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40
陸雲 發表於 2013-9-27 22:04
第2卷 第一百章 羊狠狼貪(三)


  聽了族長太爺這話,徐氏略帶感傷道:「敏娘與二房的關係除了婚約之事不好提,孫老爺生前同先翁生前情比手足之事倒是無需瞞著。她要強,當年怕也存了怨氣,這些年才對二房避而遠之。為尊者諱,當年的事,我做媳婦的也不好評說……只是為了此事,先翁一直到死都不肯原諒先姑,直到嚥氣前還說對不起敏娘。先姑也不是不悔,否則也不會先翁走了幾個月就鬱鬱而終。」

  當年孫氏婚配之事,本就是族長太爺得了京城二房三太爺託付一手包辦,自是曉得其中緣由。

  說起來,不好計較對錯,只能說孫氏與二房無緣。

  孫敏是浙南巨賈孫夢生老生女,又是獨女。孫敏十來歲時,孫夢生已經年逾花甲,髮妻已喪,便想要將這個女兒託付給至交老友三太爺。一是因與三太爺的交情深,捨得將萬貫家財都做了嫁妝,而不是便宜旁人;二是孫家後繼無人,將女兒嫁到外頭怕自己故去後後女兒吃虧。

  三太爺與孫老爺淵源頗深,向來視其為兄長,白是願意結為姻親,兩人就定下婚約。

  因孫家到底是商家,又無女性長輩在堂,孫敏就被送到京城,就被三太爺接進二房教養。

  孫老爺因年老體力不支,漸漸結束了南邊生意,開始在直隸置產,就等著孫氏及笄嫁女。

  三老太太出仕宦之家,書香之族,死活看不上商戶出身的孫敏。對於丈夫私自給次子定下婚約,大為不滿。即便孫敏被接進二房,也沒有得三老太太所喜。

  三太爺接孫氏到家裡,本是為了讓三老太太親自教導孫敏,可三老太太不聞不問,一應事務都推給已經進門長媳。於是,孫敏便由徐氏帶大。

  等到孫敏及笄,二老爺十六歲,已經中舉,且在讀書天分上,比大老爺更勝一籌。

  三老太太偏著次子,不願他以後失了妻族助力,便私下與國子監祭酒家交換庚帖,給二老爺聘了自己外甥女。

  三太爺知曉,白是勃然大怒,自然要退了祭酒家親事。

  三老太太為了次子前程,以死相逼,就是不肯退親,鬧得三太爺寫下休書,夫妻兩個眼看就要決裂。

  二老爺雖也覺得三老太太不承認沈孫兩家婚約,給自己另定親事背信棄義,可到底是自己生母,又是拳拳愛子之心,總不能看著父母反目,便去孫家負荊請罪。

  孫老爺知曉此事,去了二房,勸了三太爺一番,隨後兩家取消親事,孫敏也被接了出來。

  三老太太本想要認孫敏為女兒,添些嫁妝,與她再說一門親事,被三太爺爺罵了一頓,此事不了了之。

  三太爺打聽了松江族中子弟一番後,便親自往松江寫了信過來,托族長太爺做媒,將孫氏說給了四房沈源。

  等到孫敏出嫁,三太爺雖沒有親自陪著孫老爺南下,長子又是職官不得輕離,卻將長媳派了出來為孫敏打點出嫁事宜。孫敏的陪嫁,多是徐氏一手操辦。

  孫老爺本已定好在京中養老,又因年近古稀,福地都已經選好,就與三太爺福地相鄰,之前這幾年同二房也是通家走動。發生了這樣事後,他雖沒有與三太爺反目,到底有些惱三老太太與二老爺作為,便又回到南邊。

  直到去世後,孫老爺讓人將靈柩送到京城安葬。直隸留下的產業,並沒有留給女兒,雖沒直接贈給三太爺,卻點名餽贈給徐氏,以酬謝她當年對女兒的教養與照看。

  這份餽贈雖豐厚,徐氏並不肯收。她教養孫氏幾年,不過是受三太爺吩咐行事,並不覺得自己當受這麼份大禮。況且孫老爺有親女在,這些本當留給孫氏。

  三太爺卻叫長媳收下,提及孫老爺無嗣,孫氏遠嫁,日後祭祀之事照看不到,就交給長子長媳。

  這萬貫家財贈下,總不會只為了有人掃墓?

  徐氏便猜到孫老爺在京中置辦這些產業,本就是打算以嫁妝的名義贈與沈家。兩家親事雖生變,可孫老爺還是沒有改變初衷,這才另行給孫氏置辦嫁產,京中產業依舊託付給三太爺打理。之所以指名給自己,應是對老太太與二老爺前事不滿。

  這份餽贈明著是給自己,實際是給贈與沈家的,徐氏便要歸入公眾,又被三太爺攔下,只叫她以後多照拂病弱的三老爺。對於二老爺,則是提也沒提。

  三太爺雖收回休書,可同三老太太夫妻情分也到頭;就是對於二老爺,也感到失望。

  三老太太二次給兒子訂婚不對,老兩口也是為此事鬧得不可開交,可二老爺的選擇不是一個。他可以去跪求孫老爺,也可以去跪求親姨父、親姨母。

  且不說婚約本就有個先來後到,只說孫家是老父弱女,旁親無依才將女兒託付給沈家,孫氏又在沈家生活了四、五年;而祭酒家小姐,父親清貴,母家有靠,兩家定親之事又沒有傳開,即便退了這門親事,也能找到其他好人家。二老爺本該去祭酒家請罪,取回庚帖,而不是去孫家。

  要是二老爺情急之下,一時不周全還不算可恨。偏生他去孫老爺家前,曾被大老爺所阻,卻依舊執意去了孫家。

  不管二老爺是因青梅竹馬與嫡親姨表妹早生情愫,還是同三老太太一樣覺得娶了孫氏就失了妻族臂助,或是覺得得罪一年老無親族商賈要比得罪祭酒家後果輕,這樣選擇都失了道義。

  為這個緣故,二老爺一成親,三太爺就分了家,將二老爺夫婦分了出去。三老太太出面攔著,也沒有攔下。

  二房三兄弟,本不是住在一起的,原本只有大老爺與三老爺共居。

  直到三太爺故去,長房又無子,三老太太才叫二老爺一家回來盡孝,兄弟三房才又住到一塊。

  後來三老太太故去,可三老爺病弱,即便成親,一直依附長兄。大老爺不放心小弟單過,就沒有提分居之事,三兄弟就這樣分產不分家的過日子。

  徐氏這些年,始終惦記著孫氏,不過孫氏不肯主動與京中聯繫,京中能打探到的,都是她日子過的很好的消息。二房也不好太打擾她,畢竟她在二房教養數年之事,在京中不是秘密,要是兩家早有婚約的事情洩露到松江,為難的還是孫氏。

  誰會想到得到她確切音信時,她已經過世了。

  想到這裡,徐氏唯有苦笑。

  隨著孫氏遺書送進京的,還有十萬兩銀子莊票。她將兒子託孤給徐氏,請徐氏日後照拂沈瑞,等沈瑞日後成家立業,分家另過後,用這些銀子幫襯一二。二房大老爺無子、三老爺也無子,可孫氏都不曾開口問及嗣子之事,顯然是不願沾二房便宜,牽扯太深。

  徐氏雖不知內情,可孫氏臨死之前將嫁妝變賣,將兒子託孤給旁人,而不是丈夫、婆母,可見防的不是後婦,還有丈夫、婆母。沈瑞是唯一嫡子,孫氏卻連分家另過都提及,顯然另有安排。

  徐氏便與丈夫商議,想要接沈瑞進京。畢竟一個九歲大的孩子,沒了親娘,也叫人不放心。

  大老爺想的卻周全,沈瑞有生父親祖母在,沒有旁人養育的道理。最好的法子,就是以過繼的名義,將他從松江接出來。大老爺這裡嫡房嫡支,有沈珞這個親侄兒在,不方便過繼嗣子;記在三老爺名下,卻是正合適。

  京城二房家產,大頭本就是孫老爺當年餽贈。將當年所得,回贈到孫老爺外孫上,也是應有之意。

  這夫妻兩個都是厚道人,便作此打算,並且使人南下弔祭。

  待得了消息,曉得沈瑞遭遇時,夫妻兩個義憤填膺,不過因由沈理照看,並沒有急著提過繼之事。沈瑞身為人子,為生母守孝三年,是人子之責。

  三老爺夫婦那裡,徐氏也打好了招呼,只暫時瞞著二老爺夫婦。

  之前兄弟三人已經默認了沈珞日後兼祧,如今多出了沈瑞過繼三房,不曉得二老爺夫婦會如何反應。與其為了此事,讓大家都不痛快,還不如「先斬後奏」成了事再說。

  畢竟兄弟三人早已分家,長房與三房的產業都是自己的,別說是三老爺過繼嗣子,就是的大老爺要過繼,二老爺夫婦也無權攔著。

  誰會想到,就在沈瑞即將出孝,大老爺夫婦正打算安排人南下打理過繼之事,沈珞在重陽節出遊時墜馬而亡。

  二房血脈斷絕,傷心的何止是二老爺夫婦。

  大老爺這些年親自教養侄兒,視若親子,跟著大病一場  徐氏也不好受,一邊要照看丈夫,一邊還要去妹妹家安慰外甥女。沈珞雖沒有成親,可已經訂下親事,訂的就是徐氏幼妹所出嫡長女。

  不想二太太魔怔了,一口咬定何家小姐命硬剋夫,連徐氏都給埋怨上。還鬧到何家去,逼著何家小姐死殉。何家小姐上了吊,要不是被家人攔下,早就香消玉殞。

  徐氏氣惱得不行,可也曉得二太太傷心子亡,失了心智,與她計較也無益。

  不過二太太這個情景,過繼沈瑞之事倒是不好就提。否則以她的想法,要是曉得長房三房早定好過繼之事,說不定又將沈珞的意外歸咎到沈瑞身上。

  而沈瑞到底是如先前打算的過繼到三老爺名下,還是過繼到長房名下,夫妻兩人開始有些拿不定主意。即便欠孫家人情,可要是沈瑞是個不成材的,他們也不會讓沈瑞到長房。即便是小宗宗子,也需要支撐門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血脈單薄的教訓,也讓大老爺夫婦警醒。

  沈珞已經十八歲,得了舉人功名,眼看娶親生子,一個意外就沒了;要是再守著一根獨苗,那二房依舊是隨時有血脈斷絕之險。

  可三房都過繼人選,要是小一輩兄弟不能齊心,那二房也難免敗落。到底是過繼一個嗣子兼祧,還是過繼三人,夫妻兩個始終猶豫不定。

  可沈瑞已經出孝,接他進京的事情不能再拖,便有了徐氏南下「省親」之行。

  今日徐氏帶了幾個外甥,過來松江,並非偶遇起意,而是專程來此……
陸雲 發表於 2013-9-28 22:08
第2卷 第一百零一章 羊狠狼貪(四)


  酥炸鯽魚,紅油肚絲,醬香豬肘,蔥香木耳,雞絲粥,鵝油卷子,玫瑰餡蒸米餅,眼下這早食,堪稱豪華精緻,比沈瑾在家的時候還要遠勝了一籌。

  沈瑞坐在餐桌前,笑了。

  柳芽在旁,掩嘴笑道:「婢子沾了二哥的光,得了廚房大娘們的一盒軟糕,就是小桃也得了兩把松子糖。來了這半月,還是頭一回見她們這般慇勤。」

  小人畏威而不懷德,看來以後不用擔心受小人之氣。

  先前的賬房,是沈舉人心腹,因「密下」沈瑞份例,被沈舉人發賣;如今這田婆子,是張老安人陪房,因到沈瑞這院子裡「偷盜」,如今閤家都擔了不是。

  不管那賬房與田婆子之舉動,到底是「膽大妄為」,還是「聽從吩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與沈瑞對上後,這兩人都成了棄子。

  早先看著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喜好,對沈瑾、沈瑞兄弟兩個區別對待的奴婢下人,都一陣陣後怕,也慶幸不已。幸好她們並不曾太過分,引得沈瑞發怒,要不然說不得如今閤家被捆被賣的,就是她們。

  不過是一個晚上,四房下人心裡對沈瑞的畏懼,已經超過了張老安人與沈瑾,僅次於家主沈舉人。

  沈瑞笑了笑,卻並沒有用多少。過猶不及,大早上的本就食慾不振,眼前多是葷的,聞著是香,可吃幾口便膩了。

  想著田婆子那裡,要是咬死了說沒見過莊票,不知道張老安人下一步會如何應對。

  沈瑞便在出門前,悄悄吩咐冬喜道:「莫要露出歡喜來,總要做出些愁模樣,賬目那裡,也添加幾筆。」

  冬喜聞言,亦小聲道:「賬冊那裡,昨兒就添了一筆。」說罷,又掏了個帕子出來:「只當著二哥走了,婢子再『哭』。」

  她名義上是郭氏贈給沈瑞使喚的侍婢,又打理著沈瑞的錢財賬目,雖說昨日她出門,這莊票遺失則責任並不在她身上,可要說保管不慎也能扯上邊。

  等田婆子死活不認賬,張老安人少不得疑神疑鬼,也要來這邊打探一二。前邊既做了,後頭總要圓滿,否則事情洩露,反而成了笑話。

  主僕兩人默契一笑,倒是都想到一處。

  待沈瑞出了跨院,長壽與柳成已經在候著。

  長壽亦將昨晚打探的消息說了:「老安人是真惱了,田婆子家翻出不少東西,有老安人屋裡寶石盆景,還有老爺書房的一對纏枝蓮葫蘆看瓶。這家人手腳還真是不乾淨。」

  有劣跡在前就好,越發辯白不清楚。

  想著田婆子還有個二兒子在城外,沈瑞便道:「找兩個與田二交好的小廝透話過去,就說田婆子屢次偷盜主家財物事發,老爺要將他們閤家送官。因田婆子服侍老安人多年,老安人不願送官,想要尋人牙子將他們全家賣到江北鹽場去」

