃娥娘吧,早聽說你在這裡,我已經快馬給黃知縣去了信,把你在此處的情景都告訴了黃兄,請他不要擔心。」

  黃煜是舉人,他這樣的身份是可以跟知縣稱兄道弟的,但尾隨黃煜之後冒出頭的施衙內,身份就差點了,衙內再兇猛,見了有功名的讀書人也要低一頭,他探出頭來的時候,胖乎乎的臉上滿是不甘心,嘴裡嘟囔:「早知道如此,不該讓蒙都頭獨佔了那份功勞,我若在桃花觀事件中露一臉,沒準也能恩蔭一個小官,到時候,咱也可以說『黃兄』這樣,『黃兄』那樣。」

  喲,情敵相約跑到野外——打算單挑嗎?

  時穿伸長脖子,期待的望了望兩人冒出來的那座小坡。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17 14:37
第五十七章 出的好主意

  施衙內出場造型,就是一副惡霸的模樣,甚至比惡霸還惡霸——原先他老爹不過給他配了三五名軍漢,桃花觀事件發生後,施小胖身邊有了一個「都」的軍漢。

  緊跟他冒出頭來的十五名壯漢,上身都不穿衣服,但他們也沒有赤裸著胸膛——個個渾身紋滿靛藍色的紋身,以代替衣服。尤其是兩個胳膊上,花紋爬滿了,簡直看不到皮膚原本的膚色。

  這群紋身的軍漢,在宋代軍中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叫「花胳膊」,都是對精銳士卒的稱呼法。

  時穿望著那群花胳膊笑了,有這十五名花胳膊存在,顯然施衙內的武力值上漲,想必這段時間,褚素珍姑娘的日子很不好過……咱出的主意八錯啊!

  果然,他還沒有偷樂完,褚姑娘那薄怒的臉也從丘頂露了出來,讓時穿一陣絕望的歎息——施衙內啊施衙內,你多大的人了,讓你指揮十五個壯漢隔離一個女人,你都做不到,瞧瞧,黃煜還能自由行動……你你你,果然戀愛中男人都是白癡。

  褚姑娘見到時穿,怒火萬丈:「時長卿,你給衙內出的好主意,我走哪他派人跟到哪,弄的我都成了海州城的笑話。好好好,往日你躲進小院子裡,我倒不好找你算賬,如今老天開眼了,讓我撞個正著,你說,咱倆這筆賬該怎麼算?」

  時穿跺腳,開始耍無賴:「衙內啊,我人傻,不知道該怎麼說話,怎麼我這傻人說甚麼,你就聽了?」

  施衙內伸出三根指頭,想了想,只恨不得把這三根手指頭咬下來:「三千貫啊,我可是花三千貫買來的主意……你你你,不負責任。」

  當局者迷,施衙內與褚素珍都在抱怨時大郎出的主意太不著調,這兩人,一個是根本沒有那個心思與人交往,一個是過於急切,全然看不出這主意的陰損。獨獨黃煜旁觀者清,他哈哈笑著解圍說:「主意雖好,但也要看甚麼人使出來,具體實施人不妥當的時候……

  哈哈,有些時候,謎底一旦揭穿,事情就不靈了,衙內錯就錯在太早的揭開了謎底,褚姑娘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你再耍甚麼心眼都已經無用。」

  黃煜說的話,充滿事不關己的旁觀者語氣,褚素珍神情一黯。旋即,她把目光轉向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時穿。

  施衙內胖胖的臉上,此時冒出一堆油汗,嚅囁:「我不說,能行嗎?」

  所謂強者剝奪一切大約就是這樣。處於強勢的褚姑娘只要放出威脅來,另一方的施衙內過於緊張,就過於容易屈服。時穿不好責備施衙內,對於衙內來說,也許褚姑娘一叉腰,威脅斷絕關係,那施衙內為了推卸責任,還不立馬全招了……指望戀愛中的男人對情人保密,那是傻子。

  時穿雙手一攤,故作的說傻氣:「哥如今可是身無長物啊,哈,你的錢已經全花光了,現在看上甚麼,你挑,該怎樣賠償,直到你滿意為止。」

  褚姑娘的出現,其實挽救了時穿。黃煜打的心思誰都能看出來,所以黃娥才要挺身掩護。但這位是個精明人,總想著盤根問底,應付他比應付蒙都頭還要累……如今褚姑娘一出現,主要目標轉移了。剛才黃煜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一不留神說的話太傷人,讓褚姑娘心中苦澀,她乾脆搶過話題主導權,嗆聲問:「喲,大郎,常人寒食節出來,不過是祭掃先人、並上香祈禱,等到傍晚再打著火把回家。你倒好,不去寺院上香,卻要做一個採花賊——這遍山的花花草草可都是有主的,平常都是和尚道士打點,專門為了逢年過節引人過來賞玩,等大家賞完風景好進廟裡歇腳,讓僧侶掙幾個茶錢。你們倒好,廟門根本不進,遍山採花,節日裡頭和尚道士都不敢攔阻……哼哼,等你們走後,這雲台山上還有風景嗎?」

