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65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00:02
第四百五十四章 金榜題名(五)

    從榜單出來,沈瑾大登科,成為萬人矚目的中心。

    三月十八,上御奉天殿賜沈瑾等進士及第出身有差,文武群臣行慶賀禮;三月十九,上賜進士恩榮宴於禮部,太師英國公張懋主宴,賜狀元沈瑾朝服冠帶及諸進士寶鈔;三月二十二,狀元沈瑾率諸進士上表謝恩;三月二十三,狀元沈瑾率諸進士詣先師孔子廟,行釋菜禮。

    到三月二十六日,翰林院庶常考試結果出來,吏部也開始正式安排新進士,第一甲進士沈瑾為翰林院修撰,顧鼎臣、謝丕為編修,第二甲、三甲等分撥各衙門辦事,進士崔銑、嚴嵩、湛若水、倪宗正、陸深、翟鑾、邵天和、徐縉、張九敘、蔡潮、林文迪、安邦、炅、蔡天祛、胡鐸、高、馬卿、劉寓生、安磐、穆孔暉、李艾、王韋、趙中道、黃如金、閔楷、傅元、孫紹先、易舒誥、方獻科、張邦奇為翰林院庶吉士。

    至此,乙丑年春闈正式告一段落,新進士的前程也初步有了著落。

    在庶吉士名單中看到嚴嵩之名,沈瑞並不意外;因有徐氏的話在前,沒有看到魏校之名,沈瑞也不吃驚,只是趕到惋惜。畢竟魏校殿試成績二甲第九,名次實在不低,又是弱冠年紀,正是庶吉士的優選。

    至於徐氏之前所擔心的,魏校是徐有貞外孫身份的影響,沈瑞聽了是聽了,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徐有貞都去世幾十年,皇帝都換了三茬,誰還會去抓著幾十年前的事不放。徐氏不過是關心則亂,還真是到不了那個地步,否則宮裡早就禁著東宮與沈瑞的往來。

    魏校被分到刑部,做了「觀政進士」。

    同旁人的嘆惋相比,魏校並無太大反應。

    就算是來沈家,也沒有在徐氏面前抱怨什麼,只隨意道:「如此正好,讀了這麼多年書,想是真的再讀三年豈不是讓人頭疼……」

    沈瑞坐在對面陪客,看得出魏校的神情半點不勉強,他是真的這樣想。

    徐氏只能安慰道:「各有各的好處,且看以後吧。」

    魏校猶豫了一下道:「有件事,倒是真想要麻煩姨母……」

    徐氏嗔怪道:「作甚這樣外道,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爹娘離得遠,有事不找我這個姨母還找旁人去不成?」

    就算魏校不開口,徐氏也會護著這個外甥。翰林院庶常考試那邊插不上手,魏校的名次留京不是難事,可留在六部哪個衙門區別確實很大。

    新進士進六部「觀政」的時間是半年,魏校雖沒有正式授官,可已經是可以支俸。因為他是二甲進士,開始按照從七品支俸,等到「觀政」結束,內在除主事,在外除知州。主事是正六品,知州是從五品,對比三甲進士外授的正七品知縣、評事、博士、推官,從七品的中書、正八品行人,二甲進士仕途起點非常高。

    對比三鼎甲從六品編撰、正七品的編修,二甲進士的品級還要高些,可大明朝官場慣例,「非進士不得入翰林,非翰林不得入內閣」,三鼎甲與入了翰林院讀書的庶吉士有機會入閣,其他進士仕途的終點就是一部尚書了。

    雖說二甲進士外放是從五品,比留京做主事要高一級,可京官金貴,不是地方官所能比的。

    要是能留到吏部、戶部這樣的衙門,主事也是熱缺,資歷熬滿,升了本部郎中,前途更是大好。要是去了工部、刑部這樣的衙門,就差了一層。

    沈滄雖病故,沈家這半年是沉寂了些,不過以沈家在官場上的關係,想要給魏校謀個熱門主事並不算難事。

    不想,魏校開口並不是求留在京城,而是想要往南京去。

    徐氏皺眉道:「南京?你怎麼會想著去南京做官?」

    南京雖也設六部,可那是養老的地界,只有不得意的京官才過去養老,魏校一個春風得意的新科進士去哪裡做什麼?

    魏校道:「姨母,甥兒實不耐京城氣候,冬日酷寒,春日風沙於燥,讓人喘不上氣來。甥兒想要求外任,可朝廷制度,除了教職許就近任職外,其他官員按照『南北對調,的規矩外任,甥兒就算外放,也只能在北面做官,與留京並無太大區別;想要回南邊做官,只有去南京六部。」

    徐氏搖頭道:「畢竟是關係你日後前程,怎麼能如此輕率?離吏部派官還有半年,你還是往家裡去信,跟你爹娘商量商量。」

    魏校笑道:「姨母放心,甥兒豈是那等任性的?早在去歲北上前,我就與二老商議過了,要是僥倖春闈得中,就回南京任職,二老也點頭了……南京六部雖是不如京城六部機會多,可勝在離家近,也能接父母到身邊孝敬。」

    徐氏知曉這個外甥,雖有些才子的傲氣,可並不是信口開河之人,既是這樣說了,就是真的與父母商量過來。

    魏家父母有這樣的想法也不算突兀,都說「千里做官為的吃穿」,可魏家是蘇州大戶,家資富饒,並不缺金少銀,魏家父母與魏校本人的功利之心就弱了許多。或許在魏家父母與魏校眼中,中了進士,換了門楣,就心滿意足,沒必要骨肉離散去掙上。

    眼見魏笑眼巴巴,滿臉期待,徐氏哭笑不得道:「以你殿試成績,想要留京不是難事,想要出京還真的使人打聲招呼。罷了,罷了,我應了你。左右還有幾個月的功夫的,也不用急著現下就找人。你先在京城住上半年,要是改了主意,還來得及。」

    魏校起身作揖:「那此事就拜託給姨母了。」

    徐氏道:「若是別的衙門還罷了,戶部與刑部這兩處你姨丈在世時都待過,有不少熟人在,改日讓三老爺帶你去各處拜拜。」

    魏校雖有幾分才子的清高,卻不迂腐,笑道:「那倒是就要勞煩沈三叔了

    從正房出來,魏校停下道:「恆雲,沈狀元今天搬家,明日是喬遷宴,你可送了禮過去?」

    沈瑞在守孝,肯定是不能出門宴飲的,可沈瑾到底是沈瑞的本生兄長,要是慢待了,也容易引人非議。

    沈瑞早叫管家準備了一份禮,打髮長壽送過去。

    只是沈滄生前過繼嗣子,本是沈家家務,只有與沈家相關的幾戶人家關注;如今沈瑾高中狀元,不僅自己萬眾矚目,連沈瑞這個出繼了的弟弟都被人重新提起。

    這世上,真心稱讚別人的少,嫉妒貶低旁人的多。

    沈瑾「記嫡」的身份被抬出來,嫡母親生子卻出繼,成了沈瑾「心機深」的結果。在傳言中,沈瑞就成了被庶兄迫害排擠出家門的小可憐。

    沈瑾這個新出爐的狀元,也因這個緣故,人品引得外界質疑。

    魏校弘治十三年冬曾隨徐氏去松江,對於沈家四房的家事也聽個七七八八,知曉沈瑞確實吃過苦頭,沈瑾並不是全然無辜,可要說沈瑾是「罪魁禍首」也過了,畢竟沈瑾當時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年,上面有兩層長輩,家事還輪不到他做主。至於沈瑞過繼之事,更是徐氏做主,哪裡輪得著沈瑾用心思?

    沈瑞雖不曾出門,可前兩日楊仲言來過,因此也聽過這個傳聞,並沒有放在心上。就跟後世網絡名人被人肉似的,消息都是似是而非,這個程度的猜測,並不能對沈瑾本人產生什麼真正的影響。

    要說今年新進士的八卦,並不止狀元沈瑾這一則,榜樣顧鼎臣的出身也被士人「詬病」。

    沈瑾是松江沈家子弟,正經的書香門第出身,只曾祖是白身,父祖都有功名在身;顧鼎臣雖也是民籍,可生父是雜貨店老闆,行商賈事,年過五十後與鋪子裡的婢子私通生下顧鼎臣,且被嫡母不容,一直養在外宅,直到童子試前才認祖歸宗。

    沈瑾的「不堪」是外頭的猜測,顧鼎臣的出身有瑕卻是實打實的,外頭自然非議顧鼎臣的多些。

    同狀元、榜眼比起來,謝丕這個探花就顯得「根正苗紅」,不大好挑剔。

    不過文人矯情,「雞蛋裡挑骨頭」的事也不是太難,謝丕「嗣子」的身份就被拿出來說嘴。

    謝丕剛出生時,就由謝家祖父做主,將他過繼給早逝的二叔謝選為嗣,從禮法規矩上講,謝丕已經不是謝閣老與徐夫人的兒子,而是兩人的侄子。可謝丕生在京城,長在京城,一直在本生父母身邊,除了年節祭禮,多了一重之外,自然與其他兄弟無異。對於在原籍守節的嗣母,也談不上孝敬不孝敬,這就成了謝丕輕慢嗣父母、不孝的證據。

    又因謝丕是弘治十四年解元,弘治十五年春闈,沒有下場,旁人就說他眼高於頂,非狀元不取,這次失利後嫉妒狀元、榜眼,才推波助瀾詆毀兩位。

    傳來傳去,越發真真的似的,卻不想想謝家既有位閣老在,也不能知天下事,沈瑾、顧鼎臣的身世被人說的這樣仔細,非松江、蘇州籍士子不能,其他人想挖也得過段日子。

    想起這些八卦,沈瑞雖只是旁觀者,不禁心有餘悸道:「都說一舉成名天下聞,可這三鼎甲也不是好做的,跟撥皮似的,讓人無所遁形。」

    沈瑞並不在局中,只被這股風掃到,都覺得難熬,沈瑾他們在局中,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魏校也帶了幾分後怕道:「可不是正如此,鼎甲也不是那麼好做的,口舌吃人不外如是……不過歷來只有三鼎甲能被人拿出說嘴,不遭人嫉是庸才,就是旁人像被人這樣挑剔也不得,忍一忍等到下一科春闈就時過境遷……」
V123210 發表於 2017-6-6 00:03
第四百五十五章 事在蕭牆(一)

    春闈告一段落,太皇太后的週年祭也過了,朝野開始關注太子選妃之事。

    按照祖制,皇嫡子正儲位,眾子封王爵,必十五歲選婚,出居京邸。如今宮中只有一皇子,就是年已十五歲的東宮皇太子。

    雖說皇子選妃是十五歲選婚,但是選皇太子妃又不同,皇太子妃是未來的國母,早兩、三年尋訪也是應有之事,弘治十六年時就有人提過,不過因張家於涉其中,引得皇上著惱,不了了之;去年則是有太皇太后的國喪,今年太子十五歲,卻是不得不提及了。

    乾清宮,看著難得面帶羞澀的太子,弘治皇帝心中微酸。一轉眼,襁褓中的嬰兒已經長成了能談婚論娶的少年。

    太子被看的不自在:「父皇,兒臣還小呢,不著急選妃……」

    弘治皇帝「哈哈」笑道:「平日裡你不是都說自己是大人麼?今日怎麼又說小了?」

    太子揚著下巴道:「女人家家的,選不選有什麼意思?兒臣有父皇母后陪著好了。」

    弘治皇帝唏噓道:「成家立業,成家立業,之前總是盼著你早些長大,一轉眼我兒已經這般大了……」

    太子「小聲」嘀咕道:「父皇到底是嫌我大,還是嫌我小?」

    弘治皇帝滿臉慈愛:「壽哥兒是不是也盼著自己長大成人?」

    太子仔細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要是讓兒臣選,兒臣倒是寧願永遠在小時候,跟在父皇身邊,都是父皇護我疼我。」

    十幾歲的少年,還說這樣的話,難免帶了幾分稚氣,弘治皇帝卻覺得熨帖,想起父子兩人多年相處,望向太子的目光越發柔和。

    太子的臉色,孺慕之色更盛。

    想到太子與中宮的關係,弘治皇帝眉頭微蹙又放開,道:「南京的貢船到了,今天御膳房有湖鮮,一會兒咱們去你母后那裡用晚膳……」

    太子身上一僵,隨即「嘻嘻」兩聲道:「那可是好,兒臣記得父皇最愛吃白蝦了……」

    關於皇后的喜好,卻是半字不提。

    弘治皇帝心中嘆了口氣,有些猶豫。

    有內侍到坤寧宮傳了口諭,張皇后就開始叫人往御膳房傳話,又不放心,打發尚宮過去親自盯著。

    自打去年太皇太后去世,坤寧宮的日子就不好過。弘治皇帝並未直接指責張皇后什麼,可這一年來的疏離態度卻是並未瞞著。要不是後宮沒有有封號的嬪妃,東宮又是中宮嫡出,皇后的日子怕是難過了。

    對於皇帝丈夫,張皇后從最初的忐忑到怨恨,心境也是不停變化。不過她也知道,不管是她這個皇后,還是她身後的張家與張家諸姻親,依靠的都是皇帝的愛重,要是皇帝真的厭棄了她,那對自己與張家來說是滅頂之災。

    兩人為夫妻,都是三十幾歲年紀,對女人來說已經是殘花敗柳,對男人來說卻不算什麼。幸好皇帝將心思都放在養生煉丹上,並未轉到女色上,這其中不乏皇后的推波助瀾。

    雖說早就知曉煉丹有不妥處,擱在早些年皇后定會死命攔著,不讓皇帝損害龍體;可眼下皇后倒是慶幸皇帝又重視起煉丹來,而不是旁的。否則,後宮進了新人,她這個皇后就成了笑話。

    至於太子,張皇后心中不是不怨的,不過太子只是太子,有皇帝在,太子只是調皮任性小人兒,還做不了這宮廷的主人。頑劣不堪、沉迷嬉戲、陰奉陽違,要不是名為嫡長子,他有什麼資格做太子?

