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 [官場沉浮] 紅色權力 作者:錄事參軍 (連載中)

 
酷爺 2013-6-16 13:02:2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0 307735

【小說書名】:紅色權力

【小說作者】:錄事參軍

【內容簡介】:

重生之後的他,掌握著紅色正能量,卻要和資本主義社會最富有的女人聯姻,到底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

人是如此,世界也是如此。且看他,如何在全球範圍上演一場紅色的逆襲!

雅俗共賞,老少皆宜

參軍出品,必屬精品

本帖最後由 Nickice 於 2013-11-17 04:48 編輯

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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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爺 發表於 2013-6-16 13:04
第1卷 楔子 虎子,我的兄弟

  「逗石穿雲落澗隈,無風自到枕邊來;十年客底黃粱夢,一夜水聲卻喚回。」

  陸錚慢慢睜開眼睛,剛剛被車撞到根根骨頭碎裂的劇烈疼痛感好像在慢慢消失。

  「我在哪裡?到了陰曹地府嗎?」

  眼前,景物是那樣模糊,紅的、綠的、灰的,斑斑色彩融合,就好像抽象畫,扭曲、怪異。

  地獄是這樣子的?

  陸錚又失望的閉上了眼睛,原來,死亡沒那麼可怕。
  陸錚生前便總在想,自己,多半是上不了天堂的,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人渣,十八層地獄,才是自己的歸宿吧?

  可是,自己不甘心,是那麼的不甘心。

  想著父親臨終前對自己喊出的最後一個字「滾!」,即將油枯燈盡他用盡全身力氣,耗盡最後的精力,竟然只是為了叫自己滾?!叫自己這個他唯一的兒子滾的遠遠的,越遠越好!

  那一刻,一向對什麼都毫不在乎的自己,是不是有些心痛?或許,自己也不知道。

  母親,那剛烈的巾幗,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同自己說話了,曾經,她是最偏愛自己的,無論自己做錯了什麼,她都會原諒自己,包容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她不理我了呢?啊,真的不記得了,混賬的自己,從來就沒關心過她,不是嗎?

  杜小虎,自己最忠誠的朋友,卻因為自己,吞下了一百多顆安眠藥,那漸漸冰冷的軀體,有沒有後悔,對自己的追隨?

  還有,那個自己永遠不願意再想起的靚影。

  自己,對親人不忠、對父母不孝、對朋友不仁,這樣的一個人渣,值得人追隨嗎?

  或許,自己早就該死了的。

  可是,為什麼這樣不甘心?為什麼,會有怨念?

  是不是,因為想起了自己,也曾經有過溫暖的春天?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是啊,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是自己經歷了南疆戰場生與死的考驗後,剛剛轉業之時,那時的自己,還未在黑暗中行走。

  那是?83年,還是84年?自己都快,不記得了。

  如果要回溯自己的一生,就要從自己剛剛出生時說起吧?

  或許每個人,在黃泉路上,都會想起自己的一生,不管這個人,是不是自己這樣的人渣。

  自己,是共和國曾經最輝煌家族之一陸家的第三代,童年時的自己命運多厄,當時父母處境都不好,自己剛剛出生就被保姆帶走。

  自己和保姆的感情也最深,在自己心裡,養母才是自己真正的母親。可惜的是,自己八歲的時候,顛簸流離的養母在一座濱海小縣城廣寧病逝,自己便被廣寧一戶同樣姓陸的人家收養,戶口也上在了這裡,但新的養父養母,對自己卻很差,從小就要下地干活,直到自己十六歲離家出走後,親生父母才輾轉找到了自己,送自己進了部隊。

  自己十七歲參軍,在南疆參加了對越戰爭,光榮負傷後轉業。南山戰役中自己所在連隊傷亡慘重,自己火線入黨,更被火線突擊提干,轉業回了廣寧後,縣委按照中央有關文件精神對榮立個人二等功的自己給予了照顧,進入公安戰線的自己被任命為縣局排名第二的副政委。

  啊,想起來了,轉業之時,是1983年,自己21歲。

  但是,第二年,1984年,自己便因處處被人排擠,憤而辭職下海,從此,開始了在商界的黑暗生涯,作為一個商人,自己是成功的,甚至博得了「商場魔術手」的傳奇名頭。但是,自己為了成功不擇手段,真應了那句話,每一個銅板裡,都滴著血淋淋。

  然後,隨著陸氏家族被殘酷的清除出共和國政治版圖,與陸家漸行漸遠的自己同樣受到牽連,兩次入獄,公司更被查沒。

  如果?

  還想什麼呢?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如果。

  陸錚輕輕嘆口氣,然後,就覺得肩膀被人輕輕拍動,是十殿閻羅的鬼差來拿人麼?

  「政委,您醒醒,怎麼睡著了?」

  耳邊的聲音有些熟悉,地獄裡,或許有幻聽吧?

  也罷,來就來了吧,便是十殿閻羅在此又如何?生前已經給陸家抹黑,死後,卻萬不能再令陸家蒙羞!自己面臨死亡那一刻,才徹底明白,不管如何,自己的血管裡流的是陸家的血,從出娘胎那一刻,自己便被深深的打上了陸家的烙印。

  陸錚慢慢站直身子,睜眼向後看去,便是鬼差又如何?大家都是鬼了,我還怕你不成?生前,我是混世魔王,死後,我亦為鬼雄!

  可當陸錚漸漸看清後面輕輕拍自己肩膀的年青人相貌時,瞳孔不由猛的收縮,眼前之人,一身藍色紅領章警服,眉清目秀,精神利落的平頭,臉上,還有點點的青春痘,像極了年輕時的杜小虎。

  「政委?你怎麼了?」「杜小虎」的目光很奇怪。

  陸錚晃晃頭,四下望去,卻見垂柳依依,略顯狹窄的街道兩旁,散佈著低矮的樓宇和平房,自行車從自己身邊飛快掠過,濺起一串串清脆的鈴聲,這等景象,隱隱有些熟悉,卻又不記得在哪裡看過。

  十字路口的東南角上,一座同四周低矮建築物比較起來略顯大氣的黃色建築物吸引了陸錚的目光,三層樓的棱形牆壁上,鑲嵌著四個龍飛鳳舞的楷體金色大字,「百貨商場」,離得遠遠的,便可以見到。

  陸錚猛的省起,這不是廣寧縣城的百貨商場麼?一直到2012年,自己回廣寧辦事時它還聳立在廣寧老城區,只是,同新城區奢華的大型超市、新建的百貨大樓、華聯商廈等等比起來,它已經古老的無人問津,聽說自己走後不久,它便沒能逃離被強拆的命運。

  可是,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周圍的景物?

  陸錚又猛的看向了「杜小虎」,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你是虎子?」聲音竟禁不住微微顫抖,已經很多很多年,自己不知道感情為何物了,小虎對自己的追隨,自己甚至以為理所當然。

  「政委,你到底怎麼了嗎?」「杜小虎」有些著急起來,「要不要去看醫生?」

  政委?陸錚低頭看向了自己,身上,同杜小虎一樣的藍色紅領章警服,而這種71式警裝,到了84、85年,便在全國範圍內被83式橄欖綠取代。

  突然,頭上傳來「嘶啦嘶啦」的就好像電波穿破空氣的摩擦聲,陸錚抬頭看去,卻是路燈上的高音喇叭發出的噪音,然後,喇叭裡傳來了「友誼進行曲」的音樂,女播音員慷慨激昂的播報著新聞,「我國女子羽毛球隊克服萬難,發揮大無畏的革命精神,勇奪尤伯杯!為我們的四化建設事業再立新功!……」

  雖然,覺得廣播的內容有些幼稚可笑,但這種精氣神是那麼的熟悉,這種振奮人心的旋律,後來,卻是再也聽不到、見不到了。

  後來的播音員、主持人,漸漸的嗲為王道,硬朗和清爽的氣質,早已絕跡。

  陸錚突然醍醐灌頂,急急的凝視「杜小虎」,問:「今天幾號?不對,現在是哪一年?」

  「杜小虎」打量陸錚的目光充滿關切的焦慮,但他永遠是那麼的服從命令,就好像在南疆戰場上,跟隨他這個火線提拔的副連長浴血奮戰一樣。

  「政委,今天是1984年5月14號。」

  陸錚慢慢的,後退了幾步,1984年?自己回到了1984年?

  他心裡、腦海,全是不可思議,張大嘴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

  終於,看著杜小虎,這個一輩子忠心耿耿跟在自己身邊的朋友、部下、兄弟,或許,也可以叫他傻子!

  在前世,不管自己遭遇何種困境,小虎都跟在自己身邊,自己參軍,他跟著參軍,自己轉業,他跟著來到鄉下,自己下海,他便辭職追隨自己經商,自己坐牢,他在外面奔走。終於,最後他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為了維護自己,在家中自殺。

  自己死之前,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這輩子,虎子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可是,有這唯一的朋友,已經值了!

  陸錚走上幾步,慢慢抓住杜小虎的肩頭。

  「虎子,能再看見你,我……我真開心!真的!……」

  杜小虎只是傻傻的笑著,憨憨的撓著頭,心說,莫非錚子哥又做戰場上的噩夢了?
酷爺 發表於 2013-6-16 13:48
第1卷 第一章 陸槓頭的前世今生

  1984年,正是改革春雷滾滾而至之時,政治清明,百花齊鳴,共和國進入了歷史上思想最活躍時期。

  京城近畿烏山市是最早對外開放的沿海城市之一,人民生活水平日新月異,街頭也零星湧現了從海南而來的轎車,雖然就在前不久,海南行政區長官因為決策失誤使得走私車大量湧入內地而被降職,但這轟動一時的海南走私案卻對共和國公民渴望擁有私家車的熱情毫無影響。

  「擺個小攤,勝做縣官;喇叭一響,不做省長」,資本甦醒,全民下海的浪潮漸漸湧起,喧鬧和狂熱如同決堤一樣滾滾前行。

  樹欲靜而風不止,人心浮動,多年禁錮後迸發出的熱情令人難以想像。

  烏山地區所轄的廣寧縣同樣如是,廣寧唐名石城,依山傍海,交通便利,扼守京城出關咽喉,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明石山曾留下曹操千古名篇,改革開放後,烏山被列為沿海對外開放城市,其下轄的廣寧縣更是經濟發展迅猛,沿海之黃金海岸建了滑沙場,成為休閒避暑勝地。

  縣城街道兩旁垂柳依依,私人開的飯店、電器維修鋪、理髮店等分散在百貨商場前的縣城主道上,和北方內陸其他地區相比,廣寧的商業發展步子快了許多。

  沿著林蔭道,陸錚漫步在這座小縣城中,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一草一木、林立的店舖,心裡,感慨萬千。

  一場車禍之後,自己竟然來到了20多年前的1984年,自己青春正茂之時。

  八十年代,令人又愛又恨的八十年代,一個帶給自己榮耀也帶給自己無盡屈辱的八十年代。。

  自己喜歡這個年代的樸素、純真,可是,也痛恨這個年代自己遭受的屈辱,那曾經深深紮在自己心裡的刺,又要重新經歷一次嗎?

  「政委,您喝水嗎?」

  陸錚笑著搖搖頭,看了虎子一眼。

  現在的虎子,跟隨自己轉業而來,是廣寧縣局刑偵隊的偵查員,而自己,則是縣局副政委、治安科科長。

  虎子,其實是自己家一位老勤務兵的孫子,上戰場和自己同一個連隊多少有照顧保護自己的意思,但是在戰場上,反而是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在自己轉業後,他也自願轉業,跟隨自己來了廣寧。

  虎子對自己的感情,有他爺爺傳遞給他的傳統的忠僕意識,也有血與火中鑄就的生死之情,總之,在自己面前,他即像勤務兵,又像守護者。

  自己有時候笑虎子是個「小封建」,但虎子仍然我行我素,從不管自己怎麼說。

  此時看著虎子遞來的綠色軍用水壺,陸錚,心裡再次湧起了莫名的傷感,在前世,就算陸家垮台,自己最失意之時,虎子仍在竭力幫助自己,終於被自己牽累,遭到禁錮,甚至丟了性命。

  這真是日久見人心,患難見真情了。

  「我不渴。」陸錚笑著說,摩挲了一把虎子的小平頭,現在的虎子,真像自己的小弟弟呢?

  虎子想來不知道自己所想,還是如往常一樣,呵呵傻笑一聲。

  陸錚慢慢踱著步,思考著過去、現在和未來。

  其實現在的自己,正是最失意之時,但虎子永遠是那麼信任自己,跟著自己的步子走,亦步亦趨。

  他總是相信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難,打敗一切對手,就好像南疆戰場上一樣,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虎子不知道的是,政壇職場波瀾詭詐,比之戰場更加凶險,戰場上的敵人是有形的,職場上的敵人,卻往往令人防不勝防。

  現在幹部講求「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革命化」,也就是新四化幹部,自己的革命忠誠性不容懷疑,年紀也輕,但初中文化卻是自己致命的缺陷。

  而部隊帶給自己的,除了鐵血豪情,還有工作作風粗暴簡單,如此經過一年的沉澱,褪去了英雄光環後,漸漸的自己便有些不合時宜,加之年紀輕輕便坐上了有些老幹警一輩子都望洋興嘆的位置,自也有很多人看不慣自己,在背後壞自己。

  在前世,幾個月後,自己就會被排擠出公安隊伍,憤而辭職下海,從此失去了爺爺的疼愛和家族的庇護。雖然自己的生意還不錯,但隨著陸氏家族被殘酷的清除出共和國政治版圖,與陸家漸行漸遠的自己同樣受到牽連,兩次入獄,公司更被查沒。

  但不管自己遭遇何種困境,虎子都跟在自己身邊,自己下海,他便跟著自己經商,自己坐牢,他在外面奔走,終於,最後他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明不白的在家中自殺。

  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裡閃現著。

  「虎子啊,以後咱們只打勝仗,不打敗仗!」陸錚輕輕的說,彷彿是說給虎子聽,也彷彿是說給自己聽。

  杜小虎看起來不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憨憨的一笑,理所當然的說:「那當然,錚子哥,縣局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個兒!」

  「走,去理個髮。」陸錚抬頭,看到剛好來到了一家理髮店門前,笑著指了指這家店,古人削髮明志,自己也倣傚古人之風,從今天起,做個全新的自己。

  理髮店店面不大,倒是窗明幾亮,和國營理髮店比,這個小理髮店比較新潮,如玻璃鏡上,貼著漂亮女電影明星的《小花》劇照,和後世的大海報不同,劇照都是普通照片大小,插在鏡框邊緣,陳曉慶、劉沖等明星年輕的稚嫩照,倒是挺好看的。

  理髮店的主人是位老大爺,姓王,很健談,自稱是國營剃頭鋪退休的,閒不下來,前兩年便開了這間廣寧第一傢俬人理髮店,生意還不錯,比上班時賺得多。

  「剪個寸頭吧。」坐在椅子上,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陸錚微微一笑,自己的身體,湧動著青春的血液,真好。

  王大爺技術嫻熟,動作麻利,就是手動的剃頭推子不大好用,陸錚有時會感覺頭皮一陣陣疼,確實和後世的電推子沒法比。

  不過,這才叫剃頭吧?陸錚倒是有些享受這樣剪頭的過程。

  杜小虎,就筆直的坐在陸錚身後靠牆長椅上,站如鐘坐如松,一看這個大塊頭便是行伍出身。

  王大爺倒是眼觀八方,笑呵呵的說:「小夥子,你們都當過兵吧?」

  見陸錚點頭,王大爺就打開了話匣子:「當兵好啊,可以出去見見世面,我小兒子也當兵,去年回來,還給我買了顆粒糖呢,說這東西,以前就賣給外國人好東西的僑匯商店有,黑黑的,帶點苦味,還挺好吃。」

  陸錚聽了只是笑,杜小虎卻皺著眉頭糾正他:「大爺,那不叫顆粒糖,您說的是巧克力,還有啊,僑匯商店也不是只賣給外國人東西,是咱國內的人收到外國匯款後,可以在僑匯商店消費。」

  王大爺呵呵的笑:「看,小同志,當兵就是見多識廣吧?」

  虎子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這老大爺,覺悟有點低,咱們是勞動人民當家做主,什麼時候只賣給外國人好東西了?怕洋人,那是封建社會。」

  陸錚從鏡子裡瞪了杜小虎一眼,訓道:「虎子!瞎嘀咕什麼呢!」其實心裡忍俊不禁,原來,二十多年前虎子這般青澀可愛,這個年代的人,還是很單純啊。

  虎子嘟嘟囔囔不再說話,老大爺卻是面色一肅,不敢再亂開玩笑,畢竟現在撥亂反正不久,上綱上線戴帽子的餘波猶在,亂說話的後果有時候很可怕。

  理髮店裡沉寂下來,王大爺悶聲只管剃頭,陸錚閉上眼睛,默默的想著局裡的事情和最近那轟動一時的碎屍案,也是這樁案子,直接導致自己被排擠出縣局。

  一陣雜亂的人聲打斷了陸錚的思緒,理髮店裡,突然湧進來七八個男人,年紀不等,他們有的穿工商制服,有的便衣,袖子上都有「打擊投機倒把」字樣的紅箍。

  為首的一名中年男子幹部模樣,戴著眼鏡,咧嘴笑著問王大爺:「王叔,生意不錯吧?」

  王大爺馬上臉上賠笑:「小隆啊,今天禮拜天,你們還挺忙?」

  中年工商幹部嘆口氣,卻又有些得意的樣子:「沒辦法,維持經濟秩序嘛,縣裡開會都講了,現在非法經營的情況太多,我們二十四小時連軸轉都抓不過來啊。」

  陸錚看他們袖標就知道他們是打擊辦的人,所謂打擊辦就是「打擊走私、投機倒把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縣工商局,主要職責便是對工商企業實行經濟監督、保護合法經營、取締非法經營、維持經濟秩序,打擊轉賣國家明令禁止的重要生產資料、緊俏商品等行為。

  從中年工商幹部和王大爺的閒聊中陸錚接收了一點信息,好像這個幹部姓周,是工商局行政科副科長,同時兼任「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執法監督大隊大隊長。

  王大爺這間門面後面的平房便是周科長的家,這間門面也是周科長蓋的,甚至王大爺的個體戶執照也是周科長幫著辦下來的,所以對周科長,王大爺恭謹的很。和周科長說話,他手上剃頭推子便停下來,引得杜小虎一陣皺眉。

  周科長看到了杜小虎的表情,立時打量著杜小虎,陰陽怪氣的說:「咋了,你還不滿意了?」

  杜小虎眼皮一抬就想反駁,陸錚叫住了他:「小虎!」

  若是換做沒重生前的陸錚,年紀輕輕,正是火爆霹靂一般,點火就著,定然就和周科長他們幹了起來,但現在的陸錚,什麼沒經歷過,又豈會和他們一般見識做無謂之爭?