  送官的話,非絞既流;發賣鹽場的話,也是有死無生。田二想要活著,唯一的選擇只有逃。

  馬車已經在外頭候著,門房小廝格外慇勤,抱著條凳上前,在馬車旁邊擺好,躬身請沈瑞上車。

  沈瑞瞥了一眼,示意長壽打賞。

  長壽摸了幾個錢給那小廝,那小廝如同捧了金元寶似的,躬身道:「謝二哥賞。」

  沈瑞輕哼一聲,看著長壽道:「昨兒聽全三哥說買了新書,我已經開口借了,你一會兒過去取家來。」

  長壽躬身應了,沈瑞方登了凳子上了馬車,往族學去了

  眼見馬車走的遠了,長壽方笑著對那小廝道:「你倒是討巧,不過是抱個凳子,就得了五個錢去,這一月下來,豈不是就一百多個錢?」

  小廝面上雖恭敬,可心裡到底有些不滿,覺得這賞錢給的少,聽了長壽這麼一說,方反應過來,這給二哥抱凳子可以做成長期差事。要是每日都得幾個賞錢,一個月下來也一百多文,趕上自己半月月錢。

  他立時真心歡喜,不過想到田婆子家的境況,忍不住一哆嗦,忙湊到長壽跟前,小聲探問道:「長壽哥,我笨哩,怕是有服侍二哥不周全地方。求長壽哥指點,服侍二哥可有甚需避諱?」

  長壽低聲道:「二哥是大娘親生子,隨了大娘軟心腸,待下最是寬和,你不用怕。為了跨院裡事,老爺與老安人雖大動干戈要狠發做田婆子,卻不是二哥本意,二哥心裡正不不忍。」

  田婆子家雖不是沈家世僕,可陪嫁到四房多年,兒女都是在四房婚配,這下僕之間的關係,也是聯絡有親。就是這門房小廝,也是與田家有些瓜葛,聽了這話,少不得問道:「老爺與老安人要怎發作田家哩?」

  長壽麵露同情,四下里望瞭望,見無旁人,方貼著小廝耳朵,將那送官與賣鹽場的兩種處置方法說了。

  小廝嚇得白了臉:「真的?」

  長壽輕哼一聲道:「誰還扯謊不成?只是這話經了我口,入了你耳,換個旁人跟前,我是不認的……」

  眼見那小廝還在怔忪,長壽挑了挑嘴角,道:「我先去辦了差事。」說完,便行了幾步,堂而皇之地去五房報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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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學裡,看著坐在沈玨身邊笑吟吟的童子,沈瑞莞爾一笑。這兩人昨兒還觔斗雞眼似的,一晚上就和好了麼?還真是孩子脾氣。

  「沈家老祖宗當年隨高宗南下,立足松江,書香傳家,子弟累仕不絕,松江府志上,還能查到相關記載……只是後來蒙元南下,沈族亦遭大難……直到中興祖入朝,家族才漸漸恢復生氣,傳承到為兄這一輩,已經是第六代。」沈玨沒有看到沈瑞進來,正得意洋洋,將沈家的歷史說了一遍。

  何泰之聽得津津有味,何家也是仕宦之家,家族發跡卻是只有兩、三代。他祖父出身寒門,中進士後入了翰林,直到致仕,也不過止步與侍讀學士。他父親也是進士,要是沒有娶個好妻子,也不過翰林院微末小官,可因娶了徐家九女,多了幾個得力連襟做臂助,在官場才越走越遠。如今不惑之年,就已經是四品位上,前程可期。

  何泰之原本因自己是京城人士,只覺得旁人是鄉下土包子。可這敘起家族淵源上,還真的少幾分底氣。

  二沈學士,以書法見長,雖已經故去六、七十年,可士林提及,依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年太宗皇帝可以稱讚過大沈學士沈度為「我朝王羲之」,如今翰林院裡用的「館閣體」,就是從二沈之風。

  就是二房三太爺,當年十幾歲移居京城,能得以立足,也是因有大沈學士曾孫身份,得了祖上余澤。

  旁人還罷,見慣沈玨忽悠人做派,依舊各自做各自的,沈琴忍不住上前湊趣道:「玨哥又在掰扯祖宗,幾百年的芝麻穀子有甚好說?且讓祖宗耳根子清靜清靜哩。」

  「這是沈字閃著光哩,身為沈家子孫,與有榮焉!」沈玨挺著胸脯,驕傲地道:「我等也當勤勉攻書,勿要墜了祖上清名方是,雖有六族兄珠玉在前,我等兄弟亦不該懈怠。」

  何泰之臉上崇敬之情越盛,原有的那些許傲氣早已收斂的乾乾淨淨,沈家除了有個大才的祖宗,還有當世子弟為狀元,自己倒是越發拿不出手。

  平素最愛玩的就是沈玨,如今一口一個「勤勉攻書」的也是他,學堂上諸同桌面面相覷,哭笑不得。不過有外人在,也沒人去拆穿沈玨。

  沈玨說話問,看到沈瑞,眼睛一亮,站起身走了過來:「瑞……瑞二哥來了……」

  沈瑞笑著看了何泰之一眼,對沈瑞道:「可同董先生打了招呼?」

  族學畢竟是傳授學問的地方,要是隨意帶外人來玩耍,豈不是亂了套。因此有禁令,不許學生隨意帶人進入族學。

  沈玨聞言,猶豫了一下:「瑞哥還不知吧?昨日董先生已正式辭了族學差事,今日起族學暫有流大叔暫時署理,等月底族中公議此事後,再定山長。」

  沈瑞聽了,心中有數。

  沈家書香傳家,子弟多應試下場,只憑有「秋實」班秀才,這主持族學事務的就起碼得是個舉人。

  沈流是舉人不假,可會試落第幾次後始終不曾放棄,加上還不到四十歲,再考兩科也不算老,自然不會將心思放在族學上,這接班董舉人的最後人選,還得另尋人選。

  見沈瑞不干己事的模樣,沈玨翻了個白眼道:「你且莫要自在,有先前事在,怕是族老們不會再答應請外人,多半從族裡的老爺裡找。最有可能的人選不是旁人,正是源大叔,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沈族中水字輩的舉人老爺並不算少,宗房大老爺、二老爺,四房沈源,五房沈鴻,八房沈流,都有舉人功名。

  沈流要繼續科舉,宗房大老爺即便沒有族長之名,也是有族長之實,全面接受家族庶務,不可能專門來管族學這一攤;沈鴻則是身體不好,五房家事是都是全托給妻子,即便近些年身體略好些,估計也不會出來接族中差事。最後的人選,是宗房二老爺與沈源。

  不管宗房二老爺學問人品如何,只憑著他是宗房一脈,其他各房怕是就不樂意他接手族學。

  如此一來,最有可能的人選還真就只剩下四房沈源。

  沈瑞聽了,一時無語。既然能中舉,那沈舉人學問定是不差,可難道給族學裡挑先生不看人品?

  沈舉人雖不像張老安人聲名狼藉,可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

  早年的「寵庶滅嫡」,現下的「縱情聲色」,都不是能瞞得了人的。只有沈舉人還天真認為,自己德行堪比君子,即便略沾女色,也是自家婢子,不礙什麼。

  他若是年輕,不過一句「少年風流」,白不會有人說什麼;要是無子,還可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旗號堂而皇之納寵;可他坐四望五的年紀,兩個兒子又以長成,加上之前端的架子又太正經,這一反差如何能不引得人側目。

  「族長太爺那裡,應不會點頭吧?」沈瑞眨了眨眼睛問道。

  沈瑞撇撇嘴道:「除了鴻大叔,就剩下我二叔,你以為三房老太爺會如何?且看八房太爺那裡怎麼說話,太爺怕是不好說甚哩!」

  沈瑞想一想那位族長太爺,實是個明白人,雖說為了避嫌,不會貶低沈舉人什麼,可也不會真的任由沈舉人來主持族學。說不得最後的差事,還是落到沈鴻頭上。若是沈鴻受不得繁雜,只教導學生,另安排個人給他做助手便是。

  這樣想著,沈瑞心裡便踏實了。

  在家裡張老安人一直「養病」,沈舉人並不要求沈瑞定省,父子三、五日方見一遭。沈源真要到了族學,可是日日相對。沈舉人見了他就一副訓龜孫子的做派,雖是世間「父對子」的常態,可沈瑞還真是接受不能。

  見沈瑞旁邊空座,沈玨才想起還沒給何泰之安排座位,對沈瑞小聲道:「讓你小子與你坐半日,你可莫要跌了沈家子弟聲勢。那臭小子才九歲,就過了縣試,怪不得走路尾巴都撅著!」

  九歲過縣試,沈瑞瞪大眼睛。

  縣試畢竟不鄉試,各種記錄有跡可循。縣試年年有,每年錄取的童生數有數千人,到底年幼的多不多,最小的考生是幾歲也無人說清。

  沈瑞只記得張居正是十二歲中秀才,楊廷和十二歲舉於鄉,他們參加縣試的時間應該更早。

  由此可見,縣試並不乏年幼考生,可參加考試,與過了考生可不是一回事。各地縣試錄取模式都一樣,都是按照當地人口數與賦稅比例,偏遠地縣城數個名額,中等縣城十來個,富裕人口稠密的地方十幾到二十。

  越是富裕地方,讀書人口越多,報名考生多,錄取比例越低。

  何泰之是北直隸人氏,錄取比例之低,僅次於南直隸與山東,還能過了縣城,可稱之為「神童」。

  怪不得沈玨方才連祖宗都搬出來,顯然是被刺激不輕。

  不管徐有貞這個曾經以武功封伯的英宗首輔到底是忠是奸,可家教應該不錯,否則外孫裡也不會這麼多成才的。

  不過徐有貞史上留名的才子外孫共有三人,何泰之並不在其列,不是沒有到長大,就是長大後泯滅眾人……
陸雲 發表於 2013-9-29 19:22
第2卷 第一百零二章 風波再起(一)


  不要目光這樣熱切,難道自己臉上長了花?

  沈瑞被盯得心中直吐槽,不過面上只做不知,依舊專心聽著夫子講書,手上也沒有閒著。

  何泰之視線順著沈瑞的手臂,落在桌面上,一行行漂亮的小楷躍然紙上。

  何泰之也是記事起就握筆,可見了沈瑞的字,卻是難免白慚形愧,連在課堂上走神也有些不好意思,便端了端小身板坐得正些,望向前面。

  這堂課的夫子正是沈琰,原本見夫子這麼年輕,何泰之心中還腹誹不已。這麼年輕,肚子裡能有幾分墨水?

  不過聽了一堂課後,何泰之不得不承認,不管這夫子肚子裡墨水幾何,四書講的還真是不錯。

  轉眼,到了課歇時候,沈寶忍不住過來,問道:「何表弟,老師他……」

  何泰之道:「祝表哥今日帶了魏表哥去訪友去了,就是你們族裡的沈碉。」

  沈碉是宗房旁枝,松江才子之一,以畫技出眾揚名。

  昨日見著何泰之的只有沈瑞、沈玨四位,旁人並不認識他,這會兒功夫,少不得有人去跟沈玨打聽一二。

  待聽說是沈家二房姻親,北直隸人士,隨著二房大太太南下省親,大家望著何泰之的目光,都生出幾分羨慕。

  讀千卷書行萬里路,京城到南直隸千里之遙,只這出行見識就先出大家一大截。要曉得,族學裡的少年,有的甚至打出生到現下就沒有出過百里之地。

  不過同窗裡也有幾個人,想到沈琇身上。沈琇自稱「二房嫡裔」,如今真正的二房人來了,不知這沈琇兄弟如何白處。

  沈琰還罷,剛才在課堂上即便看到多了一個唇紅齒白的童子,也沒有想到京城二房頭上去,只以為又是沈家哪房姻親子弟附學,還有些奇怪為何這個年紀在東廂,而不是蒙童班。不過沒有往心裡去,畢竟除了給學生們講書,還需抓緊時間溫習功課,為了明年鄉試備考。

  他卻是不知道,他母親白氏已經得了消息,而且被這個消息鎮住。

  「二、二房大太太省、省親?」白氏面上,滿是驚愕。

  她一個寡婦婦人,如今全部心思都放在兩個兒子身上,之前雖唸唸不忘讓兩個兒子出人頭地後去京中二房,央求歸宗之事。可聽聞二房人南下,她第一個感覺不是歡喜,而是懼怕。

  公公與丈夫父子倆生前惦記的都是歸宗之事,白氏也盼著,可為何要等到長子舉業後再談此事,不過是想著長子中了舉、前程可期後,沈族這邊的族老們肯定不會樂意出色子弟外流,會幫忙斡旋此事。

  單憑他們母子幾個,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二房幾位老爺點頭歸宗之事?

  如今沈琰只是秀才,擱在別門小戶之家,算是出色的,可在沈族中算甚?就松江同輩,有狀元沈理,才子沈碉,案首沈瑾,都是早有名氣。只有早日中舉,方能在同輩兄弟中脫穎而出。

  誰曉得二房幾位老爺還記不記得當年宿怨,要是真的還記恨在心,曉得他們這一支回了松江,成心打壓,那以後兩個兒子的前途?

  他們這邊是微末小民,是雞卯;那邊是高官顯宦,是石頭。直接對上,又哪裡能落下好?

  見白氏慌慌張張小家子氣模樣,董沈氏實是瞧不起,嘴裡依舊親親熱熱道:「妹妹怎就聽到前面這一句,沒留心後一句?二房獨苗夭折了,二房大太太可是回來挑嗣子。」

  雖說徐氏只在與族長太爺的密議中提及過嗣之事,並未在旁人面前露過這個話。可「不孝有三,無後無大」,如今沈珞既沒了,二房擇嗣之日不遠,白是引得各房頭人心湧動。

  要是二房小旁枝無子,只有一個女兒,還可以招贅;可二房三位老爺都沒有男丁,萬沒有讓外姓人傳承嫡支血脈道理。

  「挑嗣子?」白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隨著是一陣狂喜。

  二房與沈家外五房早出五服,只有內四房還是有服親。

  二房幾位老爺與她先夫是同祖父,血脈最近;其次才是二房幾支旁枝庶房,與幾位老爺同曾祖;沈家內房其他房頭老爺,則是同高祖。

  看來,自家兩個兒子認祖歸宗之事不用急了,現下著急的怕是二房那頭才是。

  隨即,白氏又有些糾結。她只有二子,長子支撐門戶,幼子是心頭肉,舍了哪一個都不是她所願。

  不過想著沈琰學業有成,舉業在即,這也沒有長子過繼的道理,白氏的心還是偏向了沈琇,只覺得一陣陣不捨,眼圈已經紅了:「我們二哥,打落地就沒離開過我身邊一日,這可怎生好,這可怎生好……」

  董沈氏聞言,面上一僵,眼睛裡幾乎要冒火。

  三房如今上下都謀劃要沈珠過繼之事,她這個親姑姑得了消息,立時巴巴地趕到白氏跟前,難道就是為了便宜沈琇?