    只是宮裡只有太子這一根獨苗,被皇帝視為命根子,就是皇后也吃味,卻又無可奈何,只能明面上拉攏太子。

    到了飯時,弘治皇帝帶了太子過來,就見張皇后在台階下候著。

    張皇后本就是體態苗條,現下越發清減,有弱不勝衣之感,弘治皇帝心中一軟,上前牽了妻子的手道:「怎麼在外頭候著?」

    雖說已經是三月底,可是早晚天涼,張皇后的手冰涼。

    張皇后微笑道:「有些日子不見,臣妾想要早點見到陛下。」

    目光溫柔纏綿,看的弘治皇帝心中一軟,為自己的遷怒內疚起來。

    進了宮室,膳桌已經擺上,弘治皇帝四下看了看,道:「怎不見太夫人?

    張皇后之母金太夫人寡居後,並未在侯府養老,而是隨女兒住在宮裡。外誥命常駐宮廷,成為言官詬病,早年有不少御史上摺子彈劾此事,都被皇上壓了下來。時日已久,大家也就習以為常了。

    弘治皇帝雖是天子,可脾氣綿軟隨和,待金太夫人這位岳母也頗為敬重。

    張皇后帶了拘謹道:「不得傳召,不敢冒昧見君……」

    見她如此戰戰兢兢,弘治皇帝就只剩下了愧疚,到底是相伴十幾年的發妻,便柔聲道:「都是至親,何以至此,照常相處就好……」

    太子坐下下首,看著膳桌上盤子,嘴角挑了挑。

    總算有人知趣,知曉這是皇宮,是朱家天下,不是張家的後園子。被自己這位父皇護了多年,現下外頭就算有人抓了張氏兄弟的小辮子,也沒人敢再上摺子了,這樣下去,外戚氣焰不是越發囂張,不好不好……

    仁壽坊,沈家書房。

    看著沈瑞近日功課,沈理滿意地點點頭,臉上十分欣慰:「看出是用功了,字也比以前更出色一些……」說到這裡,想起今年殿試時傳出的消息,道:「今科殿試狀元,閱卷官之前擬的狀元人選並不是沈瑾,是陛下看上沈瑾的字,才將他從第二名挪到頭名。這字體如何不僅是臉面,還關係到前程了……」

    雖說沈瑾是族弟,可想起他的好運氣,沈理還是有些感慨。都是命數,那顧鼎臣本是狀元之才,卻是落到第二,偏生狀元是皇帝欽點,連抱屈也沒地方抱去。

    沈理身上還穿著官服,今日並不是休沐日。

    「六哥過來,是不是有事?」沈瑞問道。

    沈理皺眉,猶豫了一下,道:「今日謝府那邊傳我過去,問起沈瑾親事,岳母想要給沈瑾做媒……我只說不知詳情,怕是那邊不死心,會另外使人跟沈瑾傳話……」

    沈瑞聽了,並不覺得意外。

    大明朝重文官,雖不流行「榜下抓婿」,可舉人、進士也是最好的女婿人選。舉人還罷,少年舉人也不算稀奇,少年進士可太少見了。

    沈瑾二十二歲,中了狀元,已經是從六品的翰林官,以後前程不可限量,正是最好的女婿人選。就算沈瑾是寒門出身,屠夫子弟,此刻也能成為香餑餑,更不要說沈瑾是沈氏族人,即便祖上三代沒有出仕,也是正經書香門第,家世體面。

    謝家想要通過沈理,用聯姻方式,將沈瑾拉進「謝黨」也稀奇。

    沈瑞道:「要是謝家這邊有心做媒,怕是劉家、李家也有此意……」

    沈理譏笑道:「那還用說,這幾年三位閣老人前一團和氣,人後還少了急赤白臉麼?」

    每次「京察」、「大校」都是三閣老勢利角逐的時候,沈理即便身在其中,也有些厭了。

    沈瑞想了想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自己做主的道理。就算幾位閣老有心做媒,也要等那邊的消息吧?」

    沈理搖頭道:「理是這個理,可以四房族叔的脾氣,要是知曉閣老做媒,難道還會搖頭麼?只要沈瑾點頭,事情就算定了。」

    沈理既是這樣態度,當然是不希望沈瑾點頭。

    「四房沒有長輩出仕,沈瑾是需要結一門得力姻親,可最好與三閣老府沒有於系才好。」沈理直言道:「就怕他不知朝廷動態,看的不長遠……」

    沈瑞卻是想到沈舉人愛財如命的性子,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就算是閣老府做媒,站了隊,也比任由四房長輩做主的好……」

    沈理一愣:「沈瑾親事拖延至今未決,難道不是為了等著今日?」

    雖說民間講究「高門嫁女、低門娶婦」,可兒子出色想要結戶好姻親的,也是常見。就是沈理,當年舉人身份被謝閣老看中,嫁之愛女,也是高攀了的

    沈瑞道:「估計一半是等著攀附,一半則是沒留意……不管怎麼樣,如今得留意了。幾位閣老是為了拉攏人才,選的定是拿得出手的官家閨秀,換做四房老爺,可是保不齊了……」

    因孫氏緣故,沈理心中也極為鄙視沈源,不過因是沈瑞生父,並不曾在沈瑞面前表現過。眼見沈瑞說的直白,沈理便也直言道:「四房老爺如今在揚州,揚州商賈天下聞名,瑞哥兒是擔心他尋商賈做親家?」

    沈瑞點頭道:「確實不得不防。」

    沈理眉頭緊皺,一筆寫不出兩個沈氏,要是沈舉人真為了銀錢,給狀元兒子說了個商家女做元嫡之妻,那沈家就要成了大笑話。到了那時,受恥笑的可不單單是沈瑾一人。

    沈理坐不住了,「騰」地一下子起身,道:「不行沈瑾的親事不能再拖了,叫他過來問問,能訂還是訂下……」

    雖說「父父子子」,沈瑾的親事原則上只有父母能做主,可事在人為,就看怎麼說了,也不是沒有法子可想,右春坊右諭德劉忠去年主持應天府鄉試,算下來正是沈瑾座師……
maddamn 發表於 2017-7-6 08:42
第四百五十六章 事在蕭牆(二)

    沈瑾進了大門,站在影壁前駐足,皇城根下御賜大宅,對旁人來說是天大的體面,除了閣老尚書,也就只有狀元偶有這樣殊榮。

    對沈瑾來說,這冷清大宅卻不如南城寓居二進小院。在南城時,即便生母搬出去,也是就近住著,早晚得見,如今一南一北,隔了半個京城,卻是大不便宜。加上他得了狀元,身份招搖,舉動都有人看著,莫名多了拘束,鄭氏又是極謹慎之人,不願意因自己緣故使得沈瑾名譽有損,只許他每月去一次,否則就要離京往鄭小舅處。

    沈瑾無法,只好聽了鄭氏的話,母子二人竟是半月不得見。

    早有管家殷勤上前,沈瑾沒有回住處更衣,直接去了書房,親筆寫了拜帖,遞給管家道:“去送到理六爺處,要是理六爺明日有空,我便登門拜訪……

    不等吩咐完,就有小廝進來稟道:“老爺,理六爺與瑞二爺來了……”

    現下世情,秀才稱“相公”,舉人便能稱“老爺”,要是家中有長輩在,僕從自是另有稱呼,不過沈瑾雖年輕,可這是他的宅邸,這“老爺”之名卻是當之無愧。就是沈舉人上京,父父子子雖是一家之主,卻也不是這狀元宅邸的主人,只能算是“太爺”。

    聽了小廝的話,沈瑾面露意外,忙起身出迎。

    沈理、沈瑞兩人連袂而來,已經被引到正院,沈瑾趨行幾步上前,拱手道:“六族兄,瑞二弟……”

    沈瑞身上有孝,沈瑾的遷居宴時沒有來,如今還是頭一回來這御賜宅邸。沈理本不願理會沈瑾私事,可因關係沈氏一族名聲,不得不插手,也是帶了幾分不情不願。要不是沈瑞勸著,沈理還在躊躇。

    如今沈理決定插手,卻也不願領沈瑾的人情,就拉了沈瑞過來。

    族兄弟幾個進了客廳,賓主落座。

    沈理便也不囉嗦,直陳來意:“如今京中多功勳人家多關注你的親事,本輪不到我這族兄插嘴,只是瑞哥兒擔心令尊在南邊有主張,我們就過來瞧瞧。雖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也不是十幾歲的少年,到底是一輩子的大事,你心中有成算沒有?”

    沈瑾一愣,隨即望向沈瑞的目光就帶了感激。

    沈瑞能想到沈舉人的秉性,沈瑾如何不知?方才急匆匆地叫人往沈理處送帖子,便是心中有了決斷。

    能設身處地為自己著想的,便只有沈瑞這個弟弟了。沈瑾心中酸酸澀澀中生了一絲暖意,雖曉得沈理素來清高,能俯身過問此事是看在沈瑞的面上,卻也領沈理的情分,便道:“今日恩師傳召,提及姻緣之事,只是父母在南邊,我正想是否請六族兄出面幫忙……”

    方才過來前,沈理方與沈瑞提及去年應天府鄉試主考劉忠,對於旁人找了劉忠的門路,為沈理提親並不意外,只好奇道:“劉大人提的是哪一家?”

    沈瑾猶豫了一下道:“是李閣老家……”

    沈理聞言,不由皺眉,望向沈瑾的目光就帶了探究。

    雖說沈理自己是狀元,娶的也是閣老家的千金,可是他與謝閣老有師生之誼,且與謝氏定親時不過一舉人,謝閣老也是在學士任上,還沒有入閣,等到後來沈理高中狀元,成就翁婿雙狀元,也是士林佳話,即便有人嫉妒,也難以為人詬病,沈瑾眼下卻是不同。

    李東陽是三閣老之一,家中並無未出閣的女兒,卻有個將及笄的嫡長孫女。真要論起來,以沈瑾的狀元身份,閣老府的孫女婿也當得。可是在世人眼中,沈瑾卻有攀附之嫌。

    對於沈瑾來說,這門親事雖是“錦上添花”,卻是有利有弊。不過沈瑾能自己提出來,想必心中有了決斷,沈理無心反對,可想到謝家那邊的意思,到底有些心煩。

    要是沈瑾的親事與三閣老不相干,沈理這族兄能出面就出面了,偏生是李家,這讓謝家怎麼想?