  陸錚也清楚知道,隨著經濟搞活,各類相關執法部門便漸漸有了權力,一些從沒品嚐過這些權力的人不可避免的便膨脹起來,周科長便是這類人中的一員,被求人辦事的多了,自己也漸漸脫離了群眾,覺得高高在上,天王老子一般,誰也不看在眼裡。

  現在營業執照何其難批?想幹個體戶獲得合法經營權的人又何其之多?工商系統自然成了炙手可熱的權能單位。

  可雖然喝住了虎子,陸錚心裡,卻漸漸升騰起火氣,陸錚知道,或許,不管自己重生也好,怎麼都好,現在二十多歲的性格還是在深深的影響著自己,自己,更像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而不是那翻手雲覆手雨、高深莫測的「商界魔術手」。

  杜小虎被陸錚喝止,大眼睛卻還是瞪著周科長,把周科長瞪得一陣火大,正想說話呢,旁邊傳來怯怯的聲音:「叔叔,雞蛋我不要了,你們就放我走吧。」

  原來打擊辦執法人員中,還帶了一名八九歲的小丫頭,穿著花衣服,清清秀秀的很可愛,只是她個子矮,剛才陸錚和杜小虎便沒見到。

  周科長回頭訓斥道:「你閉嘴!你知道你是什麼行為嗎?這叫投機倒把知道嗎?是你爸媽叫你來賣的吧?說,你爸媽到底是誰?在哪個單位?不說的話你就別想走。」

  被周科長凶神惡煞般的訓話,小姑娘怕的小身子都在發抖,但她還是搖著頭,不說話,自然是要保護自己的父母。

  另一邊,一名年輕執法人員手裡拎著一籃雞蛋,一看就知道,小姑娘來城裡賣雞蛋,被他們抓了。

  「說啊?不說把你關局子裡去!」旁邊有執法人員跟著嚇唬小姑娘。

  小姑娘大眼睛裡噙滿淚水,卻只是拚命搖頭,就是不說話。

  陸錚心裡不禁暗嘆這小姑娘仁義,小小年紀就敢擔事兒,雖然,這種行為很幼稚,因為不管怎麼說,人家最後也能找到她的父母。

  正想說話的陸錚,卻見有個執法的小青年從腦袋上給了小姑娘一巴掌,罵道:「敢哭?敢哭弄死你!」自是見小姑娘轉淚覺得心煩。

  看到這一幕,陸錚臉猛的冷了下來,,沉聲道:「你們幹什麼?趕緊把雞蛋還給人家小丫頭,幾個大男人欺負個小丫頭,丟人不?!」

  執法隊員們都看向陸錚,剛拍了小姑娘一把的那小青年顯然是執法最粗魯的,嘴也不乾淨,罵咧咧道:「你算個鳥啊,沒你的事,好好剃你的腦袋就得了!」

  陸錚也不理髮了,回身站了起來,說道:「你們打擊的是投機倒把,知道什麼是投機倒把嗎?要不要把法律條文給你拿出來看看?再說了,你們這叫粗暴執法!」

  幾名執法隊員互相看看,就都咧嘴笑,覺得遇到了個彪子,粗暴執法什麼的,現在完全沒這種概念,他們更不知道陸錚在說什麼,其中一名執法隊員就要向陸錚身前靠,顯然想叫陸錚領教下什麼才是粗暴。

  那位周科長畢竟是干部,聽了陸錚張嘴條文閉嘴法律,就冷笑道:「她一沒有去集貿市場,二沒有營業執照,就是非法經營,投機倒把。」

  小姑娘抹著眼淚,在旁邊說:「我媽說叫我去集貿市場,可我不認識路,正找人問路呢……」

  立時旁邊就有人凶她:「胡說八道,小小年紀就會狡辯啊,不學好!」

  陸錚心裡一陣火大,其實現在農民們把自留地的菜、自家養的雞下的雞蛋送來城裡賣很正常,不去集貿市場其實也是常態,畢竟集貿市場不夠大,而且固定的日子才開集,現在經濟剛剛搞活,相應服務和規章制度都跟不上,這些人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還用幾年前的做派欺負人。

  而且國內一直以來的弊端就是制度和服務跟不上法律,法律超前,制度和服務落後,這也給了執法人員可乘之機,那就是,完全講法律,很多行業都是想懲罰哪家企業就可以懲罰哪家企業,想不被懲罰,就要真金白銀說話,今天這個小丫頭的遭遇便是一種雛形。

  陸錚回頭對小姑娘道:「你是小花是吧?你媽不是說叫你在集貿市場門口把那藍雞蛋交給你表姨夫嗎?家養雞下的蛋,給他們嘗嘗鮮。」

  小姑娘呆了,她怔怔看著陸錚,心說這位好叔叔怎麼知道我叫小花?她自不知道小花是陸錚胡謅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我叫小花,你認識……認識我媽媽?」小花怯怯的問。

  真叫小花啊?陸錚滿頭大汗,卻也急忙點頭,說:「是,今天早上聽三嫂子也就是你媽媽念叨送雞蛋的事兒來著。」

  說著陸錚就看向周科長,說:「周科長,借一步說話?」想亮明身份,趕緊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誰知道周科長早就火冒三丈,眼見這不知來路的青年唱雙簧,那小丫頭年紀小小,就狡詐的很,還知道配合,把他氣得七竅生煙,罵道:「放你媽屁呢!我看你也是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的敵對分子!」

  這正是「你跟他講法律,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講法律」的雛形版。

  不過周科長的話可碰觸了陸錚的逆鱗,陸錚童年時命運多厄,當時父母處境都不好,他剛剛出生就被保姆帶走,他和保姆的感情也最深,在他心裡,這位養母才是他真正的母親,可惜的是,八歲的時候,顛簸流離的養母在廣寧病逝,他便被廣寧本地一戶同樣姓陸的人家收養,戶口也上在了這裡,但新的養父養母,對他卻很差,從小就要下地幹活,直到他十幾歲離家出走後,父親母親才輾轉找到了他,並且送他進了部隊。

  不過面對生母,陸錚心裡總繞不過那道檻,到今天,也沒喊一聲媽出來,總覺得這聲稱呼應該永遠留給陪自己顛簸流離在困苦中去世的養母,沒有養母的話,自己也活不到現在,怕早就被餵了野狗。

  而這些,杜小虎都是知道的,他也親眼看到過首長也就是陸錚的生母背地抹淚。

  所以,不管周科長這句「放你媽的屁」侮辱的是陸錚的養母還是親生母親,在杜小虎眼裡,都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周科長不理陸錚臉是不是冷了下來,還在大聲訓斥的當口,杜小虎突然站起來,飛起一腳,正中周科長後腰,周科長慘叫一聲,向前趔趄了幾步,像個面條似的趴在理髮椅上,巨大的慣性,又使得他抓著椅子「噗通」倒地。

  旁邊的執法人員都愣了一下,隨即就全撲了上來,不但杜小虎,便是陸錚身邊,也圍了幾個人打,理髮店內,立時亂成一團。

  陸錚和杜小虎都是好體格,槍林彈雨裡出來的,尤其是陸錚,只覺自己力氣又大了許多,三五個壯漢根本不在眼下,但畢竟對方人多,一時不能全部放倒,混亂中他臉上也挨了好幾拳。

  王大爺眼見店內雞飛狗跳,「砰」一聲,理髮椅前的鏡子被誰扔來的椅子砸碎,裂出千百道裂痕。

  王大爺心疼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跑出理髮店大喊:「快來人啊,打架了,來勸架啊。」

  恰好垂柳道上,駛來一輛綠色三輪摩托,車上是三名穿制服的民警,見到這情形,飛快下車,衝進了理髮店,為首的瘦高個大喊著:「住手,都給我住手!」

  勉力爬起來的周科長見到來人大喜,這人他認識,城關派出所所長侯建軍,平時在一起稱兄道弟的,他利馬大喊:「候所兒,快抓了這兩個流氓!他媽的敢動手毆打執法人員,都是反革命,反革命!」

  周科長歇斯底里的吼聲中,侯建軍看到了正和人扭打成一團的陸錚和杜小虎,立時怔了。

  在全縣公安系統,如果說陸錚還有自己人的話,就是這個城關所的所長侯建軍,同樣軍人出身的侯建軍今年三十出頭,時常和陸錚、杜小虎一起喝酒,性情相投。當然,已經在地方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侯建軍比起陸錚和杜小虎,痞氣可重多了。

  眼見幾個人和陸錚扭打在一起,陸錚的眼睛處還有青腫,侯建軍二話不說,大步走向周科長。

  周科長指著陸錚叫囂:「你等著,看爺爺咋收拾你!……啊……」話音未落,就是一聲慘叫,卻是被侯建軍一腳踹到了肚子上,被踹得又是一個趔趄,腳下絆倒一把躺著的椅子,摔了個四腳朝天。

  「操你媽你們工商的造反了,咱們政委都敢打!給我弄死這幫孫子!」侯建軍狠狠在地上吐了口唾液,其實不等他說話,那兩名年輕小夥子已經撲了上去,周科長這幫人本來就處於劣勢,下來馬上就被揍得哭爹喊娘。

  大概十幾分鐘後,理髮店中安靜下來,周科長被用手銬銬在了椅子上,他手下那幫人則被命令蹲在地上,有鼻青臉腫小聲哼哼的,馬上就會挨上一耳光。

  理髮店已經關門上了木板,免得被人看到裡面情形,畢竟都是穿制服的,群毆在一起,若是傳出去,在場的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周科長腮幫子鼓鼓的青腫一片,眼睛烏青,眼鏡早就不翼而飛,後腰痠疼,好像折了一般,打量著陸錚,這位公安局的副政委,也太年輕了吧?心裡有後悔,有憤怒,更有些忐忑,事情不知道該如何完結。

  陸錚揉著略有些痠痛的手腕子,對侯建軍使了個眼色,叫他放人。

  其實陸錚現在好笑的是那小丫頭不見了,而且那籃子雞蛋也沒了,顯然混亂中,這個小機靈鬼趁機溜走,只是,也太不講義氣了吧,這個人小鬼大的傢伙。

  侯建軍摸出鑰匙,把周科長手腕上的手銬打開,嘴裡說:「要依我的脾氣,你們就是襲警!」

  周科長想反駁,卻見侯建軍一瞪眼,嚇得話就縮進了肚裡,實在被打怕了,想不到,平日稱兄道弟的侯建軍變臉後手這麼黑,人又這麼可怕。

  他媽的公安的人,果然翻臉跟翻書一樣!

  侯建軍接著說:「不過我們陸政委寬厚,今天的事就算了,老周,你沒異議吧?」

  周科長點了點頭,雖然窩火,但形勢比人強,鬧下去的話在單位肯定被人看笑話,而且公安一向強勢,又是嚴打期間,如果和他們關係鬧僵了,那辦什麼事怕都路路不暢。

  「你們都起來吧。」侯建軍做了個手勢,周科長那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帶頭,這才都慢慢起身。

  陸錚這時候笑著說:「聽說以前北京城驍騎營和前鋒營的便經常打架,咱們這一場誤會,性質也差不多,就是個樂子吧,跟以前的武鬥可比不了,說起來也是我和周科長在執法觀點上的分歧,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解決的方式最後這個,這個,不太文明。」

  陸錚說完,有個派出所的小夥子就笑,幾名工商執法員也覺得好笑,心裡都說還是人公安局的陸政委有文化,明明一場群毆,都能給遮擋到工作上去,而且,聽陸政委說完,工商執法員們心裡原本的屈辱也漸漸淡了,倒真覺得剛才不是被幾個公安欺負,不是給人暴打了一頓,反而覺得事情挺搞笑,有大水沖了龍王廟的感覺。

  陸錚又說:「周科長,改天吧,我請你們哥幾個搓一頓,現在,咱都有傷,都找個地方治治傷?」

  現成的台階周科長哪能不知道下?見陸錚伸手,就和陸錚握了握,說:「那改天聊。」想說別的,終究面子上下不來,遂帶著鼻青臉腫的同伴開了理髮店後門,去他家做些洗臉擦藥的功課。

  陸錚則對王大爺道:「大爺,一切損失算我的,回頭我找人給您修,賠您的損失。」

  王大爺期期艾艾的,也不敢說什麼。

  開木板門出理髮店,卻見遠遠的三三兩兩有人看熱鬧,雖然後來上了木板,但群毆時肯定還是會有人看到。

  陸錚心說幸好不是拍照手機時代,若不然被人拍幾張照片擺上網,自己不被一擼到底才怪。

  杜小虎和派出所的小夥子從外面幫王大爺上了木板,今天肯定不能營業了,關了門也省了有人來打聽。

  陸錚拍了拍侯建軍肩膀,說:「你趕緊回去吧。」

  侯建軍看了下遠方稀稀拉拉有看熱鬧的,也知道不好久留,點頭說:「那行,今天要出了事,我兜著。」其實侯建軍心裡微微有些後悔,倒不是後悔今天打這一架,而是後悔一年前陸錚剛剛來到縣局時,他押錯了注,以為陸錚將來定然步步青雲。所以沒有什麼過硬靠山的他很快就和陸錚走的很近,卻不想,一年之後的現在,陸錚儼然成了縣局的邊緣人物,連帶著他侯建軍都吃掛落,經常被那位現在紅得發紫的高副局長批評,每天真是壓抑的很。

  看著三輪摩托噴著黑煙遠去,杜小虎站在了陸錚身後,不無擔心的說:「政委,我是不是捅婁子了?」動手的時候,杜小虎可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陸錚笑了笑,說:「沒事。」

  杜小虎有些著急的說:「怎麼會沒事呢?這事兒要是被高志凱知道了,他肯定興風作浪,把事情鬧大。」

  高志凱?陸錚聽到這個名字眼皮不禁跳了跳,拳頭不知不覺中握起。

  前世今生,生離死別,一幕幕閃現在眼前,這個名字,曾經是自己的噩夢。

  高志凱,比自己年長五歲,是現今廣寧縣局的副局長兼刑偵隊隊長,在自己來廣寧之前,警校畢業的他曾經是最快提為副科級的縣局幹部。

  現在從中央到省委市委,都推行幹部「年輕化、專業化、知識化、革命化」,高志凱,無疑便是非常符合這種標準的新四化幹部。

  兩年前,他被提為副局長,當年二十五歲的他作為全縣最年輕的副科級幹部,自然意氣風發。

  卻不想他剛當上副局長的一年後,自己便轉業來了廣寧,打破了他的「神話」,尤其是,又和他同處一個系統,他自然會不服氣,畢竟,他在縣局打拚了多年後才由正股級提升,和自己比起來,可就是老公安了。

  在前世,自己辭職下海多多少少便是被他背後使壞所致。

  在這一點上,自己倒不怪他,畢竟人人都有私心,可是怎麼也想不到,陸家垮台後,帶頭來自己公司查自己的又是已經高昇省公安廳副廳長的他。

  這要多大的仇恨,要他這麼多年都不肯放過自己?

  或許是因為,自己在商場的呼風喚雨,又觸動了他嫉妒的神經吧?他絕對無法忍受,時隔多年後,被他逼走的自己過的還是比他好。

  當然,查封自己公司這麼大的事,定然有內幕黑手,他只是執行者,但只要看到當年他這個執行者眼裡興奮的色彩,便不由得令人心寒,畢竟,是多年未見的老同事,總得有香火之情吧?

