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83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17 14:38
第五十九章 心懷鬼胎

  她又低頭看看地面,只見廊下多了兩串濕潤的光腳丫子印,腳印進來又出去。順著腳印來的方向望出去,滿目是大雨浸泡的庭院,庭院雨中,地面依稀能看到幾個腳窩印子在延伸,並四處擴展,但腳印的終點是大院的門。

  黃娥心跳了一下,馬上掩飾:「哎呀,哥哥,雨還在下,昨天採集的花瓣恐怕都漚爛了……不行,咱們得趕緊動身回家。」

  時穿正心情喜樂地拿著個瓢沖洗光腳丫,還在快樂的吹著口哨,他不在意的回答:「沒關係,半夜我都看了,還特意把籃子拿進柴房,蓋上了篷布。」

  黃娥搖頭:「不好,雨後採的花本來就潮氣大,蓋上篷布,漚上一天都臭了,哪裡還有香氣。」

  時穿盯了黃娥一眼,也不解釋了,只一板一眼的叮嚀:「別動那些籃子!」

  黃娥笑了,她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時穿,心裡很踏實。

  時穿剛才說自己半夜起來,把馬車上的花籃挪到了柴房裡,可腳印分明是從院外走進來的,而馬車還在院子裡,用不著跑到門外去——時穿分明是半夜跑出去做了甚麼……不過,只要他回來就好,黃娥只求他回到身邊。

  「天色不早了,那就招呼大家都起來,我們動身吧。」黃娥趕緊說。

  不管時穿半夜出去做了甚麼,是非之地不能久留。嗯,只要出門時,大家都在院子裡踩上一圈腳印,那麼,甚麼痕跡都沒有了。

  稍後,黃娥忐忑不安的引領著姑娘們走出小山村,半路上,她頻頻回頭張望,卻甚麼事都沒發生。姑娘們難得出來,此刻即將回到自己溫暖的窩,誰也沒有在意黃娥的張慌,大家彼此嘁嘁喳喳議論這春遊所見的女子服飾,女人嘛,總是對這些比較敏感。

  但黃娥頻頻回頭張望的動作瞞不過豆腐西施,豆腐西施夜裡也聽到狗叫,但她自己養狗,能分辨狗叫的聲音,躺在床上辨別一下,她也跟村人一樣懶得起床。這件事,過後她已經徹底遺忘,這時見到黃娥老回頭看,便關切的問:「娥娘,你遺忘甚麼東西了嗎?」

  黃娥默默搖搖頭:這是秘密,我與哥哥之間的秘密。女孩子心裡覺得有了秘密關係也更加親密。

  一行人進入海州城的時候,細雨恰好停了。好在清明時節的細雨,空氣中雖然雨絲不斷,但不用打傘也只是濕了一層外衣而已,一眾女孩在城門洞,相互扑打著身上的水汽。素馨姑娘年紀大心思多,整理完衣物,想著過去查看一下花籃,黃娥連忙緊張的攔阻:「素馨姐姐,別管了籃子了,本就是圖了玩耍,順手做的事。如今你我渾身水淋淋的,還是趕緊回家換衣服吧。這些花瓣既然顧不上了,全當是出去開心一場。」

  未來知縣女兒的話,素馨不便反駁,她沖黃娥微微福了一禮,轉身退到後面。時穿趕緊上前拉住騾子,準備快快回家,正在此時,蒙都頭一手按住腰刀,一手扶著官帽,在泥水中一路狂奔衝向城門洞:「讓開點,讓開點,本老爺辦案,快點讓開。」

  黃娥緊張的站在時穿身邊,盯著遠處正在向城門洞衝鋒的衙役。時穿牽起黃娥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示意黃娥不要緊張。稍後,蒙都頭氣喘吁吁衝進城門洞,身後跟著幾名拿棍拿刀的衙役,還有一名衙役倒提著雨傘,邊跑邊嚷:「縣尉,縣尉大人,不急這一時半刻,你等等,等我把雨傘撐開。」

  蒙都頭衝進城門洞,這才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衝撞的是時穿,他打了個哆嗦,抖動著渾身的雨水:「大郎,怎麼又是你,你說怎麼就一刻不消停呢?」

  時穿瞪起了眼,粗聲質問:「你,你說誰呢?」

  蒙都頭急忙辯解:「沒說你沒說你……大郎,你還記得那桃花觀嗎?那座桃花觀又出事了,你瞧這大雨天,真是不消停……啊,大郎大雨天出門,這不算不消停,不算滴。」

  聽到「桃花觀」這三個字,所有的女孩都情不禁打了個哆嗦。時穿跺腳,一臉的悔恨與遺憾:「斬草不除根,真是禍害,我當初就這麼說:那桃花觀主不地道……這次,她們又拐了誰?」

  「沒拐誰!」蒙都頭緊著回答。此時,衙役們氣喘吁吁的趕到了,那名衙役也撐開了雨傘,撐到了蒙都頭頭上。蒙都頭一瞪眼:「一邊去,城門洞裡又沒有雨,打甚麼傘?」

  時穿繼續保持著他的微笑,蒙都頭卻覺得這笑容有點不懷好意。只聽時穿問:「這次她們沒拐人,難道她們殺人了?」

  「那敢——」蒙都頭隨口回答了一句,馬上覺得自己的答話不夠威風,上趕著補充了一句:「她們敢?」

  正在此時,時穿一低頭,發覺蒙都頭換了一套新官服,他笑了,調侃說:「喲,一月不見,你已經不是蒙都頭了。」

  「那是,本縣尉治下,雞鳴狗盜之徒……啊,也沒絕跡。剛才桃花觀裡來報案,說她們觀中遺失了大量財物,連兩尊貼金的檀香木神像也丟了,你說稀奇不稀奇?桃花觀裡供的是三清道祖像,那三尊神像都同樣質料,奇怪了,獨獨丟了兩尊,難道那兩座神靈對桃花觀有意見……真是稀奇了。

  還有,檀香木死沉死沉的,一人高的檀香木像,又貼了好厚的金箔,甚麼人能扛得動呀?如果是人偷得,怕是得趕上馬車,弄來九頭牛二隻虎牽引,才能把兩尊神像拉走,偏偏當夜的廟中,連睡的最驚醒的人,也沒有聽到絲毫響動,等她們大白天一睜眼,三尊神像就剩下了一尊,你說,這不是神靈責怪,甚麼人能做到無聲無息搬走神像?鬼了!」

  時穿笑的很鬼祟,悠然回答:「這案子,油水厚的很啊——蒙縣尉你只管這麼懷疑,桃花觀裡的人聽到你這個懷疑,哪敢承認她們丟了東西?

  沒錯,剛剛出過拐賣大案的桃花觀,兩尊神像突然不見了,連觀裡的人都說不清楚如何丟失,沒準真的是神靈不滿意,自己跑路了——這說明甚麼,說明連神靈都對桃花觀參與拐賣事件,事後還安然無事,甚至還不給被拐人員提供食物——神靈都看不過眼啊……」

  「娘也!」蒙都頭感慨:「這事鬧大了,還有香客上門嗎?」

  黃娥只覺得心中出了一股惡氣,她心情愉快地在旁邊補充:「也許,這道理,觀主如今已經想明白了,她正在觀中後悔自己報案了。」

  時穿笑瞇瞇的回答:「那可不一定,出家人常喊要『戒貪』——她們為嘛這麼喊,缺啥喊啥啊!」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17 14:39
第六十章 神魂飄蕩

  蒙都頭咂巴著嘴:「親娘也,我猜也是這個道理,那廟觀裡的道姑一定心疼自己丟了東西,才忍不住報案,現在她們一定是又心疼又懊悔,不甘心丟失的財物,但又不敢把這事鬧大……果然時大郎說的對,這趟公差油水足。夥計們,都清醒點。」

  時穿輕輕搖著頭,喊住了急急忙忙準備走的蒙都頭:「蒙縣尉,我記得廟裡有一位妙泰道姑,當初在廟中的時候,很得她的照顧,如今妙泰道姑在哪裡?」

  蒙都頭身子已經斜了過來,腳下隨時準備開溜,他斜著身子拱手:「妙泰啊,她在海州城郊外有一座莊子,是以前她父親給她立的女戶,原本莊上的出產供養桃花觀,但如今她已搬到自己莊上住了——前幾日,道官審理了桃花觀的案件,既然沒有處罰桃花觀主,妙泰繼續在桃花觀住下去,不免尷尬。但人妙泰的出家度牒是其父自己出錢買的,桃花觀。道監宮使都無權收回,所以……如今妙泰在自家莊子上住了下來,嗯,算是在家清修吧。」