    沈瑾只覺得面上滾燙,忙用眼角掃像沈瑞,眼見他並無輕鄙之色,方鬆了一口氣,道:“六族兄,並非小弟有心攀附高門,只是……為防萬一……”

    “不告而娶”雖是不孝的罪過,不過沈瑾想想四房亂七八糟的家事,只能未雨綢繆。到他跟前透話的人家有幾家,李閣老家最是顯赫,就算沈舉人在南邊胡亂給他訂了親事,對方知曉閣老府看中孫女婿,也不敢同閣老府搶親。

    沈理定定地看著沈瑾,皺眉道:“真要有了萬一,這樣就妥當了?到時你身上少不得多一重‘嫌貧愛富,罪過……”

    沈瑾沒有直接說明“防”的是什麼,不過沈理也不會誤會,卻依舊是覺得不妥。

    沈瑾苦笑道:“小弟也想事事周全,卻是有心無力,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沈理看了看沈瑾,又看了看沈瑞,道:“瑞哥兒可有話說?”

    沈瑞方才想著後世李東陽的履歷,道:“我倒是覺得這門親事極妥當,瑾大哥狀元身份入朝,起步雖比尋常進士好些,可有個得力的姻親為助,以後也能平順些。”

    李東陽在歷史上可有“立朝五十年,柄國十八載”的評價,如此算下來,他弘治八年入閣,要到正德七年才以首輔身份致仕,繼任者為楊廷和。

    不管是對沈瑾本人來說,還是對沈家族人來說,多這一門顯赫姻親都是好事。最起碼正德初年的風波中,多一份庇佑。

    親事是沈瑾自己拿的主意,沈瑞的話說的也不無道理,沈理便點點頭,道:“瑞哥兒說的也在理,只是要依規而行,勿要太急切,省的落人口舌。”

    沈瑾道:“那是自然,正想要往南邊去信,將恩師做媒之事稟知父母。”

    就算沈舉人另有打算,聽到閣老府的親事,也該知難而退了。

    直到此時,沈瑾提著的心才算放下。

    當年沈舉人為了前程,能捨棄嫡子;如今為了錢財,也能胡亂給長子定親。都說“知子莫若父”,擱在沈家四房,卻也是“知父莫若子”。沈瑾曉得父親的人品,貪財是要緊的,可骨子裡卻是畏懼權勢。就算那邊胡亂給訂了親事,等聽到閣老府的名頭,也會想方設法悄悄給掩下。

    難得沈理、沈瑞過來,沈瑾自是要留客。

    因沈瑞在孝中,沈理就沒有上酒,只叫人去要了一桌席面,留沈理、沈瑞晚飯。

    沈理雖依舊不喜沈瑾,可如今族兄弟兩人都在翰林院,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少不得也指點一二。沈瑾都恭敬地聽了,對沈理十分感激。

    沈瑞與兩位狀元同桌,聽著翰林院裡的事情,津津有味,莫名生出幾分嚮往來。他本不是喜歡弄權的性子,如今一心科舉也是為了日子更隨順罷了。翰林官清貴,前程又好,自然是沈瑞心中的首選。

    沈理如此受教,並無少年得志的輕狂,對於沈理過去的冷淡也毫無怨言,對沈瑞更是如同胞手足相待,沈理並不覺得欣喜,反而多了幾分思量。

    等到從賜宅出來,沈理對沈瑞道:“沈瑾城府不淺,連生身之父都能如此防範算計,到底失於厚道,沒有利益攸關還罷,到了利益攸關之時,卻是不可信,還是要有幾分提防……”

    沈瑞一時無語,好一會兒道:“此事我雖旁觀,不過所思所想,卻是與瑾大哥大同小異。”

    沈理搖頭道:“沈瑾太貪心了些,換做瑞哥兒處在這個立場,即便也自由主意,也不會如此……”

    沈瑾的“以防萬一”,何嘗不是陷父于不義?到了那時,胡亂給兒子定親退親的是沈舉人,錯處也是沈舉人,沈瑾依舊能如心願地娶高門女。

    沈瑞摸了摸下巴,要是換做自己的話,即便沒有出繼出來,也早就想法子從沈舉人處將婚姻處置權拿到手了,不會因所謂“孝道”,就聽由沈舉人做主。沈瑾的性子,到底有些綿柔,缺少果決。

    不管怎樣說,有沈舉人這樣坑兒子的爹,沈瑾都夠倒楣的。

    沈理的話雖帶了偏見,可也有道理在裡面,沈瑞便記在心上。左右他對沈瑾也是面子情,並無與對方做知心兄弟的意思。

    等回到尚書府,沈瑞去上房見了徐氏。

    徐氏同樣不喜沈瑾,不過聽到沈瑞提及沈瑾的親事,也少不得過問兩句。待聽聞是李閣老家,徐氏面色不由沉重:“雖是得力姻親,可‘齊大非偶,,落在外人眼中到底難看……”

    沈家已經出了一個閣老女婿,再來一個,落在外人眼中,不管內情如何,風言風語卻是少不了了。

    “不過幾句口舌,裡子實惠就好。四房人丁凋零,長輩無人出仕,也無近支堂親,正需得力姻親……瑾大哥是狀元及第,娶閣老府的孫女婿,也算不上高攀……”沈瑞道。

    徐氏神色稍緩:“只能想好處了……”

    沈瑾如何,又于徐氏何事?她擔心的,不過是沈瑾在官場有不順處牽連到沈瑞身上,如今沈瑾給自己尋得力姻親,以後再有難處也不會總尋沈瑞,對於徐氏來說也算好事。她雖是性子寬厚,並不禁止沈瑞與本生親人往來,可想到故去的孫氏,對於鄭氏母子實是難生好感。

    要是尋常少年,看到沈瑾高中狀元、接親閣老府,就算是不嫉妒,也會心生羡慕,沈瑞卻是如此大氣從容,落在徐氏眼中,心中也不禁與有榮焉,這是她為二房擇的嗣子,二房後繼有人……
maddamn 發表於 2017-7-6 08:47
第四百五十七章 事在蕭牆(三)

    今年京城春短,從脫棉衣開始,天氣就迅速地熱了起來,等到四月底,就感覺如同似在三伏天,白日裡跟下火一般。

    大人還罷,家裡有老人孩子的少不得遭罪。偏生早晚又涼,也不敢太添減衣服。

    “今年的天氣邪乎的很,這還不到端午呢……”三太太拿著濕帕子,一邊給兒子擦了下腋窩,一邊對丈夫道。

    三老爺手上也拿著摺扇,在旁邊給兒子煽風。

    四哥兒雖虛歲算五算,實際不過三歲半,卻是小人精兒,光著小胸脯被父母圍著有些羞澀,往三太太身上靠了靠:“爹,娘,不熱……”

    額頭上汗津津,後背都濕透了,哪裡能不熱?

    三太太愛憐地撫了撫兒子的頭頂,三老爺想起上房那邊,道:“這兩日叫人吩咐廚房多預備些清淡吃食,大嫂也畏熱,又上了年歲……”

    三太太道:“已經叫人買了不少青瓜備著,做餡餅做湯都是好的,大嫂都愛吃……”說到這裡,不免又擔心三老爺道:“老爺也要仔細身體,當差雖體面,可這一天天下來也熬人……”

    三老爺不以為然道:“過了端午就好了,到時候衙門裡就有冰供著……”

    四哥兒父母緊盯著,僕婦丫鬟也不敢錯眼,倒是一日日好好的,徐氏卻開始苦夏,飲食不調,精神不濟起來。

    沈瑞雖閉門讀書,也沒有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地步,晨昏定省,自是立時就發覺了。

    三老爺、三太太都驚動了,三老爺不放心,還使人往衙門裡告了假。

    等到請了大夫過來,只說是體熱,開了兩劑清熱去火的方子。

    眼見眾人都滿臉擔憂,徐氏苦笑道:“到底是老了,多年不苦夏,又開始折騰起來……”

    三老爺道:“這樣天氣,別說大嫂是愛苦夏的,就是我這不畏熱的,見天也難受……”

    徐氏雖知曉三老爺是擔憂自己,不過還是道:“三叔還是往衙門去,我這沒有什麼,怎麼好隨便耽擱差事?你去了還不到一年,還是當更謹慎小心些。

    三老爺擺擺手道:“大嫂放心,我那邊差事清閒,請假無礙的……”

    三老爺是中書舍人,隸屬中書科,有舍人二十人,,掌繕寫誥敕、制詔、銀冊、鐵券等,除了中書科舍人之外,另有文華殿、武英殿當直及屬內閣誥敕房、制敕房中書舍人,員額不定。文華殿舍人,掌奉旨繕寫書籍;武英殿舍人,掌奉旨篆寫冊寶、圖書、冊頁;誥敕房舍人,掌書辦文官誥敕,翻譯敕書並外國文書、揭帖,兵部記功、勘合底簿;制敕房舍人,掌書辦制敕、詔書、誥命、冊表、寶文、玉牒、講章、碑額、題奏等機密文書,各王府敕符底簿。

    五類舍人加起來,足有百十來號人,後四類屬於直殿舍人,身上有具體差事,日日都不得閒,中書舍人這裡,就顯得格外清閒,就算偶有誥敕、制詔的差事,前面有多少老舍人輪著,也落不到三老爺頭上。別說偶爾請一日假,就是頂著中書舍人頭銜,連續告病不當值的大有人在。

    徐氏也知曉些,便不在囉嗦,只道:“你心裡有數就好……”

    眼見徐氏懨懨,沈瑞道:“母親,要不然過幾日兒子奉母親往西山莊子去住吧……西山到底涼快些……”

    徐氏搖搖頭道:“不用折騰,這幾日換季,這才不舒坦,過幾日就好了…

    不管三老爺夫婦與沈瑞怎麼勸,徐氏到底不肯去郊外避暑,一是不放心三老爺一家,二是不願耽擱沈瑞讀書。

    沈瑞雖是守孝讀書,人不好老往外跑,可不管是沈理還是王守仁都格外關注他的學習進度,文章早先都是每旬叫人送過一次,仔細批改點評了的,等到三月後就改了五日一看。等到休沐得空的時候,這兩人也常往這邊來,親自教導沈瑞。

    不管是沈理還是王守仁都不是太功利的性子,換做往常也不會這般催促沈瑞,如今沈謹橫空出世,沈瑞尚且不動如山,這兩位卻難免為沈瑞多思所想。

    沈瑞雖出繼二房,可沈瑾依舊是他的本生兄長,兩人關係是撕把不開,要是沈瑞在科舉上成績中庸,世人難免比較,對沈瑞也會刻薄挑剔的多。

    不管是作為兄長,還是作為老師,沈理與王守仁都盼著沈瑞能順遂,自是不願意他落到尷尬的境地去。因此,這兩人一邊喜歡沈瑞的不妒寬和,一邊則是暗恨他的不上進,盯著他的功課這才更緊了。

    前門外大街,沈珠挑起馬車簾,抬著望向眼前的巍峨城牆,恍若隔世。

    放下車簾,回頭看了眼旁邊穿著儒服的青年,沈珠道:“二哥,進了城,咱們……先往哪家去?”

    旁邊坐著的青年不是旁人,正是沈珠的堂兄沈玲。

    沈玲早年雖行商賈之事,可自打弘治十四年跟在族伯沈洲身邊,幾年下來,不僅身上捐了監生功名,跟著沈洲讀書也略有小成,即便還不到舉業的時候,也抹去了市井之氣,看著像個儒雅的讀書人了。

    聽了沈珠的話,沈玲有些猶豫。他是奉沈洲之命上京,進城後本當去最親近的二房處,可此次是陪客,為的是三房的事,沈洲吩咐他上京找的人也是沈理。

    “還是先往六族兄那邊,回頭再去拜見二房與五房長輩。”沈玲略一思量,就有了決斷。

    三房這樣的麻煩事,裡面還攪合著四房,並不適合拿到二房去說,且不說二房大族伯故去,朝中沒了支撐,就是沈瑞的身份,也不適合參合件這件事中去。

    沈珠面上不變,心中卻是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管是五房,還是二房,沈珠都不想見。要不是家中遭難,不得不上京求援,他連京城也不想來。

    隨著兩次鄉試落第,沈珠早年的得意,早已化為烏有,如今越來越不愛見人,倒是將早年的招搖輕浮都褪個乾乾淨淨。

    等到堂兄弟兩個來了沈理宅,請人往裡面傳話時,沈理並不在家中,謝氏聽說是松江族親到了,不免有些意外,詢問管家道:“近日並不曾聽老爺提起有族親到京,這是哪一房的?不會是外人借名來攀附的吧?”

    管家認識沈玲,道:“是三房的玲二爺與珠九爺……早年都進過京的,也拜見過太太……”

    謝氏這才想起兩人,帶了好奇道:“竟然是他們兩個,那個沈玲不是跟在二房族叔在南京,莫不是南京有事?”