  可是,他的手段是那樣毒辣,虎子的死,怕他就脫不開關係,而他直接迫害的,還有自己的親人,直接逼的自己不得不違心認罪。

  陸錚怔怔的回憶著這一幕幕,久久沒有說話。

  看到陸錚出神,杜小虎有些擔心的小聲問:「政委,您怎麼了?」

  陸錚回神,晃了晃腦袋,揮去那些雜緒,拍了拍虎子肩膀,說道:「虎子,我說過了,從今天起,咱們只打勝仗!」

  杜小虎似懂非懂的微微點頭。
酷爺 發表於 2013-6-16 14:05
第1卷 第二章 我要搞搞大案子

  縣局大院中,穿著紅領章藍色制服的民警進進出出,偶爾有三輪挎斗摩托「噴噴」響著離去,至於現在唯一一輛停在辦公樓前的綠色吉普,則是副局長高志凱的座駕。

  因為工作需要,廣寧縣局配備有兩輛吉普,其中一輛自然而然成了章局的專車,另一輛便配給了高志凱,也可見這位副局長在局裡的地位。

  其實雖然說烏山地區沿海,現今經濟發展勢頭很好,但全縣配車的科級單位領導少之又少,鄉領導無一例外的騎自行車上下班,不過因為公安系統的特殊性,車輛配備上才比較寬鬆。

  陸錚雖然是縣局副政委,但莫說配車,便是辦公室也是與第一副政委、副局長馬躍武共用。

  兩人的辦公桌面對面,一抬頭便能看到對方在幹什麼。

  馬躍武是一位老公安,頭髮都花白了,人樸實的很,喜歡家長裡短的嘮嗑,完全沒有公安局副局長的架子,這也是八十年代許多老幹部的優良作風,畢竟現在沒那麼多特殊化,便是縣委書記、縣長也要和縣委大院的普通職工在一個食堂排隊買飯,並沒有大小食堂之分。

  但是別看馬躍武平易近人,和普通民警都能嘻嘻哈哈的扯半天淡,但他就是不愛搭理陸錚和高志凱,自然是覺得這兩個年輕的副局和他格格不入,尤其是高志凱,本來局裡申請下來的吉普應該是局班子成員都可以使用的配車,但高志凱以刑偵工作的特殊性長期霸佔,漸漸就成了刑偵隊的專車,馬躍武看不慣,甚至當面和高志凱吵了起來,但卻被高志凱的霸道氣得險些犯心臟病。

  對陸錚,馬躍武也沒什麼好聲氣,覺得這位軍轉幹部年輕,業務能力低下,完全就是個大老粗。

  今天和往常一樣,兩位縣局副職各幹各的事,辦公室裡,除了翻轉的紙張聲,便是喝茶水的伏流聲。

  看到陸錚在翻閱案宗,馬躍武搖搖頭,拿起茶杯「伏流伏流」的喝茶水。

  他搖頭的動作陸錚看到了,知道這位老公安定是覺得自己純粹糊弄事,門外漢在充內行,其實什麼都看不明白。

  辦公室的門開著,門口突然出現了一條人影,敲了敲門,是刑偵隊的刑警老趙。

  看到刑偵隊的人,馬躍武臉就冷了下來,整個刑偵隊,幾乎全唯高志凱馬首是瞻,對於高志凱拉山頭搞個人宗派這一套,馬躍武也極為看不慣。

  「老趙,有事吧?」陸錚笑呵呵的問,但心裡也知道,刑偵的人通常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好消息。

  「是,是有點事。」老趙慢慢走近,有些試探的看著陸錚臉色,猶豫著,但還是指了指陸錚手上的卷宗,說:「副政委,您拿回來的材料,高局說現在就有用,想看看。」

  陸錚正翻閱的卷宗是現在全局工作的重心,「六一五專案組」的材料文件,從去年六月十五號起,廣寧縣城連續發生幾起碎屍拋屍案,影響極為惡劣,縣局為此成立了專案組,高志凱為組長,而兼任治安科科長的陸錚也被抽調進專案組擔任副組長。

  在專案組內,可想而知,陸錚處處受高志凱的氣,基本處於打醬油的狀態,而現今高志凱卻是越來越過分了,陸錚剛剛想翻閱的材料,他就派人來要回去。

  老趙正是因為知道現在他扮演的角色,所以才小心翼翼的,畢竟高局擠兌陸副政委沒什麼,但他只是蝦兵蟹將,陸副政委要是發了火,將氣撒在他頭上他也只能受著,而且陸副政委大兵出身,脾氣一向不怎麼好,聽說前幾天,還帶著侯建軍那幫人把工商的給打了。

  出乎老趙意料的是,陸錚並沒有發火,反而和顏悅色的將卷宗合上,拍了拍說,「都在這兒,你查查?」

  老趙嚇了一跳,事出非常必有妖,可不知道陸副政委唱的是哪一出,他慌亂的說:「不必了不必了,等高局看完,我再給您送回來。」捧上那摞厚厚的卷宗,慌慌張張走了。

  陸錚就拿起了一本警類刊物,順手打開。對面的馬躍武更是搖頭,顯然覺得過了一年多,這年青人的火氣也被磨平了,唯一的這麼點優點現在都煙消雲散。

  同一時間三樓辦公室內,高志凱正翻看嫌犯的口供,今年二十七歲的他穿上那身藍色紅領章警裝,還真是英姿颯爽,他本來也是縣局出名的美男子,可陸錚來了後,在這點上又把他比了下去,雖說陸錚生的稱不上英俊,但粗獷中自有一股子陽剛之氣,又是上過戰場的戰鬥英雄,局裡女警私下比較時,都認為陸政委的男子漢氣概更有吸引力,高局,面相還是陰柔了些,有些娘娘腔。

  陸錚剛來縣局那塊兒,可真是處處都把高志凱比了下去,這使得自幼便是天之驕子的高志凱第一次感到失落。

  不過現在嘛?高志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一年時間,陸錚在縣局基本成了邊緣人,前幾天聽章局長說,準備把陸錚從治安科科長的位子上拿下去,那麼以後,陸錚就成了掛個副政委的閒職,徹底在局裡失去了發言權。

  雖說陸錚走到今天,也有自己在他背後下了幾個套的原因,但主要還是該怨他自己,一山不容二虎,陸錚卻不明白這個道理,想當初還和自己稱兄道弟的,豈不可笑?

  而且,陸錚沒什麼背景,養父養母都是普通人,而且對他極為不好,陸錚轉業回廣寧,快一年了,也沒和他養父養母見面,這些消息,自己也早就無意中透露給了章局長和縣裡一些領導,這就使得陸錚無形中又被減了分,不管如何發達也不能忘了養育之恩不是?

  好像陸錚的養父養母,都不知道離家出走的兒子又回來了,而且是飛黃騰達。這點上,自己也一直在幫他保密,免得被他聽到局裡風言風語,就趕回家去看他老爹老娘,多年未見,當初的疙瘩或許便會解開,再弄個父慈子孝的結局,那這個秘密可就對陸錚沒什麼殺傷力了。

  陸錚怨不得自己,誰叫他處處跟自己作對,處處噁心自己?雖然,或許他自己都沒感覺出來。

  就說全縣都在關注的「六一五連環碎屍案」吧,自己疑凶已經抓到了,犯人都招了,還從兇犯家搜出了其中一名遇害女子的內衣,可陸錚偏偏就要說疑點太多,不能草率結案,這不就是叫自己下不了台麼?刑偵的事,他又懂得什麼?

  看著犯人李衛軍的口供,高志凱滿意的點點頭,毫無疑問,破獲這起影響重大的案件,將會給自己的從警經歷添上濃重的一筆,對於自己的陞遷也極有幫助,或許,陸錚正是也看到了這個機會,才希望能在這個案子中留下他的印記吧?

  可惜,沒有金剛鑽,他偏偏想攬瓷器活,無非就是給他自己找難看罷了。

  高志凱放下卷宗,慢慢端起了茶杯,幾天之後,陸錚這個名字,便不會再是自己的煩惱了。

  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接著,被人推開,站在門口的微胖少婦正是他的愛人趙紅霞,在今年剛剛成立的縣電視台工作。

  「吃飯去啊?都幾點了?」趙紅霞指了指腕上的手錶,她今天不上班,特意來監督丈夫吃飯的,在她眼裡,丈夫是個一門心思都放在工作上的好幹部,為了工作廢寢忘食的,很令人心疼。

  高志凱和趙紅霞下樓時,趙紅霞說:「志強的事,小童不同意。」趙紅霞說的小童叫童素素,是縣電視台臨時從市台借調的播音員、主持人,極為靚麗,高志凱想叫趙紅霞牽線,介紹童素素和他的弟弟高志強見個面,看能不能處對象。

  其實高志凱本來也覺得不靠譜,雖然弟弟高志強在縣委組織部工作,而且大學畢業,帥氣,發展前景極好,在廣寧就算一等一的金龜婿了,但畢竟人家是市裡人,人又漂亮,多半就是目高於頂的那種,未必能把弟弟放在眼裡。

  但高志凱架不住弟弟整天軟磨硬泡,才答應叫趙紅霞出面約一約,以為和弟弟見個面,成了固然好,不成的話,就叫弟弟死了這條心。

  聽到童素素連見個面都不同意,高志凱皺了皺眉頭,說:「不過生了個好皮囊,市裡人,傲什麼?」

  兩人說著話,出樓口的時候,卻見陸錚和杜小虎就走在前面。

  趙紅霞用胳膊肘捅了捅高志凱,努努嘴說:「那就是陸錚吧?」隨即挑了挑眼眉,很不屑的,「德行!」

  高志凱看著陸錚背影,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
酷爺 發表於 2013-6-16 14:13
第1卷 第三章 總有人,在背後,為你的命運奔波

  陸錚和杜小虎騎出縣局大院剛剛轉彎,一輛綠色吉普從他倆身邊駛過,滴滴按了兩聲喇叭,震得陸錚和杜小虎一陣心浮氣躁。

  「老高越來越狂了!什麼東西,吆五喝六的,要是在戰場上,我敢保證他嚇得尿褲子!」杜小虎恨恨的說。

  陸錚笑著說:「他狂由他狂,清風拂山岡。」其實陸錚早注意到了下樓時走在他們身後的高志凱和趙紅霞。

  杜小虎心裡納悶,好像錚子哥突然就沒脾氣了,不溫不火的,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我們真要去李衛軍家裡啊?」奮力騎著車跟上陸錚的節奏,杜小虎問。一股大風正好迎面而來,吹了杜小虎一嘴黃沙,杜小虎不由得呸呸的吐著,又罵咧咧道:「就老高的車帶起的土!」

  陸錚見他窘狀不由得發笑,笑了兩聲,說:「我想瞭解瞭解李衛軍。」

  杜小虎不明白,一個嫌兇有什麼可瞭解的,但他也不多問,陸錚怎麼說,他便怎麼辦。

  「虎子,你看李衛軍像真兇嗎?」陸錚突然悠悠的問。

  杜小虎老老實實搖頭,說:「我不知道。」

  陸錚微微頷首,是啊,李衛軍到底是不是真兇,莫說杜小虎,便是自己,都沒有把握。前世,李衛軍很快就將會被判處死刑,而他被槍決後,好似廣寧再也沒有發生類似的案件。

  只是自己,怎麼都懷疑真兇是不是另有其人。雖然李衛軍是食品公司的屠夫,符合本次碎屍案專案組對凶手描述的特徵,「受害者均為女性,有姦殺跡象,且屍體的部分肢體被切成肉塊煮熟,兇犯手段殘忍,且有一定的解剖知識,懷疑為單身男性,可能從事醫生、屠夫等行業。」

  李衛軍恰好是單身,又是屠夫,符合凶手特徵,且在家裡找到第三名受害者的內衣,家裡地磚縫隙,尚能找到不明血跡,表面證據看起來是成立了。

  但是李衛軍剛剛被抓時,卻怎麼也不承認殺了人,而且做供時,稱受害人的內衣是他偷的,他只是對女性內衣好奇,後來不知道怎麼就承認了殺人,前幾天陸錚去看過他,人都迷迷糊糊了,明顯被刑訊逼供,被殘酷折磨過。

  陸錚其實現在有些佩服二十多年前的自己,畢竟,現在的自己,應該是個沒什麼文化的大老粗,自己的學問是後來下海經商時自學的,但就是現在的自己,卻據理力爭,認為該案疑點太多,而且,自己完全不是針對高志凱而無理取鬧。

  刑訊逼供,因為現今偵破技術單調,用刑似乎是必不可少的過程,而且,很多案子能偵破不能不說這個古老但野蠻的手段起了很大的作用。

  所以,雖然刑訊逼供後的口供不太可信,但也不是陸錚質疑這樁案子的根本原因。

  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只是籠統的覺得結案太草率,而現在重生回來的自己再看,這樁案子疑點太多了。

  首先,兇犯特徵便不科學,圈子太小,沒有把現代人心理狀態的多樣性考慮在內;再一個,以現在的技術手段,時隔多日,並不能檢測出嫌犯李衛軍家裡的血漬有沒有混雜人血,更莫說是誰的血了;第三,雖然第三名遇害者家屬堅決否認遇害者丟失過內衣褲,但並不能排除受害者的傳統心理,畢竟這不是光彩的事,她就算生前丟失過內衣褲,不同家裡人講也很正常。

  所以,這些證據根本就不能稱為證據。

  但要推翻一個眼看即將辦成鐵案的案子,這樁案子影響又是那般惡劣,縣裡主要領導幾乎日日催辦,推翻這樣的案子,太難了。

  陸錚一時也沒有頭緒,便想去疑凶家裡看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李衛軍是縣商業局食品公司的職工,住在食品公司的家屬院,一排排的平房,只是現在李衛軍的小單間已經被查封,陸錚和杜小虎來到了3號房,這裡住的是李衛軍的父母。

  李衛軍父母都是食品公司的職工,父親早逝,李衛軍便是接的父親的班。母親姓張,四十多歲的模樣,但面相憔悴的很。

  見到陸錚和小杜拿出警官證,張大娘沒什麼反應,還是在床上盤腿發呆,坐在她身邊的人捅了捅她,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她才中了邪似的身子一震,看向陸錚,然後,掙扎下床,噗通就給陸錚跪下了,竟然要給陸錚磕頭,嘴裡翻來覆去的說:「您救救我兒子吧,救救我兒子吧,我兒子不會殺人的,他是個好孩子,不會殺人的……」

  屋裡坐滿了人,都是張大娘的親戚,來陪她的,這幾天張大娘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她的親戚們都很擔心。

  剛剛捅咕張大娘在張大娘耳邊說話的少婦是她的妯娌,叫鄧翠芬,她在張大娘耳邊說,縣局有大領導來了,你覺得小軍是冤枉的,就趕緊和人家說。卻沒想到,張大娘演了這麼一出,鄧翠芬一邊攙張大娘也一邊抹淚,覺得嫂子的命真是太苦了,嫂子本來年紀不大,可前些年,他大伯就飛來橫禍去世,現在,又要送走他們唯一的兒子,而且是黑髮人送黑髮人,命運真是何其殘酷?

  鄧翠芬的愛人也就是李衛軍的叔叔李向陽就在旁邊,長吁短嘆的,自也為哥哥一家命運多厄嘆息,他雖然在廣寧也算有些身份的人,但在這件事上,卻完全幫不上忙。

  被張大娘跪了跪,看著張大娘痴痴呆呆的模樣,陸錚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如果真的是冤案,那就是活生生一條人命啊,而且是很多人牽腸掛肚的生命,這個很可能被槍決的人,並不是割裂的個體。如果這起審判是一個錯誤,那麼受到傷害的,也絕不僅僅只是李衛軍一個人。

  陸錚不由想起了,前世自己身陷囹圄時,在外面,為自己流淚又流血的親人、好友和兄弟。

  陸錚又沒來由的想起了自己的養父養母,前世的自己,太偏激了,現在的自己呢,應該知道什麼是有容乃大,雖然他們對自己並不好,每天自己都要餓著肚子和成人一樣去賺工分,但畢竟,還是養育了自己一場,等這個案子結了,倒是要去看看他們。

  尤其是養母,其實,她還是很疼自己的,只是在家裡,沒發言權。

  陸錚和李衛軍的親屬們簡單聊了聊,當然,並沒有發現什麼有線索的結果,李衛軍的親戚都說他懂事、膽小、不愛吱聲,就是吃虧了,也總是憋在心裡。

  可是陸錚未免更為失望,這些性格特徵,偏偏又是歷史上許多變態殺手所共同的特徵。

  陸錚和杜小虎告辭,李衛軍的叔叔李向陽送他們出來,李向陽是縣委宣傳部副部長、縣廣播電視局局長,穿著上衣口袋別著鋼筆的灰色列寧裝,頭髮梳理的一絲不苟,顯得很有派頭。

  陸錚以前也聽說過李向陽,因為縣電視台籌建是大事,而李向陽便是牽頭人。

  不過現今官場關係沒那麼錯綜複雜,在他侄子的這個案子上,他沒有任何特權,便是一些他侄子案子進展的小消息,也不會有人向他透露。

  陸錚也在想,如果是十幾二十年後,不說其他,憑高志凱愛人趙紅霞在電視台工作的這層關係,作為縣電視台最高領導人的李向陽,多多少少總能知道些他侄子的情況,而不會像現在這麼徬徨無助,侄子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而且,現在的李向陽,或許該擔心的是,他會不會因為侄子的案子影響了仕途,現在的幹部提升,還是很注重親屬成份的,出了個侄子殺人犯,影響太不好了。

  看李向陽長吁短嘆的樣子,或許,也不僅僅是因為侄子。

  送陸錚和杜小虎來到巷子口,李向陽看了看四周,猶豫著,試探著問陸錚:「陸政委,我家小軍,是不是定了?」

  陸錚為難的做了個無可奉告的表情。

  李向陽隨即連聲說:「我知道,我知道,我不該問的,是我失言了。」心裡十分後悔,更隱隱有絲不安,自從侄子被批捕後,這種不安全感便每天縈繞心頭,好像他要大禍臨頭一般。

  和李向陽握手告別後,陸錚又去了那三位陸續遇害的女孩家轉了轉,但都沒有敲門進屋,只是觀察環境,畢竟要問遇害家屬的話,在筆錄裡都有,而且很詳細,加上時間隔得越來越久,現在去問,已經不是第一手信息,還不如筆錄上的準確。

  杜小虎不知道陸錚在忙什麼,他只是默默的跟著陸錚,也不敢打擾陸錚的思路。

  回到縣局,陸錚更是通宵不眠,拿了地圖在上面做著標記,有時苦苦思索,有時滿屋子踱步。

  第二天馬躍武進辦公室的時候,險些被瀰漫的香菸煙霧熏死,立時連聲咳嗽,看陸錚還在大口吸著煙研究桌上厚厚一摞資料,馬躍武皺眉道:「陸副政委,你搞什麼名堂?這屋子還能進人麼?」

  沉浸在案情中的陸錚卻沒有回應他,更令馬躍武生了一陣悶氣。

  九點多鐘的時候,杜小虎轉悠著進屋,他知道陸錚忙了一晚,有些擔心。

  在陸錚的桌上,杜小虎看到了一幅巨大的地圖,地圖上有各種標記,如第一名遇害者住宅四周,標記著「附1、附2、附3……」等等,相對應的,便是那摞厚厚的材料,「附1」在地圖上的位置是第一受害者的同樓層鄰居,文件「附1」,便是該鄰居的家庭狀況、成員,以及對成員調查的筆錄油印件。

  杜小虎同樣是專案組偵查員,他翻了幾頁,驚訝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都是您一晚上做出來的?」

  陸錚其實忙了好久了,從十天前重生,陸錚便開始完成這項浩大的工程,現在沒有電腦,只能手動完成。

  陸錚笑了笑,說:「這叫立體思維法,可以刺激靈感。」

  在前世,便是離開公安隊伍後,陸錚有時也會想起這件案子,有了網絡後,他還專門去搜差不多的案例來看,卻也沒什麼端倪,他不是公安科班出身,更不敢自詡神探,在現今技術有限的條件下,只能開動大腦,希望能找到突破口。

  杜小虎目瞪口呆的看著陸錚的成果,說:「好傢伙,厲害,真厲害。」

  陸錚說:「我現在有了點想法,回頭和高局談談。」

  這時,外面傳來腳步聲,刑偵隊老趙又敲敲門走進來,笑著對陸錚道:「陸副政委,今天早上專案組開了會,確認有了足夠的證據,已經準備將李衛軍送檢,高局叫我通知您一聲。」

  陸錚一怔,專案組開會,竟然都可以不通知自己這個副組長了,但現在不是理論這個的時候,忙問道:「高局呢?」

  老趙陪笑著說:「去縣委了,畢竟這是個大案子,咱公安這邊結案了,總要跟縣領導們做個匯報。」

  陸錚皺起了眉頭,這個高志凱,還是一般的好大喜功,難道不知道這是一條人命,要慎重麼?