  時穿嘿嘿笑著:「言重了,偌大一座雲台山,如果能讓我們二十多個人折騰的失了風景,早幾百年前,它已經沒有風景了。」

  黃煜幫腔:「長卿兄自打進了海州城,從沒有踏出他的院子,如今好不容易出來透口氣,這點小小手段,又算得了甚麼?」

  褚素珍翹起了嘴:「長卿兄還有心折騰,看來是閒得慌?」

  時穿笑著回答:「沒錯,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這次出來看風景,總得順手帶一點風景回家。」

  褚素珍悚然動容:「出門看風景,帶一點風景回家,這句話好好組織一下,那就是一句好詩啊。」

  黃煜腦海裡迅速歸納總結:「此人從來不做無用的事情,哪怕出來閒逛,也要順手禍害一下湖光山色——好得很。不知道是哪個家族培養出來的。」

  施衙內嘴裡嘟嘟囔囔的走了過來:「出門來玩,圖的是個心境。時大郎總是忙忙碌碌的,這麼麻煩做甚麼,你若想採集花朵,城裡商舖都有賣花干的,甚麼花干都有,也花不了幾個錢。」

  褚素珍截斷施衙內的話:「她們不是沒錢嗎?可憐的,我聽說城裡的針線鋪子收了她們的針線活,給的錢也不富裕。時大郎採集這些花瓣,大約是做香囊吧?可惜這些野花並不合用,做香囊的花干都是專門培育出來的,香氣特別濃郁持久,你這些野地裡採的花,香味淡的很,恐怕賣不出甚麼大價錢。」

  施衙內嘟囔:「三千貫啊,拿了我……怎麼會沒錢?」

  時穿攤開手,引開衙內的抱怨:「咱不為別的,就是讓小娘子們學個手藝,親手製作一下,以便學會如何製作花干,這樣一來,無論她們將來嫁做甚麼的丈夫,至少也有個謀生的路子。」

  豆腐西施剛才插不上甚麼話,這時才得以開口:「我就說嘛,一大群人趕著寒食節出來,漫山遍野的採花做甚麼,原來是做香囊。」

  黃煜笑著解釋:「長卿兄,我家裡的店舖是族裡公產,我雖然給他們打招呼了,但店舖的經營還要全憑掌櫃……幫不上你多少忙,慚愧啊。

  長卿兄既然願意出門了,甚麼時間我們找機會聊一下——也沒有旁人,就三兩個熟人坐一坐,喝茶飲酒,打發一下百無聊賴的時間,怎麼樣?」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17 14:38
第五十八章 不採花,咱偷香

  時穿看了看天色,婉絕說:「有機會的話,必定與伯濤兄聚一聚,只是今日天色不早了,我們先回了。」

  黃娥緊張地看著黃煜,直到離開山坡,見對方並未追上來,這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等走下山坡的時候,豆腐西施這才行想起來:「哎呀,現在就走,我還沒有去廟裡接火種呢。」

  時穿隨口回答:「先不回家,我們在山腳下找一處人家,歇個腳先。」

  豆腐西施頓時鬆了口氣:「也是,那群人不是衙內就是舉人,說話文縐縐的,讓我大氣都不敢喘,還是早點離開的好,不過,我們真要折回廟裡取火種的話,卻要小心避開那群男女,免得迎面撞上了,彼此難堪。」

  出山的路上,時穿邊走邊與豆腐西施閒聊,身邊那群女孩依舊蹦蹦跳跳沿路採花,有的人還哼起了小調。

  「李三娘,你以後剩下的豆腐就不要吃了。」

  「說的好聽,我小門小戶,攢幾個錢不容易,哪能經得起那般浪費……」

  「不浪費,我記得一種發酵法,可以將剩豆腐繼續利用起來。」

  「你說的是橫山豆腐乳?那可是橫山豆腐乳,我聽說廣南西路有一種利用『隔夜豆腐』進行發酵,製作出豆腐乳塊,聽說那是貢品,是別人傳子不傳婿的絕技,大郎怎麼也知道?啊,如果有了這方法,我開豆腐坊再也不用勞累了。」

  時穿哧的一聲:「你本來就不勞累,這幾天我注意看了,你每天賣豆腐,到了中午已經沒啥客人了,整個下午都在東遊西逛,哪裡勞累了?」

  李三娘急了:「甚麼東遊西逛,下午我要出去採購新鮮的豆子,還要用水泡豆子,準備滷水。唯有傍晚的時候能打個小盹,夜裡頭你們睡覺的時候,我這裡石磨已經開始轉了。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幾天能睡個好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時穿也不爭論,他牽著騾子拉的車,車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鮮花,迎著忙忙碌碌的人群,吹著口哨走幾步,回過身,望著遠處的雲台山,突然感到一陣陣心悸。他在心裡吶喊:「就是這種感覺,對了——是誰?誰在窺伺我?……坡上即有施衙內一夥兒,還有些閒人,難道他隱藏在閒人當中……不對,以我的本能,普通人絕不會躲過我的搜索——這是誰?」