  時穿想了想,拱手問:「蒙縣尉,那莊子在哪裡?有機會我去看望一下,也好拜謝她當初的照顧。」

  蒙縣尉挪動了腳步,聲音漸漸遠去:「時大郎是該去看望一下,我聽說很有一些無賴上門騷擾,時大郎去了,看誰不順眼只管打,出了事我罩著你。」

  時穿笑著拱手作別。

  等蒙縣尉帶著一群人遠去,躲在姑娘堆裡的豆腐西施急忙催著她的小驢,吆喝:「快走快走,趕緊回家把濕衣服換下來,濕漉漉的,真不舒服。」

  這話倒是提醒了時穿,他稍稍向豆腐西施一望,立刻吞了口吐沫。

  熟女就是熟女啊!那群小姑娘身體還是青澀的,雨後雖然衣服濕了,但並未呈現出甚麼,而豆腐西施……衣服緊貼在身上,顯出玲瓏的曲線,淺淺的領口短短的衣袖,露著雪白的粉頸及似藕的玉臂。那香軟綢滑的衣衫內裹著穠纖適度的嬌軀,小腹圓圓的隆起……想必摟在懷裡,一定能令人神魂飄蕩。

  難怪對方剛才要躲在人叢中。

  姑娘們沒有覺察到時穿的異樣,她們紛紛踏踏的走過時穿眼前,遮亂了時穿的視線,讓時穿得意從容的收回目光,此刻,深有同感的姑娘們已搶先向小巷深處奔去,豆腐西施裹在人叢中,隱入巷口,只有黃娥與環娘沒走,但環娘已不耐煩了,她坐在車轅上緊著催促時穿:「哥哥,你來趕一把騾子吧,這騾子不聽話,我都抽了這多鞭子,它也不抬腳……咦,難道它也餓壞了。騾啊騾,聽話,環娘走不動了,你辛苦點,回到家咱們就有吃的了。」

  時穿輕輕一拽籠頭,車子隨即動了。他一邊招呼黃娥,一邊對環娘調侃:「你那點力氣,鞭子抽上去,騾子可能感覺在撓癢,正舒服著呢,如何挪動腳步。」

  黃娥亦步亦趨跟著,歪著頭閒閒的問:「哥哥,也不知桃花觀裡丟了甚麼東西,值得這樣大驚小怪,唉,好像我們借宿的村子,離桃花觀並不遠,翻過兩個山梁就是。」

  「那當然,雲台山本來就不大,翻過幾個山頭,應該就是桃花觀了!」時穿不在意的回答。馬上有沒話找話:「哈哈,蒙都頭出身市井,現在當了縣尉,還滿口大白話,這樣的縣尉,不知道能否與你父親相處得來。」

  黃娥輕輕歎息:「論起來,當初那麼一件潑天大案,卻因為牽扯到道觀,就這樣被隱下去了——我不信那群拐子往來多年,桃花觀裡的人一點沒有覺察。」

  時穿一邊牽著騾子慢慢走,一邊悠然回答:「從另一個方面想,這件案子如此了結,對大家都好,小娘子們保住了名聲,桃花觀也保住了香火……再說,拐子都死了,真查起來也查不出甚麼。」

  黃娥歪著頭看著時穿:「神像到哪裡去了呢?那麼大的一尊神像,怕有五百斤上下吧,咱們的籃子裡可是藏不下。」

  時穿咧嘴笑了。這時候,馬車上,環娘很專注的哄著騾子走路,完全沒聽見身邊的交談。

  回到自己的小院,三名徒弟並排迎在門口,老大魯蘊叉手不離方寸,恭敬的回答:「師傅,院子的地面已鋪設完畢,整一水的青石板,磚縫之間,都用師傅說的那種灰漿抹勻了,引水的渠道也按師傅說的隱蔽的鋪設好,師傅,你驗看一下?」

  時穿擺手:「今天下著小雨,你們忙了半天,都趕緊回家,吃飯吧。」

  魯蘊點頭,屈鑫提來一個布袋,呈送給時穿:「師傅走後,我們請人過來看了一下安裝好的馬桶,順便招攬了十幾單生意,這是他們付的定錢——按師傅的標準,留三成。」

  時穿接過布袋,隨手放到馬車上,滿袋子的銅錢發出叮噹的響聲,稍後,時穿一邊往院裡拽騾子,一邊吩咐屈鑫:「屈二,明天天晴的時候,讓你兄長過來一趟,我有些東西需要定制。」

  李石跳著說:「師傅又有新東西,明天我們能否也過來看看,我把哥也叫上……師傅不知道,屈二他哥還找我們抱怨,說我哥得了鐵爐子的做法,幾天功夫賣出去四十套,可他只賣了十幾尊馬桶,這買賣他吃虧了。」

  時穿跨過門檻,隨口說:「製作蜂窩煤的場子你們籌備好了嗎?趕緊開門做生意吧,如今我家裡的爐子都擺好了,煤餅的供應要跟上……李三,讓你大哥給我做一套大號的鐵爐子,我有用。」

  時穿沒到的時候,幾個女組長已自覺的兩兩搭配,分配好了各自的宿舍,她們的臥室從拐子樓長撇的尾端開始,因為兩人住一間,節省了空間,故而中間留下了一大截空房。時穿自覺地住進七間屋子連成那排屋子的第一間,隔壁住進了環娘。另外五間空下,如此一來,他與姑娘們的住所,中間空了長長一排無人區。隨後,黃娥不管不顧,自己也在時穿所在的那排,收拾出一間空屋住了進去。

  等姑娘們收拾妥當,各自洗浴完畢,已經是傍晚了,此時小雨已經停了,黃娥晃著濕漉漉的頭髮向時穿屋中走去,環娘正在門廊下玩耍,見到黃娥走過來,她趕緊扯著黃娥胳膊攔阻:「要通報的,姐姐呆一會,我通報哥哥。」

  黃娥摸摸環娘的腦袋:「你喊的聲音這麼大,哥哥早聽到了。咳咳,再說,姐姐不一樣,不需通報的。」

  環娘歪著腦袋:「哥哥聽到我喊的了,那他為甚麼不出來?」

  黃娥蹲下身子,好言好語的說:「下山的時候,我們在路邊買了百十斤杏子,我把我那份分給你,如何。」

  環娘搖頭:「百十斤杏子,一人能分到五斤。哦,環娘嘴小肚子小,自己那份都吃不了,——我不要你的杏子。」

  黃娥耐心的問:「那你要甚麼?」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17 14:39
第六十一章 金銀珠玉

  環娘想了想:「我在山坡上的時候,看到有人吃肉餅,聽說這肉餅出自京城曹婆婆的手藝……如果有兩個肉餅的話,環娘可以考慮一下。」

  黃娥拍了拍兩個袖子:「我哪裡有錢給你買肉餅。」

  環娘微笑著說:「你只管答應就行。」

  鬥心眼,這群女孩子當中,黃娥自稱第二的話,沒人敢自稱第一。從環娘的話裡,她已經聽出了蹊蹺:「哥哥過日子節省的很,怎麼會想起買肉餅,一定是你慫恿的。」

  環娘咬著手指回答:「剛才你洗澡的時候,來了兩撥人,一撥是黃家店舖的人,來給我們的繡活結賬;另一撥是劉牙人,領著幾個婆子上來……哥哥說今後咱們也算脫離窘困了,以後小事就無需自己動手,他要雇兩個婆子,一個看門,一個打掃院子,還要收拾茅廁。

  哥哥還說,我還人小,單獨住一個房子不方便,他打算給我雇一個丫鬟,劉牙人已經答應明天領人過來,讓我相看,我跟哥哥說,既然都有錢雇丫鬟了,能不能給我買兩個肉餅。哥哥馬上答應了,還讓剛來的婆子出去買四十個肉餅,咱每人都能分到兩個。哥哥還說,這可不是特地為我破的例,實在是天色晚了,不方便做晚飯了,所以買現成的吃。」

  黃娥捏捏環娘的小臉:「咱每人能分到兩個肉餅,但哥哥是男人,兩個肉餅怎夠吃,我那份吃不下,是要留給哥哥的,環娘。剛才你還說自己小嘴小肚子,吃不了多少,現在你要霸著四個肉餅,還不撐死你呀。」

  環娘小嘴一撇:「哥哥還讓婆子去採購雞鴨,說是燉雞鴨吃,環娘肚子小,不禁餓,姐姐不如讓我先吃肉餅。等到雞鴨熟了,姐姐陪哥哥一起分雞分鴨吃,可好?啊——哥哥做的雞鴨可好吃了。」