  想著沈琇打架鬧得丈夫丟了族學差事,董沈氏更是對沈磅厭惡不已。

  若不是丈夫看重沈琰,女兒又獨獨看上沈琰,她早就想撇下這門親事。如今天大機緣在眼前,便宜了侄兒,還不若便宜女婿。若是女婿成了侍郎府嗣子,以後自家兩個兒子也能得臂助。

  可這白氏,真是個拎不清的。

  且不說他們這一支還沒歸宗,即便歸宗,也是旁枝。主支過繼的怎就不能是長子?

  二房三位老爺無嗣,嗣子說不得兼祧三房,擔負傳承血脈重任,有已經可以娶妻生子的沈琰在前,為何還要選個半大孩子?

  不過董沈氏並未與白氏掰扯,過嗣大事,本就不是後宅女人能插手的,不管白氏如何想美事,都沒有什麼用。倒是自家這裡,兩家雖就兒女婚事早有默契,可還沒有正式定親……董沈氏有些坐不住,立時起身告辭,回家尋丈夫商量去了。定親的事,可不好再拖,否則沈琰被選了嗣子,二房那頭另給他選門當戶對的親事怎辦?

  白氏扶著小婢,親送出來,便去了東廂。

  待看到沈琇坐在床上,手中捧著書,看的真入神,白氏淚珠子就滾落下來。

  沈琇察覺到有人立在跟前,抬頭見是梨花帶雨的白氏,嘴角不由抽了抽:「娘,這又是怎了?」

  白氏用帕子拭了淚,哽咽道:「叫娘如何捨得?這真跟挖了娘的心肝肉似的!」

  沈琇不禁撫額:「娘是不是哭錯,明年去金陵鄉試的是大哥,不是兒子哩?」

  「若只是去金陵應試還罷……這北上京城,數千里路,這一別還不知何時能再見我兒……」白氏越想越傷心,轉眼又紅了眼圈。

  「怎又扯到京城?好好的去京城作甚?」沈琇只覺得稀里糊塗,皺眉問道。

  換做其他女子哭成這梨花帶雨模樣,見之只有憐惜的,可眼前是親生母親,這做兒子的只有無奈。旁人家都是父母庇護兒女,他們家卻是顛倒了個,反而是他長兄多受累,上安撫弱母,下照看他這個弟弟。

  待白氏哽嚥著將二房血脈斷絕、大太太回鄉擇嗣之事,沈琇聽著聽著就冷了臉。

  學堂裡那次打架,對沈琇來說,不單單是同輩少年之間的意氣之爭,還迫使他迅速長大。

  二房嫡裔?他終於認清,連族譜都沒上的嫡裔,不過是笑話。即便族中長輩認下他們兄弟又如何?只有上不了族譜,那他們兄弟的身份便只能含糊,比外室子強不到那裡去。

  「娘,你莫要胡思亂想,二擇嗣又幹我們何事?」沈琇低著頭,淡淡地說道。

  白氏搖頭道:「你年紀小,還不懂,這選嗣之事早有成例,先是昭穆相當,隨後便要按血脈遠近。當年二房老太爺名下四子,只餘了兩個兒子,就是京城三太爺與你祖父,論序當從你祖父這一脈擇嗣。」

  沈琇冷笑道:「論序當選又如何?難道二房的人死絕,就沒有一個人能做主,要等著宗族這邊按序推出嗣子?」

  只要二房有人做主,又怎會聽從宗房安排。

  再說,就算「按序擇嗣」,選的也不是他們兄弟。他們兄弟不在沈家族譜之上,即便姓了沈,可在律法上同沈氏宗族並無干係。

  聽兒子這麼一說,白氏有些拿不準,猶豫道:「難道二房擇嗣,不按血脈遠近來?」

  沈琇垂下眼皮道:「娘莫要再說『論序當選』的話,沒得鬧出笑話,真要『論序擇嗣』,也只會從宗房與四房擇人,就是三房,血脈遠了一層怕是也沒資格,更不要說我們這些沒有入族譜的外人……」

  *

  五房,上房。

  郭氏坐在梳妝台前,看著裡面油潤的羊脂玉鐲,不由嘆氣。

  鴻大老爺正修剪一盆蘭花,見狀道:「要是覺得貴重,等滄大嫂子回京時多預備儀程便是了,作何嘆氣哩?」

  郭氏面露憂色道:「老爺,我瞧著滄大嫂子對瑞哥不甚親近,心下不安。」

  沈瑞生父親祖母都指望不上,如今能依靠的只有郭氏與沈理。可郭氏只是女眷,能幫著沈瑞的地方有限,沈瑞最大的指望還是沈理。可早有消息,沈理與京城二房關係較好。

  徐氏與孫氏雖有舊,畢竟多年未見,要是不喜沈瑞,怕是連帶著沈理在照看沈瑞一事都要有所顧忌。

  鴻大老爺聞言,不由搖頭:「娘子是關心則亂!若不是為看瑞哥,滄大嫂子用專程走這一遭?你也不瞧瞧這是甚麼時候,如今二房夭了珞哥,接下來說不得就要有擇嗣之事,如今多少人盯著。滄大嫂子對瑞哥親近,豈不是將瑞哥推到風口浪尖?」

  郭氏聽了,重重地鬆了一口道:「如來如此,倒是忘了這一茬。」

  他們夫妻兩個向來心正,加上曉得沈家九房,外房與內房又遠了一層。即便徐氏這次真為擇嗣而來,人選也在內房,倒是沒有生出其他想法。

  只有郭氏,口中唸著「擇嗣」二字,想著孫氏三年前的遺書,生出幾分怪異感覺。孫氏將嫡長子的名分讓出去,莫非就是為的今日?
陸雲 發表於 2013-9-30 18:38
第2卷 第一百零三章 風波再起(二)


  董家,書房。

  董沈氏急急忙忙地從沈琰家回來,顧不得喫茶,便去書房尋丈夫,提了想要提前給女兒與沈琰訂婚之事。

  董舉人聽完妻子的話,皺眉尋思了半響,方摸著鬍子道:「沈家二房擇嗣之事塵埃落定前,淑姐與沈琰定親的事切莫再提起,等沈家那邊的事情塵埃落定了在說。」

  董沈氏聞言,不由傻眼:「老爺這叫甚話?怎就提不得?不是老爺早就看好的,琰哥她娘那裡也透了話,只等淑姐及笄在正式下定?」

  董舉人搖頭道:「要是沈琰真過繼給侍郎府嗣子,那這門親事還是就此作罷。」

  「為甚要作罷?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難道沈琰那小子一朝富貴,還敢忘恩無義、毀了這門不成?」董沈氏聲音有些尖銳。

  娘家這邊族侄中,董沈氏早先看上的並不是沈琰。沈琰雖是二房嫡脈,可是連族譜都沒入,論起來還趕不上旁枝庶房。

  她給幼女選中的女婿人選是五房沈全。

  五房富庶,家風好,沈全又是嫡幼子,以後要分出去單過,新婦無需服侍翁姑。不過沒等她託人帶話,便出了三房、九房侵佔四房孫氏嫁妝之事。五房太爺本就瞧不上三房行

事,經了這件事後,更是遠了三房。

  董沈氏是三房出嫁女,五房與三房嫌隙本不同她相干。她便託了族中老姑奶奶在郭氏面前透了話,郭氏那邊卻是一句「全哥命中不宜早娶」,婉拒了這門親事。

  董沈氏憤憤,可也無可奈何,只好死了這個心思。

  至於四房沈瑾,即便是少年秀才,又寄名為嫡子,可是她卻是看不上眼的。孽庶就是孽庶,只要有沈瑞在,沈瑾這個嫡子做的就沒底氣。更不要說生母還在,真要將女兒說給沈瑾,以後除了服侍繼母婆婆,還要再服侍妾婆婆,裡外不是人,如何白處。

  選中沈琰,是丈夫的意思,娘家那邊老太爺似也放出話來,支持這門親事。加上淑姐見過沈琰這位表兄兼師兄,也是有意,董沈氏方不情不願地應了。

  沒想到女兒及笄在即,眼看沈琰就要身價倍增,丈夫這裡又改了主意。

  「齊大非偶!那是侍郎府,長媳豈是好做的?更不要說是嗣媳!」董舉人皺眉道:「若是不兼祧還罷,牽扯不多,要是兼祧,說不得還要擇頂房貴妾傳嗣,這是一般人能應對得了的?」

  《大明律》上雖不曾提及兼祧之事,可民間早就有之。若是商戶庶民人家,少不得就要口稱「兩頭大」,娶了所謂「平妻」,分做兩家,並不在一處過日子。就是上了族譜上,也不過分個前後,兩房都能有個妻的名分。不過真要出了糾紛,鬧到公堂上,認的只有前頭原配,後邊娶的只能為妾。

  仕宦書香人家,倒不會鬧出「平妻」這樣笑話,族規律法上承認的嫡妻只能有一人,並不承認「並嫡」,不過為了繁衍子嗣,迎娶二房貴妾傳嗣,也無人能說出什麼。

  董沈氏猶不死心道:「不管怎樣,兩家的親事都是早說好的,只差下定罷了。就是侍郎府要著急開枝散葉,淑姐也當佔了名分,這才正應早日下定。」

  董舉人皺眉道:「切莫再說嘴。沈家就只有一個沈琰麼?二房過來挑嗣子,各家樂不得將子孫推上去,二房作甚要從有婚約的子弟中選?要是因這門親事,使得沈琰失了選嗣資格,說不得要埋怨淑姐一輩子。」見妻子不死心,少不得又軟言安慰道:「你不要多事,沈琰是個知恩義的,要是他真被選中,無需我們開口,這門親事他會主動提及。」

  董沈氏聞言,意興闌珊,沒有正式婚約約束,去賭沈琰良心又有幾分把握。說不得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反倒白便宜了沈琰。若是如此,還不若盼著這承嗣好事由沈珠佔了,那是自己嫡親侄兒,總不會不認自己這個姑姑……

  宗族之間,到底不比外人,尤其是女眷登門,厚著面皮,尋點由頭,便能做了「不速之客」不告而來。

  因聽聞徐氏在,這日宗房女客絡繹不絕。

  不過大家的慇勤算計統統落空,因為徐氏一早就離了宗房,去知府衙門拜訪知府太太莊氏去了,只有宗房大娘子賀氏出面待客。

  除了四房、五房無人上門,其他房頭的女眷腳跟腳的全到了。

  七房、八房女眷,因沈琴、沈寶的關係,早知曉徐氏與孫氏有舊,當年還曾過鬆江送嫁,聞言並不意外。其他幾個房頭的女眷,未免有些摸不著頭腦。

  三房湖大娘子「咯咯」笑道:「這侍郎品級不是高於知府,怎不是知府太太來拜會滄大嫂子,反而滄大嫂子親自過去了?」

  賀氏看著殷切切地三房與九房女眷,輕笑道:「看來諸位嫂子弟婦還不曉得,二房大嬸嬸娘家姓徐,與四房大嬸嬸有親,早年四房大嬸嬸出嫁時,還是二房大嬸嬸過來送嫁。」

  此話一出,不少女眷都變了臉色。

  說起來,堂上眾人半數比孫氏後進門,並不曾與徐氏打過罩面。可這已經絕了戶的孫家,怎又同二房大太太牽扯上關係?

  其他房頭還只是看個熱鬧,當年牽扯侵佔之事的三房、九房女眷與宗房二太太,面上都不好看。

  賀氏心中也著惱,別人還罷,屈氏可是宗房媳婦,即便分家出去,當年的事情也抹不平。就為了他們兩口子當年糊

涂事,如今宗房上下在徐氏面前都陪著小心。

  幸好當年太爺果決,立時將二房分了出去,否則到了今日還真說不清楚,說不得就要被二房誤會是宗房貪婪侵產。

  徐氏昨日在沒到宗房前,就使人往蔣知府家遞了拜帖,顯然對於當年之事情心中有數。

  如今徐氏以侍郎太太之尊,屈尊降貴地去拜訪知府太太,不用說為了就是三年前知府太太在主持孫氏後事時曾出頭。徐氏昨天在茶樓裡待郭氏親近,給福姐的表禮極為精緻貴重,顯然也是因此緣故。

  「嗯情」眼看報了,那「仇怨」呢?

  這幾房不說夾著尾巴做人,反而被卻「擇嗣」的幌子迷了心竅,個頂個地坐起白日夢來。就是自己這蠢妯娌,也跟著想入非非。

  只是旁人還罷,鬧出笑話不干自家事,這屈氏還打敲打敲打,省的她行事糊塗,再次牽連到宗房。早知道如此,就不該應了侄兒、侄婦的請,在太爺面前為她求情,將她從家廟接回來。這才回來幾日,又折騰起來,還真是不長記性。

  待上了送客甜湯,送了眾妯娌離開後,賀氏便留下屈氏。

  屈氏比孫氏年長,當年孫氏出嫁時,她已經嫁到二房,見過當年過來松江送嫁的徐氏。當年被徐氏氣勢所鎮,過後又抱怨商婦不知禮的,便就她一個。

  如今聽聞滄大太太就是當年徐娘子,屈氏底氣就弱了幾分,加上有三年前那件舊案在,越發覺得心虛。

  不過被長嫂留下,屈氏卻是心中生出幾分指望來,透著驚喜道:「是不是太爺那裡有甚吩咐哩?擇嗣之事,我家三哥、四哥……」

  賀氏輕哼一聲:「怕是叫弟婦失望,太爺是有吩咐下來,可卻是嚴令宗房一脈參合進二房擇嗣之事……」

  屈氏聽了,皺眉道:「這興滅繼絕本就是族中大事,太爺是族長,正當出面做主哩!」

  賀氏見屈氏鬼迷心竅,懶得多說,垂下眼簾:「反正我將話帶到,弟婦且看著辦。太爺脾氣,想來你也見識過。」

  屈氏想著這三年被關進家廟的日子,渾身一哆嗦,面上露出幾分懼意。

  不過見賀氏冷冷淡淡的模樣,只覺得被打了臉,「唰」的一下站起身來,瞪著賀氏道:「真是太爺吩咐,還是大太太『假傳旨意』?莫不是怕我們三哥、四哥佔了巧宗,搶了二哥、五哥的好處,方藉著太爺之名糊弄我這個傻子?」

  賀氏見她胡攪蠻纏,怒極反笑。

  二房日子過的再好又怎樣?宗房就差到哪裡去了?