  李衛軍,難道就真的被這樣草率的處決?那麼自己的重生,又有什麼意義?或許,本來自己便不是什麼重生,未來二十多年的生活經歷只是黃粱一夢,而命運,本就難以改變,李衛軍終究要被槍決,自己,也終究會被高志凱排擠出公安隊伍,會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酷爺 發表於 2013-6-16 14:24
第1卷 第四章 迷霧重重

  天陰沉沉,偶爾會有小雨絲飄下來,令人心胸的煩悶不知不覺就消失了。

  侯建軍騎著挎斗摩托,載著陸錚和杜小虎穿行在縣城的大街小巷,雖然他們的行動看似沒有規律,實則是走訪陸錚地圖上一些特殊的標記。

  根據連續三名受害者的家庭住址、生活區域和失蹤後屍體殘骸被發現的地點,本來縣局是劃定了可能是兇犯所在的可能區域,當然,這片危險區域涵蓋了小半個縣城,對危險區域內的每家每戶,幹警都曾經細密的走訪,卻一直找不到什麼線索,直到最後,在這片被劃定的區域的邊緣,抓到了李衛軍。

  陸錚現在,就是重新來到原本圈定的兇犯可能的居住地,希望在這片區域,能捋清心頭的線索。

  只是專案組馬上就要宣佈結案,局裡實在沒人可用,陸錚沒辦法,把侯建軍給喊了來。

  在高志凱把這案子辦得鐵案如山前,必須找到突破口。

  侯建軍載著陸錚和小杜,心裡卻是一片茫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快辦完的案子,陸政委非要找茬兒,自己還跟著攙和進來,若是被高志凱知道了,還不把自己往死裡整?

  只是雖然陸政委失了勢,但自己也不能馬上就推脫著不幫他,從私人感情上也不能這麼辦事,不然也太勢利了。

  侯建軍現在的心情就是患得患失,但要說陸政委會不會找到什麼線索,通過這個案子鹹魚翻身,侯建軍還真沒什麼期待,這一年來,陸政委辦事的風格侯建軍已經瞭然,倒是和他侯建軍脾氣相仿,但侯建軍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脾氣,成不了什麼大器。

  在一處煙囪冒著黑煙的院子前,陸錚突然示意侯建軍停車。

  院子高牆大院,院門處掛著豎匾白底黑字寫的是「廣寧縣百貨大樓雪糕廠」。

  陸錚咦了一聲,說:「這兒還有個鍋爐。」

  侯建軍心說鍋爐房怎麼了?很稀罕麼?剛剛就是陪陸錚一連去了三處鍋爐房。

  陸錚揮揮手:「走,進去看看。」

  杜小虎卻是笑道:「原來,大樓雪糕就是這兒出的?」到了夏天,廣寧鄉下,每個村子都會有走街串巷賣冰棍的貨郎,而最高檔的就是「大樓雪糕」,普通冰棍2分錢一支,大樓雪糕賣到5分錢,味道也確實不錯,不過對於品嚐過後世形形色色冰激凌、冰棒的陸錚來說,自沒什麼特別的感覺。

  大院鐵門敞開,任由人自出自進,院內幾名工人看到陸錚三個陌生人進廠,也只是好奇的多看幾眼,以為他們是來找人的。現在社會風氣尚好,小工廠也沒那麼多防範意識。

  鍋爐房緊貼著院牆,負責給工人們和車間供應熱水,鍋爐房很大,裡面煤堆跟小山一般。

  燒鍋爐的是個老工人,面相慈祥,只是腿腳有些不方便,一瘸一瘸的,打量著三位不速之客,問:「你們找誰?」

  陸錚三人都穿的便衣,便摸出工作證給老工人看,老工人臉色一肅,更有些狐疑,「有什麼事?找我的?」

  陸錚笑道:「隨便看看,隨便聊聊。」

  到現在為止公安幹警也未能真正確定兇案現場,只能根據李衛軍的口供,認定他將遇害者挾持至他的居所施以殺害。

  不過現今在廣寧縣城,唯一的一輛私家車也掛在了商業局名下,去年流動人口也不是很多,根據三名受害人日常生活圈子,可以排除她們被兇犯挾持到鄉下殺害,兇案現場肯定就在圈定的區域內,而這就令陸錚不得不想到一個問題,殺人碎屍時產生的大量血液怎麼處理?

  在圈定區域的各單位家屬院、家屬樓,多是早期建築,幾戶人家共用廚衛,所以,兇犯能利用下水道排污血的空間有限,而且,極容易被人發覺。如果李衛軍真的是凶手,倒是可以解釋這個疑點,他是食品公司的屠夫,經常帶些血糊糊的豬內臟回家處理,就算他把切碎的人肉混在期間都沒人會注意。

  但如果李衛軍不是凶手呢?那麼鍋爐房也是可以完美實施犯罪的現場之一,濺在煤堆上的血漬很不顯眼,而且,很快就可以被燒掉。當然,如果鍋爐房是兇案現場,那麼,還要滿足一個條件,就是這個鍋爐房處於半封閉狀態,很少有旁人進出。

  陸錚略有些奇怪的問老工人:「冬天的時候,我們來過這兒,沒看到你們大院的煙囪冒煙呢?」

  「冬天?冬天俺們冰棍廠停產,廠裡的冷庫給外單位存別的東西,鍋爐房就不燒了。」老工人說著話,回身去添煤,他用鐵鉗鉤開爐蓋的一瞬,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嘭」,爐蓋被合上,鍋爐房內也不知道怎麼飄起了很多灰塵。

  侯建軍被這一冷一熱難受的夠嗆,拍打著身上的土,罵咧咧道:「娘的,真不是人待的地兒。」

  這可就有點罵人了,老工人好脾氣,也不吱聲,但陸錚還是敏銳的從他眼神中看出了一絲憤怒。

  陸錚笑著說:「師傅,平時鍋爐房很少來人吧?」

  老工人眼裡閃過一抹莫名的情緒,接著,他悶下頭去扒拉煤塊,隨口說著:「也不是,總有人來。」他很細心,把外圍的煤塊撥弄的整整齊齊,甚至不允許豆腐渣似的小小煤塊散落在煤堆外。

  看著他的動作,陸錚眼神微微一凝。這是強迫症的一種表現,這類人精神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問題,當然,並不能將其等同為精神病。

  出了冰棍廠,杜小虎有些不滿侯建軍剛剛令人難堪的話,說:「老大爺敬業,在最艱苦的崗位發光發熱,政委,這是不是您常說的愛崗敬業?」

  陸錚笑了笑,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著這位姓王的老師傅,春節前,專案組挨家挨戶搜查這片區域時,鍋爐房是歇火期,所以,在他將懷疑的目光轉向鍋爐工時,並沒有留意到這座鍋爐房,而現在,鍋爐房和王師傅很突兀的進入了他的視野,令很多以前的案情分析產生了變化。

  三名遇害人都是在去年夏天和秋初季節遇害,換句話說,正是這個鍋爐房正常運轉時。

  今天王師傅的表現也很奇怪,明明剛剛三人待了兩個多小時,旁人人影也看不到一個,他偏偏說鍋爐房總有人過來。

  當然,也許王師傅只是因為自尊心,尤其是聽到侯建軍那句無意中傷害人的話後,他因為自尊心,便撒謊說很多人會來他的鍋爐房,以表示「這是正常人待的地方」。

  這種微妙的心態,是陸錚兩世為人閱遍人間百態後的感悟,若是重生以前,陸錚是怎麼也體會不到的。

  但如果不是自尊心作祟呢?王師傅,是很有便利條件將鍋爐房變成他的犯罪天堂的,鍋爐房雜物太多了,藏個把屍體都不是問題,到了晚上肢解運出更輕而易舉。

  而且,王師傅,也好似有著某種精神困擾。

  陸錚想著,對侯建軍道:「建軍,回頭你幫我洗洗這位王師傅的底。」

  侯建軍正跟杜小虎為了王師傅鬥嘴呢,其實他倒不是和杜小虎一樣孩子氣,反而很喜歡杜小虎,就是喜歡和他鬥嘴。

  陸錚無奈的道:「你們是歡喜冤家嗎?若是一男一女,我看你們挺般配。」

  侯建軍咧嘴嘿嘿的笑,卻又訝然的問:「你懷疑這個老頭兒?」

  陸錚說:「就是隨便查查。」看了看表,十二點多了,說:「走,吃飯去。」

  縣城裡這兩年私人飯店、小吃部雨後春筍般湧現,雪糕廠毗鄰一中,在一中校門對面,便開有一間小吃部,沒有招牌,就是賣蒸餃。

  小店裡沒有幾個人,陸錚三人坐了靠窗座,要了三屜蒸餃,蘸著醋吃了起來,白菜餡餃子,幾乎沒什麼肉腥,但熱氣騰騰的,倒挺好吃。

  另一桌坐著一男一女,都是年輕人,二十多歲的樣子,男的穿夾克衫,斯斯文文的,女的穿著現在烏山正流行的改良的米色女式西裝西褲,白白淨淨挺漂亮,一看這兩人打扮,就知道他們不但是縣城上班的,而且肯定見過世面,在大城市生活過。

  女孩兒一直打量陸錚,眼見陸錚三人很快吃完,結賬要走,女孩兒突然站起來,猶豫著,試探著,對陸錚喊了聲,「同志,你,你是陸錚吧?」

  陸錚怔了下,看了女孩兒幾眼,卻沒什麼印象。

  侯建軍就不懷好意的笑,從來沒看過陸錚和年輕女性來往,還真想知道這位平日一臉嚴肅動不動就訓斥人的黑臉包公怎麼跟女孩子相處。

  女孩兒這時已經確定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欣喜的跑過來,說:「錚子哥,我是劉小慧啊,你真不認識我啦?」

  說著話,還把額前飄落的劉海拂起來,雙手捧臉給陸錚看,這個動作給她添了幾分小可愛。

  陸錚啊了一聲,仔細看去,說:「小胖墩兒?」看眉角眼梢,漸漸記起她是誰了,是自己在南營時小時候的玩伴,自己從養父養母家出走的時候,她還是個流鼻涕的小胖丫頭,卻不想幾年過去,出落的挺標緻,人肯定也出息了。

  「什麼啊!」聽陸錚喊她小時候外號,劉小慧嗔怪著,臉微微一紅,但久別重逢的巨大喜悅很快就把那幾分羞意沖走,她急急的問:「錚子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三叔三嬸不夠意思,今年過年我回南營老家,他們也回去了,可沒聽他們說你回廣寧了啊。」又說:「錚子哥,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你模樣沒大變。」

  陸錚面嫩,確實只是比少年時略顯成熟,多年沒見的好友多半便能認出來。

  劉小慧嘴裡的三叔三嬸就是陸錚的養父養母,陸國斌和馬翠紅。

  陸錚笑了笑,也不知道怎麼跟她解釋,不過聽劉小慧話裡的意思養父養母不在南營了,不由得奇道:「翠紅姨和姨夫搬哪兒住了?」陸國斌和馬翠紅收養他的時候他已經8歲,很懂事了。而馬翠紅和他病逝的養母是閨蜜、姐妹,他便一直按老稱呼這麼稱呼她倆,至於心裡,是直呼陸國斌姓名的,因為和馬翠紅顧念昔日姐妹情分不同,陸國斌對陸錚極為惡劣,又打又罵的,同意收養陸錚,完全是為了多個小勞力。

  劉小慧嘆口氣道:「你還沒改口啊。」隨即一怔,明白過味兒來,說:「你是不是沒找著三叔三嬸啊,他們在哪兒住你都不知道?」

  陸錚現在也感覺重生前二十多歲的自己有些過分,畢竟翠紅姨對自己挺好,就是在家裡做不了主罷了,便含糊著說:「我剛回來,所以……」

  劉小慧恍然,說:「這樣啊,你家現在行了,搬城裡來了。三叔前年把三嬸帶出來,給三嬸找的工作,在化肥廠廠辦幼兒園上班。」

  陸錚哦了一聲,以前陸國斌是化肥廠的工人,翠紅姨則在家務農。陸國斌兢兢業業在廠裡幹了幾十年,於情於理,也早該能把家屬帶到城裡來了。

  「對了,你知不知道他們住哪兒?我帶你去?」劉小慧滿臉的興奮。

  其實見到劉小慧,陸錚遠不像表面表現的這麼平靜,他想起了許許多多的往事,在南營,雖然有很多噩夢般的記憶,同樣,也有著溫馨的往事,比如,他的小玩伴們。

  「先不著急,」陸錚擺了擺手,打量著劉小慧說:「你呢,現在在做什麼?」

  劉小慧卻是俏皮的說:「你猜猜呀?給你個提示,我實現了我的理想。」

  陸錚笑道:「恭喜恭喜啊,真的成了人民教師了,好啊,你變成教書育人的知識分子了。」

  見陸錚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理想,劉小慧心裡也是一片溫暖,她比陸錚小幾歲,當年陸錚是南營公社的孩子王,最能打架的小魔頭,也是她曾經崇拜的偶像,現在回憶起童年時的點點滴滴,是那麼的無憂無慮。

  陸錚這時指了指對面一中的校門,問:「在這裡教書?」

  劉小慧略有些靦腆的說:「算是吧,不過我中專師範畢業,教一中的初中。」

  陸錚說:「那也很厲害了。」聽到劉小慧是一中教師,陸錚心裡不由得動了動。

  這時跟劉小慧一起的男青年憋不住了,臉上有些不滿,走上兩步問:「小慧,這位是?」

  劉小慧就咯咯一笑,說:「看我,都得意忘形了,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手掌向陸錚一攤,對男青年說:「這位帥哥就是當年我們南營『紅動』的總司令陸錚,你可以喊陸總,也可以喊錚子哥。」又對陸錚說:「這是秦明亮……」略一猶豫,補充了句:「我的男朋友。」

  劉小慧心思細膩,她感覺到了男朋友的不滿,也覺得自己剛剛和陸錚表現的太親密了,把秦明亮晾到了一邊不應該,雖然錚子就像她親哥哥一樣,但也不能為了錚子影響她和秦明亮的感情,所以就宣明了秦明亮男友的身份。

  秦明亮臉色稍霽,打量著陸錚,早從劉小慧嘴裡聽說過這個人,印象裡就是個愛打架的鄉下娃子,現在估計是個大老粗。但此刻見到本人,卻未免覺得這位陽剛氣十足的青年,實在是個大大的威脅。

  聽劉小慧提起了「紅動」,陸錚不由得一邊笑,一邊伸手和秦明亮握手。

  「紅動」是陸錚少年時,仰慕大城市紅衛兵組織,便「自立門戶」在南營成立的少年先鋒團,全名是「紅色運動少年先鋒團」,陸錚則自己任命自己為「紅動」的總司令,當然,這個「組織」是得不到南營革委會承認的,只是小孩子們的把戲。不過在南營,卻是大大的有名氣,很多少年都以能加入「紅動」為榮。

  「你們去忙吧,建軍,別忘了我托你的事兒。」陸錚回頭對侯建軍和杜小虎使了個眼色。聽到劉小慧和秦明亮都是一中教師,而且秦明亮父母教高中,秦明亮便住在一中家屬樓,陸錚便有了主意,他正想去一中家屬樓轉轉,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呢。

  杜小虎猶豫了一下,卻被侯建軍笑呵呵拽著胳膊拽了出去。

  看著綠色挎斗摩托噴噴的遠去,劉小慧奇道:「錚子哥,他們是誰啊?」

  陸錚笑道:「工商的,我想做點小生意,找他們幫幫忙。」這種三輪摩托車只有執法部門配備,陸錚便隨便應付著,別暴露自己公安的身份就行。

  一中家屬樓,是前年剛剛竣工的新住宅區,單元樓每個單位都是獨立結構,不似老住宅區,通常廚衛共用。而一中家屬區同樣位於當初勾勒的兇犯可能居住的區域,而且,如果兇犯居住在這裡,處理殘留血漬便很方便,專案組對凶手可能藏匿的區域每家每戶都找藉口進去過,那些廚衛共用的人家,如果是兇犯現場,總能找到些端倪。

  不過一中家屬樓,住的都是一些德高望重的老教師,在廣寧來說,便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專案組並沒有把過多的懷疑目光投注到這裡,前世的陸錚,同樣如是。

  但現在,陸錚卻不得不重新思考,如果兇犯就在他們中間呢?