  黃娥揉揉環娘的腦袋:「那雞鴨還沒做呢,你怎麼知道好吃不好吃。」

  環娘揚著小臉回答:「我聽了,哥哥讓採購各種香料,每種香料都是十斤上下,一隻鴨子頭上都能攤上十斤香料,十斤啊,十斤香料做出的鴨子,該香成甚麼樣?」

  環娘說到這,喉頭滾動,咕咚嚥了一口水。

  黃娥笑著敷衍:「那好,就這樣定了,我的肉餅分給你。」

  說話這功夫,黃娥頻頻張望時穿的屋門,屋門關的很嚴,裡面沒有一點動靜。

  得到黃娥的承諾,環娘想了想:「要不然,我分你半個肉餅,你先墊墊肚子,等雞鴨煮熟了,你分我一個鴨腿?」

  「好!」黃娥不再猶豫,舉步推開時穿的屋門。

  門開的時候,環娘站在原地喊了一嗓子:「哥哥,我通報了啊。」

  說完之後,環娘並不起身,繼續呆在走廊內玩耍。

  如今院內的地面都鋪上了青石板,路面很整齊。雨後的燕子在院中飛來飛去,時不時的落在石板上,在石板的凹處啄幾口水,那伸著小脖子仰天向天歌的模樣讓環娘看得入神,一點沒注意背後、時穿屋內的動靜。

  時穿屋裡,地板上鋪滿了姑娘們採來的花瓣、花朵。但這些被捂了一夜的花,幾乎聞不出甚麼香氣,反而微微有一點霉味。

  黃娥小心的繞過地上的花瓣,心裡念著:哥哥把這些花晾在地板上,大約還是想利用一下,可這些……唉。

  小心地走到臥室門口,敲門,門裡頭還是沒動靜,黃娥輕輕一推,推開一道門縫,從門縫看,屋裡根本沒人,但床上閃爍著一片金光,耀眼,刺目。

  黃娥心裡一急,手上使了點勁,臥室的門頓時被推的半開,黃娥腳踏上門檻後,稍稍停了一下,立刻轉身回到屋門口,貼在門縫中向院裡張望。發覺此刻環娘依舊站在門廊中,歪著頭,出神地觀看燕子啄泥——一場小雨令土壤濕透了,蚯蚓不得不爬上地面,在石板上透著氣,不知哪個燕雀發現這種情況,啾啾幾聲,頓時,一大群燕雀飛來,滿院子啄個不停,讓環娘看得出神。

  黃娥悄悄掩上門,重新來到臥室門口,她再一推臥室門,頓時嚇了一跳——時穿明明就在屋子裡,他正站在床前穿長衫繫腰帶!

  難道我剛才看錯了?

  帶著這樣的疑問,黃娥輕輕走進屋內。時穿背對著她,但黃娥進屋時,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只是用下巴朝床上的東西揚了揚,說:「喜歡甚麼,就拿。」

  黃娥甩了甩腦袋,想起自己沐浴後並未收拾頭髮,她就這樣披散著頭髮走到時穿床前,只見滿床都是金銀珠玉製作的首飾,黃娥一時彷彿耀花了眼睛,她拿起一根頭釵,噗哧笑了:「這恐怕不是道姑戴的,朝廷有體制的,這種款式的簪子,至少是五品以上的夫人才能佩戴。」

  時穿沒注意黃娥的話,他扎上了腰帶,自言自語的低聲說:「哪出岔子了,奇怪,剛才是甚麼力量干擾了我?」

  這是的黃娥正站在床前,現在變成他背對著時穿,而時穿正背對著床,面朝臥室門,整理著身上的衣物。黃娥歪著頭,側耳傾聽著時穿的講話,聽到背後時穿的腳步聲走到了桌子面前,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時穿坐了下來,而後,她聽到幾根手指連續敲打著桌面,發出噠噠的叩擊聲。她悄悄低下頭,快手快腳的將那些簪子一一收拾起來。等她幹完了手中的活,聽到背後還沒動靜了,她扭身沖時穿行了個禮。

  「哥哥,東西已經分好了,東西分了十八堆,每堆價值大約相仿,那些實在不適合平民百姓佩戴的首飾,哥哥也不方便送人,我把它們都規整在一起——哥哥還是把它們藏起來吧。」

  時穿心不在焉的點點頭:「被子裡還有一堆金銀物件,都是金銀鑄造的小佛小神像,我看它們做工實在好,不捨得融化了換錢,你也收拾一下,拿出些不起眼的,每人分一樣,而後挑一些手藝最差的神像,咱把它融了,還債。」

  黃娥翻看著手裡幾支簪子,提醒:「哥哥,這幾支簪子上面都有記號,這種記號一般都是丈夫定親時,『插簪』用的,但道姑成不了婚,這些,大約是哪位夫人上香時遺落在院中,或者乾脆是道姑們趁人不備藏起來的,這些簪子要是也分配出去,哥哥需要把這些標記提前擦去。」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19 14:18
第六十二章 人間最美妙的

  簪子對於宋代女人來說,就像是結婚戒指一樣。宋代男女相親,如果彼此覺得滿意,男子會把一支簪子插在女人頭上,這叫「插簪」,婚事就這樣被定了。而如果不滿意,女人沒啥吃虧的——因為按規矩,男人需要送給女人一匹錦緞,表示「壓驚」。

  所以成了婚的女人,一定有一支當初定親的簪子。那些家中富裕的,會用金簪「插簪」;貧寒一點的,也會用一支銀簪。這樣的簪子多數刻有製作人的姓名,而婚後,妻子還會刻上丈夫的名字,表示紀念——理論上,這支簪子會陪伴女人走進棺材,以表示女人「從一而終」。

  時穿懶懶的擺擺手:「如此,就把那些放一邊吧,回頭,我拿鐵筆抹去記號。」

  黃娥挑出那些有記號的簪子,稍停,她打開裹成一團的被子,從中抖出一堆金佛、玉佛、銀像,叮叮噹噹的,掉了滿床。黃娥毫不憐惜的在那堆東西裡挑揀著,有記號的放一邊,沒記號的單獨收起……可惜,大多數做工精美的神像,上面都有名姓,這種神像多數是祈福用的。按慣例,大戶人家會特意製作一些這樣的物件,施捨給寺院讓寺院焚香祈福,或者讓寺院把這些東西放在佛前,每日囑咐僧侶燒香祈禱,等七七四十九日,或者九九八十一日過後,再把這些被香火熏過的東西取回家,當作吉祥物珍藏。

  這樣的雕像,基於辟邪用途,做工都很精美,基本上,這樣的奢侈品都是量身定做的,上面必然刻著名姓——與前者不同,上面刻的不是「信男(女)某某奉獻」,多數是「某某奉某人製作」的字樣。

  黃娥一邊分揀,一邊時不時的回頭看看,時穿一直在沉思,黃娥忍不住問:「哥哥在想甚麼?還想著怎樣離開?」

  時穿有氣無力的回答:「沒,哥在想怎麼製作雪花膏。」

  「騙人,我聽都沒聽說過這種東西。」

  「肯定有這東西,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哦,環娘的手全是皴了的口子,我想著製作一種藥膏,給她敷一敷手,眼下正在回憶製作方法。」

  黃娥馬上說:「哥哥既然雇了婆子來,製作這些東西可不能讓婆子看了去,哥哥。不如就在後院動手吧。叫姐妹們都去後院學習,讓環娘守在東跨院的月亮門前,禁止閒人出入。」

  「先別急,事情很複雜啊,每一項改進改進都牽扯到整套流程的革新與進步,而稍微一點進步,就要將整個科技樹攀爬出來,真是頭疼。」

  黃娥站起身來,走到時穿身邊,抱著時穿的胳膊,用臉依偎著,輕聲說:「哥哥不用擔心啦,其實我們現在生活挺好的,姐姐們如今正慢慢的學習識字,算賬也快出師了,你還教會了她們煤餅的製作法子,論起來,煤粉這個東西花不了多少錢,泥土現成,到處都是,這項手藝能吃一輩子。哥哥還愁甚麼?

  瞧這滿床的首飾,哥哥如此關切她們,特意分給她們金銀首飾,今後她們無論嫁到何處走到那裡,哪怕是走投無路了,只要把首飾變賣個十文錢,買點煤房不要的煤粉,自己開個炭坊,也能掙出餬口錢來。便是從此不再學甚麼新的手藝,她們這輩子,也不用擔心了。」

  時穿點點頭:「這話倒是有理,煤餅這活兒,雖然髒點累點,但衣食住行方面從來是生活必需品,哪家過日子都離不開的……

  等等,對了,這樣的爐子應該最適合宋代,只要把風門關了,一塊煤餅的余火就能從夜晚一直燒到天亮,再不用半夜起來添柴火,以保持火種。」

  黃娥拍手點頭:「唉呀呀,我怎麼也沒想到呢,這樣一宣傳,特別強調鐵爐的這個效果,李家鐵爐想不大賣,都難啊。他把爐子賣上去,咱們做煤餅就更順暢了。」

  「對!」時穿拍手:「做鐵爐沒甚麼技術門檻,那些模具不算,只要會打鐵,敲吧敲吧都能敲出爐灶來……哼哼,做煤餅反而有大大的技術門檻——這簡單的沖壓煤餅的模具,可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趕緊,把那沖壓機的圖紙藏起來,叫那些小娘子都手繪一份,要做到完全心中有數,然後,我們把圖紙毀去,讓誰都無法倣傚。」