  難道為了二房如今聲勢高,人人就要舍了親生兒子給旁人?

  想著丈夫昨晚與自己說的私密話,賀氏心裡更是火燒火燎般的難受。不管旁人如何,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卻是不肯過繼給人。

  眼見著屈氏這模樣,顯然有著「大志願」,賀氏反而有些懶得攔了。隨她鬧去,要是能「禍水東引」,未為不可…

  何泰之出身仕宦之家,又比同齡的孩子早慧,除了最初的那點傲氣令人不喜外,接人待物倒是無可挑剔。

  在族學混了半日下來,到了午歇時候,何泰之「表哥」、「世兄」的不離口,倒是混熟了大半。就是在小榕哥與小桂哥兩個小一輩面前也有模有樣,還讓小廝預備了荷包給二人做表禮,引得小榕哥與小桂哥只好捏著鼻子管這個比自己還年幼的毛孩子叫「表叔」,看的大家直樂。

  不過何泰之最粘的還是沈瑞,唸唸不忘的就是那「形意拳」,一得了空,便又悄悄與沈瑞提及此事,想要學習拳法的慾望就掛在臉上。

  這東西本就不是自己的,沈瑞又無敝掃白珍之心,便道:「本就養生健體的東西,想來也無壞處,何表弟想學就學。」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何泰之這個九歲小童生,現下看著身子骨雖還好,可苦讀日子還在後頭,有備無患也不算壞事。

  因與董雙約定的是逢十的日子教授,沈瑞便又道:「我與昨日作伴的同窗約好了後日傳他拳法,何表弟若是便宜,後日中午就跟我一起回家。」

  何泰之聽了前邊一句滿臉歡喜,道謝的話還沒說出口,便聽到後一句,不由愣住。

  過了好一會兒,何泰之方小聲道:「那位小娘子是瑞表哥青梅竹馬?不是說南邊風氣更重禮教?這瓜田李下,瑞表哥怎不避嫌?」

  沈瑞聽了,心下一沉。只是眼下不是說這個的地方,他便將何泰之帶出東廂,去了盈園。

  正是因為江南一代禮教森嚴,沈瑞方在懷疑了幾次後,依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反而相信了董雙只是男生女相。不說遠處,就是族學少年中,容顏姣好如女童,也不是一個兩個。

  沒想到何泰之一個九歲小兒,竟說的這般篤定。

  「何表弟怎瞧出來?那董雙可是沒有耳洞也沒有纏足?」沈瑞道。

  倒不是他不知變通,只盯著這兩條,實是如今纏足之風,依舊遍及大江南北,稍體面些人家,沒有不給女兒纏足的,否則一副大腳,以後說親的時候就難。

  董雙家雖不算富庶,可那是沈家嫡房子弟比,有個舉人大伯,讀得起書,用得起書僮,亦是書香人家。

  「誰說她沒纏足?要是天足,走路怎會慢吞吞如老嫗?那是在鞋子外頭套了鞋子,中間又塞了軟布,才瞧不出。走路姿勢,與天足到底不同。至於耳洞,有女嬰落地就穿的,也有父母捨不得等及笄前方穿的。又哪裡分男女之別?」何泰之被沈家子弟的聲勢鎮住,老實了一上午,眼見有有旁人不知的地方,便得意洋洋道。

  沈瑞見他尾巴都翹起,真想問一句「這辯人經驗何來」,不過看他悶了一上午,終於有了笑模樣,也不願掃興。仔細想了想,董雙走路還真是慢的令人髮指,有異與常人。

  董雙家一家三口,上有寡母,下有病妹。既是董雙是女兒身,那家中養病的就當是哥哥。

  董雙隔府跨縣地求學,做詳盡課堂筆記,似乎也有瞭解釋。只是那董家病子要是上學堂聽課的體力都沒有,那以後也走不了科舉之途。何必要安排這一出?要知事情若是洩露,以江南風氣,董雙這輩子就別想找到好親事了。

想到這裡,沈瑞露出鄭重道:「何表弟,事關女子閨譽,此事還請何表弟只做不知。」

  何泰之家中幾個姐姐,自是曉得女兒名聲至關重要,連忙點頭應了,不忘再次提醒:「答應的事雖不好翻悔,可瑞表哥到底要想個周全法子,莫要擔了嫌疑……」
陸雲 發表於 2013-9-30 18:39
第2卷 第一百零四章 風波再起(三)


  因董雙之事,沈瑞心情有些不好,不是因董雙女扮男裝之事厭惡她,而是曉得兩人交往該止步。
  
  那是個要強的小姑娘,能為兄長進學冒如此風險,沈瑞心裡也敬佩。不過何泰之提醒的對,自己與她攪合在一起,即便沒有其他心思,可等到事情洩露,對董雙的影響不好,對自己也有壞處,說不得被當成是輕浮無德之人。
  
  在禮教為上的大明,除非不想要在士林階層立足,否則名聲頂頂重要。
  
  沈瑞骨子裡是成年人,即便到不了視族學少年為子侄的年歲,可也都將同窗們當成是小弟弟般看待。要說生出其他心思,那才是冤枉。
  
  平素沈瑞即便對董雙親近些,也是見他讀書勤勉,為人又老實懂事,比較喜歡這種類型的孩子。
  
  可不管董雙有什麼苦衷,自己都不能陪著她「共患難」
  
  那親自教授她練拳之事更是不妥當,可董雙對形意拳的迫切如在眼前。
  
  最好法子,就是寫成了拳譜給她。
  
  兩人本約好日子是後天中午,最好在那之前將形意拳譜做出來。
  
  原還想著董雙如此用功,讀書上又有天分,即便其年後歸鄉,以後在仕途上總有相逢的時候,沒想到會是如此結局
  
  為了董雙好,董家人從此絕跡松江府才是上策,說不得就此做久別。
  
  這形意拳譜希望能真有些用處,能改善董家病子的身體,使得這一家姑母弱女有靠,也不枉兩人同窗一場緣分。
  
  直到下學,回了家,看到長壽迎面過來,沈瑞方精神一震。
  
  他心底自嘲一笑,自己身體是十二歲,裡頭也跟著變小了麼?與一個十來歲的孩子談友情,還生出臨別依依之心。
  
  「田婆子家可有人召了?」沈瑞打發柳成先回去,低聲問長壽道。
  
  長壽伸出大拇指,滿臉敬佩:「正讓二哥料中,田婆子咬死不招,可田升熬不住板子,便認了田婆子偷莊票之事。因田二沒回來,從莊子裡直接跑了,倒像是坐實此事。老安人氣倒,下午還請了大夫過來。」
  
  這個結果,沈瑞並不意外。
  
  瞧著柳芽時隔三年,見了板子還冷汗淋淋,就曉得板子不是那麼好挨的。
  
  書上有「屈打成招」這一詞,疼到狠了,為了躲避痛苦,別說是偷竊,說不得殺人的罪名都忍不住會招。
  
  田婆子曉得輕重,又是積年老人,會咬著不招。她媳婦、孫子雖是下僕,可也沒有吃過什麼苦頭,哪裡能挨得住板子。偏生張老安人與沈舉人這母子兩個如今待下甚嚴,打板子已成慣例。田家家裡抄撿出那麼多東西在前,又有一千兩莊票在後,這板子定不會輕挨。
  
  想到這裡,沈瑞不由慶幸。幸好自己留下冬喜身契,打著郭氏的名頭,否則張老安人遷怒之下,冬喜這頓板子也跑不了。
  
  回到跨院,沈瑞便見幾個婢子都是愁眉苦臉狀,柳芽眼冇圈紅紅的,小桃、小杏兩個也屏氣凝神面帶憂色,
  
  沈瑞沒看到冬喜歡,不由心下一沉,忙道:「冬喜呢?
  
  「姐姐病了。」柳芽哽咽道:「婢子本想請長壽小哥去請大夫,姐姐卻死活不讓,說如今老安人與老爺心裡都不痛快,不能給二哥添事哩。」
  
  聽說不是板子,沈瑞不由鬆了一口氣。
  
  對於柳芽所說「病了」說辭,沈瑞倒是沒往心裡去。且不說早晨作別時,冬喜還好好的;只他交代過長壽留心這跨院裡的事,長壽方才沒有提及,那冬喜這病就有說法。
  
  不過想著田婆子一家之前的人事安排,沈瑞也不能保證小桃與小杏兩個後頭有什麼相干。
  
  沈瑞面上,跟著帶了幾分擔憂,只脫了氅衣,家常衣服都來不及換,便去廂房「探望」冬喜。
  
  見著冬喜的第一眼,沈瑞嚇了一跳。
  
  冬喜眼睛腫的跟爛桃子似的不說,這臉也白的沒血色,口中咳個不停。
  
  沈瑞忙上前兩步道:「這到底怎了?可是白日裡不小心著了涼?」
  
  後世影視劇中,常見到有人冬日洗冷水澡求病,希望冬喜不是如此。
  
  冬喜看到沈瑞,咳聲剛止,便看到柳芽幾個跟著沈瑞身後過來,便又帕子捂著嘴,開始咳喘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冬喜方止了咳,嘶啞著聲音道:「二哥,婢子沒事……」

  沈瑞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早上冬喜即便當時取了浸過薑汁的帕子,沈瑞也當成她要裝哭,誰會想到她會如此作踐自己。
  
  沈瑞轉過身,看著柳芽幾個高聲道:「都杵著作甚?快去大廚房那裡討了梨子熬止咳湯!
  
  除了冬喜、柳芽,沈瑞與其他兩個小婢平素交流並不多。如今見他發火模樣,柳芽還罷,只有自責的,小桃與小杏兩個則是戰戰兢兢,幾人都下去弄湯水去了。
  
  冬喜見沈瑞惱了,便從床上起身,要下床來。
  
  沈瑞隨手拉個只圓凳,對著床邊坐了,冷哼道:「你既『病重』,還是好好養著。」
  
  冬喜在床邊坐了,訕訕道:「二哥,那是一千兩銀子莊票,不是十兩、百兩,豈是婢子掉兩個眼淚,老安人心中便不疑的?田家那邊翻不出,少不得也得惦記惦記這邊院裡。如今婢子如此誠惶誠恐,嚇了病了,這戲法也足了,總不能讓二哥要死要活做不捨狀。」
  
  沈瑞見她嗓子實是嘶啞的厲害,到底不忍心,起身倒了杯溫茶給她:「這是怎做的假?怨不得你攔著柳芽不叫請大夫,這聲勢倒是嚇人,不過脈象上騙不了人。』
  
  冬喜方才臉色蒼白,並不是擦粉,而是因咳嗽的緣故。如今咳嗽止了,臉色又見了血色。
  
  冬喜抿嘴笑了笑,將手中帕子遞給沈瑞。
  
  沈瑞只覺得觸感毛茸茸,仔細一看,便見這帕子一角繡了只拇指大小的兔子,兔子身上縫著的是真正兔子毛皮。
  
  「這是敏症?」沈瑞皺眉道:「即便要裝病,也當想想其他法子,如此咳喘,仔細傷了肺腑。」
  
  冬喜忙道:「不過是沾不得這個,喉嚨癢癢方咳幾聲,哪裡就至此?二哥且放心,婢子這是老毛病。之前在隔壁時,每年冬天大家換小毛衣裳時,都要引著犯上幾次,過後吃些潤喉的湯就好了。」
  
  沈瑞依舊皺眉道:「你又不是大夫,如何能曉得輕重。今日咳了這半日,已經足夠,等會吃了止咳湯,便不許再咳。等過兩日,只說你病好了,我再尋個由子請大夫過來給你好生看看。要是年年犯,顯然坐了病根,莫要輕視這小疾,說不得一不小心就拖成大病。」
  
  冬喜還要再說,沈瑞面露不耐煩道:「勿要再噦嗦。我還指望你多照看我兩年,要是你病倒,是來照看我?」
  
  冬喜這才不說話,身子前頃,挨著沈瑞耳邊,小聲道:「怕是老安人還要找二哥過去探話,二哥記得將大娘子抬出來,老安人那裡就當有顧忌。」
  
  雖說曉得沈瑞早慧,可冬喜還是忍不住為他操心。在孫氏病故前,冬喜身為郭氏侍婢,跟隨郭氏出入四房,是見過幼年時的沈瑞的。因此,她更清楚地看到沈瑞在失母后的變化,才越發覺得沈瑞孤苦堪憐。
  
  冬喜眼睛跟一對黑珍珠似的,裡面滿滿噹噹都是關切。
  
  沈瑞被這眼神看的心中一顫,只覺得心跟著「撲通撲通」直跳。冇他能察覺到冬喜將自己當成需要關愛的小主人,並且對自己也十足關切與忠誠,可他不是十二歲的孩子,裡面是個成年人。少女的體香就在鼻間環繞,使得他身體一點點升溫。
  
  對於董雙的親近,沈瑞生不出遐思;對於冬喜的愛護關切,卻讓他也不由自主地樂意去親近她。
  
  同十來歲的董雙不同,冬喜如今十八歲,正是一個女子最美時候。她相貌不是極美,性子卻如水似柔順,身上溫柔與純真並存,眉眼彎彎時,就讓人移不開眼。對於冬喜與柳芽兩人,沈瑞原本早有打算。柳芽那裡,抬舉柳成,往後也給柳芽尋個老實本分的丈夫,再厚贈一份嫁妝;冬喜這裡,若是願意外聘,他也陪送嫁妝;若是不願外聘,則請郭氏幫忙,依舊是嫁回五房。畢竟冬喜打小在五房長大,熟悉環境也是那裡。只因自己的緣故,才孤零零一個過來。

  相處半月,看著事無鉅細、全心為自己謀算的冬喜,沈瑞心中早已生出幾分捨不得。
  
  見沈瑞神色木木,眉頭緊皺,冬喜擔憂道:「二哥怎哩?可是擔心老安人讓二哥再跟大娘子討要莊票?二哥莫要擔心,有大娘子在,如今宗房大太太又回來了,二哥只推給長輩們就是。」
  
  眼見冬喜將自己當成童子,沈瑞有些無力。
  
  「嗯,曉得了。」他強笑著點點頭,出了冬喜屋子。
  
  回了北屋,沈瑞往床上一躺,心中有些亂。
  
  想著冬喜放在在床上只披著裌衣,用帕子掩嘴時,露出半截雪白手臂,沈瑞便覺得心裡有些煩躁。他倒是沒有什麼收婢納寵的想法,畢竟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再說那樣想法對於冬喜也是輕賤。可想著方才少女的體香,這小弟弟確實有抬頭的趨勢。
  
  不過這身體有了反映,沈瑞原本紛亂的心,反而安靜下來。他往身下瞄了瞄,在心裡問候了一聲老天爺。身為過來人,他自是曉得,自己這個小身體開始發育了,忍不住被女性吸引,開始生出性慾望、性幻想、性衝動。
  
  他方才在冬喜面前的失神,只是性慾望萌生的性衝動?
  