  劉小慧卻是興奮的很,一口氣的說著:「錚子哥,咱紅動出息了很多人才呢,小光考上了北京小學,在市裡、縣裡上班的都有……,對了,還有郭偉松,在青龍縣委宣傳部呢。」

  小光和小松,是陸錚最好的朋友,紅動的「參謀長」和「副參謀長」,聽說他們都出息了,陸錚也不由得為他們高興,笑著自嘲道:「看來,我混的最落套啊。」

  其實小光和小松會上學求學問,不得不說和陸錚的潛移默化有關,陸錚病逝的養母,畢竟是高牆大院出身的保姆,見多識廣,也總跟陸錚說些做人的道理,陸錚小學初中雖經常要參加勞動,但學業是很紮實的,他的兩個死黨有樣學樣,多多少少都受了影響。

  不過若說紅動的其它人,其實當時幾乎整個南營公社七歲到十六七的少年都參加了」紅動」,比陸錚年紀大的也很有一些,但打架都不是陸錚的個兒,只能承認陸錚「總司令」的地位,當時在南營孩童中,陸錚風頭一時無兩。

  所以固然可以說「紅動」出息了的人才很多,畢竟幾乎涵蓋整個公社的一代青少年,可最終過上面朝黃土背朝天農家院生活的還是大多數。

  劉小慧這時候又嘆了口氣,說:「不過咱們南營最出息的,還是馬素珍……」

  陸錚怔了下,問:「地主婆?」

  劉小慧就展顏一笑,說:「你還記得她啊?」

  陸錚微微點頭,隱隱有個印象,那小丫頭比自己小四五歲吧,記得小時候就斯斯文文的,打扮的也很漂亮,一看就和農家院的孩子不一樣,聽說她爺爺本來是外地的市領導,被下放到南營衛生院當院長,算是一種改造。

  因為她從小就和農家院的小孩不一樣,便有了「地主婆」的外號,當時還有紅動的一些先鋒隊員瞎起鬨,跑馬家要去揪地主婆批鬥,是陸錚覺得不該一幫大男人欺負人家小女孩兒,給她解了圍。

  所以,陸錚算是對她有個印象。

  劉小慧豔羨的說:「現在她可好了,聽說她父親現在是市裡的大官兒,她呢,藝校畢業後在市電視台當播音員,在市裡可紅了,還拍電視劇呢,這不,前陣子咱縣電視台請她來培訓咱的播音員,聽說是副縣長開車親自去請的。」

  陸錚笑了笑,說,「是嗎?」想不到地主婆這麼出息了,至於說地主婆父親是市裡領導縣領導去接云云,陸錚可並不放在心上,若說官宦家庭,對他都如浮雲。

  可不是麼,不說爺爺是現今共和國最有權力的幾位老人之一,便說父親陸天河,作為陸家長子,第二代領軍人物,剛剛五十歲的他已經高居廟堂,任中組部常務副部長,正部級中最有實權的位置之一,母親韓靜,同外公一樣,將門虎女,共和國七十年代後最年輕的女性軍級幹部。

  自己,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只是作為陸家長子多年被遺落在外的小兒子,自己和陸家實在疏遠而已。

  接下來十數年,應該是陸家最鼎盛之時,但正所謂盛極而衰,隨著爺爺沒能熬過一些老對手而早早離世、父親年齡到站退休,以及陸系集團在一系列理論鬥爭中敗北,曾經顯赫一時的陸家終於漸漸退出共和國最高層權力架構,更因為一些不肖子孫得罪人太多,被秋後算賬,落得個樹倒猢猻散的下場。

  但是現在的自己,勢必要盡一切努力改變這一切。

  回思前世,陸錚心情微微有些沉重。幸好劉小慧突然咯咯笑著,把他從那壓抑異常的感覺中拉了回來。

  「現在地主婆改名了,叫童素素,也不知道是自己改的藝名還是她爸爸本來就姓童。」劉小慧說。

  陸錚點點頭,說:「不說她了,小慧,能帶我去你們一中走走嗎?」陸錚微笑著,誰也看不出,實則到現在,他的談話才進入了正題。
酷爺 發表於 2013-6-16 14:33
第1卷 第五章 地主婆

  劉小慧有些為難的看向秦明亮,因為今天週日,原本說下午要去秦明亮家坐會兒的,熱戀期間,難得有安靜的地方單獨相處。

  但若說現在就同久別重逢的陸錚分手,劉小慧實在捨不得,覺得好多話想說還沒說呢。

  秦明亮對陸錚略帶歉意的說:「錚子,實在不好意思,一會兒我和小慧回一中家屬院,我家就住那兒。」

  陸錚一聽更來了精神,笑道:「那行,一起去吧,我也去你家坐坐。」

  秦明亮瞪大眼睛看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心說這人有病啊,精神肯定有點問題。但人家這麼大個人,說了句話,總不能一點面子不給留,說不帶他去?

  劉小慧也有些驚訝,但旋即覺得或許陸錚也同自己一樣的心情,想想小時候跟在陸錚屁股後面玩的情誼,劉小慧心裡柔柔的,便對秦明亮說:「小亮,錚子哥和我親哥一樣,就一起去吧,我還好多話想和錚子哥說呢。」

  秦明亮縱然不情願,現在也只能妥協,心裡憋著股火,領著說說笑笑的陸錚和劉小慧往家屬樓那邊走,狠狠詛咒著這個不長眼的操蛋青年,心說這叫什麼事兒啊?

  秦明亮家兩室一廳,倒也寬敞,一看便是書香世家,客廳對窗有個一人多高的書櫥,裡面擺滿了各種書籍。

  陸錚和劉小慧閒聊著,卻也不冷落秦明亮,不時和秦明亮搭訕幾句,詢問住在一中家屬樓的教師分房的福利政策,有沒有單身老師分到房子,還有就是去年有沒有女老師進修什麼的,愛人長期獨居的。

  秦明亮心裡窩火,卻還得有一搭沒一搭的回應,尤其是,見劉小慧和陸錚聊得越來越投機,把小時候的事翻來覆去的說個沒完,一股濃濃的醋意在秦明亮胸腔翻滾,他實在坐不下去,說:「我去買包煙」,快步出門。

  劉小慧毫無察覺,還在問:「錚子哥,個體戶現在不好幹吧?。」陸錚說自己幹個體戶,她便信以為真。

  陸錚收起了笑容,很鄭重的對劉小慧說:「小亮人不錯,你可得好好對人家。」沒有人是聖人,誰都有小毛病,秦明亮雖然有點沉不住氣,但也說明他心機不深,而且今天的表現,也就算有風度了。

  沒想到陸錚鄭重其事的來了這麼一句,男朋友被認可,劉小慧心裡甜滋滋的,輕輕點頭。

  幾分鐘後,秦明亮回來了,身後還跟了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風度翩翩,看得出,以前定是個美男子,劉小慧看到中年男人急忙站起來,略帶拘束的打招呼:「張叔叔。」

  秦明亮臉上有些得意的樣子,跟陸錚說:「這是我們一中的張校長,就住我家對門。」

  劉小慧是文學青年,張校長則是縣文聯的名譽主席,全縣有名的詩人,多次在省報發表他的詩歌,所以劉小慧經常寫一些小詩請他指點。

  秦明亮見陸錚和劉小慧聊得投機,索性去對門把「張叔叔」請了來,反正也不能跟小慧單獨相處了,既然自己成了「燈泡」,那不妨把小慧這個發小也和自己一樣變成燈泡。

  果然,張校長一來,劉小慧的話題就轉向了詩歌,陸錚這時便不大插得上嘴了,大多數時間只能跟秦明亮一樣,喝茶干瞪眼,眼角瞥到秦明亮有些得意的樣子,陸錚就一陣好笑,只覺這小青年實在好玩。

  張校長很健談,說到興致濃時開始朗誦起來:「他望了她一眼,她對他回眸一笑,生命突然甦醒!」他朗誦的很有感覺,令人不自覺就進入了詩歌的意境中,張校長朗誦完便指點劉小慧:「你看,最感人的句子往往是最簡單的,太多華麗的辭藻,便失去了這種感覺。」劉小慧聽得連連點頭。

  但在張校長朗誦詩句時,陸錚卻如遭雷擊,他不可思議的看向了張校長。

  在第三位遇害者家中,她的遺物裡,便有一張白紙,寫滿了張校長現在朗誦的這句詩,而現在,可不是網絡時代,不是是個文學青年就能知道白朗寧的,尤其是在這小縣城中,何況,張校長朗誦的這首小詞還不是長詩歌的正文,而是序篇裡的小詞。

  然後,一個個疑竇湧上陸錚心頭,他突然想起,除了第三位遇害者是文學愛好者,文藝青年,喜歡繪畫寫作;第一位和第二位遇害者的家屬好像也說過,她們平時喜歡看小說,只是,誰也沒把這些東西當做線索,並沒有將它們有機串聯起來。

  ……

  陸錚離開秦明亮家的時候,已經大致知道了張校長的生活狀態,鰥居,兒女都在外地,陸錚並沒有多問什麼,以免打草驚蛇,現在,除了冰棍廠燒鍋爐的王師傅,又多了一名嫌疑人。

  雖然都是八字沒一撇,但有了點線索,總比兩眼一抹黑的強。

  陸錚告辭的時候秦明亮很是得意,顯然覺得陸錚是因為沒人搭理他,感覺沒意思,只好灰溜溜的撤退,不過劉小慧在陸錚走時一再留下陸錚的住址並說等有時間「紅動」的人要聚一聚,又令秦明亮有些不爽。

  陸錚直接去了城關所,找侯建軍,要侯建軍幫著洗洗一中張校長的底。

  侯建軍不可思議的看了陸錚好半天,但還是勉強同意。

  兩天以後,當李衛軍被專案組飛快的送去檢察院,進入審查起訴階段時,王師傅和張校長的資料便被秘密送到了陸錚的案頭。

  王師傅的資料很詳盡,但張校長的就很簡略了,都是左鄰右舍知道的東西,也難怪,因為從恢復高考後一中便保持著全市第一的升學率,廣寧現在教育口紅得發紫,第一高級中學是省屬重點中學,校長高配副縣級,侯建軍雖然答應洗他的底,但也不可能背地調查他,最多就是打聽下大家都知道的情況。

  王師傅和張校長一樣是鰥夫,不同的是,王師傅的老伴病逝,張校長的愛人則是在動亂的年頭被批鬥後自殺,因為沒留下遺書,同樣經常被批鬥的張校長還受了牽連,革委會曾經污衊是他殺害了妻子,只是正準備進行公審的時候風雲突變,京城變幻大王旗,張校長這才逃過了一劫。

  翻看著兩人的資料,陸錚一時很難判斷,這兩人到底是不是凶手,又或者說,誰更像凶手。

  然後,陸錚的目光突然投注到了張校長在動亂後期被冤枉殺妻的那一段,漸漸沉思起來。

  ……

  五月的太陽就已經很毒了,剛剛下過雨,柏油路冒著熱氣,小城彷彿在蒸籠中,今年的天氣有些反常的熱。

  陸錚站在化肥廠家屬院3號院前,有些晦氣的拍著身上的土,剛才真倒霉,躲讓小區裡騎自行車的小孩,蹭到了牆上的泥垢,本來挺乾淨的的確良白襯衣和黑褲子污了一大片。

  轉頭看向家屬院院門,陸錚心情很複雜,養父養母便住在這裡,想起陸國斌對自己的壞和翠紅姨對自己的好,陸錚心裡也不知道什麼感覺。

  本來是準備案子結了後再來看他們,但現在卻不得不改變了計畫。

  這兩天,陸錚走訪了當年辦張校長案子的「專案組」成員,當時的公檢法被砸爛,「專案組」成員都是由公檢法組織的造反派積極分子組成,現在這些人基本都被定性為了「三種人」,便是沒判刑的也靠邊站,更沒人願意提當年的事。

  陸錚查閱這些人的材料,發現當年「專案組」的組長調去了外地任職,副組長叫夏天行,是當年縣局黨總支委員,現在已經被開除出了公安系統,但人應該還在廣寧。

  經過侯建軍洗底,發現夏天行現在同在化肥廠上班的兒子住在一起,就住在這個化肥廠家屬院三號院,而無巧不巧的是,陸錚的養父養母,同樣住在三號院。

  陸錚考慮之下,便決定以探親的名義接近夏天行,打聽下當年案子的情況。陸錚倒不是一定懷疑張校長便是凶手,但侯建軍給的張校長資料有限,從另一個角度打聽下張校長的側面應該能更好的瞭解他,而在那個瘋狂的年代,潛在的人性更容易暴露,從當年專案組成員口中,應該會瞭解現今張校長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家屬院的門敞開著,3號院實則住了三戶人家,除了老陸家和老夏家,還有一戶姓周的。

  陸錚邁步進門,院子很寬闊,入目便是一棵槐樹,正是槐樹開花的季節,一串串的白色像豆莢一樣的花掛滿綠色的枝頭,空氣裡到處都是淡淡的甜。

  槐樹下,一位五十上下年紀略顯富態的婦女正在水龍頭旁刷碗呢,聽到腳步聲抬頭,微微一怔後身子就是一震,猛的站了起來,嘴角抽搐起來,盯著陸錚,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

  陸錚走上兩步,聲音微微有些發顫:「翠紅姨……」原本,以為自己不會激動,可沒想到真的面對的這一瞬,陸錚嗓子發苦,幾乎落下淚來。

  馬翠紅忽然「嗷」了一嗓子,撲上來抱住陸錚,就哭天搶地的哭嚎,嘴裡語無倫次的不知道在念叨什麼,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的陸錚肩膀濕了一大片。

  陸錚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翠紅姨沒有變,還是鄉下婦女的做派,但,卻真心實意,毫不作假。

  「錚子,你跟我說說,這些年你去哪了?……」馬翠紅哭完了,卻拽著陸錚不肯放手,她怕這個孩子又不聲不響離她而去,雖然陸錚不是她的親骨肉,她卻一直當兒子來疼,只是她在家裡位卑言微,說不上話,和陸錚一樣,處處受氣。

  於是整個下午,娘倆都在屋裡嘮嗑,訴說別來情由,就好像又回到了十年前陸錚小時候,親情在兩人心中蕩溢。

  陸錚對自己的事不便多說,只說回了廣寧半年了,做點小買賣,又使得馬翠紅一陣唏噓,只覺這個孩子的命好苦,自己對不起當年的金蘭姐妹。

  直到一聲斷喝:「馬翠紅,你下午怎麼沒去上班!」

  沉浸在溫馨中的娘倆才注意到,陸國斌回來了。

  陸錚注意到,陸國斌比幾年前還精神了,滿面紅光的,定然是工作事業比較順利,這些年心態一直很好,反而,翠紅姨倒顯得比他蒼老多了。

  陸國斌也看到了陸錚,也很快認出了陸錚,但他卻理也沒理陸錚,劈頭蓋臉的訓斥著馬翠紅:「你說說,你上這班容易嗎?就是去哄哄小孩兒,多輕鬆的事兒?你就非得不給我做臉,非要我丟臉是吧?」

  陸國斌給馬翠紅在廠幼兒園找的工作,隨著事業進步,他在家裡腰桿子更加硬了,對馬翠紅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

  馬翠紅也知道自己理虧,見到這個失散多年的孩子太激動,都忘了請假,不怨老伴發火。

  陸錚雖然覺得陸國斌過分,但畢竟這是人家的家事,也是兩人都習慣了很多年的生活方式,就算自己是親兒子,也不好插嘴,更何況是外人呢?

  陸國斌又看了眼陸錚身上的藍色勞動布襖褂,哼了一聲,一看就知道是他的工作服。

  馬翠紅看到陸錚一身衣服沾了泥,便去找老陸的衣服給陸錚換上了,怕老陸到家後大發雷霆,所以只敢給陸錚換了身勞動服,不過話說回來,陸國斌也實在沒什麼像樣的衣服,老傳統,也不講究穿戴。

  見陸國斌臉色不善,馬翠紅把他拉到了外間,商量道:「你看孩子回來了,晚上做頓好飯吧?我去買塊肉?」

  陸國斌皺皺眉道:「有什麼就吃什麼唄?」

  馬翠紅執拗不過陸國斌,但又心疼陸錚,想了想,乾脆便去烙了雞蛋餅,雞蛋多多的放,反正老陸也不知道家裡雞蛋還剩多少。

  院外,不時傳來自行車鈴聲和互相打招呼的聲音,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

  陸國斌和馬翠紅的四姑娘陸小萍回來時見到陸錚同樣冷淡,陸家兄妹幾個一向看不起陸錚。

  陸家兄妹六人,四女兩男,除了二小子考上大學在外地上學,其餘兄弟姐妹也都陸續有了工作,當然,有正式工,也有臨時工,如大兒子,在鄰縣青龍是正式工作,四姑娘陸小萍,還沒轉商品糧,便在城關麵粉廠打小工。

  擺飯桌時陸錚提議說屋裡太熱,去院裡吃,他自是希望能和隔壁的夏家搭上話,最好能與夏天行老爺子搭上話。

  陸國斌倒沒有反對,說:「叫老夏家和周家小倆口都一起吃吧。」現在廠區以及各單位的家屬院,大多數人家處的一家人一樣,誰家有好飯,都叫上鄰居打牙祭。

  院裡很快便熱鬧起來,周家是小兩口,都在化肥廠上班,還有個四五歲的孩子,在院裡嘟嘟嘟的跑來跑去,倒是平添了幾分樂趣。

  陸錚也終於見到了夏天行,其實老夏年紀不大,也就五十出頭吧,但頭髮雪白雪白的,人也沉默寡言,和陸國斌的大包大攬形成鮮明的對比。

  夏天行的兒子不在家,兒媳張國華是化肥廠的出納,算是廠子裡有頭有臉的人吧,看得出,也是位強勢人物,而且,對老夏不怎麼客氣。聽說是因為原本張國華嫁入夏家還想沾老夏的光著,誰知道剛剛成親沒多久,老夏就被打成「三種人」,靠邊站了。所以對這個公公,她有幾分怨恨。

  周家小兩口周大偉和劉淑娜都是廠裡的工人,對陸國斌這個老前輩倒也很尊重。

  並了兩張矮腳桌,老夏搬著小板凳坐得離陸國斌的主位遠遠的位子,陸錚便坐到了他身邊。

  周家小倆口不清楚陸錚和陸家的關係,只聽馬翠紅說是失散多年的外甥,周大偉還從家裡拿出了瓶「汾酒」,說是他表妹送的,在這個喝散白酒的年代,那是絕對的高檔貨了。便是陸錚,也不由琢磨,這瓶汾酒,比後世賣上千的茅台應該還貨真價實吧。

  見陸錚坐去了角落,周大偉還笑著招呼他:「錚子,今天你是主角啊,快過來,和陸叔叔坐一起。」

  陸小萍撇了撇嘴,說:「他算什麼主角?」她是小老小,人長得秀氣,在家裡最得寵,陸國斌嬌慣她得不行。

  馬翠紅皺眉道:「這孩子!」陸國斌卻是點點頭,說:「他就坐那兒吧!」這麼多年,他還是看不上陸錚,想起陸錚十幾歲的時候挨打,那種靜靜看著自己的眼神心裡就不舒服。

  周大偉怔了一下,便不再吱聲,沒想到,這家人關係很複雜。

  陸錚自然不會介意什麼,當桌上人們吃吃喝喝熱鬧起來的時候,陸錚舉杯和夏天行碰杯,夏天行愣了愣,便也和陸錚杯子碰了碰,默默喝酒。

  陸錚不說話,只是和夏天行偶爾碰杯,靜靜的喝酒,夏天行倒是對陸錚好奇起來,微微有些同情的看著陸錚,心裡輕輕嘆口氣,或許,也想到了以前和現在的自己。

  陸小萍嘰嘰喳喳說著廠裡的事兒,聽意思,是嫌累,不想幹了。陸國斌心裡為難,其實他這個車間副主任能力有限,無非就是工齡長,崗位重要,工資比行政事業單位掙的多,生活條件便顯得優越,但若說解決小女兒長期代工的問題,可就不是簡簡單單能辦的到了。