  「對呀對呀,哥哥,這上面你可得聽我的,關係姐妹們今後的謀生手段,可不能隨意讓李大郎得了去——跟李石說好,他哥哥如果得了圖紙去,就把他踢出門牆,永不認他。」

  「沒錯,今後,各地的煤餅坊都必須是咱家開的,一般人我不告訴他……」

  兩人正說著,門口處,幾個婆子相互笑鬧著進了院子,時穿攜著黃娥出門迎上,介紹完這些新雇的婆子後,後者沖時穿慇勤地福了一禮,口稱:「時老爺,你要的東西買回來了。」

  「好,招呼姑娘們,開飯了!」

  肉餅在宋代,大約是類似於現代的西點蛋糕一樣的奢侈美食。時穿在院中一招呼,剛剛沐浴完的小娘子們齊齊跳了出來,嘁嘁喳喳的嚷著分餅……時穿滿意地觀察著小娘子們的臉色,心中覺得這次春遊,實在是太值了,經過此次郊遊後,小娘子們舒緩了心理壓力,覺得別人的議論,似乎不像自己想像的那麼難以忍受,現在,她們臉上重新浮現了笑容。

  你還別說,拐子們的眼力真八錯,她們選的女娘,雖然還是蘿莉,但個個都算是美人胚子,這一放開心懷,只見時穿這座院子頓時奼紫嫣紅,鶯鶯燕燕的笑鬧個不停,那笑聲——眾多小美女的笑聲,真是人間最美妙的聲響。

  雨後初晴,一堆女孩搬來板凳,坐在青石板地上,快樂的啃著肉餅,彼此誇讚著肉餅的鮮美……當然,黃娥拿到肉餅後,馬上依約遞給眼巴巴張望她的環娘,環娘快樂地收起分給自己的肉餅,將黃娥遞上來的餅子大大的咬了一口,閉起眼睛來,體會著肉餅的美味,又取出一隻肉餅還給黃娥:「我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嘗嘗哥哥做的雞鴨……嗯,我原以為收拾雞鴨很費事的,但沒到哥哥的手腳快,瞧,他已經開始洗膛了。」

  黃娥瞥了一眼蹲在一般忙碌的時穿,憐惜的歎了口氣:「哥哥怎麼一點不餓啊,也不先吃點再幹活兒。」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19 14:19
第六十三章 占女人便宜

  黃娥收起餅子,正準備起身,環娘咬著餅子幸福的插嘴:「也不是啊,哥哥並不耐餓的,只是他一頓吃十個人的量,所以吃一頓管十頓。」

  「吃一頓管十頓,那太過分了!」旁邊的墨芍姑娘插嘴:「也許哥哥看不上這肉餅,我悄悄看了,婆子給哥哥肉餅的時候,哥哥皺了一下眉頭,而後才推辭的。瞧他,殺雞殺鴨挺快的,也許哥哥想留著肚子吃雞。」

  黃娥停下了動作,她慢慢從懷裡掏出餅,舉到面前看了又看,才輕輕咬了一口肉餅,隨即感慨:「不知道『三月不識肉味』是個甚麼感覺?我才兩個月不吃肉,現在嗅到肉味,肚子先咕咕叫了。」

  環娘歪著頭:「『三月不識肉味』的典故我也知道,說的是夫子聽韶樂——音樂,真有這麼大的魅力,讓人想不起吃肉?我覺得,甚麼音樂都不如肉好,它們可不能當飯的……」

  正說著,豆腐西施慌慌張張的跑來:「完了完了,我只顧隨你們一同下山,忘了去寺裡引火種,你們的火種……呀,這都吃上了。」

  環娘鎮定自若的從懷裡掏出一個肉餅遞上去,說:「十文錢,你先。」

  豆腐西施跺腳:「這是珠璣巷馬婆子的肉餅,一個才賣三文錢,你這個小黑心,竟敢賣給我十文錢。」

  環娘收回了肉餅:「原來它每個賣三文錢啊……」

  想了想,環娘又把肉餅遞上去:「那麼,承惠十二文錢。」

  黃娥跺腳:「你吃的,還是我那份餅子呀。」

  環娘回答:「所以才賣十二文錢啊,我分你一半,六文錢,這樣你算有錢,去買回兩隻餅子了。瞧,我不吃閒飯……對了,我還替你白掙了一個餅子,你不是已經吃了一個餅子麼——你給我一個餅子,現在我還你兩個。」

  豆腐西施跺腳:「行,就衝你這機靈勁,我買你的了。你個小環娘,天天嚷著『不吃閒飯』的小環娘,只敢掙我的錢,一隻餅子換四隻餅子的事都幹得出來,等你長大,誰敢娶你喲?」

  旁邊眾女皆笑。環娘不服氣了:「沒人娶,正好,不是還有哥哥嗎,天底下甚麼樣的男人,有哥哥好啊,無親無故的都這麼照顧我,嗯,如果我嫁了,那還不把我捧在掌心,這樣的男人不嫁,可不是傻子?」

  這話一說,所有的女孩都沉默了,豆腐西施也沉默了。

  另一邊忙碌的時穿覺得,這話誇得他太不好意思了,他丟下洗好的雞鴨,隨手揀起一根鐵釬向柴房走去,邊走邊說:「忘了引火種麼——沒關係,哥有一千種方法引火,一個火種算甚麼,咱不求人。」

  「喲,新鮮了,我今天非要看看你怎麼拿根鐵釬引火種?」豆腐西施緊跟著時穿向柴房走去。

  柴房裡有一些製作煤餅剩下來的鋸末,以及一些爛木材,時穿舉起一段木材,將手中的鐵釬插在木頭上,旁邊堆一堆鋸末,而後拿一塊石板壓住鐵釬的尾端,在柴房裡尋了一根繩索,往鐵釬上纏過無數道繩子,而後,順手一抽繩子,隨即,鐵釬劇烈的旋轉起來,一時之間,別說釬頭周圍的鋸末,連釬尾那塊石板,也被快速旋轉的鐵簽弄的粉塵灰煙四起。

  火焰亮了起來,映紅了柴房。

  看過時穿表演的鑽木取火之後,李三娘兩眼放光,感慨:「這樣的男人怎麼嫁不得……嗯嗯,奴家曾隱約聽人說,當初在桃花觀,時大郎一拳一個,連著打死了六七個拐子,我還覺得那是蒙都頭說胡話,一拳一個死,那得多大的力量,可今天我親眼所見,怎敢不信吶?」

  火是冒起來了,雖然天氣有點陰濕,但蜂窩煤的好處就是容易引著,煤餅引著之後,時穿看了一眼跟到廚房裡的兩位新雇的婆子,此時那兩個婆子再沒敢大嗓子喧嘩,被時穿這一眼瞪過去之後,兩個婆子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老爺是金貴人,燒火這樣的粗活哪能由你親自動手,讓我們來!等雞鴨燙了毛之後,該怎麼做,老爺儘管吩咐。」

  這處柴房放置了三個大號灶台,爐子一生起來,房子裡顯得熱烘烘。兩個婆子一發話,屋內的幾位小娘子們彼此望了一眼,齊聲向外驅趕時穿:「哥哥出去吧,廚房裡的事,向來是女人的活兒,哥哥且在門外指點就行。」

  豆腐西施扭了扭身子,問:「大郎,我也跟你們湊一腳如何,嗯,同出同行的,我也不見外了,如今天色晚了,我自己做飯也顧不上,不如就在你這兒湊合吃了,然後我再帶著你弄得火種回去。」

  時穿點頭:「瞧你說的,一頓飯而已,我不在乎……但你為毛說的好像你吃我的飯,還給我佔了多大便宜一樣?」

  豆腐西施嫣然一笑:「大郎,女人家家的,怎能隨便亂說——占女人便宜,這句話不興亂說滴。」

  「得,我惹不起,躲得起,廚房歸你,我去門外!」邊向外走,時穿邊嘟囔:「抄著手看人幹活的事,我要不樂意,那不是真傻了嗎?」

  不一會兒,雞鴨收拾好了,時穿抄著手站在門外,指點著給雞鴨身上抹好蛋清,並揉放好佐料,而後讓人用長長的鐵鉤子,將雞鴨串了起來掛好:「今天我給你們做掛爐烤鴨,——著,這鐵爐子爐膛深,把下面那層放煤餅的格柵再向下降低一檔,咱們直接擱爐膛裡烤。」

  時穿顯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他自己都不放心,一支爐膛內塞了三支烤鴨後,煤餅小心的摞了起來,引燃火後,時穿控制著風門,讓煤餅緩慢燃燒著……

  稍停,他還是決定:保險起見,這東西還是蒸一半煮一半的好。

  人品好,真是沒辦法,掛爐烤鴨初次面市,居然很成功。

  不一會兒,濃郁的香氣透了出來,令人垂涎欲滴……當然,烤鴨能成功,很可能是由於兩個婆子的精心照顧,這兩個婆子在廚房裡熬一輩子,是職業放火人員,控制火勢是她們的專長,再加上十多名女孩子抱著學藝的態度,平均每六個人照顧一支爐子,想出岔子都難……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2 14:53
第六十四章 屢戰屢敗