    管家自是不知,謝氏雖好奇,可叔嫂需避諱,雖叫了兩人相見,也不好多問,只吩咐人預備客房留客。不過是一句吩咐,本以為沈玲會領了堂弟往二房去,畢竟在外人眼中,沈玲如今依附二房,不想沈玲道謝後,真的帶了沈珠留下。

    等到兩人下去,謝氏就不由皺眉。

    旁邊婆子勸道:“不過是兩個打秋風的破落戶,值當的太太難一回?好吃好喝招待著,等走時送一筆銀子,裡裡外外都妥當。到底是老爺的族兄弟,太太只當是賢慧給老爺看。”

    謝氏搖頭道:“誰捨不得幾個銀錢?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怕是松江那邊有麻煩要找上老爺……老爺雖不愛親近那邊族人,可真要遇到那邊開口,還能袖手旁觀不成?”

    那婆子道:“自二房大太爺故去,這沈家上下可不是就指望咱們老爺……

    謝氏想到此處,既是得意,又是擔心,歎氣道:“幸好離的遠,要不然今日這個上門,明日那個上門,也叫人頭疼……”

    客房,沈珠稍作休息,就來到沈玲處,憂心忡忡道:“二哥,六族兄只是從五品,賀大老爺是正三品,賀大老爺能給六族兄面子麼?二房族伯就算不願擔事,也該幫想個妥當法子才好……”

    沈玲看了堂弟一眼道:“六族兄去年年底升了左庶子,如今雖在翰林院任侍講學士,可已經是正五品……”

    沈珠一噎,隨即道:“那離正三品也差著幾等……”

    沈玲道:“那按照九弟的意思呢?”

    沈珠想了想,道:“本當請械大哥從中說和最好,畢竟兩家是姻親,撕破臉兩家都不好看,可誰讓械大哥去了山西……二房大族伯雖故去,可生前畢竟是賀大老爺上官,要是大伯娘肯出面說項,又是二品誥命,那邊總要給幾分面子”

    沈玲的神色淡了下來。

    徐氏是孀居婦人,沈家男人死絕了麼?讓一個孀居婦人出面奔波?

    至於與賀家是姻親之類的話,如今不過是笑話。要是賀家念著姻親,也不會屢次算計沈家產業。連宗房大老爺都不肯出面從中斡旋此事,只打發沈珠進京,就曉得宗房大老爺那邊是明白賀沈兩家實際關係的。

    沈珠不願直接上京求援,先去了南京尋沈玲,想要二房出面接下此事。

    沈洲知曉自家分量,加上這其中還有四房的事,顧慮到沈瑞,沒有包攬此事,只叫沈玲陪沈珠上京……
maddamn 發表於 2017-7-7 08:49
第四百五十八章 事在蕭牆(四)

    等到沈理從翰林院回來,就見管家上前道:“老爺,松江來人了,是三房的玲二爺與珠九爺,求見老爺,如今被太太安置在客院。”

    對於族親投奔到他這裡,而不是往二房與五房去,沈理並不意外。

    自沈械離京、沈滄故去,京中族人中沈理官位最高。松江距離京城兩千里,要是沒有事不會打發人上京,要是有事自然要尋個能說得上話的。

    沈理並未急著去見客,回內院換了衣服,問妻子道:“到底是什麼事,可問了?”

    謝氏道:“與兩位族叔不熟,他們沒有主動提及,妾身也沒有開口相問。不過既是三房堂兄弟兩個過來,並沒有其他人,應是三房那邊遇到什麼難處了

    沈理聞言,不由皺眉。他對於松江族人不甚親近,不過到底同為沈氏子弟,對於各房人丁也多有瞭解。沈氏九房之中,除了他自己所在的九房烏煙瘴氣之外,三房也不怎麼樣。

    三房老太爺是個昏聵的,輩分在族中最長,卻只愛倚靠賣老,平生就喜佔旁人便宜,貼補自家兒孫,對幾個孫子也不能做到一視同仁,只偏心嫡長一脈。三房當家人湖大老爺自詡為讀書人,卻是連秀才也沒考上,只花錢弄了個監生,便整日裡風花雪月、吟詩作畫,擺出一副讀書人的嘴臉,吃喝嚼用都靠著幾個弟弟奔波辛苦。

    有這樣兩位當家人在,三房能好了才怪。

    這不是前兩年才折騰了分了家,湖大老爺面皮厚,倒是不清高,佔了家產大頭,差點將三個弟弟淨身出戶。要不是宗房最後出面,怕是要到公堂上分家

    “沈玲不是在南京?連沈玲就叫上了,能有什麼事?”沈理雖不喜三房,卻也心中疑惑,不過也為沈洲歎氣。換做其他人,既知曉族親有事上京,不是當打發人提前往京中送信麼?畢竟族親與族親之間,也分了遠近親疏,常在京城這幾房當多通氣才對。沈洲在翰林院裡磨了二十多年功夫,學問也是數一數二,可是這為人處世還真的令人不放心。

    換了家常衣服,沈理便叫人去客房請沈玲、沈珠兄弟過來說話。

    沈玲還罷,去年隨沈洲上京,也曾見過沈理;沈珠在沈理面前,就帶了幾分無措出來。

    雖說沈理神態平和,與兩人見禮寒暄,可沈珠莫名心虛,想起弘治十三年臘月來京時的往事。沈玨短命,已經故去,沈瑞與沈全卻是一直在京,這兩人都不喜他,會不會在沈理面前詆毀自己?

    沈理確實因沈珠行事惡毒,對其一直無好感,不過眼下見了沈珠,心中也驚詫不已。沈珠與沈瑾、沈全同庚,今年二十二歲,正是風華正茂年歲,早年瞧著他們這幾個族兄弟也都是一時瑜亮,眼下卻是大不相同。相由心生,沈珠眼下青黯,除了長途旅途的疲憊,還有縱欲的痕跡。

    從松江到京城,可是在路上,又想到謝氏方才還說三房子孫嬌氣,出門都帶侍婢,沈理只覺得心中一堵,心中那點對於三房族人的擔心也化為烏有。還能有閒情逸致睡女人,就不是什麼著急上火的大事。

    沈理並不開口詢問來意,沈珠臉上就帶了急切,卻不敢隨意插嘴,只帶了祈求望向沈玲。

    沈玲被盯得頭皮發麻,雖百般不願,卻也無可奈何,畢竟是三房子孫,不能眼看著三房被欺負了,要不然有一就有二,說不得什麼時候麻煩上頭。

    “六族兄,此次小弟攜九弟上京,是奉大伯之命,與族兄求援。”沈玲站起身來,作揖道:“此事本為三房家務,本不當勞煩到六族兄費心,只是其中涉及到賀家,如今賀家在松江氣焰高漲,縱是宗房大伯開口,也沒有使得賀家緩和一步,實沒法子,大伯與族兄大伯才打發九弟上京求援。”

    說起來並不算稀罕事,不過是產業糾紛罷了。自打三房分家後,二老爺等人自有生意手段,去廣州的去廣州,下泉州的下泉州,各展神通,日子眼見好起來。湖大老爺卻是眼高手低,看不見弟弟們的辛苦奔波,只看到財源滾滾,便也動起做生意的心思。

    松江產布,往外頭販布向來是來錢的手段。湖大老爺便想要販布,卻沒有管道,正好與賀二老爺有幾分交情,知曉其往山西販布,就“軟磨硬泡”要插一股。第一次時,順順當當,湖大老爺分了紅利;等到第二次,湖大老爺貪心,不肯再小打小鬧,非要多占股,拿出的現銀有數,便將名下幾處旺鋪與莊子在賀家錢莊質押,抬了銀子參股。不想湖大老爺自己雇來壓貨的大掌櫃在山西遇到官非,懈了貨款私逃了,湖大老爺血本無歸,還欠了賀家一大筆銀子。

    等到賀家拿著質押單子收產業,湖大老爺不認,只說賀二老爺設局侵產。

    賀二老爺自然不認,湖大老爺求到宗房,可白字黑字寫著,捐款跑了的又是湖大老爺自己的姻親,自是怪不到賀家頭上。

    損失的貨款,加上錢莊的欠銀,足有幾萬兩,要是全數還清,湖大老爺就要傾家蕩產。湖大老爺自然不肯,便嚷著要與賀家打官司,可也不敢真的對簿公堂。

    賀二老爺不耐煩與三房扯皮,就將手中房契、地契直接轉賣給了四房沈源。沈源雖在揚州,卻是打發管家回松江討債,眼見著成了一筆糊塗賬。

    如今松江傳得沸沸揚揚,外頭都等著看沈家的笑話。

    沈家自家人折騰自己人,已經不是頭一遭,弘治十年孫氏去世時就有一次,最後在族長太爺的彈壓下,各房雖退還產業,到底族親之間生了嫌隙。

    如今族長太爺已故,宗房大老爺想要彈劾此事,卻也無能為力,只能將此事通告京中。一是賀家來意不善,明顯在設計沈家,想要攪合沈家內亂,好壓沈家一頭;二是沈源行事不當,同外人一起逼迫族人,所依仗的不過是前程正好的長子沈瑾,此事也需要告知沈瑾。

    “又是賀家?怎麼就盯上沈家名下產業?”沈理聞言大怒:“一個侍郎做依仗,就恁地囂張,未免太猖獗”

    至於沈源、賀二老爺、湖大老爺三人之前的羅圈賬,沈理並不擔心。賀二老爺說將房契、地契“轉賣”,多半也只是說說,四房產業只要是孫氏嫁妝,在沈瑾、沈瑞名下,沈源手上銀錢有限,不過是被賀家人說動出來當槍逼債罷了。

    有孫氏嫁產的事在前,沈理早見識過賀家人的貪婪。早先沈滄在時,賀家都老老實實的,如今沈滄屍骨未寒,賀家人就敢下黑手,難道當沈家其他人是死的?

    沈玲猶豫了一下道:“聽說賀家要同李閣老家聯姻,賀家大郎要迎娶李閣老的長孫女……”

    “咦?”沈理詫異道:“同李家聯姻?這是賀家人說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仔細說來?”

    沈玲這兩年並不在松江,並不知詳情,便看向沈珠。

    沈珠憂心忡忡道:“是賀二太太與海大伯娘說的,說李閣老看上了賀家大郎,只等著李家孫小姐及笄,兩家就正式下定。”

    單是一個賀家,沈家聯絡族親,或許並不足畏懼,可填上閣老府,可不是沈家能應對得了的。

    這也是宗房大老爺與湖大老爺都想到沈理的原因,這個時候能幫沈家一把的只有沈理了。

    沈理譏笑道:“到是做的好白日夢,不過一個國子監生,憑什麼匹配李家小娘子?”

    沈珠聞言大喜,忙問道:“六族兄,難道是賀家人渾說?這親事做不的真

    沈玲望向沈理也帶了殷切。

    歸根到底,還是三閣老執掌朝政,從朝廷到地方都畏於其勢。就拿這回的事,要是賀家真背靠閣老府,三房說不得只能傾家蕩產還銀子;就算有沈理與謝閣老這一重關係在,可謝家憑什麼為女婿的族人張目?

    要是賀家不是李家姻親,沒了李家這一重依仗,那沈家即便在沈滄故去後勢弱,但有其他人在,也能勢均力敵。

    沈理想起沈瑾的事,並不覺得開懷,反而覺得膈應。

    本以為是李閣老愛才,才挑中沈瑾做孫女婿,可聽著賀家那邊的意思,竟然與賀家早有口頭婚約,這是見新科狀元沒有定親,是更好人選,才舍了賀家。固然這是高看沈家,可這份功利也叫人不喜。

    想到這裡,沈理冷笑道:“怕是李閣老那邊挑孫女婿挑花眼,即便以前看中賀家,如今也不作數了。”

    沈玲道:“六族兄,可是李閣老家將長孫女許了旁人?”