  正說話呢,突然陸小萍尖叫了一聲:「素素姐!」飛快起身就跑向了門口,把陸錚給嚇了一跳。

  陸錚扭頭看去,卻見俏生生走進大院的是一位穿著黑色制服套裙的美貌女孩,烏黑的頭髮盤在腦後,別著漂亮的發卡,她皮膚如同凝固的牛奶般白皙細膩,整個人精緻的就好像ps過一樣,靚麗難言。

  陸小萍親熱的陪著靚麗女孩往這邊走,看得出,陸小萍的笑容裡,帶著幾分巴結,甚至不加掩飾,這種神態在這個尖酸刻薄的女孩身上很少見到。

  叫素素的精緻女孩矜持的微笑著,同飯桌上的人彬彬有禮的打招呼:「三叔、三嬸」叫的是陸國斌和馬翠紅,「叔叔、嫂子、二哥,二嫂」喊的是夏天行、夏天行兒媳張國華、周大偉和劉淑娜。

  很明顯,這名靚麗女子穿著打扮也好,行為舉止也好,都表明她和這個大院的人生活在兩個世界,而這時候,飯桌上的人也都早早站了起來,好像迎接公主一般,便是陸國斌,臉上也掛滿了笑容。

  精緻女孩兒目光轉到陸錚臉上時微微一怔,馬翠紅在旁邊笑道:「素素,不認識了吧?錚子,你還記得吧?」又跟陸錚說:「素素以前爺爺被迫害,在咱村待過,那時候叫馬素珍,現在可出息了,是市電視台的大明星……」

  陸錚愣了下,「地主婆?」和劉小慧邂逅時,簡單聽劉小慧說過她的近況,現在叫童素素,早就去了市裡,父親是市裡的高官,她也風生水起,在市電視台很有名氣,縣電視台成立,縣長親自出面請她來培訓台裡的播音員、主持人。說起來,當年她就和村裡孩童不一樣,洋氣的很,說話也沒南營的土味兒,所以被孩童們稱作地主婆,還差點被自己的「紅動」批鬥呢。

  「地主婆」三字立時令陸國斌臉色一變,陸小萍更是斥責道:「你瞎說什麼呢?」

  陸錚笑了笑,沒吱聲。

  童素素看起來涵養很好,只是笑著說:「記得,錚子,那時候你喜歡打架。」說著就把手裡的塑料袋拎起來,說:「你們吃飯呢,正好加餐,趙四燒雞!」趙四燒雞是廣寧的老字號,前幾年趙四的後人重新拾起了這金字招牌,弄了個小門臉賣燒雞,以不收死雞出名,口碑很響。

  馬翠華和張國華、劉淑娜趕緊接過來,去廚房切燒雞,陸小萍問童素素:「素素姐,您吃過了嗎?再吃點吧?」

  童素素說:「吃過了。」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又說:「好熱啊,我坐一會兒。」

  陸小萍馬上歡天喜地的給童素素安排座位,陸錚和夏天行被擠得更角落了,夏天行幾乎都沒位置放飯碗了。

  童素素抱歉的對夏天行道:「叔叔,我和您換位置吧,反正我吃過了,就是坐坐。」

  陸錚聽了一呆,這哪行?這不叫自己半天的心思全打水漂了嗎?趕緊說:「我和夏叔換一下吧。」不由分說,就起身給夏天行讓出了位子。

  陸小萍撇撇嘴:「真有自知之明。」

  陸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錯覺,感覺童素素好像瞪了自己一眼。

  等燒雞上桌,不一會兒大夥又熱鬧的閒聊起來,話語中,陸錚知道,原來,周大偉兩口子是童素素的表親,所以她暫時寄住在這裡,不過,明天就要回市裡了,以後就週日有時間的話,來縣台傳授傳授經驗,不算公事,算是本縣出身,對家鄉做貢獻吧。

  正在陸國斌收斂了大嗓門,開始談論童素素感興趣的電視節目時,馬翠紅突然說:「老陸,你看,能不能給錚子這孩子找個工作?」多年夫妻,馬翠紅知道老伴的脾氣,若是私下說,他定然一口回絕,現在當著這許多人,老伴好面子,沒準就答應下來。

  陸國斌氣得瞪了馬翠紅一眼,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馬翠紅立時興高采烈的對陸錚說:「還不謝謝你姨夫?」她打聽陸錚近況,見陸錚語焉不詳,自以為這個孩子顛簸流離的,便想給他找個安穩的工作。

  若是以前的陸錚,是死也不會和陸國斌服軟的,但現在,想想以前,真如過眼雲煙一般,能生活這麼些年就是緣分,人生匆匆而過,能結緣的又有幾人?

  所以陸錚笑著舉起酒杯,破天荒喊了一聲陸國斌:「姨夫。」

  陸國斌嗯了一聲,便舉起酒杯和陸錚碰了碰,心說這小子到底長大了,比以前強了些。
酷爺 發表於 2013-6-16 14:41
第1卷 第六章 誰家灶頭無煙火

  吃過飯,陸錚便跟夏天行說:「胸悶,想出去走走,夏叔,一起去?」

  夏天行這麼些年,也沒遇到個願意和自己聊天的,對這個年青人倒是頗有好感,便欣然點頭答應。

  看到陸錚和夏天行湊到一起,陸小萍小聲嘀咕:「倆造反派!」現在正清除動亂餘毒,年青人對造反派深惡痛絕,陸小萍自然覺得夏天行是階級敵人,而陸錚也好不到哪去。原本,當年就覺得寄養在她家的陸錚吃她家喝她家的,自然低她一等。

  陸錚和夏天行剛出家屬院院門,後面腳步聲響,卻是童素素也跟了出來,指了指南面街巷,說:「夏叔,天太黑了,我去代銷點買點東西,您陪我一趟?」

  夏天行對童素素印象不錯,市裡高官的女兒,人卻和氣,沒什麼架子,也從沒看不起鄉下人。

  夏天行正想答應,陸錚卻指著北邊說:「夏叔,咱去河邊走走。」又對童素素說:「素素,你喊周哥陪你去吧,我們不順路。」

  說著話,也不管童素素反應,便向北走,夏天行猶豫了下,跟了上來。

  家屬院區沒有幾盞路燈,不過家家戶戶都亮著燈,巷子裡倒也並不黑,夏天行說:「素素那丫頭不錯,錚子,你好像抗拒她?」

  陸錚心裡一哂,卻不想別看夏天行沉默寡言,卻是觀察入微,不怪幹了二十多年公安,實在是很有些本事。

  不過夏天行自然想不到自己抗拒的不是童素素,而是抗拒童素素加入他倆,那說話就不方便了。

  嘆了口氣,陸錚說:「我小時候是造反派,還帶小朋友批鬥過她,現在她眾星捧月一樣,我想,我還是少和她接觸吧,夏叔,你說是不是?」

  聽到「造反派」三個字,夏天行眼皮跳了跳,沉默著,有些沉重的點了點頭。

  「夏叔,聽說你是老公安了?」陸錚試探著問。

  夏天行搖了搖頭,顯然對這個話題沒興趣。

  陸錚又試探了幾句,想把話題往上引,夏天行都是默然不語。

  兩人漸漸來到了家屬區北頭,隔著一條石灰路,便是護城河了,河畔栽著垂柳,一輪明月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陸錚摸出煙,遞給夏天行,又摸出火機,幫他點煙。

  兩人吸著煙,都有些沉默。

  陸錚原本是希望套這位老公安的話,但現在看來,怕是要改變策略了,老夏出奇的敏感和警覺,話不是那麼容易套的。本來陸錚腦海裡這位造反派肯定比較莽撞,事業上的打擊又會令他謹小慎微,不敢再提以前的事,但卻不想,這個人完全和自己勾勒出來的形象不一樣。

  考慮了一會兒,陸錚打破了沉默,「夏叔,我今天其實除了探親,主要是想拜會您。」

  夏天行這卻沒有想到,呆了呆,訝然問:「拜會我?」

  陸錚微微點頭,「夏叔知道六一五案件吧?你肯定應該聽說過,我們一直封鎖消息免得引起恐慌,實際上,去年夏天開始,一共發生了三起碎屍拋屍案,而且,從作案手法,初步判定是一人所為的連環殺人案。」

  「我呢,就是六一五專案組的副組長,我叫陸錚,縣局的副政委、治安科長,夏叔應該知道我,對吧?」

  面前這個老公安,對崗位必然多多少少還有眷戀,縣局內如果有老朋友,或許也會跟他提上自己一嘴半嘴,畢竟去年自己剛剛來到廣寧時,在公安系統內部可是引起了很大的震盪。

  被一連串的消息驚得目瞪口呆,夏天行怔怔盯著陸錚,好一會兒,緩緩點頭,「啊,對了,陸錚,我說這名字有點印象呢,原來就是你。可是,你找我做什麼?」說到這兒,微微皺眉:「難道,你以為我是嫌犯?」

  陸錚笑道:」怎麼會呢,夏叔,你忘了,我當年也是造反派,不會妖魔化咱自己的。」

  夏天行默不作聲。

  陸錚道:「是這樣的夏叔,現在我們專案組有了個突破口,便是一中校長張國良,我調閱了張國良以前的檔案,發現了當年夏叔也調查過他,我希望夏叔幫我個忙,跟我講講當年的情況。」說是專案組找到了突破口,自然是虛張聲勢,免得夏天行顧慮太多,謹慎不言。

  夏天行愣了下,隨即搖搖頭道:「過去的事,我沒什麼好說的,該記錄的你可以查檔案。」

  陸錚知道他還是不肯說,想了想道:「夏叔,您是老公安了,我相信你心裡會有團火,抓住犯罪分子保一方平安的火,那個狂熱的年代,誰對誰錯咱都不必提了,都是政治氣候造成的悲劇,但不能因為咱們一切都向前看就對那個年代的事諱莫如深,尤其是,很可能會有一個殺人犯因此而脫罪。」

  夏天行眼裡閃過一絲迷茫,但他只是搖頭,將煙蒂彈入河中,說:「咱回去吧。」

  陸錚心下這個著急啊,沒想到夏天行油鹽不進,就如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伸手攔住想往回走的夏天行,陸錚略一猶豫,說道:「夏叔,我也不瞞你,張國良是我自己要調查的,專案組認定的嫌犯叫李衛軍,現在,已經準備將他送檢,而他,很可能是冤枉的。」

  「夏叔啊,幹了這麼多年公安,你明白的,李衛軍雖然只是三個字,但這三個字背後,是一個有血有肉有家人為他肝腸寸斷的活生生的人啊。您能看著他就這樣當了冤死鬼,而真正的兇犯躲在黑暗中冷笑嗎?」

  夏天行這次是真的愣住了,打量著陸錚,不大相信的說:「是你自己要調查張國良?」

  陸錚苦笑一聲,說:「不瞞你說,我現在在局裡的處境並不好,雖然掛了專案組副組長的名兒,但也只是個跑龍套的,並不能影響案件的偵破進展。但我又覺得這個案子太可疑了,所以,才自己在暗中調查。」

  夏天行凝視著陸錚,淡淡的說:「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做,就算調查出了結果,得罪了全局的同僚,也未必有什麼好的結果?有的時候,真相並不重要。」

  陸錚微微點頭,說:「我知道。」

  夏天行就笑了,面前的年青人,多麼像自己剛剛加入警隊之時?一腔熱血,只想探究真相。

  夏天行終於點點頭,「好吧,你想知道什麼?」

  ……

  夏天行先回去了,陸錚在河畔又抽了幾顆煙,才慢慢往回走。

  聽夏天行說,當年張校長的老婆上吊自殺有很多疑點,屍檢時,在張校長老婆的胃部發現大量未消化的安眠藥片,很難相信,一個人會採用兩種不同的方式自殺,而且,張校長的老婆與人有染,張校長也有足夠的殺人動機。

  其實在審訊張校長的時候,張校長時而狂笑、時而大哭,痛罵兒子不是人,已經瘋瘋癲癲的開始招供。雖然講述的前言不搭後語,但從前後語言模糊的脈絡中,完全可以進一步突破他的心理防線,只是這時候社會突然發生變動,隨之各項工作出現短暫的癱瘓期,專案組自然消亡,這案子最終不了了之。

  現在,張校長嫌疑越來越大,只是,這一切都是推測,證據呢,證據又在哪裡?自己又該從何下手?

  陸錚回到家屬院的時候,院裡的人正在看電視。三戶人家現在都有了電視機,但是,還跟以前傳統一樣,陸國斌把自己家的電視機搬到院子裡來,三大家子坐著小板凳看電視,就跟鄉下看露天電影一樣熱鬧。

  「睜開眼睛,小心看吧,哪個願臣虜自認?」

  熟悉的主題曲在院子外陸錚便聽得清清楚楚,中央台正每晚三集播放香港電視連續劇《霍元甲》,看著屏幕中嘿哈打鬥的動作,陸錚心裡濺起一絲絲漣漪,當年,第一次看到這電視劇時自己是多麼的為之著迷?

  陸錚並沒有和大家一起看電視,而是去了廂房,整個大院子有兩個廂房,本來是共用的儲藏室,現在馬翠紅把東面那間收拾了出來給陸錚住。

  微微有些潮味,但顯然馬翠紅很用心,打掃的乾乾淨淨,床也鋪的厚厚的,牡丹仙鶴刺繡的藍床單也是嶄新嶄新的。

  馬翠紅很快就跟了進來,略有歉意的說:「錚子,你先委屈一宿,明天我再給好好拾掇拾掇,現在天氣暖了,住在這裡通風,挺好的,等冬天,我再想辦法。」

  陸錚嗯了一聲,又說:「再看吧,我現在有住的地兒。」

  「是嗎?那你住哪啊?」童素素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馬翠紅身後轉了出來,似笑非笑的看著陸錚。

  陸錚說:「招待所。」

  陸錚在局裡的宿舍樓和小杜一個房間,不過整個宿舍樓衛生環境差,尤其他們的房間挨著樓層共用洗手間,夏天的時候一股怪味。小杜自己自然不嫌棄什麼,但得陸錚母親囑託,自然要照顧好陸錚,便想縣委招待所開間雙人房,可陸錚一直都不同意,直到幾天前,陸錚才轉了性,和小杜一起搬去了縣委招待所。

  小杜自然不知道原因,還以為去年夏天陸錚被熏壞了,今年夏天又要到了,這才忙不迭搬家。

  馬翠紅聽到陸錚住招待所,眼圈便有些紅。現在廣寧除了國營旅館、招待所,火車站附近倒也出現了不少私人開的小旅館,但是特別髒,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馬翠紅自然以為陸錚便住在那些小旅館。

  「錚子,你聽姨的,搬回來住行不?當年你媽臨走時一再拉著我的手托我照顧你,……,我,我對不起你媽,就不能給我個補償的機會嗎?別走了……好不好?」馬翠紅幾乎都是在哀求陸錚了,更開始抹淚,想起過往種種,實在對不起去世多年的老妹妹,沒能照顧好錚子,都是她的錯。

  「翠紅姨,其實,我現在過的挺好,我住縣委招待所,環境挺好的。」看翠紅姨的模樣,陸錚心裡酸酸的,想起了為了自己勞累成疾早早離世的養母。

  外面傳來陸國斌的喊聲,好像在叫馬翠紅。

  馬翠紅抹了抹眼淚,說:「我一會兒再來。」急急的出去了。

  童素素沒跟著走,反而搬了把三條腿的椅子坐了下來,問道「你住縣委招待所啊,哪間房?」

  看著這個靚麗女孩坐在殘破不堪的椅子上,陸錚心裡實在覺得怪異,這種鮮明的對比太刺目了,怎麼感覺像後世黑暗系比較虐的節目?