  沈瑞在床上打了個滾,腦子裡閃出兩個人,一個是沈舉人,一個是王守仁。
  
  總不能龍生龍風生風,老鼠的兒子愛打洞。
  
  冬喜是個好姑娘,又是自己最喜歡的那種性子,可惜兩人年紀相差太遠,又有身份所限,沈瑞盯著帳子頂,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這時,便見柳芽進來道:「二哥,郝媽媽過來傳話,老安人請二哥過去說話。」
  
  沈瑞坐起身,臉上添了不耐煩,不過等出屋子時,已經憂心忡忡狀。
  
  顧不得同郝媽媽說話,沈瑞便「急著」問柳芽道:「止咳湯可好了?」
  
  柳芽道:「已經熬上了,小桃在看著火。』
  
  沈瑞這才點點頭,看著郝媽媽道:「老安人尋我何事?
  
  郝媽媽這半月乖覺,早早地暗下「投誠」,沈瑞也不是個心眼小的,當年挨的那幾下掐,便不與她做計較,領了這份示好。郝媽媽心中有數,人前不做什麼,可私下裡通過柳芽給沈瑞傳了不少消息。
  
  郝媽媽笑著回道:「是為了老爺收張家兩位姐兒做養女之事。老爺說了,明日便要請舅太爺過來立契。老安人說,這不是小事,大哥不在,二哥也當先知曉。」
  
  沈瑞聞言,卻是一愣。
  
  本以為是田婆子一事的後續,怎麼又扯出張家兩位小姐?
  
  沈舉人收養女,還真是稀奇,平素並不見待他待見張家那兩位,怎麼就提起這話茬來?郝媽媽面上,卻是欲言又止模樣。沈瑞心中一動,便隨郝媽媽從跨院出來,就聽郝媽媽壓低了音量道:「老爺這事不妥當,恐怕要出大事……」

陸雲 發表於 2013-9-30 18:40
第2卷 第一百零五章 風波再起(四)


  聽了郝媽媽的話,沈瑞放緩了腳步:「可是老爺與張家兩位小娘子有甚不妥當?」

  沈舉人就是個老宅男,除了色令智昏之外,沈瑞想不到他還能闖下什麼禍事。

  郝媽媽聞言,不由一驚,二哥這點年紀就知曉男女之事?她原本因沈瑞年歲小,怕與他說不清,還躊躇怎麼跟他開口。

  不過驚訝過後,郝媽媽又覺得並不意外。

  若是跟在狀元公身邊三年,天真爛漫如尋常孩子,那也對不起狀元公教導。她之所以如此識時務,暗中棄了舊主,不也是看重沈瑞行事穩重,像是能成大器的。

  「張四姐昨晚去了老爺書房,天色露白後才回來。」郝媽媽輕聲道:「日子雖短,看不出什麼,不過瞧著走路姿勢,混不似室女……」

  儘管沈瑞表現的像個大人,可年紀在這裡擺著,房裡婢子又都是規規矩矩,郝婆子便將昨晚得了風聲,半夜去書齋外探看,聽了半響浪叫淫聲的事情掩下。

  她之所以這麼迫不及待地便告知沈瑞,就是因沈舉人在書齋那裡行事太無忌憚。家中下僕又不是瞎子、聾子,沈舉人與張四姐要是繼續在書齋這般鬧騰,哪裡是能瞞得住人的?

  沈瑞聽了,不由皺眉。

  雖想到男女之事上,可原以為是年長的那位,沒想到是這個小的,好像不過十四、五歲,沈舉人倒是能下得去手。之前與婢子僕婦鬼混還罷了,那些人身份都依附沈家,鬧不出什麼亂子。

  不過想一下郝媽媽那句話,他便曉得並非是沈舉人摸進張四姐屋子,而是張四姐摸了過去,沈瑞嘴角不由抽了抽,這小娘子倒是不挑人。

  若說沈舉人三年前,還是一個儒雅看著比實際年紀年輕許多的中年儒生;如今的沈舉人,被酒色掏空身子,已經顯了老態。

  有沈瑾那翩翩少年郎對比,這年將半百沈舉人,張四姐就下得去手?

  還有沈舉人,偷情便偷情,這同表侄女勾搭成奸還不算,還要收為養女。

  這是欲蓋彌彰呢,還是要明目張膽呢?

  表叔奸表侄女不好聽,這養父奸養女更容易惹人非議。

  他倒是沒想到戶籍上的養女、養兒可以視為奴僕這一條,畢竟張家兩個妙齡小姐,給親戚家做養女說得過去,做婢子下人則太罕見。

  他都能想到不妥當,沈舉人卻自欺欺人、視而不見,顯然已是色迷心竅。

  沈瑞曉得郝媽媽為甚擔心,要是擱在尋常人家,這種不在服親內的尊長與卑幼亂倫,只算風月官司,與律法無礙。不過要傳出去,名聲也不好。

  不是沈舉人有功名在身,在仕籍,上頭有學政管著。這風化官司要是坐實了,可也夠他喝一壺,嚴重了舉人功名都會被割掉。

  郝媽媽專程與沈瑞提及此事,自然擔心的不是沈舉人的功名,而是沈瑞會不會受牽連。

  女肖母,子肖父,這句話不是白說的。

  沈舉人行事太不檢點,沈瑞與沈瑾兩個即便規規矩矩的,也會因是沈舉人之子,被人質疑人品德行。

  這就是「龍生龍風生風,老鼠兒子會打洞」的說法。

  「我當如何,還請媽媽教我?」沈瑞輕聲道。

  即便曉得沈舉人行事不妥當,可他當兒子的,還能去打罵阻攔不成?抓賊抓髒,抓姦抓雙。偏生這種事情只能大被掩了,絕不能揭開說。

  郝媽媽低聲道:「能發話跟老爺說這個的,只有老安人。偏生老安人如今不管閒事,並不曉得此事,老奴也不敢將風聲透過去。大哥後日家來,二哥瞧著,是不是私下告訴大哥?好讓大哥去同老安人說道說道。老安人最疼大哥,說不得為了大哥,就將那兩位攆了。」

  沈瑞深深地看了郝媽媽一眼,道:「這就是媽媽好主意?」

  回頭得讓長壽好好打聽打聽,這沈瑾沒有得罪郝媽媽的地方。老子的事情沈瑞不宜出頭,沈瑾就容易出頭?事情洩露,被沈舉人埋怨是小事,因了這些煩心家事,讓沈瑾在讀書上分心耽擱影響科試才是大事。

  記得三年前郝媽媽可是力頂鄭氏與沈瑾,如今「投誠」還罷,這「出謀劃策」,對付那邊算甚麼?

  郝媽媽坦坦蕩蕩,口氣中有些恨鐵不成鋼道:「二哥心眼太實誠……二哥才是真正嫡子,作甚要被那邊壓了一頭?老奴雖上了年歲,卻願唯二哥命之從,效犬馬之勞!」

  沈瑞面露感動:「謝謝媽媽。」

  他心中卻是實在無語,這叫什麼事?這只是個舉人人家沒錯吧?為啥從郝媽媽身上看到「站隊」與「奪嫡」的影子。難道在旁人眼中,自己就得跟沈瑾鬥個烏雞眼,將他徹底踩在腳下?

  說話功夫,到了張老安人院子裡。

  張老安人頭上包了帕子,靠在榻上,略帶病容,不過精神倒是不錯。

  沈舉人坐在東側椅子上,端著茶盞,慢悠悠地喫茶。兩個少女坐在沈舉人對面的小凳子上,年長那個低眉順眼,沉默不語;年少則是嘰嘰咋咋地同沈舉人說話,一口一個「表叔」,引得沈舉人的臉色也漸緩。

  張老安人看著眼前情景,自然是心滿意足。她雖是沈家婦,到底也是張家女,還能真看著張家人去死?只是上了年歲,照顧不到,能照看這兩個侄孫女,也算對得起娘家。

  雖不能將三姐給了沈瑾,略有不美,可正如兒子說的,為了孫子以後說房好親事做臂助,這表姐貴妾還真是要不得。要是以後孫婦進門,有桀驁之處,另抬舉旁人轄制就是。自己是做祖母的,有什麼不能做主?

  只是那田婆子可恨,一千兩莊票至今沒尋找,已經打發在守在城裡各大錢莊門口,就等著田二露面。

  若是田二貪財,還能落入甕中;要是田二惜命,就此逃了,那可怎生好?

  想到這裡,張老安人一陣心煩,就聽二哥來了,連忙叫進。

  沈瑞跟著郝媽媽進來,張三姐見狀,立時從凳子上起身;坐在她下首的張四姐卻穩穩當當地坐著,笑吟吟地看著沈瑞,還拉了拉張三姐的衣衫。張三姐無奈,只好又坐下。

  沈瑞上前給張老安人請了安,又請沈舉人安。

  沈舉人輕哼一聲道:「還不見過你兩位表姐,沒有規矩……」

  過去只做張家姊妹不在,不允許沈瑾與沈瑞以「表姐」稱呼是他,如今催著沈瑞行禮的還是他。

  沈瑞心中腹誹,只能上前,口稱「表姐」,見過了張氏姊妹。

  兩人都受了禮,起身回禮。

  張老安人笑眯眯道:「這表姐稱呼,只這一回。明日衙門裡過了契,你們就是姐弟,往後更應香親。」

  她原想要問問沈舉人這張三姐、張四姐序齒之事。既做了四房女兒,也沒有按照張家那邊排序道理,不過也不能叫「大姐」、「二姐」的排下去,張三姐比沈瑾大一歲,總不能讓她借了排行,壓在沈瑾頭上。

  因此,她便笑眯眯地沈瑞道:「家裡沒有女兒,你們兄弟兩個也孤單,如今老爺要收你兩個表姐做女兒,二哥歡喜不歡喜?」

  沈瑞看向沈舉人,就見沈舉人面上肅著,眼風卻不時掃向張四姐,便道:「只要老爺、老安人歡喜,我們兄弟也跟著歡喜。」

  沈舉人到底心虛,聽了這話,只覺得意有所指,立時望向沈瑞,見他正一臉孺慕看著張老安人,並不見什麼異色。

  張老安人笑得越發慈愛,招手吩咐沈瑞上前,拉著他挨著自己坐了,指了指張三姐道:「你鵑姐姐已到了花期,只因先前沒有份體面妝鹵,說親方耽擱,如今既做了我們家女兒,我們家怕是又要多一門喜事哩。二哥是做兄弟的,也要記得幫襯一二。」

  沈瑞乖巧的點頭道:「那是自然。等鵑姐姐婚期定了,孫兒便同大哥一道給鵑姐姐添妝。」

  張三姐早已是柔腸寸斷,身子搖搖欲墜,坐也坐不穩。

  張四姐正留心她,忙上前扶住,掐了她後腰一把,隨即笑嘻嘻地道:「安人先慢說,姐姐羞臊坐不住。」說到這裡,又沖著沈舉人福身道:「爹同二哥先喫茶,女兒先下去了......」

  沈舉人只覺得張四姐媚眼如絲,勾得自己身上酥麻,又聽到微帶暗啞的這一聲「爹」,差點當眾丟醜。幸好冬日衣裳厚,他又是坐著,方堪堪遮掩住。

  想著昨日在張四姐身上放浪,沈舉人不由望向窗外,開始盼著日暮。

  那從外宅取回的淫器春藥,都是窯子裡傳出來的,花樣百出。沈舉人早先雖同那窯姐耍過,到底不曾盡興。

  想著那窯姐是員床笫問老將,不知見識過不少雄風,論過多少短長,沈舉人便剛強不起來,每每都需借了藥力。在張四姐面前,他卻是雄風大振,與張四姐一番好耍。昨晚還在張四姐身上用了「顫聲嬌」,一番引逗,使得張四姐吟啼半晚,連嗓子都啞了。

  男人的心,都是跟著「命根子」走,如今「命根子」既認準張四姐,沈舉人這眼中便只剩下一個張四姐,連賀家那門親事都一時撇在腦後。

  張老安人並未察覺沈舉人異樣,見張家姊妹退下,方與沈瑞說正事:「二哥,你鵑娘姐姐轉年就十九,這親事耽擱不得。如今咱們家給她置辦嫁妝,別還好說,那家具擺設卻是一時做不得。我同老爺的意思,是想要從你娘的嫁妝裡,挑幾件與她。二哥說可使的?」

  哪裡是時間來不及,不過是想要省幾個銀錢,便打起孫氏舊家具的主意。

  沈瑞聽了,心頭火起。

  孫氏陪嫁家具,雖過了將三十年,樣式都老了,可都是一水黃花梨。張姐姊妹也配使?

  別說張四姐如此不檢點,就是這姊妹兩個規規矩矩的,也同孫氏之間有「騙賣」嫁妝一層仇在。沈瑞身為孫氏親生子,要是點頭將生母的嫁妝貼補給張家姊妹,那傳到外頭,別人怎麼看他?