    沈理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算旁人,李閣老看中了沈瑾,沈瑾的座師為大媒,如今應該往南邊去信了。”

    沈玲、沈珠兄弟面面相覷,沈玲眉頭緊蹙,沈珠卻是帶了幾分古怪,似有嫉妒,又似幸災樂禍。

    沈理看出怪異,心下一動:“怎麼回事?莫非是四房族叔那邊有什麼不妥

    沈玲點點頭,道:“源大叔已經給瑾哥兒定親了,是揚州首富閆百萬的女兒……源大叔從賀二老爺那裡轉買的產業,用的就是閆家的銀子……”
maddamn 發表於 2017-7-7 08:54
第四百五十九章 事在蕭牆(五)

    “鹽商的女兒?”沈理即便早就曉得沈源不靠譜,眼下也眉頭緊蹙。

    之前想著沈瑾的親事,不好讓四房長輩胡亂做主,本是為防萬一罷了,沒想到如今還真是成了這樣局面。

    “到底四房拿了閆家多少銀子?一個狀元兒子就捨得給商賈為婿?”沈理冷笑道。

    “狀元”沈玲、沈珠都驚的站了起來。

    “你們還沒得消息?今科新科狀元不是旁人,正是沈瑾。省裡、府裡報喜的人應該早到了坊裡……”沈理道。

    沈珠道:“我是三月初去的南京,只知瑾哥兒是解元……”

    沈玲滿臉歡喜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瑾哥兒真是爭氣……哈哈,不說別的,就是賀家怕是也想不到咱們沈家會再出來一個狀元……”不過想到賀家針對的不是四房而是三房,且四房還似站在賀家那邊,他臉上的笑容就凝住。

    四房新太太可是賀家女,四房老爺之前在兒子中解元後,就大喇喇不顧族人情面去逼迫族親,如今有了狀元兒子做倚仗,氣焰要越發囂張了。

    沈珠顯然也想到此處,面上帶了陰鬱:“閆家拿了十萬兩銀子出來,給未來的瑾大奶奶在松江添置嫁產,不僅讓源大叔出面轉買了三房田契,還從賀家買了一個莊子……”

    沈理神色鄭重起來:“如此沸沸揚揚,那四房與閆家聯姻的消息豈不是眾所周知?”

    沈珠點點頭,幸災樂禍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瑾哥兒想要做相府孫女婿怕是不成了……”

    沈玲雖與沈瑾沒有私交,卻是知曉在官場上姻親的助力有多重要,頓足道:“源大叔的目光真的太短淺,作甚這樣匆忙給瑾哥兒定了親事?閆家即便富甲揚州,也不過是一介商賈……若是得了李家的親事,以後瑾哥兒要順當的多

    沈理臉色漆黑,就算李家有意聯姻,也越不過沈源這個親爹去。如今沈源不僅給沈瑾定了親事,還將此事宣揚的人盡皆知,就算李閣老愛惜人才、看好沈瑾,也要掂量掂量名聲。

    沈源自己就是讀書人,難道不知道名望對讀書人的重要?當年他不過小小舉人,就為娶了商賈出身的孫氏心有不足,如今就算是沒等到殿試,可一個解元兒子的也差不多相當於准進士,作甚要做這樣拉後腿的事?

    這其中,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賀家豪富,向來只有買地的,怎麼還賣地了?”沈理心下一動,問道。

    沈珠憤憤道:“聽說那閆家老爺與賀二老爺是通家之好,就是四房這門親事,也是賀二老爺從中牽的線……源大叔如今可是娶了賀家婦,哪裡還記得早去了的原配髮妻,賀二老爺早年的那點算計,怕也早被源大叔丟到腦後了……

    沈瑾高中解元,賀家牽線給沈瑾聘商家婦,要說賀家不是故意的,沈理是不信的。

    想到賀二老爺這背後的用意,沈理不由咬牙切齒道:“就是這些上不得檯面的手段賀家還真是‘未雨綢繆,的緊啊”

    這一出“討債”大戲中,賀家算計的豈止是沈家三房,四房、沈氏一族也都牽扯到裡面。

    不過是同鄉而居,就一定要掙個高矮底下,賀家的人心不正。沈理雖厭惡賀家人,可最失望的還是自己的族人。

    沈源為了銀子出頭,以為自己是佔便宜,卻是賠上最有前途的兒子。狀元聽起來雖風光,也不過是每次春闈這幾個月,等到春闈過後,還是要從入翰林院從編撰做起。大明朝開過以後,封閣拜相的狀元不乏其人,如今“三閣老”之一的謝遷就是其中之一,可是不得建樹、從此籍籍無名的也大有人在。

    “這是四房家務,沈瑾已經及冠之年,已經正式授官,此事越不過他去。等明日裡叫他過來,且看看他怎麼說吧”沈理掃了沈珠一眼,淡淡地說道。

    沈玲道:“六族兄說的正是,那就勞六族兄安排了”

    沈珠一愣,想要開口,被沈玲一個眼色止住。

    兩位族弟到京,即便之前沒有什麼交情,沈理也叫人預備了小宴,為兩位族弟洗塵。只是沈瑞與兩位族弟年歲相差的大,與兩代人也差不多了,陪坐了片刻就去書房了,留長子小林哥兒陪客。

    小林哥兒今年十五歲,容貌像集采父母之長,已經翩翩少年郎,如今還在春山書院讀書。按照他的意思,早就想要回原籍應童子試,不過謝氏不許。

    要是回松江應童子試,以後還要回南京應秋試,奔波往返不知要多辛苦,要是補了國子監生,直接應順天府秋試,守家在地不說,也比在南京考容易的多。

    謝氏一心望子成龍,卻也是慈母之心,既有捷徑可走,自是捨不得兒子多辛苦。沈理則是知曉長子才氣不缺,可不知是不是打小被逼迫太多,對待讀書要隨意的多,全不似其他書香門第子弟那樣用心,只當是應付父母功課,就算如今童子試無礙,離鄉試還差得遠,便也不催促。

    對於兩位族叔,沈林早年都見過,只是不相熟,便也是客客氣氣陪著。

    沈玲打小在外討生活,最是會說話,即便與族侄之前沒甚交情,一頓飯下來也是成了其樂融融,親近許多;倒是沈珠,即便少了之前的得意與傲慢,骨子裡依舊帶了幾分清高,十分看不慣堂兄對族侄晚輩的奉承巴結,又覺得沈理這位狀元族兄不親自陪客,是瞧不起松江族親,慢待自己,加上得知沈瑾高中狀元後的複雜心思,吃起悶酒來,竟然是酩酊大醉。

    幸好沈珠酒品尚可,醉了就老實被人扶回客房安置,並未吵鬧。饒是如此,也看的沈玲頭疼,京城不單沈理一家,他們堂兄弟既來京,與沈理說了正事,還需去拜見二房與五房長輩。如今醉成這樣,明早怎麼見人?

    果不其然,次日早沈珠被叫醒時,神容萎靡,身上還隱隱地帶了酒氣,看著十分狼狽。

    沈玲心知不大妥當,想要將沈珠留下,自己去拜見族親,沈珠已經打著哈欠起身道:“是不是該去尚書府了?哦,不對,尚書族伯已經沒了,如今二房宅邸也稱不得尚書府了……”

    聽沈珠陰陽怪氣,沈玲皺眉道:“九弟看著精神不大好,要是乏著,就休息半日,我去拜見二房長輩就好……”

    沈珠搖頭道:“到底是長輩,怎麼好失禮。別處尚可不去,二房我定是要過去瞧瞧。沈瑞先為尚書嗣子,又十四就過了童子試,不是春風得意麼?如今孽出庶兄高中狀元,沈瑞定然也是‘與有榮焉,了……”

    沈玲面帶寒霜道:“孽出?看來與我同行上京,倒是委屈了九少爺”

    沈珠這才反應過來失言,滿臉尷尬急切道:“二哥,我不是說你……”

    沈玲冷笑道:“瑾哥兒生母雖不是正嫡,卻是書香門第出來的良妾,如今又正式記名在嫡母名下,如此身份九少爺都不屑一顧,我這婢妾所出的孽子還真是汙了你的眼”說罷,甩袖而去。

    沈珠的臉一陣、一陣白,既是後悔自己失言,又是埋怨沈玲小題大做,卻是知曉情重,知曉自己在二房、五房那邊不受待見,與族親斡旋還需要沈玲,就忍氣吞聲地跟了過去。

    堂兄弟兩個先去了二房。

    等到沈瑞得了消息,知曉沈珠、沈玲過來時,兩人已經被引到客廳吃茶。

    換做沈玲一人過來,沈瑞少不得擔心是不是二老爺那邊出了什麼事;既是帶了沈珠,那想來也不是南京的事。至於三房那邊有什麼難處,那就不在沈瑞關心範圍之內。

    待聽了堂兄弟兩個進京的原由,沈瑞才曉得不單單是三房家務,還牽扯四房。只是既然沈理那邊只說會叫沈瑾下午過去議事,並沒有叫上沈瑞,沈瑞自己當然也不會去參合。

    這兩位客人既是來拜見長輩的,沈瑞少不得帶兩人去上房見徐氏與三太太。

    徐氏見到沈珠只是尋常,對沈玲卻是親切許多,問了兩句二老爺的事。知曉沈洲剛到南京任上沒多久,剛安置下來,沈玲便開始北上,徐氏神色就淡了下來。

    聽聞沈玲還要帶沈珠往五房去請安,徐氏便沒有留飯,只道:“等閒暇了就過來說話……”

    沈玲應了,帶了沈珠告辭,沈瑞送了出去。

    正房中,三太太咂舌道:“這才幾年功夫,這珠九都叫人不敢認……當年雖傲氣了些,可與全哥兒他們站在一處,相貌氣度都要蓋過一頭去,如今看著倒是尋常……”

    徐氏皺眉道:“玲哥兒行事看著熱心周全,只是有時也周全過了,幸好二弟看的清楚,要不然這過繼了來,以後還有的鬧。只是松江距離京城這麼遠,無緣無故也不會打發人來,既是沒有直接說出來,怕是有什麼不好說的理由,當會對瑞哥兒說吧……”

    大門口,沈玲低聲對沈瑞說了松江的糾紛,接著道:“洲二伯才到南京任上,諸事繁忙,我本當隨侍左右,以盡綿力,可是松江派人到了南京尋洲二伯求援,洲二伯總不能不聞不問,這才打發我陪著珠哥兒上京……”

    沈瑞點點頭道:“玲二哥能者多勞,二伯會曉得玲二哥的辛苦的。家中長輩惦念二伯,玲二哥忙完正事,得空過來,好好與家母說一說南京的事,家母也能心安些……”

    沈玲忙不迭點頭道:“一定,一定,只要瑞二弟別嫌棄哥哥擾了你讀書……”
maddamn 發表於 2017-7-7 09:04
第四百六十章 迴腸九轉(一)

    等到沈瑞送完人回來,對徐氏與三太太說了沈玲、沈珠帶來的消息,兩人都面面相覷。

    “真是不敢想沈瑾的親事,京中多少人打聽著,六部九卿也不乏堂官叫家眷打聽。本以為四房族伯拖到今日,是為了給兒子說門好親事,沒想到選了這樣一門親事,富甲江南又如何,到底身份不足,恐要惹人非議。”三太太帶了擔心道。

    徐氏皺眉道:“就算四房親事定的不妥當,讓族人擔憂,也應該是宗房打發人上京或是送信,怎麼是三房堂兄弟兩個來?並不曾聽聞三房與四房親近,他們到底所為何來?”

    沈瑞說了三房與賀家的糾紛,道:“還能什麼?不過是捨不得之前質押的產業,想要賴帳……要是賀家沒有將四房牽扯進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他們就算捨不得也多會老實還了;如今牽扯上四房,到底是沒出五服的堂親,可不是指望賴帳?他們之前並不知瑾大哥高中狀元,當是想著少說是個新進士,愛惜名聲,得了消息當會勸住四房長輩…

    徐氏雖沒有同三房打過交道,不過對於三房大老爺為人行事也有耳聞,這確實像是三房大老爺的風格。

    三太太看了沈瑞一眼,遲疑道:“到底是堂親,四房族伯那邊就算接手了賀家債務,也不會真的逼三房變賣祖產吧?要不然真要鬧起來,到底不好聽……”

    沈瑞搖頭道:“那可未必為了銀子連兒子前程都不顧,還能顧念堂親?”

    三太太聞言,憂心道:“可是到底是同一個沈,不管是四房與商戶定親,還是四房與三房打官司,都是一族人沒臉,就算不會被人攻訐,可京城這幾房怕也面上也難看……”

    徐氏臉色沉重:“他們兄弟兩個既是先到了沈理那邊,相必是想要請沈理做主,沈理那邊怎麼說?”