  屋裡本來就是儲藏室,倒是有些家具,不過都很陳舊,馬翠紅揀著能用的留了幾樣,比如這把三條腿的椅子,便擦得乾乾淨淨的。

  「說呀,你不是和三嬸撒謊吧?」童素素白嫩精緻的下巴磕在椅子靠把上,大眼睛打量著陸錚。

  保守年代風格黑色套裙職業裝的精緻美女,到膝蓋的裙襬下露出纖細的絲襪美腿,繫帶小黑布鞋,黑色繫帶環繞纖美的白絲襪包裹的足踝,奢華和樸素如此融洽的結合,清新的性感撲面而來,令人心曠神怡,在靜靜的欣賞中或許心底深處,更會湧動折磨征服這清新佳麗的罪惡慾望。

  「沒撒謊,我住309號房。」陸錚跟劉小慧也留下了自己的真正住址。

  童素素嗯了一聲,盯著陸錚又看,看得陸錚心裡直發毛。

  「喂,你說實話,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陸錚愣了下,說:「沒有啊,咱倆多少年沒見了,而且以前小時候,我也沒和你說過話吧?」

  童素素撇撇嘴,說:「你這人呀,沒勁,不說實話。」

  陸錚發現童素素原來表情挺豐富的,不似剛才人多的時候,一直都是很成熟、很矜持的模樣。

  「你說對我沒意見,那為什麼避瘟疫一樣避開我,我是病毒啊?還是夏叔身上有金子?」童素素不滿的說。

  陸錚不善面對女孩,前世更是粗人一個,打了半輩子光棍,雖然,也有紅顏一直在不離不棄的支持他,但他除了逢場作戲的一夜情,並沒有和真正有感情糾葛的紅顏發生超過友誼的關係。

  所以,面對童素素的興師問罪,他只有保持沉默。

  童素素見陸錚不吭聲,才覺得自己欺負老實人不應該,而且,陸錚,也再不是少年時那個刺頭了,或許,因為生活的重壓,令這個昔日領著「部下」大鬧天宮的少年郎再沒有以前的風采,而是變成了任人踩在腳下的悶葫蘆。

  童素素心裡,有一絲莫名的失落,她輕聲的說:「還有,你說的不對,你以前和我說過話,有一次我被人欺負的哭,是你跟我說『生活是用來抗爭的,眼淚只代表軟弱』。」

  陸錚笑了笑,說:「是嗎?」還真不記得了。

  童素素又說:「還有一次好多凶神惡煞的人要抓我,是你把他們罵走了。」

  陸錚不由得又笑:「都是小孩子鬧著玩,沒那麼嚴重,什麼凶神惡煞啊?」

  童素素嘴唇動了動,終於沒說出口,她本來想說,可是你知道那時候在我眼裡他們是多麼可怕嗎?而你,就像個從天而降的英雄。

  童素素沒再說什麼,留下個信封便默默的走了。

  第二天早上,陸錚才發現童素素偷偷放在椅子上的信封,裡面是一疊十元的大團結,陸錚想還給她,問周大偉,才知道她早就走了,坐早上六點的公交車回市裡。

  陸錚心裡一陣茫然,想也知道,童素素這是報恩呢,這麼多年的事了,還唸唸不忘的,倒真是個有情有義的小丫頭。
酷爺 發表於 2013-6-16 14:59
第1卷 第七章 抽絲剝繭現真兇

  「錚子,真搜啊?」站在張校長家門外,侯建軍神色凝重,開弓沒有回頭箭,他清楚知道踏進張國良家可能帶來的嚴重後果,如果沒有找到相關證據,他這個城關所所長也就幹到頭了。

  陸錚從翠紅姨家回來後,數次詢問縣文聯相關負責人,希望能找到三名遇害女性都是文學愛好者的共同點。最好,能找出她們的生活軌道都和張校長有交集的證據,當然,詢問時是根本不會提到張校長這位文聯名譽主席的,文聯的人也根本不知道公安們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過在文聯的調查根本沒找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三位受害者中只有第三位受害者才在文聯投過稿子。

  陸錚苦思幾日,又通過侯建軍找了建委內部的哥們,拿到了地下管道分佈圖,並且親自下了下水道。經過仔細搜索,在一中家屬樓小區下水排往主管道的區域,終於在牆壁上發現了一些東西,粘在油漬中,沒有被水沖走,一條纏繞著烏黑長髮的墩布布條,而那長髮根部,粘著一小塊腐肉,應該便是頭皮,正常人梳頭髮的斷髮,是定然不會帶著頭皮的。

  墩布條粘在牆壁上的位置有些高,應該是去年雨季留下的,因為和一些雜物纏繞在一起粘在了管道上,而今年雨季未到,污水便沖不到這般高的位置,所以它也得以倖存下來。

  或許,這就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吧。

  雖然,僅僅憑藉這些蛛絲馬跡並不能斷定凶手是誰,但毫無疑問通過種種跡象,張校長成了陸錚心目中的第一嫌疑人。

  今天上午,陸錚通過侯建軍開了搜查證,以免自己去局辦申請的話太引人注目。除了被搜查人名字,搜查證上的地址等資料都是由侯建軍包辦,誰也不會想到這張搜查證針對的是一位副縣級官員。

  因為從頭到尾,不管是下水管道蒐證也好,在縣局申請搜查令也好,侯建軍都全程參與,現在他已經完全同陸錚綁在了一起,在侯建軍心裡,兩人關係自然發生了變化,「陸政委」這略帶生疏的稱呼也變成了「錚子」。

  其實侯建軍到現在都不明白自己跟著瘋什麼,但就是不由自主的按照陸錚的吩咐給他跑腿辦事,或許,應該說是一步步的泥足深陷,在這樁案子裡越陷越深,只能賭陸錚押對了寶,能找到真正的凶手。

  不過站在張校長的家門前,侯建軍才猛地意識到,如果進了這個門,那就再沒有退路,而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

  所以,侯建軍才會攔住了正想敲門的陸錚,問了聲:「真搜啊?」

  陸錚笑了笑,伸手,輕輕的敲門。

  聲音很輕,但聽在侯建軍耳朵裡便如打雷一般,他咬了咬牙,事到如今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便是沒有證據,也要給他辦出些證據來。

  可是,侯建軍又微微苦笑,若是普通人,辦些證據不難,但張國良可是廣寧有頭有臉的人物,怕不是能任由自己等唆擺。

  門很快被人從裡面拉開,開門的是小杜,他早就從學校把正在正常辦公的張校長「請」了回來,沒有人在家的話,便是搜查到物證,說服力也小了許多。

  看到陸錚,張校長愣了一下,他和陸錚第一次見面也不過十多天,自然還記得這個氣質陽剛的青年。

  對陸錚出示的搜查證,張校長也沒有特別激動的表現,只是淡淡問:「我總能問為什麼吧?」

  陸錚擺擺手,示意張校長和自己坐到了沙發上,侯建軍和小杜還有城關派出所一名年輕民警到處搜索可疑的證物。

  張校長家兩室一廳,客廳沙發茶几電視,佈局很是幽雅,兩室一為臥房,一為書房,侯建軍等人重點搜查的便是書房,以期找到可以派上用場的線索。

  其實如果張校長真的是凶手,那麼那塊粘著腐肉頭髮的墩布條定然是張校長在洗手間處理屍體後,用墩布將血水掃入蹲便時,常年使用的墩布條斷裂,和血水一起進去了蹲便,又流入下水道。

  所以張校長是凶手的話,可以斷定洗手間曾經有大量血跡,但可惜的是,以現在的技術,時隔多日,卻是查探不出了。

  和張校長隔著茶几坐在沙發上,陸錚就坐在張校長正對面,一邊觀察著張校長,陸錚點起了一顆煙,突然問:「張衛紅、程坤、段紅梅,這三個人你都認識嗎?」這三個人,便是先後遇害的三名受害人。

  張校長很淡定的,也從茶几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根菸,點上,說:「認識。」

  這卻出乎陸錚的意料,一般來說,如果做賊心虛,被突然問到忌諱之事,普通人大多會下意識說不認識,而只要在張校長家裡發現三名遇害女性留下的蛛絲馬跡,便可以以此為突破口,攻破張校長的心理防線。

  張校長的回答令陸錚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高明的對手,而張校長便是真兇的可能性也隨之大增。畢竟,這三名女性的生活圈子風牛馬不相及,能同時與她們的生活軌道發生交集的人便相當可疑了,加之這些日子發現的種種線索,張校長十有八九便是真兇。

  張校長坦誠認識她們,自然是因為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他同這三名女性見面,不管如何隱蔽,也可能會被人見到,如果說不認識,再被揭破謊言,那就有不打自招之嫌了。

  實際上,如果張校長不是凶手的話,下意識的反應可能也會是避嫌,但他坦然承認,可見心理素質之高。

  「你和她們是什麼關係?」陸錚接著追問,不知道為什麼,對手這般難以對付,陸錚反而微微有絲興奮。

  「張衛紅,和我有一定的感情基礎吧,不過,我們是正常男女關係,屬於帕拉圖似的感情,帕拉圖你懂嗎?」

  「程坤我不大熟,夜校的學生,給我投過稿子。」

  「段紅梅,喜歡詩歌,和我算是師生之誼吧。」

  提到這三個人張校長語氣很淡,但陸錚敏銳的發覺到,他眼裡露出的一絲痛苦,陸錚微微有些詫異,這可不像一個冷血殺手該流露的感情,或許,不管什麼人,心底深處,都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既然都是正常關係,為什麼你會極力保密,不但文聯的工作人員,便是住在你對門的秦老師也沒看到過你這幾位女性朋友。」陸錚繼續追問。

  張校長無奈的笑了:「這位小同志,你沒到我的年紀你不知道,不但是我,便是她們,也很怕別人看到我們在一起惹來風言風語,每次希望我指導她們的文字,總是做賊一樣來我家,我也很無奈,但如果去外面,更容易被人見到。」

  正從臥房出來的杜小虎聽到張校長叫陸錚「小同志」,他當即訓斥道:「別倚老賣老!老實點!」他才不管對方誰誰誰呢,更莫說只是個嫌疑犯了。

  侯建軍翻著書櫥的書籍,聽到杜小虎的喝斥不由得搖搖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杜小虎對陸錚表現出一種超出戰友關係的崇拜、回護和服從,或許,這就是槍林彈雨中才能產生的感情吧。

  陸錚對杜小虎使個眼色,又繼續問張校長:「這麼說,她們三個都來過這裡。」

  張校長很坦然的點點頭,說:「都來過,不過次數都不多,最多的是段紅梅,也不過來了三次,我記得第三次是我發高燒,她照顧我了一晚上。」

  陸錚笑了笑,現在看,便是在這裡找到三名女性來過的痕跡,他也可以自圓其說了。

  想了想,陸錚問:「那麼去年的六月十號,六月十七號,九月九號,你都在哪裡,在幹什麼?」

  以現在的技術,從三具屍體殘骸並不能準確判斷受害者在哪一天遇害,只能以受害者失蹤的日期假設為便是她們遇害的日期,第一名遇害者張衛紅六月十號失蹤,第二名遇害者程坤六月十七號失蹤,至於第三名受害者段紅梅,因為是文藝青年,愛好詩歌繪畫,朋友眾多,還經常去外地寫生,所以具體失蹤日期都難以確定,但她屍體被發現是九月九日。

  而六月十號、十七號和九月九號,都是禮拜天。

  不過陸錚知道,時隔一年,便是問也白問,果然,張校長搖搖頭道:「去年的事,誰還記得?」

  侯建軍從書房拿出一本相冊,陸錚接過來慢慢翻看,相冊裡都是張校長一家的照片,子女旅遊的照片,其中,還有張校長與亡妻的合影,陸錚便笑著問張校長這些照片裡都是誰,張校長從容的一一作答。

  奇怪的是,相冊裡,沒有一張他大兒子的照片。

  半晌後,侯建軍先從書房出來,在陸錚耳邊附耳說:「看來,找不到什麼了,就算找到了線索這個老東西也能自圓其說,乾脆,先定他個流氓罪,拘留,咱們再慢慢調查。」現在正是嚴打期間,作風問題是很大的問題,張國良與三名女性有著不為人知的關係,他也自己承認了,定個流氓罪是沒問題的,所以侯建軍的心倒是定了,最起碼,沒查錯,回去後不用怕吃掛落了,而在他嘴裡,「張校長」也就變成了「老東西」。

  陸錚微微蹙眉,若是局裡沒有其他嫌犯,現在先將張國良拘留,然後再進行詳盡調查,總能找到蛛絲馬跡的,但嫌疑人李衛軍都被送檢了,又哪有時間慢慢來。

  而且,看著相冊,想起夏天行跟他說過的話,再看張校長的表現,陸錚,又有了一些新想法。

  「我去書房看看。」陸錚起身進了書房。

  書房裡最顯眼的就是靠牆的巨大書櫥了,裡面密密麻麻不知道擺了多少本書,書櫥前放著把椅子,看來侯建軍踩著椅子把上面也翻了翻。

  陸錚在書櫥前踱著步,閉著眼睛,手指在一本本書上劃過,三位女性肯定都進過這間書房的,她們在裡面,會做些什麼呢?

  陸錚默默的想著,如果自己是她們,自己會做什麼,自己最想做的又是什麼?

  自從重生後,三名受害人幾乎成了陸錚每天都要研究的對象,或許,她們甚至不如陸錚瞭解她們自己,尤其是,一些潛意識裡的東西。

  比如第一位受害者張衛紅,三十一歲,是三名受害者中唯一有丈夫的,從張國良的語氣,陸錚也知道她同張國良應該有一段感情,而張衛紅這個人,是敢愛敢恨型,她失蹤前正和丈夫鬧離婚,在現在這個社會,那需要極大的勇氣。她丈夫,也自然而然的成為了最初的嫌疑人。

  第二位受害者程坤,二十五歲,工廠女工,吃苦耐勞,正在上夜校,而張國良,同樣在夜校授過課,或許,這就是兩人相識的契機,從張國良說起她時平淡的語氣,應該對她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偶爾會指點她寫作,同時,也是他獵殺的目標。

  第三名受害者段紅梅,雖然張國良提及時也很平淡,但並不是他學生的段紅梅,和他的關係被他稱為「師生之誼」,更在他發高燒時照顧過他一晚,顯然兩人的關係很密切。

  段紅梅因為交友廣闊,各方面反饋的信息最多,陸錚,或許也最瞭解遇害前的她,張校長被列入懷疑目標也是因為一句白朗寧的小詞。張校長朗誦出來的,同樣自段紅梅的遺物中被發現寫了一遍又一遍這句小詞的草稿紙。

  陸錚突然站定了腳步,轉頭看去,手指輕觸的,正是幾本現代詩,而書櫥裡這左下的區域,全是詩歌方面的書籍,法國詩人波德萊爾、英國詩人泰德、國內當代詩人子陽等,各種作品應有盡有。

  陸錚滿意的笑了,段紅梅是個浪漫而又自以為是的女孩子,而且,喜歡替別人拿主意,因為這個,和好多朋友鬧翻過。

  而這些日子的瞭解,張校長在學術上,是個不拘小節的人,生活中同樣如是,從他茶几下的雜亂的擺設,便很難相信這龐大的書櫥各類書籍都一本本歸類,會是他完成的。

  而這,多半便是段紅梅的手筆,等再見到自己手指的方向,都是詩歌作品,陸錚便百分百斷定是段紅梅幫張校長整理了書櫥。因為自己手指的方向,是最靠近書桌的區域,也是最醒目的位置,可見,整理書櫥的人對詩歌十分偏愛。而實則比起詩歌文學,張國良更注重研究物理學方面,他當年任教時便是教物理的。

  陸錚並不急著動手,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一本本詩歌的書脊,又慢慢的閉上眼睛,他在想,如果自己是段紅梅,在整理書櫥時,自己會幹些什麼……

  或許,具有浪漫冒險主義精神的「我」,會不會,想通過這個書櫥,告訴主人些什麼?

  因為「我」,不管是同朋友吵架,還是和好,總是通過一種奇異的方式展現「我」的喜怒哀樂……

  然後,陸錚猛的睜開眼睛,果然,剛才自己就覺得怪異,書櫥裡,竟然沒有白朗寧的書籍。

  而段紅梅的遺物,遺留的她寫的小詩,都清楚表明她深受白朗寧的影響,文字簡約,感情綿綿。便是張校長本來沒有白朗寧的詩集,她也該送給他一套。而且,張校長也朗誦過白朗寧的詩,按常理推測,他也不會沒有收藏白朗寧的作品。

  陸錚想了想,手指又開始慢慢在一本本書的書脊上滑動,然後,指尖傳來一種不同的感覺,已經到了詩歌區的邊緣,緊挨著詩歌作品的,是一本《辭海》,和普通書籍不同,厚厚的硬外殼包裝,這便是指尖突然傳來異樣感覺的根源。

  陸錚慢慢的笑了,突然對外面大聲說:「張校長,你是不是很久沒動過書架了?」

  「是。」

  聽到陸錚問話,侯建軍便把張國良帶了過來,站在書房門口,張國良看著陸錚的動作,答應了一聲。

  這時陸錚已經慢慢摳出了這本厚厚的辭海,翻開了外殼,嘴裡說:「是不是,殺死段紅梅後,你就再也不想碰這些被她按照她的喜好整理過的書櫥?」

  張國良閉嘴不語。

  而陸錚掀開辭海厚厚的紙殼外殼後,裡面包的,赫然是一套《白朗寧全集》,至於辭海裡面的書頁,自然全被撕掉了。

  《白朗寧全集》的封面上,有清秀的鋼筆字「你終於找到了!」

  侯建軍湊過來看,不明所以的問:「這是什麼。」

  陸錚嘆口氣說:「是段紅梅的字,或許也是,她希望咱們找到的證據吧?」

  侯建軍不明來龍去脈,突然聽陸錚這樣說,嚇得嗷一嗓子,往後跳了一步,他只覺得頭皮發麻,頭髮好像都一根根豎起,聲音更有些走調:「你?你說什麼?」

  陸錚被雷的外焦裡嫩,但旋即知道,這也不怪侯建軍。突然看到死者寫的「你終於找到了!」,而自己和侯建軍等人,正是來找她被殺的證據,自己還偏偏說希望這是證據,突然間正常人定會覺得陰風陣陣,被嚇得一驚一咋。

  陸錚無奈的瞥了侯建軍一眼,說:「這是段紅梅寫給張校長的,你怕什麼?」

  侯建軍拍了拍自己腦門,笑罵道:「錚子,你說話大喘氣啊?你說說,我要這麼突然一說你能不害怕嗎?」

  陸錚慢慢翻開書頁,卻見第一頁,便密密麻麻寫滿了鋼筆小字,是一封熱辣辣的情書,陸錚掃了幾眼,便遞給了侯建軍,說:「你看看吧,這才叫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在這封情書裡,除了段紅梅大膽的向張校長示愛外,還有這麼一段:「那天,你發著高燒,可心裡,卻忘不了你的情人,還在大聲的喊:『衛紅、程昆,是我害死了你們!』雖然,我不知道她們兩個是什麼人,但是,我好羨慕她們,我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和她們一樣,永遠活在你的心中……」

  看來張校長潛意識裡還是有負罪感的,所以才在發高燒時洩露了天機,而段紅梅自然不知道這兩人是誰,程坤的名字也寫錯了一個字。

  侯建軍看完,回身啪的就給了張校長一個大耳光,罵道:「老流氓,我看你還敢狡辯嗎?」說著,就把那封情書遠遠給張校長看。

  張校長臉色一下慘白,原來的矜持和驕傲都消失不見,整個人,好像突然就垮了下去。

  ……

  客廳裡,張校長慢慢講述著殺害三名受害者並將她們分屍的經過,侯建軍問話,杜小虎做筆錄。

  張校長,甚至承認當年是他逼著妻子服用大量安眠藥,又將她吊起來製造自殺假象。

  實際上,在筆錄前侯建軍第一句問話就令張校長崩潰了,侯建軍問他:「你妻子是不是也是你殺的,而不是自殺?」

  張校長立時就癱坐在沙發上,抖抖索索念叨著:「冤孽啊冤孽……」

  好一陣後,在侯建軍的訓斥下,他才長嘆口氣,說:「好吧,我全交代!」

  張校長說,他與張衛紅是忘年戀,秘密交往了一年多,但一直不想跟她結婚,直到張衛紅回家鬧離婚,又逼他,要離婚後同他結婚,後來,張校長不厭其煩,便將她殺了滅口。

  第二位受害者程坤,則是無意中撞見了洗手間裡還未被完全處理掉的張衛紅的部分肢體,所以,才被殺了滅口。

  至於第三位受害者段紅梅,同樣是纏他太緊,才惹惱他令他痛下殺手。

  而殺害她們的日期便分別是去年的六月十號,六月十七號和九月九號。

  陸錚坐在沙發上微微閉著眼睛,看似養神,實則認真聽著張國良的講述,但他越聽越是皺起了眉頭。

  筆錄做完,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侯建軍伸個懶腰坐起來,身子前傾湊到陸錚耳邊,說:「錚子,這案子,咱直接向章局匯報吧。」

  陸錚輕輕拍了拍他肩膀,沒有吱聲。

  侯建軍,還是不知道局裡的水深淺啊,他覺得破了案子肯定是立下大功,卻根本沒有意識到這燙手山芋,定然在局裡造成軒然大波。

  而且,陸錚看著一臉慘白的張國良,心裡的疑惑更甚。現在好似他清楚明白的交代了一切,但是,卻同自己對案情的分析相差甚遠,自己勾勒出來的凶手,應該心理很陰暗很變態,所以,很可能文革期間遭遇妻子紅杏出牆、自身遭受批鬥的張國良精神上受了刺激,才會不再相信女人的忠誠,為了永遠佔有她們而殘忍的殺害了她們。

  但張校長交代的殺害這三名女死者的動機是這麼的簡單,逼婚?殺人滅口?這完全說不通,但既然交代了一切,又何必有所隱瞞?有時候,心理陰暗的人,也希望能講述出一切,更不會羞於將自己的心理狀態示人。

  「錚子,咱走吧?」侯建軍笑呵呵的,將筆插進了上衣口袋。

  陸錚搖搖頭,說:「不對,不對。」說著,便起身進了書房。

  侯建軍愕然道:「什麼不對了?」跟在後面追了進去,卻見陸錚搖著頭,到處翻箱倒櫃開抽屜,侯建軍奇道:「你找什麼?」

  陸錚喃喃說:「不知道,就是不對,我找找看。」

  侯建軍打了個冷戰,後脖頸微微有些發涼,很少見到錚子這般神神叨叨的,莫非?