  還有這老安人與沈舉人的算計,難道他看不出?現下是開口討舊家具,接下來呢?開了這個口子,往後任由他們索取?給了是孝順,不給就是「忤逆」?

  沈瑞心中冷笑不已,「騰」的一聲站起身來,小臉上滿是憤怒道:「張家賤賣我娘織廠,如今又惦記我娘那點木頭擺設?老安人請恕孫兒不孝,孫兒是絕不肯便宜了張家,那些物什即便砸了燒了,也不會與張家!老安人若是想要幫那兩位說話,只管與大哥說去?孫兒等著,看大哥如何行事!」說罷,便怒氣裡夾了委屈道:「孫兒身上不舒坦,改日再陪老爺與老安人說話。」

  說罷,不待張老安人與沈舉人反應,沈瑞便一溜煙小跑著離去。

  張老安人目瞪口呆,醒過神時,沈瑞早已沒影了。

  張老安人皺眉道:「瞧瞧這混賬行子,這是跟哪個瞪眼?你這當老子的,也不捶他!」

  沈舉人不覺得兒子有什麼不對,泥人還有三分火氣。

  張家與孫氏的舊怨頗深,要是沈瑞半點不記仇才是沒心沒肺。沈舉人本不同意用孫氏嫁妝家具貼補給張三姐、張四姐,孫氏陪嫁過來的都是上等黃花梨,做了陪嫁也是可惜。不過因有張四姐在,想著以後要在外頭養的,要是能趁機給她置下幾件體面家具也使得。

  孫氏嫁妝裡,除了雕花彩繪的一張拔步床外,還有一張紅漆嵌螺鈿花鳥紋羅漢床,價值千金,傳家寶都當得,白堆在倉庫裡也可惜。

  只是因疼著張四姐,沈舉人倒是一時忘了張家與孫氏舊怨。

  沈瑞氣惱也應當,三姐、四姐即便名義上做了四房養女,到底是張家人。別說是沈瑞這孫氏親生子,不會點頭;就是沈瑾,如今記在孫氏名下,可不會應下。

  沈舉人暗道兩聲可惜,就丟到一邊。

  張老安人還在絮絮叨叨:「張家怎了?當年做錯事的原是陳家小子與燕娘,張家人也受了牽連,還如此不依不饒,真是小性……」

  沈瑞滿臉怒氣地回了跨院,心裡並不鬆快。

  去見了冬喜一遭後,他便帶柳芽回了北屋,沉思片刻,低聲吩咐道:「去鄭姨娘那邊,就說冬喜病的厲害,你心裡沒底,請她過來瞧一瞧……」
陸雲 發表於 2013-10-1 21:39
第2卷 第一百零六章 風波再起(五)


  聽到柳芽請自己去跨院的理由,鄭氏感覺很怪異。這打著婢子幌子,沈瑞想要瞞的除了那兩位,還有什麼人?她冷眼旁觀,對於沈瑞行事多少也看出點什麼。與幼年的頑劣倔強不同,現下沈瑞性格寡淡,待四房上下都不冷不熱,並不生事,可也不怕事。

  總不會平白打發人給自己傳話。到底什麼事,需要背著沈舉人與老安人?

  是繼太太進門之事?沈瑞身後有沈理、有郭氏,宗房太爺那邊也會看著,小賀氏進門能有什麼作為?有可擔心的?

  鄭氏一時猜不透,可還是隨著柳芽過來跨院。

  跟著柳芽去廂房看了冬喜,隨便搭了幾句,鄭氏便道:「既來了,我也瞧瞧二哥,二哥呢?」嘴上說著,身子卻是不動。

  她不去見沈瑞,並非託大。她是長妾,沈瑞是沒長成的嫡子,人前相見倒是無需避諱許多。只是沈瑞既要瞞著老安人與沈舉人,那還不若在婢子這裡說話便宜。

  沈瑞知曉鄭氏過來,也掐了時間過來,正好聽了鄭氏這一句。

  冬喜披著裌衣,歪坐在床上,氣色已經好許多。

  鄭氏坐在凳子上,柳芽正奉茶。

  沈瑞看了茶杯一眼,對柳芽道:「眼見天黑了,吃了這茶容易走了困,你去廚房給二娘調一碗杏仁茶。」

  柳芽應聲去了,屋子裡只剩下鄭氏、冬喜、沈瑞三人。

  沈瑞也不耽擱時間,對鄭氏直言道:「老爺與張四姐有私,這兩晚在書房胡鬧,明日又要正式過契收張三姐、張四姐做養女,如此悖倫之事委實荒唐,請二娘給大哥捎個信,讓大哥早些回來,看是不是能勸下老爺。這不是老爺一個人的事,要是洩露出去,與大哥功名怕也有礙。」

  鄭氏臉上血色立時褪得乾乾淨淨,只餘蒼白。她站起身來,狠狠地盯著沈瑞,好像要確認他是否在信口開河。

  沈瑞見了鄭氏反應,心裡鬆快許多。

  緊張就好,都說「為母則強」,鄭氏不管自己人品如何,能將沈瑾教養到如今這般,就不是糊塗人,且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沈舉人的醜事鬧出來,雖說對沈瑞、沈瑾兄弟影響都不好,可這影響也有大有小。沈瑞才十二歲,不管是進學,還是說親,都得等幾年。即便受沈舉人影響,也因時過境遷,破壞力會小許多;沈瑾卻不同,眼看要參加鄉試,又倒了說親年紀。四房醜事洩露出去,誰家敢將女兒許進來。

  冬喜在旁,聽了此事,臉色駭白。

  鄭氏瞪得眼睛發酸,移開眼睛道:「二哥是怎知曉此事?莫不是聽了下人胡謅?」

  她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已經信了。

  書齋那邊這兩日鬧得不少動靜,沈舉人發作了蘭草,還狠發作了小廝田升。發作田升還有田婆子的緣故,發作蘭草時,鄭氏心中也曾疑惑過。

  沈舉人是個「喜新不厭舊」的性子,並不是能下得了狠心的。蘭草也是他的寵侍,即便如今得了春月、冬月,也不至於就厭到如此,定是蘭草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忌諱,才使得沈舉人徹底容不下,不僅打了板子,還直接發配到莊上去。

  現下聽了沈瑞這話,倒是與昨早蘭草的事情對上。

  沈瑞當然不會說出郝媽媽,含糊道:「昨晚去書房取書,正好聽了一耳朵。原還以為是老爺新收的婢子,並未放在心上。方才老安人使人來傳,說了老爺要認養女之事。見了張家那兩位,才認出聲音來。瞧著老爺在書齋行事,並不怎避人,要是不想法子,怕是瞞不了幾日。」

  鄭氏只覺得心中亂成一團,看著沈瑞還罷,看到床邊坐著的冬喜,眼中流出幾分寒意。

  沈瑞見狀,立時撂下臉,定定地看著鄭氏。

  鄭氏有些尷尬,訕訕道:「二哥年紀還小,不知此事輕重。這要是瞞著,知曉的人越少越好。」

  沈瑞輕哼一聲道:「我這院子有我在,無需二娘費心!二娘切早些給大哥送信,讓大哥回來主持大局是正經!」

  鄭氏面上猶做鎮定,腳上已經輕飄飄。

  這時,柳芽的杏仁茶已經充好,端茶上來。鄭氏送到嘴邊,吃了兩口,就告辭離開。沈瑞又打發柳芽去送。

  冬喜憂心忡忡道:「二哥,這事鬧開可怎好?」

  沈瑞搖頭道:「且放心,鬧不開,只等分曉。你不用為這個煩心,只當沒聽過,隔壁大嬸子那裡也無需提這一茬。」

  冬喜曉得輕重,忙不迭應了,沈瑞又返身回了北屋。

  他是個看的開的,如今將事情交代出去,便不放在心上。待到書房坐定,在腦子裡將「形意拳」過了一遍,沈瑞便開始提筆,區區幾筆勾勒一個小人出來,又在旁邊寫上註解。

  他寫的全神貫注,不知不覺天黑了也沒留意。

  柳芽帶了小桃取了食盒,還去東廂找了一圈回來,才發現他在書房。

  「二哥摸黑寫字,仔細傷眼哩?」柳芽見狀,忙點了燭台送到書房。

  沈瑞揉了揉眼睛,確實有些干澀,不過看著十來張畫好的拳譜,還是生出幾分成就感。

  到了外問,小桃在安桌,小杏取了熱水。沈瑞淨了手,在桌子前坐了。眼前除了平素的兩葷兩素例菜之外,還有一道碗蒸櫻桃肉,一道甜品。不用說,這是借了張家姊妹的光,沈瑞立時沒了胃口,指了指那兩道甜菜,對柳芽道:「這兩道你們拿下去添菜。」

  被沈舉人、張老安人這一「提醒」,沈瑞倒是想起如今在主院庫房的那些物什。

  沈舉人續娶在即,新人進門,那主院也要騰出來。與其讓張老安人與沈舉人惦記那些東西,還不若在新人進門前,藉口騰地方將東西都處理了。不過如今孫氏名義上的兒子有兩個,具體如何處置那些,還得等後日沈瑾到家後,兩人商議一番再說。

  一夜無話。

  次日,沈瑞到了學裡,依舊見何泰之過來同坐。

  不過何泰之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形意拳」上,而是在明日沈家宗房的宴會上。徐氏今日使人往各房派帖子,明日要借宗房地方宴請各房宗親。

  一到了課歇,何泰之便忍不住開口道:「我姐姐還在蘇州,姨母不放心,待姨母宴完客後,我們就要返回蘇州。瑞表哥後日也得去宗房吧,到時亂糟糟,學拳之事只能先放下。等以後得空,我再同瑞表哥學。」

  小孩子興趣本就來得快,卻的也快,對於何泰之的反覆,沈瑞並不意外,只是沒想到徐氏在松江逗留的時間這麼短。孫氏與徐氏淵源他還糊塗著,看來先前還真是妄想。即便徐氏是孫氏故人又如何,時隔這些多年,要是徐氏有心照拂一二,不說前面,就說他守孝這幾年也不會不聞不問。

  自己又不是真正的孩子,怎麼反而開始指望起別人來?

  如此想著,沈瑞就淡定了。

  說完方才那番話,偷偷留心沈瑞反應的何泰之反而坐不住,忍不住問道:「瑞表哥怎不問一句擇嗣子之事?」

  沈瑞看了何泰之一眼,道:「這都是、大人的事,哪裡用得著我們操心?」

  他其實想說的是,那都是別人的事。

  雖說他上輩子出身二房,這輩子唸唸不忘的也是早日進京,可還真沒有想過去爭做二房嗣子。四房這裡,上頭兩個長輩雖不著調,可孫氏已經給鋪好了局面,只好他熬兩年,借了科舉仕途,離了這裡便得解放。

  二房那裡卻是六個長輩,又有沈珞珠玉在前,嗣子豈是好做的?

  不能說「寄人籬下」,也需看人眼色過活,沈瑞求的不過是自在,才不願讓自己身上再束上幾個套子。

  何泰之看著沈瑞事不關己的模樣,倒是有些傻眼。難道眼前這個做事有模有樣、學習勤勤勉勉,行事穩重的少年,只是個孩子?還說了什麼「大人的事」?他自己只有九歲,都不覺得自己是孩子,這沈瑞可比自己還大三歲。

  看著何泰之目瞪口呆模樣,沈瑞笑笑,繼續整理筆記。

  形意拳拳譜昨晚寫完大半,今晚在整理整理就完整,正好明日叫長壽連同從董雙那裡借來的筆記一起送過去,藉著宗房宴客名義,正好回了學拳之事。

  何泰之可是真著急。

  要是沈瑞對嗣子之事沒興趣,過幾日不跟大家走,那他跟誰學拳法去?

  想著這兩日自家姨母私下裡使人打聽最多的都是四房的事,何泰之便覺得自己沒有猜錯,姨母屬意的嗣子人選就是沈瑞。

  且先不論與已故孫氏交情到底幾何,只說這沈族這些少年中,最適合挑嗣子的人選都在這班上。西廂那裡都是毛孩子,年歲太小,要是長不成怎麼好;耳房那幾個秀才又年紀大了,不好教養;數來數去,還是東廂這些少年年紀最合適。

  要不然,他作甚來這裡?還不是幫著姨母,悄悄查看查看諸少年品行。

  矬子裡拔大個,就只有沈瑞與沈玨兩人看著最佳。想到這裡,何泰之有些為難。同沈玨廝混兩日,兩人也有了些交情。要是沈玨給自己做表哥,兩人倒是能玩到一塊去,他倒是也能接受。

  沈玨正好過來,就看到何泰之的包子臉擠成一團,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道:「這是想甚了?這般糾結模樣?」
陸雲 發表於 2013-10-1 21:39
第2卷 第一百零七章 東道主(一)


  何泰之打掉沈玨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道:「玨表哥,非禮勿動!」

  「哈哈!」沈玨笑得不行:「捏你一下怎了?你小時挨捏的少了?」

  何泰之繃著小臉,一本正經道:「我已經不是孩子,玨表哥要尊重些。」

  沈玨原還想要再打趣他兩聲,不過眼見他繃著小臉,做小大人模樣,便撇撇嘴:「曉得了,你都是小童生,白不是尋常孩子。」

  何泰之眨了眨眼,似有不解,這童生同是不是尋常孩子又有什麼干係。

  沈瑞見沈玨又發酸,岔開話道:「明日滄大伯娘宴客,我們也要去麼?」

  沈玨點點頭道:「要去吧,貼子上寫的是閤家。滄大嬸子難得來松江,自然見一見族中晚輩。反正預備的是飧食,學堂裡下了課再過去,也不耽擱什麼。」

  兩人說話,並未壓低音量,沈琴、沈寶等人聽了,便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起明日宗親聚宴之事。

  郭勝等姻親外姓子弟,此事就不相干,不過徐氏是沈家身份最高的誥命,如今回鄉,就是他們這些外姓子弟也多有聽聞,也都豎著耳朵聽著。

  雖說大家都曉得,徐氏此事南下,多半是過來是擇嗣子的,心裡也好奇,可有何泰之在,不好提及這個,便說的都是旁的。

  沈琴道:「如今已經是冬月,滄大伯娘難得回鄉,是不是要等過了除夕大祭方走?」

  何泰之搖頭道:「哪裡會耽擱那麼久?姨母明日宴客後,差不多就要張羅回蘇州。」

  除了早已知曉此事的沈瑞,其他人多變了臉色。

  沈寶急忙道:「怎會這麼倉促?作甚不多留幾日?」

  何泰之笑道:「寶表哥要是捨不得祝表哥,隨我們去蘇州不就行了。」

  沈寶聞言,眼睛立時一亮,隨即又黯了下去,抓了抓後腦勺道:「老師要準備應試哩,我哪裡好去打擾。」

  何泰之翻了個白眼道:「現下是弘治十三年,去年春闈,下一科要在後年,可還有小兩年功夫。你就算跟著去了蘇州,難道還要住滿兩年?」

  沈寶胖乎乎的臉上立時有了光彩,不過還是略帶扭捏道:「老師並未提此事,我做弟子的,也不好厚著面皮跟著。」

  何泰之拍了拍小胸脯道:「包在我身上,若是祝表哥不開口,我便請你陪我去蘇州。蘇州才子可不只祝表兄一人,蘇州唐解元之名,想來寶表哥也知曉,他是祝表哥密友,才華橫溢,書畫堪稱一絕。」

  南直隸一地,三年才出一個解元,士林關注,不過也僅是關注而已。可像唐寅這樣倒霉的解元,第一次參加禮部會試就吃了官司,連帶著除了仕籍的,還真是少見。這兩年在南直隸地區,唐寅大名已經直追南直隸所出的幾位狀元鼎甲。

  他雖沾的是科舉舞弊案,可倒是沒有人質疑他會舞弊。要是一直省解元參加會試都需要舞弊,那就尋常舉子怎麼辦?