    沈瑞道:“六哥是想要問問瑾大哥的意思,到底是瑾大哥自己的事……”

    徐氏點頭道:“正該如此,就算是別人為他出頭,也要他自己有所決斷才好。要不然他做了孝子,滿身無辜,旁人反倒成了小人……”

    眼見徐氏與三太太都是面帶憂色,沈瑞道:“母親與三嬸也勿要太過擔心瑾大哥是個明白人,六哥也不會放任賀家就這樣算計沈家……”

    徐氏冷哼道:“同為松江世族,沈家蒸蒸日上,賀家卻是日薄西山,嫡系老爺行事這般鬼祟陰險,失了大氣,註定走不長遠……”

    沈瑞道:“這位賀二老爺委實可笑,要是不將四房牽扯進來,賀家拿著借據堂堂正正接手三房產業,誰也說不出什麼,就算三房想要賴帳,對簿公堂,也只有賀家贏的;弄了這一齣戲出來,賀家待沈家不善之心找人若揭。宗房大伯沒有攬下此事,想來也是惱了,沒有與賀家化解恩怨的意思……”

    徐氏沉默了一會兒,道:“先看看沈理那邊如何應對,賀家之所以如今敢明目張膽地算計沈家,依仗著不過是賀侍郎,歸根到底還是因老爺去了,沈家沒有京堂壓陣,才蠢蠢欲動…這不是一家一戶之事,咱們二房也不能獨善其身,沈理那邊既是下午要尋沈瑾過去說話,瑞哥兒也過去聽聽……”

    沈瑞應了,等到了下午,估摸衙門裡落衙的功夫,就去了沈理家。

    他早先是常來的,門房都認識,沒有去通報,直接將沈瑞引向客廳。

    剛走到客廳門口,沈瑞就聽到沈瑾滿是疲憊的聲音:“揚州鹽商天下聞名,我先前擔心的,也正在此處,卻多少存了些奢念,可奢念也只是奢念罷了……”

    就聽沈珠道:“親事的事且不提,源大伯可是沈家人,內四房又是一高祖下來的堂親,源大伯聯合外人逼迫三房是不是過了?”

    沈瑾正為聽聞訂婚的事精神恍惚,沒有接沈珠的話。

    沈珠只當他心虛,越發高聲道:“就算你如今中了狀元,也沒有這樣欺負人的道理,真要有能耐,就去對付旁人,窩裡橫算什麼?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真要鬧大發了,三房不怕丟臉,怕是你這狀元公要惹人笑話”

    沈瑞實在聽不進去,冷笑道:“欠債還錢不是天經地義?難道湖大伯沒有從賀家借銀子,簽了字畫了押的借據是假的?同樣是借據,作甚賀家人能討銀子,沈家人就討要不得?”

    “你?”沈珠本是坐著,聞言“騰”地起身,抬頭瞪著沈瑞,滿臉怒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這是三房與四房之間的事,瑾哥兒還沒開口,哪裡輪得著你說話?就算你是尚書公子,也不過是隔了房的晚輩,輪不到你插手三房、四房的事;還是你當自己依舊是四房嫡子,瞧不起瑾哥兒,自覺能做瑾哥兒的主了?”

    沈瑞淡淡道:“三房、四房之間的事?真的不予旁人相干,作甚你們到六哥這邊來?”

    沈珠滿臉通紅,怒視沈瑞:“哼我們找六族兄,難道還要你點頭不成?管的未免也太寬……”

    沈玲眼見不對,忙起身拉著沈珠,低聲呵道:“渾說什麼?此事應對不好,就要關係一族名聲,哪裡是三房、四房家事?就算是三房、四房家事,瑞哥兒也有資格問得”

    沈珠不忿,還要開口,沈玲眼色冷冽,面色霜寒,帶了幾分威勢出來。早年他不過是庶出堂兄,被沈珠這個長房嫡孫輕鄙,如今跟在沈洲身邊幾年,已經鍛煉出來,頗有兄長氣勢,生起氣來連沈珠也帶了畏懼。

    眼見沈珠老實了,沈玲對沈瑞道:“瑞哥兒別惱,珠哥兒只是關心則亂,並沒有逼迫瑾哥兒的意思……”

    沈瑞挑了挑眉,看著沈玲,沒有接話。

    沈玲被看的面上發燙,不管是找沈理做主,還是尋沈瑾說話,三房關心的不過是債務,至於四房不妥當的親事不過是當笑話看罷了。可是就同沈瑞出繼後依舊會維護沈瑾一樣,即便三房如今已經分家,遇到難處時,沈玲也只能站在沈珠的立場上。

    沈瑞無心為難沈玲,移開視線。

    沈瑾原本如墜冰窟、精神恍惚,現下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望向沈瑞淚光隱現。

    沈瑞心中歎了口氣,勸慰道:“事已至此,瑾大哥也莫要太灰心。就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未必就是最後定局……賀家的靠山是李閣老,李閣老卻是對瑾大哥青睞有加……”

    沈瑾苦笑道:“我算什麼?定親之事既在松江鬧得沸沸揚揚,李閣老向來愛惜羽毛,怎麼還肯趟這渾水?”

    沈瑞當然也曉得此處,心中對於沈舉人的“坑子”屬性更是無語。

    沈理皺眉道:“迎娶巨賈之女,即便有貪財嫌疑,為人詬病,可到底是尊父命,被人非議也有可憫之處……真要背信棄義,悔婚別娶,恐怕要壞了名聲……到底如何決斷,你可要好生思量……”

    沈瑾面色蒼白,如哭似泣道:“家父做到這個地步,我又哪裡有選擇餘地?誰讓我是他的兒子……”

    沈理瞥了他一眼:“若是你要做孝子,自然也沒人會攔著。你真的決斷了麼?”

    沈瑾望向沈理,原本絕望的眼神帶了掙扎,懇求道:“六族兄,我的心裡亂糟糟的,也不知自己到底該如何,還請六族兄教我……”

    沈理搖頭道:“我能幫你,也只是幫你,卻不能代你拿主意……這是你的路,到底該如何走,往什麼方向走,還得你自己想……”

    沈瑾凝神苦思,屋子裡安靜下來。

    沈珠眼見大家只關注沈瑾親事,提也不提三房債務問題,忍不住開口道:“這也什麼可糾結?要是娶閆家女,能得錢財;要是與李家聯姻,能得權勢,左右都不會吃虧。可要是憑著手中借據就跟三房逼債,沈家人自己鬥起自己來,就是讓外人看笑話……三房是舉債了不假,可那是賀家人做的局,賀家人心懷叵測,這次不過是殺雞駭猴……要是真的讓他如願,下次要對付的說不定就是別的房頭。侵產奪銀這樣的事,賀南盛又不是頭一回……”

    沈瑾道:“就算賀家人用心險惡,可借據卻是實打實的……就算我去信給家父,也只能暫緩追債,這一筆債卻是免不了的……”

    這話正對應沈瑞前面的話,沈珠偷偷瞪了沈瑞一眼,道:“免不了,以後慢慢還就是了……黑字白字寫著,誰還能賴債不成?”

    沈瑾想了想,道:“借據雖在家父手中,可是聽著玲二哥與珠哥兒的意思,裡面還牽扯著閆家的銀子,雖無需箭弩拔張,可到底需要個章程才好……好說好量的,才能心平氣和的解決此事,也免得讓賀家人看笑話……”

    沈珠聽得雲山霧罩,疑惑道:“章程?什麼章程?”

    沈瑾道:“我為人子,卻是不好替家父做主。到底該如何解決此事,還需家父與湖大叔兩人商議才妥當,章程自然也是兩位訂……”

    沈珠狐疑地看了沈瑾一眼,道:“你不會是想要置身事外吧?可沒有那麼便宜的事……源大叔不過是個落第舉人,即便如今補了教職,也是芝麻綠豆大的官,外人說起來都會說那是新狀元的老子……源大叔行事有不當處,瑾哥兒你身為人子也落不下好去……”
maddamn 發表於 2017-7-10 08:37
第四百六十一章 回腸九轉(二)

    松江,宗房老宅主院小佛堂。

    一丈見方的小室,香煙寥寥,宗房大太太跪在佛前撿佛豆,滿臉慈悲與虔誠。

    士紳人家婦人,尊佛通道常見,不過像宗房大太太這樣專心禮佛的卻不多。早在宗房太爺故去後,宗房大老爺為守孝搬到了前院,等到幼子殤亡,夫妻兩個的情分也算到頭,如今夫妻兩個雖同宅而居,可每個月能見的次數一個巴掌數的過來。

    想到此處,宗房大太太只覺得嘴巴裡發苦,神色帶了悵然。

    旁人到了自己這個年紀,早已兒孫滿堂,作甚自己卻將日子過成這般冷清模樣?一時之間,她也說不清自己該悔該恨。

    想起在山西任上的長子,宗房大太太心中歎了口氣,將別的煩心事都拋到腦後,專心對佛祖祈禱起長子一家的平安來。

    就在這時,窗外床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宗房大太太這幾年喜靜,又素來是重規矩的,聽到動靜不由皺眉,望向門口。

    尚未見人通報,就見二奶奶滿臉急色闖了進來,宗房大太太剛要開口呵斥,就聽二奶奶焦聲道:“太太,老爺在前院對二爺動家法,動上板子了,快去救救二爺吧……”

    宗房大太太“騰”地一聲站起來,一邊腳步不停往前院去,一邊開口道:“好好的,二爺怎麼會惹老爺生氣?”

    宗房三子,長子在外做官,幼子殤亡,只有次子在松江侍奉父母,打理內外事務。即便次子並非處事依舊有不足,可到底是年過而立,宗房大老爺平素裡多為倚重。

    這幾年因給太爺守孝,又傷心幼子之殤,宗房大老爺身體不大好,更是將家事族務盡數交代給次子。沈家二爺早年行事還有些輕浮,近年越發穩當,接人待物十分周全,族親鄰里提起沈家二爺,也都是舉起手指贊一聲好的。

    沈氏一族族長一直是宗房一脈,只是這一輩兄弟中,身為嫡長的沈械出仕,並不在松江,可宗房大老爺的年歲卻不像是能等到長子致仕歸鄉的,因此各房私下也有過猜測,不知宗房大老爺會不會將族長的位置直接交到次子手中。

    二奶奶跟在婆母身後,並沒有立時回答。

    宗房大太太本就心中著急,見兒媳婦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著惱:“吞吞吐吐作甚,有什麼說不得的?還是當家奶奶做久了,權當我這婆婆是死的?”

    二奶奶臉色漲紅,忙道:“媳婦不敢……二爺是為了……是為了往賀家送壽禮之事,惹得老爺發了火……”

    宗房大太太神色一僵,沒有再說什麼,手中的佛珠卻是攥得更緊了。

    賀家二老爺賀南盛是五月初一生辰,雖沒有生在端午節,可到底是“惡月”所出,換做尋常人家,早就被嫌棄了,只是他是賀家嫡子,有父母兄弟護著,並未吃什麼苦頭。饒是如此,早年生辰也是避諱,並不怎麼操辦;這些年他執掌賀家,威風凜凜,巴結奉承的人多了,生日也開始做起來。

    過了月亮門,就聽到前面傳來“啪啪”打板子的聲音。

    宗房大太太忙加快腳步,就見堂前空地上, 沈家二爺伏在一個長凳上,旁邊一個健僕手中輪著六、七寸寬的板子,往臀上落下。

    不知打了多少下, 沈家二爺下身都是血漬,身上冷汗如同水洗一般,臉色雪白一片,生死不知。

    宗房大老爺背著手站在堂前,面上冰寒,看著兒子如同看著仇人。

    宗房大太太站在那裡,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身子搖搖欲墜。

    二奶奶心疼丈夫,眼見婆婆站住,堂前的板子還一下一下的落在丈夫身上,忙上前扶了婆母,“小聲”道:“太太,您這是怎麼了?”

    宗房大老爺轉過頭來,看到妻子,眉頭微蹙,隨即嘴角帶了譏諷。

    宗房大太太定了定神,想要上前,卻是身上發軟,扶著兒媳婦的胳膊,勉強兩步上前,道:“老爺要是生氣,就怪我吧,是我讓哥兒往賀家送禮的……阿南先前行事是有不對之處,可到底是骨肉至親,老爺要是生氣,好好與他講道理就是,何必因一時氣惱撕破臉,平白得罪了,損了兩家情分……”

    話未說完,就聽到宗房大老爺冷笑道:“我倒是不知,賀家怎麼就得罪不得,還是我沈家如今要看賀家臉色過日子?”