  這一夜,以一頓雞鴨大宴結束的清明節春遊,小娘子們吃得很開心,黃娥感覺到自己撐的站不起身來,她正琢磨著將她精心挑選出來的半隻雞送給時穿,卻見環娘舞著一支烤鴨腿,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黃娥大奇,問:「咦,怎麼還有一隻鴨腿?」

  三隻鴨子總共六條腿,三名組長每人分了一條腿,豆腐西施作為客人獨享了一支腿,時穿必然分到了一隻——剩下那支鴨腿,黃娥明明看見環娘上嘴,三口兩口啃得只剩骨頭,這時見到她又舞著一隻鴨腿過來,黃娥沉下臉:「你把哥哥那只吃了?」

  環娘點點頭:「哥哥還在等姜絲,他說要用薄餅捲上蔥絲姜絲,沾上醬,裹起來吃——這樣子,彷彿賀三郎的簽菜,不過是裹的東西不是蛋卷,換成薄餅而已。哥哥吃得精細,說的我嘴饞,一不留神,把口水滴上了這只鴨腿,哥哥馬上就說:我這幾日天天替他通傳,活兒做得好,這只鴨腿獎給我。」

  薄餅,大家分到一份餅子,但女孩子們多數把薄餅泡到鴨子湯、雞湯裡,連湯帶水的一塊吃。

  環娘說的沒錯,時穿在吃食上面,似乎過度講究了……

  豆腐西施也吃得歪歪扭扭,提了個燈籠走過來,邊走邊感慨:「原來雞鴨也有這吃法,哈哈,見識了。過去聽說蔡相公家裡光廚房打下手的,就有百十號下人,還有專門切姜絲蔥絲的丫鬟,干了七八年只會切姜絲蔥絲。當初我聽了,還當是笑話,以為大戶人家也不過比平常百姓多幾樣菜……沒想到同樣是吃,還能翻出如此多的花樣。」

  豆腐西施提著燈籠,歪歪斜斜的走進西後院,穿過那個水井,就到她的豆腐坊,而燈籠裡的蠟就是她引的火種。

  第二天天亮,豆腐西施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李大郎的鐵匠鋪買一個鐵匠爐,這玩意確實如是傳說的,對於保留火種來說真方便。

  豆腐西施趕過去的時候,稍稍有點晚——她自己也是開店的,總得把自己的店舖打開,迎接完第一批老顧客,這才能脫開身。等她到的時候,那間不大的鐵匠坊人潮湧湧,都是來詢問鐵爐事宜的,豆腐西施好不容易擠進去,就聽見李大郎嚷嚷:「真拿自己當大爺了,我不去,沒看見我忙的腳不點地嗎……股份,我的股份掏了錢的,真金白銀,只要我不差他的紅利,便是官府上也說不過去。」

  不一會,李石狼狽的從店中擠了出來,見到豆腐西施,尷尬的一笑。豆腐西施挪揄:「怎麼,吃排頭了,你那師傅腦子雖然傻了,但公子哥的脾氣一點都不變,僅憑一個方子,就對人呼來喚去的,擱誰誰都不樂意。」

  李石面紅耳赤:「哪裡是一個方子的問題,那設計圖我師父給了大哥,但大哥的活不精細,一層層爐盤鑄造出來,根本對不上岔口,還是我師傅親自動手替我哥做了模具……

  豆腐西施不要亂說,你瞧這幾天,爐子仿製的人也不少,可他們仿製十件物品出來,六七件都不合格,我師傅說這是由於爐膛鑄造時,模具一層層的疊放起來,每種的,胚胎厚薄都不一樣,冷卻後收縮比也就有差異……對,這叫熱脹冷縮。沒有我師傅精細製作出來的模具,別人湊巧仿製出來了,那是運氣,不是技術。

  你說,我師傅如此精心,這件活兒,僅僅是一個模具的問題嗎?」

  正說著,路邊一個袖手旁觀的漢子,笑瞇瞇的插嘴:「原來如此,我就說嘛,怎麼別人一樣仿製出來的東西——哪怕拿現成的爐具翻模,製出來的模具,造出來的東西也通不合適,原來,這裡頭有奧妙。」

  李石聽了這話,抬了抬眼皮,認得,說話那位是他大哥一提起,就咬牙切齒的競爭對手大姨夫的二侄子的妹夫。這種拐了七八道彎的親戚,一般人不會在意,但李石的大哥從小——不,是李石的祖父從小就跟對方的祖父鬥了一輩子,是屢戰屢敗的冤家。

  宋代,手藝匠人都有個尊稱,稱之為「待詔」,意思是手藝好的皇帝會隨時召見,讓他製作皇家貢品。自古以來,鹽鐵是專賣的,鐵匠坊都在官府管制之下,為了爭奪有限的營業許可證,李石的祖父跟對方的祖父鬥了一輩子,兒子繼續鬥,孫子還在鬥。百年來一直處於下風的李家鐵匠鋪生意越來越清淡,以至於李大郎養活不起兄弟姐妹,這才讓李石提前分家,給他尋了個師傅,將他掃地出門。

  所謂尋師傅,是要送上一筆拜師禮的,李大郎本著長痛不如短痛的心思,咬咬牙送了劉牙人一筆錢,這才讓李石破門出家。在宋代男人沒有成婚,是不能分家的,兄長照顧未成婚的弟弟,這是人性八道德之一的「悌」,做不到這一點,古代中國就認為這樣的人是非人類,純屬妖魔的夥伴。

  李石明白哥哥的處境,所以他並不怨恨哥哥的所作所為,畢竟按照當時的觀念,嫡長子繼承家業,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但他不滿意的是,哥哥生意才好,就開始拋棄對他給予很大幫助的師傅。雖然從法理上講,李大郎似乎做的一點沒錯,但他的行為在人情上,實在涼薄。

  擠出人叢的時候,李石還在心裡暗暗想:「難怪李家鐵匠鋪三代沒出息,都這種態度對幫助自己的人,今後還有誰敢出手幫助……做事情胸懷不能太小,要像師傅一樣,從不在意別人佔便宜,別人知道跟他相處有便宜可佔,誰不往跟前湊。」

  可惜師傅這樣的人是絕無僅有,李石正在感慨,聽到豆腐西施的話,緊接著聽到生意死對頭的表態,他再對哥哥不滿意,但總不至於幫助自己的敵人吧,認清說話的人來自敵對一系,李石低著頭趕緊走。

  說話那人笑瞇瞇的提醒:「你哥哥說,紅利他照章交納給你師傅,所以你師傅管不著——太寡情了,難怪連你這個兄弟都容不下,真是得勢便猖狂……嗯,你師傅為了紅利幫助你哥,如果我們照出紅利,你又怎麼知道你師傅不肯。誰跟錢有仇?再說,我們可不是李珍那忘恩負義之輩。」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2 14:54
第六十五章 大眼瞪小眼

  那人的話,說的讓李石羞得低頭飛快的跑開了,那人喊都沒喊住。一眨眼,李石跑的沒了影子,豆腐西施看完戲,這才走進李大郎的店舖與其商議買爐子。

  論起來,李三娘也算是本縣小小一名人,時穿租住豆腐西施的院子算得了甚麼,李大郎只擔心豆腐西施那張刀子嘴,他換上了一副笑臉,慇勤的招待著,價錢沒的說,狠狠地優惠了不說,並親自吩咐夥計把兩大兩小的鑄鐵爐搬上板車,慇勤地送出店門外,目送豆腐西施遠去後,這才看了一眼依舊站在門口的仇敵,鼻子裡得意地哼了一聲,頭昂得高高的,驕傲的步進生意紅火的店舖。

  剛才與李石說話那人抄著手,笑瞇瞇看著李大郎走進店舖,回身吩咐了身邊的伴當,立即轉身尾隨豆腐西施,搖搖擺擺的走入了小巷。

  豆腐西施採購這幾個爐子是打算給自家的爐子更新換代,那兩隻大爐子她打算熬豆漿煮豆腐腦,兩隻小爐子則需擺進自己的臥室與廚房,準備日常取暖做飯用。等把這些東西安置好之後,她雇的女使綠娘欣然的生著了爐子,嘁嘁喳喳的說:「大娘,這爐子如果沒有煤餅,也就是一平常物件。這通身鑄鐵的爐子,生起火來熱烘烘的,冬天還好,夏天,屋子裡待不住人呀。

  不過,這爐子雖有不小的毛病,但僅燒煤餅一項,卻能省下不少炭薪錢,雖然爐子價格貴了點,但咱們一年節省的煤火,也夠再添一個爐子了,更何況這爐子保存火種那是一絕——今後我做豆腐時,再也無需一邊做活兒,一邊不停擔心爐火熄了,不得不時不時過去添柴……」