  大家只是覺得這唐解元太倒霉,怎麼就挑了那麼一損友作伴進京,又安置在一處,受如此大牽連,真是命中劫難。

  當然士林中人關注的是他除了仕籍,斷了前程之事,尋常百姓則是樂意聽些風月趣聞。這唐解元不僅丟了功名,聽說連唐娘子也嫌了他,夫妻合離,帶了嫁妝改嫁了另一位蘇州籍進士。提及此事,有唾棄唐娘子不守婦道的,也有羨慕那新進士的。在鄉試時被壓了一頭又如何,最後榜上有名的是他,連解元的娘子認的也是他。

  蘇州與松江畢竟跟著幾百里,傳到這邊的消息,越發走樣,將那唐寅說成是落拓才子、古今第一悲苦人。

  眼見何泰之提及唐寅,大家都來了興趣,打探起來。

  何泰之跟著姨母南下,在蘇州雖住了幾日,不過因徐氏娘家在蘇州,姊妹也嫁到蘇州的多,少不得走親訪友。何泰之不過見了唐寅兩面,湊到跟前說了一句話罷了,不過顯然是極為推崇唐寅,從表哥那裡得來的消息,便在眾人面前賣弄一番。

  「唐解元十六歲過院試,為當年的案首。要不是後來父母親人接連故去,守孝耽擱也,也不會磋磨多年。」說到這裡,何泰之想起自家祝表哥,似乎也因守孝錯過了好幾科鄉試,便唏噓道:「是也命也,要是唐解元家沒有病故,說不得早舉業,會試也不用遭此大劫。」

  沈環好奇道:「唐娘子真改嫁了麼?」

  何泰之聞言,咬牙道:「勿要提那個小人,枉為唐解元密友,卻不記得『朋友妻、不可戲』的道理,大擺筵席娶了唐娘子做填房。祝表哥已與他割袍斷交,蘇州士人也多恥與他為伍。」

  沈桂道:「他既是敢擺酒,顯然是不怕得罪人。想來也是,中了進士,就要選官,總要有熬到花甲老翁方回鄉。」

  何泰之嗤笑道:「此人有才無德,在京城也長不了。蘇州籍官員任京官的不是一個兩個,他一時猖獗,過於得意忘形,怕是用不了多久就被打回原形。」

  沈瑞看了何泰之一眼,這顯然不是他能說出的話,應該是聽大人們談論過此事。

  不過那進士行事確實不當,官場上那些老油子,多是踏著科舉之路,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又幾個沒有落第失敗過。某進士在唐寅科場失意後,又奪他妻子,使得他破家,這觸犯了文人相爭的底線,絕對會引起大家的同仇敵愾之心,下場能好了才怪。

  十幾、二十年考出來的進士,都禁不起折騰,何況沈源這個區區小舉人。

  沈瑞有些好奇,不知道鄭氏那裡會如何應對沈舉人的「荒唐」。早晨出來前打髮長壽盯著那邊,也不知盯的怎樣。

  他以為鄭氏為了不讓沈瑾分心,不會讓沈瑾知曉才事,才有昨日說辭,想要促鄭氏去了結此事。

  沒想到到了下午沒下課,長壽便匆匆趕來,沈瑞才曉得自己這這回沈瑞還真是料差。

  長壽這邊自早晨沈瑞走了,就盯著鄭氏這邊。雖說沈瑞沒有交代具體緣由,卻告訴長壽,任由鄭氏行事,要是她有什不便處,就暗中幫一幫。

  鄭氏一早就去書齋沈舉人跟前做了報備,藉口去為沈瑾採購冬衣料子為名,出了沈家,直接到了府學,尋了沈瑾出來。

  母子兩個在府學跟前茶樓裡待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方出來,不知說了什麼,沈瑾臉色很難看,母子兩個似有爭執。

  接下來,鄭氏去了南街銀樓,買了兩副頭面,就回了沈家。

  中午等沈舉人與張老舅爺往衙門裡立契時,鄭氏帶著張三姐、張四姐乘了馬車,在衙門外候著。

  等沈舉人與張老舅爺出來,張老舅爺自己家去,剩下一行人就去了南城,進了一處酒樓,就是在鄭氏先前去的銀樓附近。

  待用了午食,沈舉人先行家去,鄭氏帶了張三姐、張四姐去了銀樓。

  接下來,就是變故,等鄭氏出來時,便只有一人,並不見張三姐、張四姐。

  而後不知怎地,鄭氏與沈舉人便在書齋吵了起來,甚至沈舉人還動了手。沈瑾正好扶了張老安人過來,這才攔下…

  接下來相信情景,是沈瑞下學回家後,郝媽媽抽空到跨院偷偷講述。

  因張老舅爺今日過來,臨時溢價,這過契銀錢一時談不攏。沈舉人本答應給六百兩,昨日與張老舅爺也說妥了。可張老舅爺昨晚被兒子、媳婦慫恿一番,今日又改口要一千兩銀子。

  沈舉人咬牙答應了六百兩銀子出來,已經割肉似的,如今張老舅爺又反口,自是引得他大怒。

  一邊是親兒子,一邊是親弟弟,張老安人只有兩下安撫的。

  若非張四姐眼巴巴地盯著,沈舉人早就佛袖而去。

  因此,直到鄭氏過來時,張老舅爺與沈舉人在老安人房裡僵持。

  鄭氏是得了消息,給張三姐、張四姐兩個送頭面做賀禮,見了這個情景,便笑吟吟道:「這如花似玉兩個孫女,怨不得舅太爺捨不得。只是我們家老爺是好意,才要收做女兒,這舅太爺口口聲聲提銀子可是傷情分哩。」

  到底是同沈舉人相處小二十年,一句話便說到沈舉人心中。

  在沈舉人看來,張三姐、張四姐因沒有嫁妝親事耽擱,自己本是善心,才要收她們做女兒,為她們料理親事。張家只有感激的,得幾個銀子也該滿意,哪裡有溢價的道理。

  再說了,張三姐與張四姐是銀子打的不成,開口就加了四百兩?

  張老舅爺曉得鄭氏是沈舉人二房,沈瑾生母,見她和氣,便道苦道:「總不能兩個姐兒進了沈家吃香喝辣,其他人都餓死。如今家裡真的過不去,原還指望三姐、四姐身上聘資,這與了你家老爺做女兒,往後她們姊妹可確實同張家不相干了……」

  鄭氏便為難道::「舅太爺也不容……」

  張老舅爺忙道:「是哩,是哩……但凡日子好過些,也不會讓她們姊妹耽擱至今還沒說上親事。三姐已經十八哩……」

  鄭氏面露不忍道:「這可怎麼好……」
陸雲 發表於 2013-10-1 21:40
第2卷 第一百零八章 東道主(二)


  沈舉人原還當鄭氏是個懂事的,轉眼見她口風又偏向張老舅爺,不由瞪向鄭氏。

  鄭氏不看沈舉人,只拉著張三姐的手摩挲,滿臉慈愛道:「瞧這姣花軟玉般小娘子,叫人看了直愛到心裡去。」

  張三姐一顆芳心本在沈瑾身上,心裡視鄭氏為婆婆的,見她這般喜歡自己,卻是沒有婆媳緣分,只覺得心中又酸又澀。雖曉得過契到沈家,自己想要嫁沈瑾的奢望就落空,不過她還是忍不住親近鄭氏,滿臉羞澀小聲道:「不敢當二娘誇讚。」

  見她這般純良乖巧模樣,鄭氏微怔,隨即笑道:「老安人,妾身這裡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只是怕老爺不捨得。」

  一時之間,眾人都望向鄭氏。

  鄭氏嘆氣道:「妾身只生養了大哥一個,如今大哥記在大娘名下,妾身倒是孤零零一個人。往後也是孤魂野鬼,連個祭拜的人都沒有。要是有了這樣兩個女兒,往後妾身身邊也能熱鬧些。」

她這話一說完,就有些冷場。

張老舅爺與張老安人都面露不快,張家好好的嫡女給沈家做養女就罷了,還要給一個妾室做養女?

  沈舉人倒是有些憐惜鄭氏現下名下無子女,覺得這主意倒是不錯,可張三姐還罷,認了鄭氏為母沒什麼;張四姐他可是早有打算,以後要養在外處,多了鄭氏這個養母,怕是還要礙手礙腳,便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鄭氏只做不見,道:「兩位小娘子已是花嫁之年,眼見就要張羅親事。老安人需靜養,老爺又管不得這些瑣事,妾身便毛遂白薦為兩位小娘子張羅如何?」

  聽了這話,張老安人與張老舅爺臉色立時回暖。

  鄭氏當年因照顧老母幼弟,家裡貧寒,方做了妾室,陪嫁寥寥。不過因鄭小舅後來接連中舉、中進士,外放知縣,鄭家日子也漸漸過去來。鄭老太太已經下世,鄭小舅待長姐如母,即便遠在千里之外當官,每年鄭氏生辰也不忘打發人來給鄭氏請安祝壽。

  數年下來,鄭氏手頭上也小有積蓄。

  張三姐、張四姐過契到沈家,總要給預備兩副嫁妝。畢竟擔著「沈家養女」的名分,要是太寒酸,也讓人笑話,要是差不多的,一人也要幾百兩銀子。要是鄭氏應了,幫著置辦嫁妝,倒真是「兩全其美」。

  張老安人便笑著說道:「蓮娘向來是個仔細人,有你幫著費心,也是她們姊妹福氣。」

  張老舅爺則是有些著急:「那一千兩銀子……」

  沈舉人在旁,眉頭又皺起來,剛想開口,便被鄭氏笑著打斷:「妾身難得求老爺一回,老爺便忍痛割愛,將兩個好女兒予了妾身吧!」

  沈舉人輕哼了一聲,到底沒有說話。

  鄭氏便笑著對張老舅爺道:「舅太爺放心,老爺出了大頭,剩下那四百兩就包在妾身身上。只是可說好了,這兩個小娘子既入了我們沈家,可從頭髮絲兒到腳底都是我們沈家人,往後聘資也好,嫁妝也好,很不同張家相干。」

  這本是昨日說好的,張老舅爺忙不迭點頭:「理當如此。」

  張老安人眼見事成,只覺得舒心,笑著對那張三姐、張四姐道:「還不改口叫娘!」

  張姐姊妹便起身,對著鄭氏重新見禮,連「二」都省了,直接叫「娘」。張三姐叫的心甘情願,面上也多了孺慕之色;張四姐卻是心裡直犯膈應,不過因曉得姐姐與自己的嫁妝要落在鄭氏身上,便也甜甜糯糯地喚了兩聲「娘」。

  沈舉人雖順了鄭氏的意,沒有再反對此事,可面上依舊有些不痛快。

  張老舅爺正惦記銀子,便道:「既是說妥了,那銀子……」

  鄭氏一手拉著張三姐,一手把著張四姐,笑道:「舅太爺勿急,等過契手續得了,自然將莊票與了舅太爺。我們老爺的人品,舅爺還信不過。」

  張老舅爺見沈舉人神色,恐怕他反悔,便催著早些去衙門過契。

  鄭氏則是看著先前拿來的那兩副頭面,則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副頭面是銀鎏金的,戴著鮮亮,卻不禁使。你們姊妹收起來,留著賞人。金寶樓這些日子剛進了新鮮樣式的嵌寶釵、珍珠手釧,一會娘帶你們去挑。一人先添兩套頭面戴;衣裳也要添置些,家裡並無鮮亮料子,咱們再去繡坊看看......」

  張三姐、張四姐的穿戴確實寒酸些,如此年紀的小年紀,哪裡有不愛美的,兩人臉上都添了歡喜。

  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也沒有不願的,既做了沈家養女,張姐姊妹總要穿戴起來,方不墜了沈家臉面。況且就算花些銀子,以後充到嫁妝裡,也不浪費。

  於是,除了張老安人在家外,其他人便都歡歡喜喜地出門去了。

*

  講到這裡,郝媽媽歇了一口氣。

  冬喜見狀,立時奉了茶上前。郝媽媽接過,吃了兩口,方繼續說道:「老爺是用了午食回來了,大哥沒一會兒也回來,來後院陪老安人說話。待聽說多了兩個姊妹,面上倒是沒有什麼歡喜的。老安人還以為大哥看上三姐,好生安慰了兩句。約莫將申時,就有二娘身邊婢子小梨過來尋老安人救命。說二娘回來了,與老爺在書齋爭執,老爺動了手,還要寫出妾書。」