    宗房大太太忙道:“老爺,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宗房大老爺臉色越發難看:“賀南盛自持有個侍郎胞兄做靠山,如今可恁是風光,在賀家說一不二,對沈家的事也指手畫腳起來,哼想要將沈家當成軟柿子捏,卻是做他娘的春秋大夢”

    家主與主母說話,那執行家法的健僕也不是傻子,就停了板子。

    得了緩和,沈二爺悠悠轉醒,正聽到父母爭執,眼見宗房大老爺越來越惱,掙扎著從條凳下來,跪下道:“老爺,是兒子的錯,兒子再也不敢不聽老爺吩咐了……”

    宗房大老爺黑著臉問道:“還知道錯?你二爺不是向來當自己是聰明人?你還有錯處?怕是在二爺眼中,我這老子又臭又硬不懂事,還得全靠你這當兒子的圓滑周轉才沒有得罪了賀家”

    沈二爺哪裡敢應,忙叩首道:“兒子斷不敢做此想”

    宗房大老爺冷哼一聲,瞪著沈道:“你要記得,你是沈家子孫,你姓沈,賀家是你的舅家不假,可也是兩姓旁人要是外人捅刀,還要尋思尋思瞄準什麼地方,都是所謂‘自己人,捅刀才是又快又狠,他既是能明目張膽的算計沈家,這親戚就做不得了……別想著他算計的三房,就不予宗房相干,同為沈家子孫,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還要我教你不成?如今你不思為族人出頭,反而想著狗屁親戚情分,巴巴地送上門去讓人恥笑,這樣愚不可及,下次挨刀的就是你自己”

    沈二爺喃喃道:“老爺,總不至於……”

    “哈?不至於?難道他早年沒有算計四房嫁產,現下給三房下套弄產業是假的,還是他給沈瑾做媒是心好意,?”宗房大老爺譏笑道:“你只當自己是賀家外孫,難道賀家與四房的姻親是假的?就是三房老太爺早年喪了的髮妻,也是賀家庶房出來的,論起來賀二還要管老太爺叫一聲堂姑祖父,這坑的哪個不是姻親?”

    沈二爺本也對賀家行事多有腹誹,不過因是晚輩,又一直與賀二老爺關係交好,到底存了親近之心,順著母親安排,去給賀家送了壽禮;如今聽父親說破兩家關係,便也不再自欺欺人,不過依舊存了僥倖之心,摸著鼻子道:“就算之前二堂舅有些小算計,如今瑾哥兒已經是狀元了,也該收手了吧?”

    “收手才怪?要不是瑾哥兒先前中了解元,前程可期,可也不會引得賀二這般籌謀。他所圖的,不過是想要削弱沈家的勢,再得沈家各房名下產業……沈賀兩家並立松江,賀家被沈家壓了多年,心有不甘想要翻身不算什麼,只是手段這樣下作實令人不齒。他自以為占了便宜,卻不知因他的緣故,使得賀家也成了笑話,一窩子鬼蜮魍魎,我倒是要看看侍郎大人能走到哪一步?”說到這裡,宗房大老爺望向兒子的目光變得犀利:“若是你以後敢效賀二行事,小心老子打折你的腿”

    沈二爺老實受教,宗房大太太的臉色兒十分難堪。賀家是她的娘家,丈夫當著兒子、媳婦下人一番貶低,半分情分都不顧,這是故意讓她難堪。

    “賀家再不堪,也是我的娘家,械哥兒、哥兒的外家,械哥兒、哥兒身上流著賀家的血,可不是老爺想要撕把開就能撕開的”宗房大太太也惱了。

    父子兩人都望向宗房大太太,宗房大老爺神色寡淡,沈面上帶了擔心。

    宗房大老爺帶了幾分疲憊道:“這裡是沈家老宅,只有沈家婦,沒有賀家女,想要做賀家女,也容易,出了大門,悉聽尊便”

    一句話說的眾人都變了臉色。

    宗房大太太渾身戰慄,望向丈夫的目光帶了怨恨,尖聲道:“我犯了什麼過錯,讓老爺這般給我沒臉?”

    宗房大老爺看也不看妻子,只對沈二爺道:“我也說在於你囉嗦父父子子那些,只是若有下一回,你夾在母命、父命之間,也莫要為難,儘管去做賀家外甥兒,我權當沒有你這兒子就是”

    沈本還尋思緩和父母爭執,就聽到這話,顧不上別的,連忙跪下道:“兒子不敢,兒子再也不敢了”

    宗房大老爺點點頭,轉身離去。

    要說宗房大太太剛才是羞怒,現下見丈夫不僅提了“出妻”,連兒子也算在內,就是帶了幾分絕望,望向起身的沈二爺:“哥兒,真到了這地步了麼?沈賀兩家真要撕破臉?可是你大哥在官場上,以後可還需要你大堂舅提挈,真要得罪了,可是怎麼好?”

    沈皺眉道:“賀家既存了打壓沈家之心,又怎麼會真正地提挈大哥?要是賀侍郎真有心庇護大哥,也不會讓大哥外放出京……”

    宗房大太太臉色蒼白,對長子的滿腔擔憂都掛在臉上。

    沈二爺雖說孝順,可剛挨了家法,後臀火辣辣,狠是吃了一番苦頭,不想親娘問也不問,只全心記掛遠方的長子,只覺得心灰得很,對於母族最後那點親近心思也滅了……
maddamn 發表於 2017-7-10 08:48
第四百六十二章 回腸九轉(三)

    賀家,內宅,西跨院。

    賀南盛坐在花廳圓桌裡,面前是幾碟小菜,還有一壺陳釀,面上看不出喜怒,心中全無得意。他本以為隨著沈滄病故、沈械外放,沈家運勢轉衰,至於沈理,雖是狀元,不過十幾年還在翰林院熬資歷,且有的熬,沒想到去年鄉試,出來個解元沈瑾。

    對於兩代出了幾個進士的沈家來說,解元不算什麼,賀南盛為閆家拉線不過是隨手為之罷了,畢竟四房與賀家有嫌隙在前,賀南盛不願意沈家四房走的太順利。要不然沈家四房搭上個好姻親,說不得以後又要起來了。至於三房名下田產,也不過是正常的流轉罷了。

    松江就這麼大地方,周邊良田都是有數的,早已被各大姓分割完畢,外頭能買進的零零散散的,並無什麼好田。

    沈家三房沒有分家前,湖大老爺雖平庸,其他幾位老爺卻是精明能幹,幾十年下來,陸陸續續買了不少良田,加上祖產蔚為可觀,其中幾塊正好與陸家莊子接壤。

    如今沈家三房分家,這些產業都歸了沈湖。沈湖無能,保不住產業,又干旁人何事?

    賀南盛沒有出面討債,而是將債務找給沈家四房,也是為了與沈家不撕破臉。不管兩家如何爭鋒,到底是幾重姻親,真要兩家翻臉,不說沈氏族人會不會同仇敵愾,就是賀家族人這邊也會有說辭。

    他千思百轉,只覺得自己處處思量到了,不想偏出了兩個意外,一是堂姐夫沈海的決絕,二是沈瑾的殿試名次。

    自己那個堂姐夫,不能說人人承擔的和善人,可素來和氣,這次卻是決絕,上次見了自己一回後,就徹底冷了賀家,連家人也約束著,連外甥過來送賀壽也是半道劫走了,一點情面也不留。

    而沈瑾呢?就算之前他是解元,可有沈理這個狀元在前,也沒有人會想到沈家能在十幾年之間再出來第二個狀元。要是沈瑾是尋常進士,家裡貪圖錢財取了商賈女,被人曉得了也不過是沈家父子被人輕鄙;可是堂堂狀元,定了個商賈女就駭人聽聞了些,少不得被人探問究竟,賀家也就脫不了關係了。

    賀南盛不是後悔,只是覺得自己還是思量的不周全,不應該留了明晃晃的短處在外頭,這使得他有些浮躁。

    “二哥……”一人走了過來,坐在賀南盛對面,不是別人,正是賀南盛的胞弟賀北盛。

    賀南盛抬起頭來,眼見胞弟眼下青黑,渾身精氣不足、周身還隱隱帶了酒氣,一副縱酒縱色模樣,不由皺眉道:“就是仗著年輕,你也該節制些……”

    賀北盛神色訕訕,給自己倒了盞酒,一口飲盡,好一會兒方道:“二哥,我這不是心裡憋悶,才鬆快鬆快麼?”

    賀南盛搖頭道:“別拿對付老太太那套來哄我,我還不知道你?素來不在科舉上用心,連鄉試都是靠了運氣,還真的能為會試落第傷心不成?

    賀北盛被揭破,摸了摸鼻子,帶了可憐道:“我這也是沒法子,老太太盼著我成才,恨不得整日裡將我關在屋子裡的看書,我又不是大姑娘,哪裡坐得住?不尋個由子出去放風,我都要憋死了……”

    見胞弟這般憊懶,賀南盛直覺得心火直竄。同樣是松江大族,沈家水字輩出了幾個進士、同進士,玉字輩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可是賀家宗親卻是後繼無人。

    他陰沉著臉道:“你真是不打算讀書了?”

    賀北盛遲疑了一下,耷拉著肩膀,方點了點頭道:“二哥,我實是不行的。早年我也滿心抱負,可是幾次鄉試、一次會試下來,見識了太多才子英傑,方知自己之愚鈍不堪。不說別人,就是幾位族兄弟,資質也比我好上許多……

    聽到這話,賀南盛不知該慶倖還是該歎氣。賀家旁支庶房是有幾個子弟不錯,卻是已經出了五服的族親,與嫡房素來不算親近。

    他揉了揉額頭,道:“你既是無心繼續讀書,就應該留在京中,請大哥幫你從吏部補個缺才是……”

    賀北盛神色僵了一下,小聲道:“我怕大哥……”

    雖為同胞手足,可是賀大老爺行事手段,已經使得賀北盛如驚弓之鳥。會試前後,他自己個兒琢磨了幾個月,知曉自己個兒的分量,實沒有長兄的手段與魄力,就算勉強入了官場,也是給人送菜的,因此不僅對繼續讀書死心,連以舉人補官的出路的想法也散了。

    賀南盛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只當胞弟畏懼長兄教導嚴厲,無奈地搖搖頭:“怕甚麼?你也不是小孩子,大哥還會打你板子不成?”

    賀北盛沒有接話,只是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吃了。

    賀南盛本惦記胞弟早日出仕,給長兄做臂膀,不想這弟弟少時伶俐,年長後聰慧勁卻沒了,如今連科舉的勇氣都沒了;又因是幼子,被太夫人嬌慣,心腸軟有些立不起來,在經濟事務上也不是能拎得起來。

    賀南盛有些失望,又隱隱地有些竊喜。

    五月被稱為“惡月”,素來五月生子被稱為“惡月之子”,賀南盛的生辰就是五月初一。雖說當年他並沒有被父母遺棄,可同長兄幼弟相比,他這仲子本就是不上不下,素來被父母輕忽,又因八字不好,小時也受了不少嫌棄。

    如今他雖不過是個舉人,可統管一族,往來官場,不管是賀氏族人,還是松江地界官紳,誰叫他不客客氣氣地叫一聲“賀二老爺”。

    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胞弟要是精明性子,說不得太夫人就要讓幼子分管庶務,到時候兄弟難免有意見向左的時候,與其那樣為難,還不若讓幼弟做個富貴閒人好了……

    京城,黃華坊。

    看著地上打包好的行囊,沈瑾周身滿是陰鬱。

    鄭氏見狀,心中歎了口氣,道:“我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功課,如今殿試已過,瑾哥兒也授了官,我再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沈瑾皺眉道:“就算姨娘不去狀元府,難道京城也住不得?”

    鄭氏搖頭道:“如今你已經不是小孩子,整日裡也要在衙門當差,我一個人悶著無聊,去你舅舅家還能與你舅母為伴……”

    沈瑾想著父親定下的親事,看著眼前又要作別的生母,只覺得心中揪得慌。

    鄭氏猶豫了一下,道:“瑾哥兒,之前你老師提及的那門親事,老爺可有回信沒有?”

    沈瑾搖搖頭,道:“京城到揚州一千餘裡,往返消息哪有那麼快的?”