  侯建軍突然看到自己手裡正拿著證物呢,封面上那清秀的鋼筆小字:「你終於找到了!」侯建軍就覺得唰一下,頭髮一根根全立了起來。

  陸錚卻又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好似進了張國良的臥室,同樣在裡面亂翻,突然就聽他喊:「虎子,你去一中看看,他們有沒有校務日誌。」

  侯建軍拍了拍自己額頭,今天都是被陸錚嚇得,以前自己膽子可沒這麼小。

  就在虎子想出門的時候,陸錚大聲說:「不用了!」然後,他慢慢從臥室中走了出來。

  走到張校長身邊的陸錚眼神又恢復了往日的清亮和沉著,他坐下來,慢慢翻開了相冊,說:「國良校長,你很恨你大兒子吧?」

  張國良愣了下,「你說什麼?我不懂。」

  陸錚一頁頁翻著相冊,「如果你不是恨他的話,為什麼相冊裡,沒有一張他的照片,就連全家福,都沒有他的份兒?」

  張國良臉色慘白,說:「他沒有時間。」

  「沒有時間嗎?」陸錚輕輕笑了笑,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醫生吧,今年二十八歲,在市人民醫院工作。不知道,六月十號到十七號期間他在不在廣寧,九月九號禮拜天,是不是也來了廣寧。」

  張國良斬釘截鐵的急急道:「沒有,他一直沒回來過,我說了,人是我殺的,和他無關……」說到這兒,張國良臉色更加白了,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陸錚點點頭:「你恨他,可你也愛他,因為他是你的兒子,血緣關係是改變不了的。」輕輕翻動著相冊:「他在兇案和拋屍時間回來沒回來我們自然會去市裡查,但你,六月十號是不在廣寧的,因為我從你臥室找到了去年的檯曆,上面畫著圈呢,六月九號開始,你去外地出差,十一號才回來。」

  慢慢抬頭,陸錚看著張國良,一字字說:「而且,我們可以去學校查,你報銷過的火車票單據總是有存根的。所以,還是一五一十的告訴我們吧,到底是怎麼回事?坦白從寬,不然,只會害了你和你兒子,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兒子心理應該有問題,不見得一定會被判處死刑。」後面的話陸錚就是開始蒙張國良了,現在這個年代,一個能做醫生的人,又怎麼可能被以精神病的理由減輕罪責?鐵定是會被打靶了。不過公安的人問口供,那一向是無所不用其極,除了硬暴力,也有軟刀子,坑蒙拐騙加誘供,能哄對方說出來是王道。陸錚近墨者黑,自也不能免俗。

  張國良怔怔的,臉上一片茫然,終於,他緩聲道:「好吧,我說……」

  陸錚微微點頭,開始翻相冊的時候,聽張國良介紹相片裡的人物,他便總覺得不對勁兒,後來,他又想起夏天行跟自己說過的話,在張國良最早崩潰想交代殺妻案的時候,他一直大罵兒子不孝,現在想想,是他殺了他的妻子,就算兒子不孝,又和他殺妻的案子有什麼關係?

  而段紅梅描述的張國良夢話,說的清清楚楚,張國良在夢話裡說的是他「害死」了張衛紅和程坤,而不是「殺死」了她倆,在廣寧話裡,「害死」和「殺死」的意思,如果仔細琢磨,那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了。

  所以,陸錚才從頭到尾,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自己最初對張國良的判斷很可能懷疑錯了對象,那麼,這個凶手到底是誰?張國良寧可認罪也不說出真相,加之這個人能在張家作案,而且張國良六月十號前後並沒有在廣寧,種種跡象下,那麼,這個凶手也就呼之欲出了。

  而接下來,張國良的描述跟陸錚所想差不多,張國良的大兒子張明山,自小便神經質,因為母親被辱罵成「破鞋」,青年時代的他更是受盡恥笑和屈辱,終於有一天,他忍無可忍,給母親灌服安眠藥後勒死了她。

  從那以後,張明山對出現在父親身邊的女人便抱著一種刻骨的仇恨,所以,風度翩翩的張國良一直沒有續絃,直到去年,張明山發現了父親和張衛紅的秘密,於是趁父親出差時請了一個禮拜假回了廣寧,將張衛紅騙來了張國良家中殺害,並殘忍的分屍。

  至於第二名遇害者程坤的死,確實是發現了張國良家中的一隻人手,這隻手被張明山留下來欣賞的。所以,她被還留在廣寧和父親吵架的張明山施以毒手。

  六月份,高考任務重,教師們時常加班加點,加之人言畏於虎,張衛紅和程坤去張國良家都極為避嫌,別說很少被人碰到,就是碰到了也看不清頭巾或帽子下的模樣,再說幾名女子既不驚豔,也不醜陋,普普通通的相貌偶爾見到一次,又怎麼會放在心裡。所以,便是後來公安拿照片撒網式的詢問,一中家屬樓,也沒人對她們有印象。

  三個月後,張明山又如法炮製,殺死了在他眼裡纏父親纏的很緊的段紅梅。

  張國良雖然極為痛苦,但虎毒不食子,對這個兒子,他反而採取了種種包庇的手段,甚至為了混淆公安視線,幫著兒子毀屍滅跡,一部分屍體殘骸,還是他丟棄的。

  「你枉為人表!」侯建軍聽著皺起眉頭,還難得拽了一句文。

  交代完一切的張國良也好像用盡了最後的力氣,癱坐在沙發裡,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喃喃自語,好像,在念叨著張衛紅的名字,就要去見她了什麼的。顯然,他死去的妻子畢竟對不起他,在他心裡份量遠不如後來和他發展了帕拉圖愛情的戀人。

  有些憐憫的看著張國良,陸錚低聲吩咐侯建軍:「得盯緊他,別叫他自殺。」

  侯建軍一拍胸脯,笑呵呵說:「你就放心吧,交給我了。」旋即侯建軍臉色漸漸凝重,問道:「你想怎麼辦?」顯然,初期破案立功的喜悅過後,侯建軍也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李衛軍已經送檢了,現在又突然冒出另一個疑凶,而且證據確鑿,那麼,打的,可不僅僅是高志凱的臉。

  但不管怎麼說,侯建軍翹起了大拇指,到現在,他才真服了這位年輕的政委,如此離奇的案子,被他抽絲剝繭,一點點揭開真相,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以前,便是拍馬屁,也只不過是阿諛奉承,從心裡,並不怎麼尊重陸錚。

  杜小虎和派出所的小年輕民警更是崇拜的看著陸錚,只覺陸錚簡直比電視劇裡的神探還神。
酷爺 發表於 2013-6-17 09:07
第1卷 第八章 參商之爭

  高志凱這幾日意氣風發。

  李衛軍已經被轉去了檢察院,進入了審查起訴階段。

  按照常理來說,這案子已經算是結了,只等塵埃落地後論功行賞。

  作為「六一五連環兇殺碎屍案專案組」的組長,又是直接偵破了此案的負責人,高志凱知道,這個經歷對他的影響是很長遠的,在他的從警檔案中將寫下濃厚的一筆。

  這幾天都沒看到陸錚,聽說前幾日還跑文聯去了,真是不知所謂。

  這段時間高志凱心情不錯,不想和他一般見識,但卻也有些著惱,如果陸錚還找藉口繼續查這個案子來噁心自己,自己就給他好看,專案組都解散了,你說你還蹦跶個什麼勁兒?這個陸錚還真是不咬人膈應人,純心給人找不自在。

  當聽到心腹又來說侯建軍今天一早就從章局那申請了搜查令後,高志凱便覺得不對勁兒,侯建軍這小子和陸錚走的很近,該不是陸錚又出什麼幺蛾子了吧?

  所以,高志凱很快就來到了章局的辦公室。

  快六點了,章局長正準備下衙往外走,迎頭高志凱就進來了。

  章局長剛剛四十出頭,年富力強,傳說在省廳也很有人脈,前途可謂無量。而因為他本身在縣城幹部中就屬於少壯派吧,他也最喜歡提攜年輕幹部,喜歡和年輕幹部共事,所以縣局出現高志凱、陸錚這等二十多歲的副職也就不奇怪了,畢竟副職的任命怎麼也會徵詢他的意見。

  章局長很欣賞高志凱。

  局裡原來的老同志,如馬躍武,便對章局長很不服氣,而自從有了高志凱,根本不用章局長出面,這些老同志的氣焰便被壓了下來,現在倒形成了老同志對抗高志凱的局面,他這個大局長成了和事老,略略搞些平衡而已。

  所以,雖然是到了下班的點,看到是高志凱過來,章局長並未露出不悅,笑著叫高志凱坐,問道:「有事吧?」

  高志凱來之前就琢磨好了說辭,他也不想叫章局覺得他小題大做,畢竟簽發幾張搜查證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

  「章局,我看陸錚還不死心,一直給李衛軍叫屈呢,聽說他和侯建軍攪合到了一塊兒,打著專案組的名號到處跑……您看?」

  章局長就微微皺起了眉頭,陸錚,也實在是他一塊心病。一年前接收陸錚的時候陸錚頂著戰鬥英雄的光環,很是很局裡爭光,但漸漸的,陸錚就把那當兵的習氣帶到了局裡,工作作風粗暴簡單,業務能力幾乎為零。局裡好多人來告狀,這也罷了,食堂大師傅都跑來哭訴,說陸錚在食堂和他動手,這都哪跟哪的事兒啊?簡直莫名其妙,這哪還有局領導的樣子?

  尤其又聽說陸錚刻薄寡情,回來廣寧,從來沒去看望他的養父養母,簡直就是個混球。

  章局長心目中,陸錚早就從戰鬥英雄變成了兵痞,而且是,不懂孝為何物的兵痞。

  高志凱看著章局長臉色,又小聲說:「我覺得吧,案子已經移送檢方,專案組都解散了,他還到處去查,影響是不是不大好?」

  章局長微微點頭,高志凱說的對,陸錚這樣胡搞,分明也是給他這個大局長下眼藥,畢竟,案子送檢方是他批准的。

  高志凱小心翼翼說:「好像,今天一早侯建軍申請了張搜查證?」

  章局長就明白高志凱的意思了,嗯了一聲,「我問問。」起身來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了兩個號,現在鄉鎮上還在用搖把子,但從今年年初,縣裡機關開始陸續安裝數字轉盤的電話機。

  不一會兒,輕輕傳來敲門聲,辦公室王玉國主任走進來。

  局裡機關便是這樣,只要大局長不走,便是過了下班時間,也沒有人動,更莫說大局長的辦公室主任了。

  「玉國?今天早上是不是侯建軍申請了搜查證?」

  聽章局長問,王玉國坦然承認:「是啊。」

  章局長一向覺得,公安機關搜查疑犯天經地義,根本就不必用搜查令,他也從來不卡搜查令,通常都是一摞空白搜查令,由他簽好字後放在王玉國那裡,局裡和下面各派出所來申請,只需找王玉國走程序就是。

  王玉國正是因為知道章局長的一貫態度,所以才直承其事。

  章局長點點頭,問:「你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搜查的又是誰?」

  王玉國滯了滯,他哪記得這些,甚至唯一由他填寫的名字他都記不清了,他同侯建軍關係還算不錯,又哪會問那許多?

  章局長皺了皺眉頭,說:「你通知侯建軍,叫他明天上午來辦公室找我。」

  這時,外面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便有人敲門,是陸錚的聲音:「章局,在不在?」

  章局長立時有些頭疼,陸錚這個人太愣,有時候章局長真不想和他面對面相處,尤其是有下屬在,不定陸錚什麼時候冒出句混賬話就令他下不了台。陸錚這人腦袋一根筋,認死理,特別愛跟人抬槓,局裡好些同志背後都叫他「槓頭」。

  果然,陸錚還是老做派,也不等裡面回話,既然門沒鎖,便推門而入。

  「高局、王主任,都在啊?」陸錚微笑和高志凱、王玉國點了點頭,又對高志凱說:「高局,我剛才去找你,你不在,剛好,大局長也在,我向兩位領導匯報下六一五的最新進展。」

  高志凱哼了一聲,心說你就找磕兒吧,章局本來就對你不滿意,你還火上澆油。

  章局長臉色越發不好看,看了看表,說:「明天再說吧。」陸錚畢竟是局裡的副職,當著人批評他不好,而且陸錚這個個性,兩句話不到位,沒準就和自己吵起來,到時候搞的大家都下不了台。

  陸錚卻是將手裡一摞材料送到了章局長桌上,說:「章局,這是一中校長張國良的口供,他已經承認是他大兒子張明山殺害了張衛紅、程坤、段紅梅三名受害者,並且,他也參與了對屍體的後續處理……」

  陸錚話還沒說完,高志凱騰一下就站了起來:「陸錚,你這是什麼意思?!簡直欺人太甚,李衛軍早就招供了,你在這搞七搞八的還有完沒完?你自己說說,這像話嗎?什麼父親告發兒子,幫著處理屍體,你以為拍皮影戲啊?」

  高志凱被氣得夠嗆,臉通紅,那目光幾乎想吃了陸錚。

  陸錚也不理他,輕輕拍了拍桌上的材料,對章慶明說:「章局,案子的前因後果筆錄裡都很清楚,您先看看吧。還有,張國良已經被我帶回來了,就在樓下的審訊室。」

  章局長皺眉不語,陸錚這個人雖然混,但還不至於為了和高志凱鬥氣便去冤枉一位德高望重的學者,但若說陸錚會破案?那他可不信,這裡面定然陰差陽錯,具體怎麼回事還要詳細瞭解。

  高志凱可是氣得三角眼都冒火了,他本是陰沉的人,但陸錚這個大老粗竟然質疑他辦的案子,而且說他陸錚抓到真兇了,實在令高志凱面子上掛不住,沉聲說:「陸錚,你消停消停吧,以前的事我不想和你計較,但辦案子不是兒戲,你別跟著瞎胡鬧。」

  陸錚淡淡笑了笑,說:「正因為不是兒戲,我們才要慎重,不能放走一個壞人,可也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作為專案組的副組長,你開結案陳述會時我保留意見了吧?我一直就不同意將李衛軍定為凶手。」結案陳述會陸錚根本就沒被通知參加,現在他便是借題發揮,令自己師出有名。

  高志凱沉著臉說:「章局都定了的事兒,你有什麼不同意見?」

  陸錚皺眉道:「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吧?章局長同意結案,是因為看的都是你的結論和報告,我的不同意見你給章局看了嗎?所謂兼聽則明,你呢?偏偏給章局創造了個偏聽偏信的環境,你這是在害章局!」

  高志凱被氣得七竅生煙,這個兵痞,什麼時候口舌這般犀利了?正要再說,章局長已經啪的拍了桌子,喝道:「別吵了!你們以為這是菜市口啊,一個個的成什麼樣子?!」

  章局長卻是詫異瞥了眼陸錚,這個混球什麼時候這麼會說話了?高志凱都不是他的對手。

  陸錚每句話,幾乎都是在幫自己開脫,就算案子報錯了,也把自己的責任摘了出來,而高志凱就遜色了,竟然拉出自己來擋槍。

  這樣一來,高下立判。

  或許,因為陸錚有備而來,高志凱被突然襲擊,才亂了方寸。

  章局長琢磨著,看著桌上那摞厚厚的材料,心情,一時有些怪異。

  卻聽陸錚又說:「章局,現在案子剛剛轉交檢察院,我們亡羊補牢,還來得及,縣裡和市局的領導只會認為我們有錯必糾,對我們縣局是好事,但如果……」說到這兒陸錚閉口不語,很多話不用說的太明白。

  章局長拍了拍材料,說:「我看看。」做個手勢,攔住了高志凱要說的話,又道:「志凱啊,你親自帶人去,審審這個張國良,看他怎麼說。」

  高志凱眼見大局已定,無奈下,只好悻悻離去,陸錚卻說:「我也去。」隨後跟了上去,自然是不大放心高志凱。

  看著陸錚的背影,章局長眼裡露出了一抹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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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