  「大哥與老安人都著急,大哥先行一步,老安人隨後也帶了老奴等人去了書齋。書齋裡,已是亂成一團。老爺不僅動手打了二娘,連大哥也打了。又叫人傳板子,要對大哥行家法。」

  「老安人忙上前攔著,老爺便指著二娘罵『毒婦』。老安人追問緣故,老爺卻不肯說;又問二娘,二娘也不開口。老安人無法,怕大哥吃虧,便叫大哥扶著二娘先下去。老爺又不肯叫她們走,老安人見事情不對勁,便打發婢子婆子們都出去,叫老奴在門口守著,這才開始追問老爺。」

  「老爺這才講了緣故,原來二娘中午同老爺分開後,藉著挑首飾的旗號帶了張三姐、張四姐兩個出去逛,回家時卻是一個人。等老爺得了消息,打發人請二娘到書房後,二娘便直接拿了五十兩銀子,還有兩張身契給了老爺。張家兩位小娘子已經叫二娘給賣了,老爺這才惱,追問她賣到哪裡去,二娘也不說,才動起手來。」

  「老安人聽了立時傻眼,卻是鬧不清緣故,怒氣衝衝地問二娘。二娘依舊蚌殼嘴,什麼也不說。大哥便跪下,說主意是他出的,人是他賣的,不與二娘相干。還說張家門風不正,張家兩位小娘子當不得沈家女兒,怕污了門楣。老安人還稀里糊塗,老爺已是氣得跳腳,立時狠踹了大哥一腳,開口罵個不停,又追問三姐、四姐下處。」

  「大哥就是不說,老安人反應過來,便叫大哥扶了二娘先下去,然後問老爺是不是與兩位表外侄女有私,老爺絕口否認,只不住口地咒罵大哥、二娘。老安人將老爺狠罵了一頓。罵得狠了,老爺方不耐煩地道『自己摸過來的小淫婦,怎睡弄不得?白吃了我家三年飯,只睡三晚還虧了』。老安人氣得立時昏厥過去。」

  「等老奴等聽到動靜,扶了老安人回去,便聽說大哥帶二娘出去。老爺使人去問了兩句,聽說是去城外莊子,便喝罵兩聲,並沒有叫人去攔。」

  講述完事情經過,郝媽媽嘖嘖道:「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這二娘平素看著溫溫柔柔,待誰都客客氣氣,從不與人紅臉,這下手卻是狠辣。張家四姐行事不檢點,有了這個下場也不無辜;那張家三姐卻是個老實人,平白受累。」

  沈瑞回來前,已經聽長壽說過,曉得鄭氏是一個人回來,已經處理了張三姐、張四姐,可聽了這詳細情景,依舊覺得詫異。

  鄭氏這般架勢,不單單是要處置張氏姊妹,更像是要與沈舉人決裂。

  「老爺真寫出妾文書?」沈瑞想了想,問道。

  郝媽媽點頭道:「寫了,因這個老安人還念叨老爺好幾句。畢竟二娘是大哥生母,不管做錯了什麼,看在大哥面上,都不當出妾。」說到這裡,嘆氣道:「二娘這次太大膽,鄭家又沒人在松江,二娘離了沈家也沒有活路。老爺似也後悔,不過面上過不去,總要過些日子才能鬆口。」

  沈瑞聽了,卻是不以為意。

  鄭氏哪裡會沒有活路?有個當官的兄弟,親生子名下也有產業,自己手中有私房,離了四房只有過的更好的。

  只是瞧著鄭氏行事,用意頗深。

  沈瑾待老安人與沈舉人向來恭敬,鄭氏在兒子面前揭破沈舉人的無恥嘴臉,使得這父子之間添了嫌隙。即便沈瑾為人孝順,不會去斥責長輩過錯;那沈舉人知曉兒子曉得自己醜事,心裡還能自在?一來二去,父子之間只會漸行漸遠。

  郝媽媽不過怕沈瑞蒙在鼓裡,這幾日不小心觸到沈舉人與老安人火頭上,方得空過來報信。該說的說了,便又匆匆忙忙回去。

  沈瑞不知為何,想起沈瑾過生日那晚鄭氏與沈舉人的私語。

  估計在那時開始,鄭氏便生了離去之心,否則不會短短一晚,就又如此決斷。

  只是這天下做父母的,多當兒女是命根子,這個鄭氏倒是好魄力,真能捨得下沈瑾。這母子二人,真的是去城外莊子麼?
陸雲 發表於 2013-10-1 21:40
第2卷 第一百零九章 東道主(三)


  管家趙慶拿著手中請帖,站在書齋外,猶豫不決。這是宗房那邊使人來派送的請帖,二房大太太省親,明日在宗房宴請諸族親,請自家老爺閤家赴宴。這帖子上午就送來,門房老李外孫滿月,回家吃酒,小廝又不知輕重,這帖子就耽擱。

  直到看到趙慶,小廝方想起這件事,將帖子給了管家。

  不想當時正趕上沈舉人去衙門,管家不好越過老爺直接將帖子給老安人,便等沈舉人回來。

  就在得知自家老爺回來後,管家往書齋遞帖子時,又趕上沈舉人與鄭氏爭執。大管家只聽了一耳朵,便立時避而遠之。

  沈舉人私納張四姐之事,瞞得了旁人,瞞不住趙慶這管家。

  做了這些多年管家,前院這點事都在他眼裡。

  如今瞧著這架勢,管家便曉得是「東窗事發」,哪裡敢趟這渾水。

  避了小半日,眼見天近黃昏,管家想起這張請帖,不能再拖,只好硬著頭皮又來到書齋。

  在書齋門口踱步了一盞茶的功夫,他便見春月從東廂出來,面上帶了幾分憂色。

  管家輕咳了一聲,走上前去道:「老爺作甚哩?」

  春月福了福身,難掩憂心道:「在榻上歪著,直道頭疼,看著是氣得狠了。又不許人去請大夫來瞧。」

  下午鄭氏與沈舉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留婢子在跟前。春月、冬月與鄭氏侍婢小梨,都在院子裡候著。直到沈舉人動手,驚動了外頭,大家才敢上前探看。春月只曉得老爺口口聲聲罵鄭氏「毒婦」,鄭氏卻一副不知悔改的死樣子,到底這夫妾兩人為何翻臉卻是不知。

  等到後來沈瑾與張老安人先後過來,她們這些婢子也被打發出去。

  等到大家陸續離開後,春月、冬月兩個方到沈舉人身邊服侍。

  東廂裡,沈舉人躺在床榻上心情很複雜,當知曉鄭氏作為那刻,他氣沖鬥牛,真是心疼夠嗆。一夜夫妻百夜恩,他與張四姐胡混了三晚,要說情深似海那是扯謊,可想到一個嬌滴滴小娘子與自己約定終身,並且樂意變著花樣服侍自己,他的心都跟著疼。

  不過他也不否認,當曉得鄭氏賣了張家姊妹,而且死咬著不肯說下落時,心裡也暗暗鬆了一口氣。否則他不會只喝罵鄭氏,追問張家姊妹下落不得後,也沒有派人出去尋找。

  在迷戀張四姐的年輕嬌嫩時,沈舉人心中不是不怕的,只是男人起了花花腸子,有時候就什麼都顧不得。

  與其說他恨鄭氏賣人,不若說他恨鄭氏竟然敢將此事告訴沈瑾,在兒子面前揭開他的醜事,半點面子都不給他這個做老子的留。而向來孝順守禮的沈瑾,今日又跟倔驢似的,敢護著鄭氏,與自己硬頂硬。

  除了怨恨,沈舉人還生出幾分沮喪。兒子大了,自己老了,她們母子兩個才如此肆無忌憚。

  聽到外頭動靜,沈舉人翻身從榻上坐起,雙手摩挲了一下臉,起身走到外問,冷聲道:「趙慶麼?還不進來?」

  「正是小人。」管家應聲,進來,雙手捧了請帖道:「老爺,宗房打發人送來請帖過來,二房大太太回鄉省親,明日在宗房宴請族親。」

  沈舉人本心煩,聽到「二房大太太」卻是一愣:「二房大太太回來省親,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管家為了報稟此事,下午早出去打聽過,便道:「聽說是前日到松江,昨日去了知府衙門拜會知府太太,今日往各房派請帖。」

  沈舉人接了帖子,看上面的時間是明日下午,不滿道:「這是哪裡規矩?女眷請客,竟然不是午食,而是飧食?」

  說著,他又望瞭望窗外,輕哼一聲,道:「這個時辰方使人送請帖,是個什麼意思?」

  管家見他黑著臉,自然不會說這帖子被門房耽擱半日又被自己揣在袖子裡半日,便緘默無語。

  沈舉人看到帖子上「閤家」幾個字,便想到沈瑾,只覺得心火直竄。他將帖子往書案上一摔,吩咐道:「你親自去宗房回話,就說明日我帶了二哥過去赴宴。趁機也打聽打聽,二房大太太怎突然來松江了!」

  管家應聲去了,沈舉人站在窗前,只覺得寂寥。

  二房大老爺比他年長不了幾歲,已經是侍郎官;他卻一事無成,連齊家都沒有做好,真是嗚呼哀哉。

  *

  城西,一處客棧。

  一樓套房裡,八仙桌上的酒菜已經涼透,鄭氏與沈瑾母子坐在桌前,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沈瑾抬起頭,眼中滿是痛苦道:「二娘作甚自作主張?兒子不是說了,一切交給兒子就好?」

  「大哥只需好好讀書,好好做人,這種髒事我怎捨得叫讓你沾手。」鄭氏長吁了一口氣道:「定要推出個惡人的話,還是我來。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些。」

  「二娘……」沈瑾哽嚥著,眼淚唰唰落下:「為甚要如此哩……為甚要自己逼自己……」

  鄭氏沒有跟著哭,反而露出幾分笑來:「好大哥,莫要哭,你應該為我歡喜才是。貴妾也是妾,妾通買賣,只有離了沈家,我方能做回人。往後你也不用再喚我二娘,可以改口叫我聲娘……」

  沈瑾只舉得心如刀割,跪倒在鄭氏膝,十七歲的少年,哭得跟孩子一樣前:「娘……娘啊……兒子可有甚不是……為甚娘連兒子都不要?若是娘不願在繼續呆在家裡,兒子奉娘去城外莊子過活。作甚要連兒子都不要……」

  鄭氏看著兒子,心裡跟針扎一般。兒子是她懷胎十月生養的,是她身上掉下的肉,眼見著他從小小一團長成這麼大。兒子捨不得她,她又哪裡能捨得下兒子。可是她曉得,新太太進門在即,為了沈瑾以後不受內宅轄制,她此時離開是最好的。就是兒子說親,少一層生母庶婆婆,親事也能說的順利些。

  她伸出手去,輕輕摩挲著沈瑾頭頂,輕聲道:「好大哥,你已經長大,莫要再做小兒女態……」

  沈瑾抬起頭,哭道:「娘若是要走,就帶兒子一起走…...,,

  鄭氏的手一頓,露出苦笑:「你是沈家子弟,沈家是你的根,離了根又哪裡能活呢?」

  沈瑾還要再說,鄭氏已經肅容道:「我也是將四十的人,難道還要等新人進門後去立規矩?妾是什麼?妾是『立女』!要給主母定省,要鋪床疊被,要服侍梳洗,要侍候三餐!先頭大娘子是個愛清靜的,我也不去她跟前礙眼,兩下里太平。誰曉得新人是個甚脾氣,無需苛嚴,只需按規矩行事,我就得老老實實立規矩!要是苛嚴些,我這大年紀,便也只能受其磋磨……到時候,即便你看不過眼,又能如何?你雖是我親生的,可如今記在先頭大娘子名下,哪裡有資格為我說話?還是你指望我去同個十七、八歲的小娘子爭風吃醋,讓老爺與我撐腰?」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道:「且看好的,我只有你舅舅一個手足兄弟,自打他出去做官,十來年也不得見。如今趁著我還能動,我也想去看看你舅舅……」說到後來,已經放軟了話:「又不是去了就不回來,等過個一年半載,在那邊住煩,還是要回來。到時就按你說的,去你名下的莊子裡安置,也過過當家太太的癮。」

  鄭氏將話說的這個地步,沈瑾即便捨不得,也不會為了自己的不捨,就留著生母受委屈。

  只是鄭氏說的容易,去山西探望做官的鄭小舅,可一個女子出門在外,談何容易?

  沈瑾想了想道:「那兒子送娘去看舅舅?」

  鄭氏皺眉道:「胡鬧!這一來一往要小半年功夫,你明年要參加鄉試,哪裡能耽擱得?你若是有心,就全心溫書,等過了鄉試,早起啟程上京,正可以繞道山西。說不得我還能借了大哥之光,也跟著往京城裡見識一番。」

  沈瑾聽著前面本蔫頭巴腦,聽到後頭卻是萌生出滿心期待:「娘說的是真的?若是兒子明年鄉試過了,娘真隨兒進京?」

  鄭氏笑道:「作甚哄大哥?正好照顧大哥應考。若是大哥榜上有名,娘就隨大哥往任上做老封君;若是大哥失手,娘就陪你在京城待下一科。」

  沈瑾本覺得絕望至極,才如此痛苦,眼見母子相逢有盼頭,便添了精神,使勁地點頭。

  這一刻,母子兩人都沒有提四房以後會如何,沈舉人與張老安人以後如何……

  沈家,跨院。

  沈瑞用完晚飯,早早地掌燈,坐在書房將剩下的半套拳譜畫好。待取了明膠與棉繩,將拳譜裝訂好,沈瑞又去整理筆記,零零散散的,足有七、八冊筆記在。將這些都整理好,沈瑞便提筆寫了一封短信,提及明日家中有事,舊約取消,奉上拳譜,讓董雙試練。又附送新書一匣,作為董雙歸鄉儀程。山高路遠,異日春閨場上再相見。

  剛將東西整理好,便聽到外頭有女聲道:「二哥在麼,老爺打發婢子來傳話……」

  沈瑞挑了簾子出來,便見院子裡立著一女婢,挑燈而立。

  沈瑞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來的正是春月,因親見了書齋這幾日變動,早沒有早先張揚,見沈瑞出來,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老爺叫二哥明日中午午歇就家來,老爺要帶二哥往宗房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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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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