    鄭氏聽了,不免憂心道:“阿彌陀佛,只盼順順利利……不怕別的,就怕老爺一時心血來潮,還有不知新太太是什麼品格,千萬別節外生枝才好……”

    沈瑾安慰道:“姨娘別擔心了,老師的名頭在這裡擺著,父親那邊不會有異議的……”

    無須節外生枝,只因揚州那邊將事情定下了。這些糟心事,沈瑾雖煩擾不堪,卻是不忍生母擔憂,就此瞞下。至於恩師做媒的高門之女,因之前不得准信,沈瑾也怕相府名頭嚇到生母,隱下沒說,如今看來還是好事。要不然以鄭氏外柔內剛的性子,要是知曉沈舉人為了銀錢壞了兒子的良緣,說不得就要回江南找沈源拼命去了。

    沈瑾已經是職官,不得輕離,就由鄭表弟在書院裡請假,送鄭氏往保底去。

    沈瑾雖是滿心不舍,卻也沒有再開口留人。說他自欺欺人也好,揚州親事的事說不得什麼時候鬧出來,能瞞著鄭氏一日是一日。

    等送生母與表弟出了城,沈瑾策馬回城,心裡只覺得空落落的,不知不覺進了仁壽坊,等醒過神時,已經在尚書府前下了馬。

    這半年來,沈瑾也曾來過幾遭,門房記得這是四房大少爺,自家二少爺的本生兄長,一邊使人往裡傳話,一邊上前牽馬。

    沈瑾看著眼前大門,想起沈瑞先前對自己的維護,心中多了一股暖意,將韁繩交給小廝道:“你們二爺在家嗎?

    門房道:“在家呢……瑾大爺快請進……”

    沈瑾道:“我來的倉促,還是先給大伯娘請安,勞煩管事代為通稟……”

    這會兒功夫,沈瑞已經得了消息出來,正聽了這一句,就帶沈瑾往正院去。

    徐氏雖不喜沈瑾,可沈瑾的親事並不是他一人之事,鬧大了連沈瑞名聲也要跟著受牽連,說不得還會將沈瑞生母的身份拿出來被人說嘴,少不得問道:“玲哥兒他們到京有幾日了,你的事我也有所耳聞,可有了應對之道?”

    沈瑾躬身道:“侄兒想到回鄉一趟……”

    徐氏有些意外,不過還是點了點頭,道:“回去看看也好,閆家不過是為攀附而來,也不是為了結仇,能好好商量還是好好商量為好……”

    沈瑾點點頭,道:“侄兒也是這般想。”

    新科進士告假祭祖或者完婚早有先例,沈瑾身為新科狀元,新上任的翰林官,告假歸鄉並不算難事。

    徐氏猶豫了一下道:“四房並無其他堂親長輩在,有事你多問問宗房大老爺的意見……沈氏一族立足松江百年,自有族法家規在……”
maddamn 發表於 2017-7-10 08:56
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腸九轉(四)

    與徐氏說完話出來,沈瑞直接帶沈瑾去了九如居。

    沈瑾心中有了決斷,不像之前那樣浮躁,看著鎮定許多。沈瑞猶豫了一下,道:“真要回去麼?源大叔不在松江,瑾大哥這是要親自往揚州去?”

    沈瑾點了點頭,道:“父親在揚州,祭祖之前,少不得要跑趟揚州……那位閆老爺,也當見上一見……”

    沈瑞挑了挑眉,道:“瑾大哥既已經遞了家書過去提及令師保媒之事,就沒有想過另外一個可能?”

    沈瑾聞言一愣,隨即醒過神來,若有所思。

    對於這門親事,沈瑾即便再不忿,也不曾生過主動悔婚的念頭,就是因為背負不起“背信棄義”、“攀權附勢”的駡名。只要說起來,誰都曉得相府的親事與閆家親事的分量輕重,可是事情有先後,且還有父母之命在裡頭,怎麼也輪不到沈瑾來反悔,可反悔的要是沈舉人自己呢?要是閆家畏懼相府之威主動悔婚呢?

    想到這裡,沈瑾直覺絕境之中看出一線生機,可隨即又有些灰心道:“老爺最是愛臉面,未必肯改口;再說就算老爺改變了主意,要是閆家人不鬆口,也是沒有法子……李閣老素來因行事周全為人稱道,就算之前有心與沈家結親,也不會主動參加去這種事中去……”

    其實,沈瑞提及這個可能,並不是覺得沈瑾一定就要悔婚,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那樣被動。既是與沈舉人的父子關係擺著,現下又是父權至上的時代,要是沈瑾一直被動下去,那被影響的並不會單單是親事。

    不說別的,就說真要是沈源知曉李家有聯姻之意後悔婚,而沈瑾能信守承諾繼續這門親事,那麼笑話就成了佳話,士林之中提及沈瑾就算背後笑他是個大傻子,面上也要贊一聲“真君子也”。

    至於聯姻為官場助力,對於已經有狀元功名的沈瑾來說,有則是錦上添花,沒有也落不到塵埃中去。事情有利有弊,做了相府孫女婿,在借助權勢的同時,也將自己的立場交了出去,以後少不得要“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沈瑾雖有上進心,可並不是無知少年,自然也知曉其中厲害輕重,之前的傷心,並不單單是因失了相府的親事,最重要的還是對父權的無奈。

    至於李閣老那邊,沈瑞覺得未必會放棄這門親事。要是沈瑾是個尋常士子出身的狀元也就罷了,既親事沒有下定算了就算了,可沈瑾背後有個沈家,還有個過繼已故大九卿的弟弟,還有個狀元族兄。李家大娘子這邊,即便是閣老嫡長孫女,可父母俱喪,真要想找個比沈瑾還體面地也不是容易事。

    因此,只要沈家那邊肯繼續這門親事,李家多半不會拒絕。

    沈瑞的話,使得沈瑾想到另外一種可能,生出幾分希望,又忐忑怕再次失望。

    沈瑞沒有再囉嗦什麼,該提點的話提點了,再說其他倒像是挑唆沈瑾不孝。

    要不是沈瑾的狀態實在不好,沈瑞也不會說這些話。沈瑾已經走到現在這步,要是還支撐不起四房來,那旁人再著急也沒有法子,總要他自己立起來。

    沈瑛宅前,沈全出來送客。今日過來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沈玲、沈珠堂兄弟。五房這邊,不僅有沈瑛兄弟在,還有沈鴻夫婦在,松江來的小輩自然當過來請安。

    只是五房早年都是郭氏當家,是個剛性性子,與三房女眷向來說不到去,兩房小輩與比較生疏,只有沈珠與沈全因同庚、同窗的緣故,關係稍親近些,不過有了幾年前的事,也早就斷了交情,如今再見,兩人不過與尋常族親沒什麼區別,客客氣氣,卻不親近。

    倒是沈玲那邊,因有二房的緣故,沈全待他倒是多親近兩分。

    沈珠見狀,臉色兒就黑了下來。沈全看在眼中,心中不由歎氣,沈珠還是那個沈珠,只當自己是個人物,可別人已經不是松江看他風光的族兄弟了。

    從沈瑛家出來,沈珠始終耷拉著臉,看也不看沈玲。

    沈玲知堂弟脾氣孤拐,並不放在心上。

    沈珠憋了一肚子氣,看著堂兄不以為然的樣子,忍不住抱怨道:“只當全哥兒是個好的,沒想到如今也成了勢利眼,如今瑛大哥做了詹士府屬官,以後前程大好,五房上下眼睛要長到頭上了,連帶著之前脾氣最好的全哥兒也只會說虛的,一句實在話都沒有……”

    沈玲聽了,不由皺眉道:“全哥兒怎麼了?本就是四房與三房的事,涉及兩房長輩,讓全哥兒說什麼?”

    就是他們堂兄弟進京,指望的也是沈理,而不是五房。如今他們族兄弟客居沈理家,過來五房不過是給族親長輩請安見禮。

    沈珠輕哼一聲道:“說什麼?我算看出來了,外五房本就與內四房早出了服,不管是六族兄那邊,還是五房這邊,都沒有將三房當回事要不然,族裡出了這樣的亂子,他們怎麼能如此氣定神閑……”

    沈玲道:“京城距離松江千里之遙,就算著急又能如何,況且這本不是著急的事”

    沈珠本就心裡不自在,聽了這話越發著惱:“哈?原來在玲二哥眼中,我家傾家蕩產竟然不是著急的事是了,如今已經分了家,幾位叔叔各自發財,哪裡還用的顧及小長房的死活?左右賀二老爺算計的並不是你們家,說不定幾位叔叔巴不得看長房笑話你們別忘了,你們也是三房子孫,賀家能算計小長房,就會放過那你們不成?”

    沈玲止了腳步,冷冷地望向沈珠。

    沈珠一時膽怯,不敢直視沈玲眼睛,心中又不忿,抬頭望向前面。

    沈玲雖是好脾氣,也就是冷了臉:“原來你還曉得這是小長房自己的事,看來我也是吃飽了撐的,才跟著上京來。當年分家時,小長房占了六成產業,沒有想著剩下三房會不會有飯吃,如今有了麻煩,倒是想起‘有難共用,來了?面皮還是莫要太厚的好”說罷,也不等沈珠反應,揚長而去。

    剩下沈珠在原地,臉上漲的通紅。

    跟著進京的三房管事察覺不妥當,低聲勸道:“九少爺,二少爺看來是惱了,快追過去吧……”

    沈珠皺眉道:“讓他惱去,難道我還要看他臉色不成?一個孽庶,書也沒有正經讀兩年,不過是在族伯身邊幫閒,倒是威風凜凜起來了”

    沈珠雖有些心慌,卻是不肯在僕人面前失了身份,慢悠悠地回了沈理宅。原本他還想著沈玲脾氣向來寬和,就算一時惱了,也不會真的丟下自己不管,不想回了沈理家的客房,卻是裡裡外外不見人影,這回沈珠才真著慌了,坐立不安,想要出去找人,又不知該往哪裡去。

    此時的沈玲,已經到了仁壽坊尚書府。

    沈瑾還沒有走,沈玲去見了徐氏後就去了九如居。

    聽聞沈瑾要歸省“祭祖”,沈玲有些意外,猶豫一下道:“瑾哥兒不去探探相府那邊的意思麼?若是就這樣回去,源大叔到底是長輩,父為子綱,訂下什麼,瑾哥兒倒是不好說什麼。”

    沈瑾想了想道:“先問問恩師的意思在做定奪,要是離京,不告知那邊一聲,也顯得狂妄……”

    沈玲聞言,松了一口氣,不是為三房與賀家的債務扯皮,而是為沈瑾歡喜。雖說男兒立世當頂天立地,想著靠這個靠那個未免有些沒出息,可是這兩門親事差別也太大。就算最後李家這頭撈不著,只要借著李家名頭退了閆家那邊,也是好的。以沈瑾的人品與學問,只要沈源不再犯渾,只有沈家挑別人的,沒有別人挑沈家的。

    沈瑾本就在,沈玲又過來,徐氏便打發人過來留飯。

    晚飯後,沈瑾與沈玲相攜告辭出來。

    天色陰沉沉的,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沈瑞吩咐人給兩人備了雨傘帶著。

    從尚書府出來,沈玲緊了緊身上衣裳,打了個哆嗦。沈瑾也抬頭望天,道:“看著情形,這幾日要下場大雨了”

    沈玲道:“這天氣真是見鬼了,昨日還熱的人攏不住衣裳,今日就涼風刺骨。這才入夏呢,就一下子跟要入秋了似的……”

    沈瑾皺眉道:“只盼著天氣趕緊正常些,省的路上艱難……”

    沈玲道:“還有幾日就要端午節了,瑾哥兒這是打算在過節前就走?”

    沈瑾點點頭:“我是這樣打算的,玲二哥這邊呢?”

    沈玲道:“自然是要與瑾哥兒一起走的,我這次上京,一是為了見六族兄,二是為了見瑾哥兒,如今都見著了,也算了了差事,也該回去了……”

    族兄弟兩個正說著話,一聲響雷落下,眼看雨勢要起,顧不得再說其他,策馬疾行。

    九如居裡,小婢將書房的窗戶關上,屋子裡幽暗下來。

    屋子裡已經掌燈,伴著外頭驚雷震震,沈瑞手中拿著書卷,只覺得有點煩躁,就起來倒了盞茶吃了。

    明明沈瑾一副有擔當模樣,沈理也不是那種會縱容族人的老好人,可好像依舊是似乎忘了什麼?

    沈瑞揉了揉太陽穴,自嘲一笑。自己又不打算做沈氏一族的族長,是不是操心的太過了?他並無義氣相爭之心,可有沈瑾的狀元名次在前對比,要是以後科舉狼狽,丟人的可不單單是他自己。如今想什麼都是多餘的,多讀書讀好書才是頂頂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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