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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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3章 疾風勁草(六)

    在宋元時代一直有“蘇常熟,天下足”的說法,而到了明清時代,就變為了“湖廣熟,天下足”。

    在沈瑞現下這個時空裡,其實在弘治朝湖廣就開始對外輸出糧米了,只是正德初年起大災小災不斷,這供給天下糧米的潛力自然也就瞧不出來了。

    初時聽說沈理要往湖廣去,沈瑞的第一反應是如此甚好。

    等回過神來,又不免苦笑。

    為什麼內閣也好,劉瑾一黨也罷,都沒有人對“將謝遷的女婿升為封疆大吏”提出反對?

    就是因為,湖廣現在是個坑。

    連年災患,已讓民心不穩,又有匪寇橫行,這種時候落個火星子就能燎起一片揭竿起義的。

    劉瑾怕是巴不得沈理這倒霉蛋被推進坑裡去呢。

    而既然劉瑾想坑沈理,沈理沈瑞便少不得要用劉瑾來填這個坑了。

    “為什麼只見匪寇,不見造反的?”因在密室裡,沈瑞便也沒有忌諱直言。

    沈理還是不禁變了臉色,嚴厲的瞪了沈瑞一眼,方道:“湖廣先是天災,才是人禍。絕大多數百姓都是有一口吃的,便不會跟著造反的。”

    如今這口吃的要往哪裡尋去?

    先前沈理還怕不太好動,想了不少舉措,現下嘛,正好先向宗藩要去。

    如沈瑞先前所說,有太廟司香這根胡蘿蔔,也有劉瑾清丈田畝這根大棒,這事兒十之八九是能成的。

    只是,這是解決一時之難,不是長久之計。

    沈瑞卻道:“固然是口吃的。也是因著,沒人挑頭。”

    沈理面色凝重,直視沈瑞,“又出了什麼事嗎?”

    沈瑞搖了搖頭,“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

    前世歷史上,湖廣最為嚴重的匪患源自劉六劉七起義,現今劉六劉七影子都沒有,湖廣卻還是鬧騰起來了。

    要說是天災苛政酷吏逼得百姓活不下去了,也極有可能,但是匪寇縱橫剿之不盡卻又不舉反旗,不免讓沈瑞生疑。

    因為前世的歷史上還有一段,是寧王畜養匪寇,殺逐幽禁地方官員、強奪官民田產、劫掠商賈,聚斂財富,密謀起兵。

    今生又有前些年太湖水匪冒充倭寇洗劫松江的大案。

    近幾年江西地面上也不太平,寧王還曾以此為由屢次上書討要護衛。

    沈瑞也讓田順的拜把子兄弟回江西查了一回,確實有綠林人物投靠寧王府。

    江西地面上的匪寇是寧王家養的,湖廣的呢?

    不舉反旗,那就還是匪寇,於朝廷諸公而言是“癬疥之疾”,也不會被多重視。

    而造反又當別論,朝廷是不會允許反賊存在的,必要集結重兵下大力氣平叛。

    湖廣這般局面,是不是有人故意為之?

    沈瑞不好說前世今生,便只拿太湖匪寇說話,將所思所想一一告知沈理。

    沈理沉默良久,方道:“人心難測,實難說准。而剿匪之事,有鎮守總兵,布政使司做不得什麼,未糧草供給及時。”

    他頓了頓,道:“待我到了湖廣,先與洪尚書談談。”

    刑部尚書洪鐘目前總制湖廣、陝西、河南、四川等處軍務並總理武昌等府賑濟事宜。

    沈瑞點點頭,轉而又道:“洪尚書對興王多有推崇,這從興王府討要百姓口糧的事,六哥不妨拜託與洪尚書。”

    沈理無奈一笑,道:“也要人家肯應承才行。”

    又嘆,長久之計還是要興修水利,發展農耕。

    沈瑞如何不想!他太想盡快推動湖廣變成大明糧倉了。

    以目前的農耕水平,在海外大批進口糧食還是不現實的,還是要靠自身。

    肥沃的江漢——洞庭湖平原及鄂東沿江平原就擺在那裡,宜農、宜漁,水上交通便利,貿易條件優越,實在是一塊寶地!

    沒有白白放著浪費的道理!