  正沉吟著是否返回查詢,陡然間,那種窺伺的感覺消失,並無影無蹤。時穿站在原地想了想,這時他才感覺到黃娥正起勁拽著他的衣袖,小聲說:「哥哥,你臉色很青,又有啥事了?」

  「沒事,走吧!」時穿竭力裝出平靜,回答。

  正是春遊時節,出來春遊的人很多,有很多人當晚回不去,需要在附近山村安置下來,附近的農家也希望借這個機會掙點小錢,所以早早的掃榻恭迎遊客。時穿等人下山的早,閒餘的空房很多,任由他們挑,但時穿不知怎地有點犯擰,豆腐西施連續挑了幾套屋子,時穿都不滿意,直到他自己出面,挑了一間村中最偏僻的院落,這才覺得滿意。

  是夜,一行人就此安置下來。

  寒食節乃初五,這是個沒月亮的夜晚。傍晚時分,天空重新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村民們因此都窩在家中,甚少有人出門。在這個小雨的寂靜夜裡,半夜時分,黃娥卻聽到村裡數聲狗叫,她立刻驚醒,感覺心慌亂的幾乎要跳出膛來。許久,她的心依然難以平靜,等他心靜下來,才發覺自己已經習慣性的走到時穿屋前——連甚麼時候穿好衣物,她都不記得。

  「哥哥!」黃娥怯怯的喊了一聲。

  靜寂的山村黑沉沉一片,這裡沒有城中的燈火。遠處,狗依然在叫著,但不是那種狂吠,叫聲彷彿是在與熟人打招呼,正是這種叫聲,讓村民們都懶得起來查看——這一定是村落某人晚歸,沒錯。

  以往很驚醒的時穿,此刻屋裡靜悄悄。

  「哥哥,你睡了吧!」黃娥繼續喊:「狗叫的慌,我心裡亂亂的,睡不著,想在你屋裡坐一會兒。」

  空寂的聲音穿過夜空,但時穿屋裡依舊沒有回答。

  黃娥在門邊坐了下來,喃喃說:「哥哥,這次春遊,你總是心不在焉的,彷彿在等待甚麼,你在等褚姑娘嘛?我看你見過褚姑娘後,心情立刻平靜下來,直嚷著要下山,是吧?」

  屋內沒有回答。但黃娥也不指望時穿回答,她繼續低聲細語:「其實這次我出來,也是心慌慌的,總感到別人在笑我,在衝我指指點點……唉,想必那些姐姐們也是這種心情。這日子,甚麼時候是個頭啊。」

  「咦,細細想起來,唯有上課的時候,勞作的時候,難得心靜。真恨不得一天到晚忙碌不停,夜晚倒頭就睡,甚麼也不想,就這樣過完一天又一天……」

  「哥哥,你在聽嗎?」

  「哥哥,回答我!」

  屋內久久沒有響應。黃娥站起身,隨意的去推屋門,嘴裡猶在問:「哥哥,你怎地睡得那麼沉?」

  門被隨手推開,原來門並未關,一直虛掩著。

  黃娥舉步走到床前,她眉毛挑了挑,原來,床上沒人。

  但這並不是甚麼大事。站在窗前,黃娥只稍稍愣了一下,馬上放開心懷,輕輕脫掉鞋子,熟練地爬上床,倦縮進被窩裡,嘴裡依舊喃喃:「哥哥,怎麼一聲招呼不打就出去,出來春遊可是你提議的,你可不能丟下大家自己跑路。」

  一進被窩,頓時困意上湧,白日的勞作,肌肉的酸痛,全湧上來,黃娥閉著眼睛,低聲說:「哥哥,這雨下不停,明天怎麼晾曬花瓣,不晾曬,怕是一兩天,花瓣都長霉便餿了。」

  又低聲念叨幾句,黃娥覺得困意難熬,不知不覺沉沉睡去了。這一覺她睡得很不踏實,噩夢連篇。不知過了多久,她猛然被噩夢驚醒,睜眼一看,天亮了。伸手往左右一摸,床鋪還是空的。

  黃娥嗖的跳了起來,欠起身去抓床邊的鞋子,但馬上她的手頓住了——門外隱約傳來嘩啦啦的踏水聲。

  黃娥趕緊穿上鞋,推門一看,果然是時穿回來了。

  此時的時穿打扮很奇怪,他頭髮濕淋淋的,腳上全是污泥,但衣裳幹幹的——不過,他的神態很興奮。這種興奮……彷彿是偷進雞窩的狐狸,就是這樣微笑的。

  黃娥抬眼向天空望去:細雨還在下。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kelvin12354

LV:9 元老

追蹤
  • 967

    主題

  • 16729

    回文

  • 5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