  豆腐西施被女使嘮叨的心煩,她無語地推開磨坊的門,正望見豆腐店那緊閉的後門——這後面通向時穿的西跨院,也就是共用的水井坊。想了想,豆腐西施終於忍不住邁步出去,並自言自語說:「李三郎從他哥那裡出來的時候,我見對面茶樓站著段小飄,還一路尾隨我回來……也不知道他們跟大郎談甚麼,你在這裡先磨豆子,我去望一眼。」

  推開了自己的後院門,豆腐西施看到素馨正領個幾個女孩在打水,她側耳聽了聽後院的動靜,聽到院裡靜悄悄的,趕緊問:「李三郎回來後,段家的人是否跟來了。」

  素馨搖搖頭:「我不知道甚麼『短』家的、『長』家的,只聽說屈二他哥眼巴巴的跑來,因哥哥說要定制幾件瓷器,他一轉身出去,拿來許多瓷件樣品,非讓哥哥給演示一下新物件的用法。

  如今,哥哥正關起門來給屈二他哥演示,環娘守在哥哥屋門口,憑誰都不讓進。我們各有自己的針線活,哥哥不喊我們過去,我們不出那個頭。」

  豆腐西施嗯嗯地答應著,踏入自家的後院——也就是時穿與一眾小娘子居住的院落裡,正望見院落中心、空曠的場地上,李石正與段家鐵匠鋪的人大眼瞪小眼。

  段家鐵匠鋪人手添了很多,當家人段一錘蹲在青石板地面上閉目養神,他兒子、少當家的段小飄,輕聲細語的跟李石說著:「……做主的是你師傅,你師傅不點頭,憑甚麼由你來代表你師傅。見不見我們,應該由你師傅說了算,我們是求見你師傅,不是求見你,這座院落也是你師傅租的,你師傅該見誰……」

  豆腐西施懊惱的揉了揉太陽穴。這位段小飄之所以路遇不打招呼,是因為他也曾經是她的追求者之一……

  那是她第五嫁之前,段小飄聽說豆腐西施貌美如花,能讀會寫,又會算賬,曾有意冒天下之大不韙,不顧豆腐西施「剋夫」的惡名聲,將豆腐西施娶回家去,以主持段家鐵匠坊……

  兩人會面的時候,段小飄很滿意,但豆腐西施卻幾乎想跳河死了算了。

  因為段小飄是個話癆,他能把一句話返來復去、圍繞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三面紅旗四項原則五個……,七七八八滴從各個側面給你剖析,直到你產生跳河的念頭——若以後日日過這樣的生活,豆腐西施還不如死了算了。

  所以當段小飄取出金簪,準備插到豆腐西施頭上的時候,豆腐西施卻張口向對方索要一匹「壓驚」錦緞,而後,她逃也似的離開了現場,根本不聽段小飄喋喋不休的詢問原因,此後,為了躲避段小飄的窮追不捨,豆腐西施隨隨便便的把自己嫁出去了——如今她事後思量,在她嫁過的數任丈夫中,就數第五任丈夫身份最卑微。

  幸運的是,她第五任丈夫在她所有嫁過的男人中,身材最雄壯,他是本縣捕快,也是蒙都頭的師兄,當時豆腐西施已經有四嫁的名聲了,不過前四任丈夫都是文人,這第五任不信邪,偏要娶嬌嫩的豆腐西施回去當家……在成親的前兩天——就差兩天便能吃上豆腐,縣裡接到一起報案,捕快集體出動,嗯……

  好吧,事發前,因為「第五任」就要與豆腐西施成婚,當時快班的第一快手、如今的蒙都頭、蒙縣尉,還特意囑托第五任留在家中,等這群捕快順利的將盜匪緝拿回縣衙,誰都想著該沒事了,結果出事了——有一個盜匪沒捆好,「第五任」於是成為一具屍首。

  當然,這名未捆好的盜賊事後也被手忙腳亂的捕快格殺當場,但豆腐西施的「第五嫁」也沒戲了,這麼虎背熊腰的「第五任」都沒能避過剋夫魔咒,整個縣城裡再無人提起娶豆腐西施,此後蒙都頭雖然常嚷嚷著要接過師兄的班,把豆腐西施娶回家去,但也是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蒙都頭終究沒有做成第六任。當然,段小飄也沒有勇氣做第六任,事件發生後,段小飄再見豆腐西施的時候,彷彿陌生人一樣,即使豆腐西施跟他說話,他也裝作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如今,這效果顯然還存在,段小飄正在絮絮叨叨,瞧李石那東張西望的樣子,彷彿在尋找一條河,好讓自己跳進去,但這一切嗡嗡聲,在豆腐西施出現的時候嘎然而止,段小飄緊緊地閉上了嘴,兩眼的瞳孔變得毫無焦距,彷彿在沉睡,或者在打盹。

  李石感激的看了豆腐西施一眼,豆腐西施憋住笑,假裝院子裡甚麼人都沒有,很淑女的娉婷走過院落,來到時穿所居住的那一橫排屋子時,她咯咯一笑,故意婀娜地扭了扭腰,賢淑地用手帕摀住了嘴——笑不露齒嘛……果然,身後響起了咕咚一聲跌倒的聲音。

  環娘迎上前來,張開雙臂攔住了豆腐西施:「要通報的,要通報的,裡面正在商量要緊事。」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2 14:55
第六十六章 恍然大悟

  豆腐西施笑的清脆,她特意扭了扭腰,做出嬌嬈的姿態:「你不吃閒飯……我聽說大戶人家,通報一聲都需要收門包,你的門包是多少?」

  環娘把手指放入嘴中,咬著指尖沉思。豆腐西施趕緊說:「像昨天那樣,一個包子十二文,我可付不起,我一塊豆腐才賣兩文錢,你自己琢磨一下我該給多少錢,如果要的狠了,我需要賣多少塊豆腐啊?」

  環娘仍然咬著手指,嘴裡含含糊糊的回答:「哥哥曾經說過,我們住這院子,總得讓人得一點便宜——按這話論起來,你進去也不是不可以,但能不能進去,全在於我……兩貫錢。」

  聽到這數目,豆腐西施顧不得背後的目光了,她跳著腳,不顧形象的說:「兩貫,你搶錢啊……」

  正在這時,豆腐西施隱約聽到門內傳來屈二他哥的說話聲:「……鹽鐵專賣啊,這東西雖然好,但如果加上柴薪錢,再加上販鹽的重稅,恐怕也剩不下多少利潤了——你瞧,連過濾都要用宣紙,宣紙多貴啊……」

  豆腐西施跺著腳,發狠的說:「兩貫就兩貫,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回頭我給你。」

  說著,豆腐西施推開門,身後,環娘緊著喊:「可別賴賬啊……不過,賴賬我也不怕,我哥哥一拳一個死,誰敢賴我哥哥的賬。」

  門內幾個人見到豆腐西施推門進來,屈二皺了皺眉,屈二他哥嘴唇動了動,露出拒絕的意思,但他抬眼看到時穿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又把話嚥了回去。

  豆腐西施掩上門的時候,不忘跟門外的環娘爭辯一下:「是沒人敢賴你哥的賬,但你這錢,是你的賬還是你哥的賬?」

  說完,豆腐西施砰的關上門,嘴角笑意盈盈。門內的時穿皺了皺眉頭,回答:「環娘年紀小,她現在雖然有了掙錢意識,但收的錢自己從不取,都是委託我保管。」

  言外之音,所以,欠環娘的賬也是欠我的帳。

  欠男人的賬,嘻嘻,豆腐西施從不在意的,大不了欠賬肉還,可這海州城,有男人敢來惹她嗎?豆腐西施挺了挺顫巍巍的胸膛,直接走到桌前,看著桌上的一大堆物件:一隻大漏斗,漏斗上戶口上趁著一張濾紙,那濾紙很濕潤,也很骯髒。

  屋子中心擺著一個小炭爐,炭爐上的火正旺,但爐子上卻沒有東西,一隻淺淺的瓷碟正擺在桌上,碟子中盛著淺淺一層水,微微散發著熱氣——此時,碟子裡雖然有水存在,但水底部卻淺淺的生成了一層鹽,鹽粒很細,很白,彷彿沙子一樣。

  時穿說話了:「這樣啊,那我們換一種方法,不用生火加熱過飽和溶液,讓它自然的、通過太陽光暴曬蒸發,得出細鹽來。

  這麼做的話,我們唯一的成本就是宣紙和瓷碟,所以我需要一種特製的瓷碟,很扁平,上面帶個蓋,過濾後的過飽和鹽水,都裝入碟甕中,一層層落在架子上暴曬,等它被陽光曬乾後,也能得出同樣質量的細鹽來。

  當然,這種細鹽,依舊成本高,但碟甕可以反覆使用,所以初始投資雖然大,每次生產所消耗的成本卻不多……你說鹽鐵專賣政策,那麼好,我們製作出來的細鹽不叫鹽,就叫『洗牙沙』。」

  屈二他哥望著碟子底部那淺淺一層白鹽出神:「洗牙沙,這名字號,唐代的時候,陝甘鹽池裡出的鹽,被豪門大戶當作早晨漱口刷牙的東西,平民百姓因為它顏色青白,通常稱之為青鹽。

  如今鹽池被西夏佔領,豪門大戶斷了青鹽的供給,這青鹽一天天的價格高。如果把這種方法製出來的鹽稱之為『洗牙沙』,那麼,沒準真能避開鹽鐵專賣。」

  時穿點點頭:「製作這種潔白如沙的細鹽,不是我的目的,它只是初級產品,我還要用這種細鹽繼續製作其它的東西,這次叫你來,是問一問:製作『洗牙沙』的設備,有沒有可能賣出去。」

  屈二他哥想了想,回答:「因為鹽鐵專賣,這東西不方便公開銷售,而且這事是精細活,雖然看時大郎動手時,做的很容易,可我們不能每賣出一套碟甕,就手把手教給人一套方法吧。」

  時穿點頭:「原來如此。」

  屈二他哥隨手取過來一件筆洗,這淺碟是洗毛筆用的,倒是符合時大郎描述的要求:「時大郎再演示一遍?」

  時穿接過筆洗,熟練地取過一張宣紙,疊成四方,然後絞了個弧形角,而後將這張宣紙放在漏斗上,用清水濕潤,再將官鹽——也就是現代人通常所說的「大粒鹽」,倒入水中溶化,將鹽水過濾,過濾後的澄清鹽水裝滿一筆洗後,時穿扣上蓋子,說:「現在就需要做一排木架子,將這些裝滿鹽水的瓷碟放在架子上,等著太陽暴曬使水分蒸發。」

  屈二他哥喃喃:「這樣細白如沙的鹽還僅是初級產品,大郎究竟要做甚麼?」

  「幫我做一個大號瓷坩堝,胎要足夠薄,體積要足夠大,我要用這種坩堝,保證鍋內的溫度緩慢上升,所以鍋底不妨厚一點,鍋周邊可以薄一點。」

  屈二他哥情不自禁飛脫口而出:「這要做甚麼?」

  時穿笑而不答。

  屈二他哥想了想:「可以做,我今晚就回去讓你制胎,明日正午放入窯中開始燒製,最多七天交貨……這東西……鹽鐵專賣啊,製作的東西不好公開賣,但大郎如果讓我婆娘過來旁觀一下的話,這事我就當沒發生過,絕不對外人說起。」

  屈二他哥說完,別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豆腐西施。豆腐西施剛開始聽的一頭是包,但最後她恍然大悟:「提純,大郎說的是提純,我做豆腐的滷汁,也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如果滷汁配的不好,裡面含的雜物過多,做出來的豆腐發黃……

  呀,難怪當初時大郎說我那滷汁就是小兒玩意,大郎既然會這手本事,配個滷汁那還不是小兒輩做的事情。」

  豆腐西施這句話讓屈二他哥如夢方醒,他打著哆嗦:「原來是……啊,不止豆腐坊的滷汁要提純,染布坊、藥坊……但凡是天下間用藥的地方,那個不要提純?這是一個新物件啊,它比筆洗要大,胎要薄,不妨叫它……」

  「蒸發皿!」時穿脫口而出:「正規的蒸發皿應該用琉璃製作,那才透光。」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2 14:56
第六十七章 吃喝不愁

  屈二他哥打著哆嗦:「用琉璃(玻璃)製作蒸發皿,那該是製作仙藥的吧,當今官家崇道,喜歡製作丹藥,我這個蒸發皿,如果讓官家知道了可不得賞我一個道官做做。」

  「道官!」這個詞讓屋內幾個人都皺著眉頭,屈鑫見到時穿神色不好,趕緊說:「子不曰怪力亂神,哥哥怎麼說著說著,就說到神魔鬼怪上面?」

  「啐——你書讀多了,都讀傻了。告訴你,當今天下唯有兩種人不用納稅,一種是十年寒窗高中的舉人,一種是佛道出家人。如今每年四十萬舉人趕考,取中的進士不過三百餘人,比遭雷劈的人還罕見。小弟你讀了多年書還是一個村秀才,不如去做個道士,花點錢買個度牒,肉也吃得,美色照樣不少,還能順便拐女人……」

  才說到這,屈二他哥突然想起,時穿一夥人就是拐騙案的受害者,他聲音低沉下來,依然不甘心的說:「你看桃花觀的妙泰,雖然離開了桃花觀在家修行,但她手裡頭有一張度牒,不知多少人帶著田產想投靠她門下,人圖的甚麼,不就是圖個免賦稅徭役,且官府管不著嗎?

  我圖個道官又算甚麼?你是沒出息,總考不上舉人,現在家裡賦稅重啊,光差役一項,每年免費要給官府做幾個月,如果你考了舉人,或者我當了道官,這些差役賦稅全免了,能省多少錢啊?」

  時穿聽到兒,聽出了門道,假裝不經意的問:「你知道妙泰道姑如今住在哪兒?」

  屈二他哥一揚脖子:「當然知道,我家娘子就是從她莊子上出來的,她現在自立了女戶,因為手上有出家人的度牒,所以整個村沒有差役,賦稅減免七成。那個村還是近幾年人口自然匯聚,才形成的村落,所以現在被稱為『崔莊』。」

  「那莊子,離城很遠嗎?」這年頭十里路能夠走半天,如果太遠了,時穿就考慮放棄了。

  「不遠,離城約十五里開外,她家的莊子再過去兩三個莊子,也就是雲台山。」

  時穿想了想,沉吟:「也好,反正你要準備材料,採購一些配件才能給我提供貨物,明天有空,我去轉轉看。」

  黃娥馬上一指門外,打岔說:「哥哥走了,環娘沒人管便會玩瘋了,不如哥哥把環娘帶上吧。」

  豆腐西施剛才聽得滿頭霧水,這時才找見空隙插嘴:「大郎你又要鼓搗點甚麼,這次缺錢嗎?嘻嘻,你日日住在我家院子,要不我幫你湊一點小錢,多少也我算點股份。」

  時穿噢了一聲,態度很不以為然:「不過是一點簡單的物理提純法,李三娘馬上會看到一場化學大變化,那才是劃時代的……既然李三娘想湊一份子,那就來吧,一點小技巧,不值得藏著。」

  李三娘趕緊表態:「值得,以前我家的滷水都是用絹紗過濾,一層絹紗不夠,要好幾層墊上才行,如今用宣紙,這宣紙雖貴,但總比絹紗便宜吧。」

  黃娥很討厭豆腐西施這種商人趨利的習慣,她皺著眉頭插話:「可是絹紗可以反覆使用,這宣紙用過一次,恐怕再用不成了……如果讀書人知道我們如此糟蹋好紙,怕又要罵我們侮辱斯文了。」

  李三娘啪啪胸口:「嘻嘻,這院裡不是沒讀書人嗎。這樣才好,讓那些酸儒根本想不到,這才是好生意——洗牙沙,這玩意看著量不大,卻跟煤餅一樣,都是細水長流的生意。大郎,我與你十貫錢,夠你做試驗了,做成的生意,算我一份。」

  說完,李三娘擔心的看了看時穿——她連續幾嫁,可都嫁的是讀書人。

  沒錯的,中國象形文字起源於圖騰祭祀,所以古時候字都是神聖的,一般不容褻瀆。連帶寫字的紙也是神聖的,誰敢糟蹋紙,讀書人會群起而攻之——這要是讓大宋朝讀書人知道,一夥人躲在屋裡用唐代貢紙:宣紙當濾紙,那這一屋子人別想活了。肯定被人罵死。

  然而,所謂的技術壁壘是甚麼?就是一些人根本不會向那個方面設想,卻偏偏被採用。

  滿大宋再找不出第二個不拿神聖的紙當回事的人,其他人哪怕此刻正在時穿的院中,隱約聽到了片言隻語,但他絕想不到需用宣紙來濾過鹽水——真正知道訣竅的人怕被讀書人罵,也絕不敢說出去。

  這就是技術壁壘,比甚麼保密措施都強。

  「就這麼定了,娥娘,跟豆腐西施立契約——咱在她院子裡做活兒,拉上她一份也是必然。屈大,這生意你做嗎?」

  「做,怎麼不做!」屈二想了想,一橫心:「雖然蒸發皿是件專業器皿,要的人少點,但架不住用的人多——等大郎的洗牙沙製法擴散出去,哪個大戶人家不備上幾個蒸發皿,那時它就成了日常器具了……大郎,這筆生意還是有點勉強,我做了,但你今後再有好處,可不能忘了我。」

  屈鑫他哥說完,細心的將時穿手繪的圖紙捲了起來,稍後,小心的問豆腐西施:「我聽說院子裡守了些人,李三娘,我從你哪個門走?」

  豆腐西施忽然想起了甚麼,馬上說:「你先等等,我可不是特意為你這事而來,大郎,你答應交給我做橫山豆腐乳製作的技術,我可等著吶,眼看著快中午了,我家豆腐又剩下,你可得想著點這事……呀,你院子裡還有人等著,你先忙,等午後我來找你。」

  時穿答應著:「昨天下了小雨,魯大他們用一些稻草蓆子蓋住剛鋪好的地,李三娘把那些稻草蓆子收拾一下,等會跟豆腐一塊兒拿來。」

  李三娘嬌嫩的臉笑成了一朵花,福了一禮,領著屈二他哥出了屋門,緊貼著牆根從西跨院走。院中守候的段一錘與段小飄跟李大郎是仇人,但跟屈二他哥不是,屈二他哥腋下夾著圖紙,不方便過去打招呼,他遠遠的在門廊下衝段氏拱了拱手,而後低著頭,尾隨著李三娘向西後院走去,神態間,彷彿他是特地來找李三娘的。

  段一錘含含糊糊的沖屈二他哥回了個禮,段小飄兩個眼珠盡力往天上翻,彷彿想尋找雲彩裡藏的大雁,壓根沒注意這裡的情景。而李石見到人都告辭了,不自在的走進時穿的屋子,尾隨的段一錘等人緊緊跟上,環娘張開兩個小胳膊,想攔阻,段小飄趕緊從懷裡掏出一把金豆子,塞在環娘的手上:「快接好,別漏了。」

  金豆子是特意為打賞別人製作的,每一粒都是黃豆大小,大約七八克的模樣,按古代的算法,其重量是一錢到兩錢,恰好可以兌換一兩白銀,也就是一貫銅錢左右。

  段小飄抓的這把金豆子約十幾粒,他故意漏了幾顆在地上,環娘接過黃燦燦的金豆子,正不知所以然呢,目光被幾隻滾落的金豆子吸引,豆子圓溜溜的,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滾動著,環娘唯恐遺失,邁動小腿去追逐,等她將金豆子都撿起來,放到嘴裡咬了咬,發覺根本咬不動,還想問問送禮物的人,一回身,門口已經空空蕩蕩。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1-24 17:45
第六十八章 親親仇仇

  門內,李石面露難色,嚅囁:「我哥哥說今天很忙,說師傅是閒人,有甚麼話,不妨請師傅移步去他店中,有啥事當面說。」

  時穿愣了一下,沒見過這樣剛剛求了人,轉眼生意出現轉機,立刻將恩人丟到門背後的人——這可是宋代呀,古代這樣的人可不受待見的,怎麼自己遇到了一個?

  段一錘見到有機會,趕緊邁過門檻,上前把李石擠到一邊,緊著沖時大郎拱手,並自報名號,段小飄在父親身邊插嘴解釋:「大郎,實話說,我們與李四那傢伙兒有點過節,幾十年來爭鬥不休,論理我們是不應該找上門來的,但我父親說你是李石的師傅,卻不見得是李四郎的師傅,你跟李四沒行過拜師禮,沒在官府上上檔的。

  至於李石這傢伙……」

  時穿打斷段小飄的話:「李四是誰?」

  段一錘穩穩地回答:「李石他哥叫李珍,排行第四,人稱李四郎,你徒弟李石,家中排行第十二。」

  「哦!」時穿明白了,這說的是李石他哥。平常大家都李大郎李大郎叫慣了,倒不記得外面人還按他的真實排行稱呼。

  段小飄接著說:「所謂『親親仇仇』,親自己親戚的友人,仇自己的仇人的同夥,此乃天經地義之事。但時大郎跟李四那廝談不上親眷,李石這傢伙已經跟哥哥分家了,他與李珍從此是兩家人,時大郎與李石是師徒關係,跟李石他哥只能算是『路岐人』……」

  段小飄嘴碎,說起話來聲調沒有起伏,聽起來嗡嗡嗡的,讓人頭昏腦脹,時穿忍不住打斷對方:「你究竟想說甚麼?」

  段一錘咳嗽一聲:「聽說時大郎又要訂購新物件?」

  段小飄馬上接過話題:「大郎想進店賣貨,買誰的貨不是買?進誰的店不是進?李珍能夠做到的,我段家鐵鋪照樣能做到,而且只可能做得更好,不可能更差。時大郎那筆錢在誰那裡花不是花,咱們彼此既然沒有仇,這錢讓誰賺不是賺……」

  「我明白,生意就是生意,既然李珍忙不過來,我又要急用一些物件,委託你們製作,也不成問題。但李四郎給我製作的東西,我一個錢不掏,只是容許他銷售我設計的東西,就這樣,他許我三分利。」

  段小飄剛想插嘴,段一錘咳嗽一聲:「三分,大郎,你真厚道——我兒子剛才說過了,李珍那廝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

  「成交!李石,領這些人去衙門上檔子。」

  幾個人腳下並未動,段小飄又問:「我段家鐵鋪其實不想搶李珍的生意,畢竟有大郎與李石的關係擺在那,我們也不想讓李石為難,不知時大郎這次採購甚麼物件,能否向小鐵爐一樣賣的熱火?」

  聽到段家不肯插手鐵爐生意,李石精神一振,這樣一來李家鐵匠鋪還有條活路,他們就能依仗著這獨門生意逐漸改善家境,那麼李石領著段氏上官府上檔子,也就不怕家人責備了——在這個宗親社會裡,雖然李石被他哥李珍很不厚道滴踢出了家門,但家族之情,不是國人能輕易捨棄的。

  哥哥不仁,弟弟卻不能不義。

  時穿耐心的回答:「這次製作的是一種搾油機,形狀有點像壓制煤餅的機器,但更精緻一點,我原本想著李珍替我做過一趟,手熟,這次只是稍稍改進煤餅壓制機,也許他更熟練……既然他不想做這單生意,你們來。」

  段小飄看了眼父親,段一錘保持著沉默,段小飄急忙說:「聽起來,這東西似乎不是平民百姓用的物件,銷路恐怕比不上鐵爐子。」

  時穿坦然承認:「沒錯,或許是吧。這種機器嘛,我想,農家今後搾油搾汁,大約都用得上,它或許不是日用品,在城市裡銷售也許不行,但它的製作門檻更高,更不易仿製,嗯,到農戶銷售,絕對是個獨門生意。」

  段一錘沉聲開口:「這單生意,我們接了。」

  段小飄有眼色,馬上補充:「一樣米養百樣人,咱大宋朝遍及各地的搾油坊,都有自家的技巧,大郎這種機械或許好用,但各家搾油坊都有自己的設備,用十幾年了也算順手,讓他們自己掏錢另行添置新玩意,一時半時恐怕做不到。人家用原來的工具,也能賺錢的,憑啥要再花錢置辦新工具,不是嗎?

  如此一來,大郎,這單生意見效恐怕要等十數年後,咱們段家鐵鋪願意接下這單生意,虧本做了這單買賣,就指望以後呀。大郎,你說咱們初次見面,又沒有一個好徒弟中間牽線,你擔心我們的手藝也是正常的,我們會保證做好這單生意,只是,大郎,咱們也擔心……」

  正說著,環娘的小腦袋從門外探了進來,手上攤著金燦燦的十幾粒豆子,牙齒豁了半粒,不滿的抱怨:「哥哥,客人給的豆子很難咬,我的牙齒都磕壞了——這甚麼豆子。」

  金燦燦的黃金光耀人眼睛,在這金光映襯下,環娘滿是裂口的小手更讓人心痛。

  時穿巴不得有人打斷段小飄的話,趕緊招手:「環娘,這豆子不是吃的,那顆牙磕壞了?沒事沒事,你該換牙了,那顆牙掉了正好。」

  李石趕緊上前打斷段小飄的嘮叨:「段家的,跟我去衙門上檔子吧——你們放心,我師傅虧待不了你們。」

  還留在屋內的屈鑫趕忙插話:「同去同去,魯大正在替王大官人安裝馬桶,他家就在縣衙隔壁,我們剛好同去看看。」

  時穿也不留客,等眾人被轟出屋門,只聽身後時穿對環娘說:「莫怕,哥哥正在想辦法治你的手,再等三兩天,需要的藥物就製作出來了……」

  到了第二天,時穿牽著環娘的手正準備出門,剛走到甜水巷口,蒙縣尉興沖沖的跑了過來,直嚷嚷:「娘也,時大郎,真讓你說對了,那桃花觀被盜之後,觀主想的是俗人作案,所以到縣衙報了失竊。可觀裡的神像沒有了,總得讓道監出面吧,我當場要求讓道監過來,她們立刻推三阻四的。

  娘也,後來,我一看失單就樂了,觀裡丟失的金銀首飾,居然儘是些出家人用不上的東西,比如簪子釵環戒指,出家人,用甚麼金銀簪子,這戒指,還是鑲寶石的……後來我說,按慣例這張失單要張貼出去,以便人人留意尋找失物——但這樣的失物,你們願意讓我貼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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