    拋開讓人討厭的政治不提,兩人開始規劃起湖廣耕種事宜。

    當初沈瑞沒少從蘇松、福建請有經驗的老農來作耕種專家,可惜登州並不適宜種稻,推廣沒有收到很好的成效。

    如今添些銀兩,請這些老農隨沈理往湖廣去,只怕都是肯的,畢竟從湖廣回蘇松福建也更便宜。

    登州的農具生產也有一定規模了,湖廣這邊若起朱子社倉,官府再給予一定貼補,登州可以低價提供一批先進省力的農具。

    遼東運來的耕牛等牲畜亦可以沿運河而下,走水路運到湖廣。

    沈理在山東這麼多年一直主持賑災工作,立官莊、招撫流民這套早已做得熟了,也早有腹案。

    以工代賑、朱子社倉沈瑞又都趟出了經驗來,這一套搬過去,再按照實際情況微調就可以。

    唯一沒法借鑑登州經驗的就是漁業。

    登州也有河流,只是不太多,而且這幾年旱的,水位下降,魚獲也少,漁業主要還是出海捕撈。

    湖廣卻是河流密佈,淡水資源豐富,本身漁業課稅也是官府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

    登州養海產的法子移植到湖廣養河鮮是不頂用的,這卻要到當地摸索了。

    而沈瑞當年在登州沒能推廣成功的稻田養魚蝦養蟹,如今介紹給沈理,在湖廣是十分可行的。

    湖廣也產棉,且產量可觀,其實設作坊織布將獲利極豐。

    但現下卻是要控制不能推廣,蓋因絲綿之利遠勝於粟米,只怕一旦紡機林立,便是要棉稻爭田了。

    倒是山區地帶種茶、種竹都是不錯的選擇,茶無論是往北邊關販賣還是往西南賣,都有不錯的利潤。

    而竹林資源,便是不仿曹州走精品觀賞竹路線,就單純的實用——無論食筍、作材還是造紙,大面積種植都很划算。

    兄弟二人越商量越覺得大有可為,不由滿懷希望,分別的傷感也被沖淡了。

    *

    送了沈理南下後,沈瑞也忙碌起來了。

    沈理走前已帶著他又將濟南府各衙門口都走了一遍,都是熟人,三年前這些人還都是看著沈理的面子、沈瑞閣老岳父的背景,才對沈瑞客客氣氣的,而今,別說沈理沈瑞兄弟皆高昇,就是沈瑞在登州耀眼的政績,就足以這些人態度親熱了。

    登州這一崛起,帶動著山東多地富裕起來,上下官員都有收益——為什麼大家都想往江南去為官,還不是富庶地方撈的油水多!

    尤其還有海貿這塊,大海商可都是機靈的各個衙門口都打點到了的。

    誰和錢過不去呢,不說將沈瑞當財神爺一般供起來也差不多了。

    衙門的手續走完,沈瑞又登門拜訪了姑丈楊鎮的同年的家族阮家,準備再討一些人才。

    大於小於師爺就是阮家推薦的,這兩位如今已是沈瑞的左膀右臂了。

    而沈瑞這次來卻不是再多要些幕僚門客,而是想找些能管事能做事的阮家族人。

    如今要經營的是三個府,首要問題就是——缺人才。

    就是沈家陸家族人再多,也不能統統拉來山東用,而且,就只用自家人也會引起地方勢力反感,反倒不好辦事。

    地方大族的子弟也不是人人都能科舉出仕的,有能為的就找個胥吏的差事,更多的只是幫著打理打理家族庶務,就如當年的沈漣。

    而若跟著沈瑞,哪怕是管理工匠學堂這樣的地方,那也是半官方的身份。

    家族覺得有面子,當事人覺得有前途,沈瑞省心又省力,何樂而不為。

    尤其工匠學堂是要大推廣的,科技就是第一生產力嘛,有大族子弟管著學堂,地方士紳自然要竭力推薦。

    如此才能讓更多的人走進學堂,學一門手藝。

    阮家家主自是高高興興應下了,並表示還會代為聯絡青州幾個大族。

    而如藍家、叢家,沈瑞更是要用,還得親自去上一趟的。

    沈瑞這邊濟南府一應事辦完,就往登州去交接那一大攤子,同時接母親徐氏來濟南府。

    他也想借此機會走一走青州府和萊州府,當初雖有合作,知道個大概,但總要親自看看當地風物民情,才好做下一步打算。

    *

    這些年幾乎是登萊一體的。

    倒是青州,先前的知府是焦芳門人榮節,在焦芳致仕之後,榮節也坐不穩這位置了,很快被人抓了把柄貶謫山西。

    新到任的這位知府名徐文,是刑部主事外放的知府,跟朝中哪黨都沒甚交情,但刑名出身之人,頭腦很是清楚,甫一上任便向沈瑞示好過,青州也仿照登萊推行起朱子社倉,還往登州聘請農業專家,改了兩年三熟的作物。

    這一年多倒也是政績亮眼。

    沈瑞路過青州時,與徐文交談,聽他言辭對青州各縣土地人口特產瞭若指掌,可見是個做實事之人,便也不由高看了他一眼。

    再往登萊去,就算是回了自己主場了,萊州知府李楘與他算是忘年交,也為他陞遷高興。

    老人家已是年近六旬,在萊州府任上十二年,本都有心告老還鄉的,這次知沈瑞高昇要經營東三府,他便也不提致仕了,打算留下來再幫襯沈瑞幾年。

    於他本心,亦是希望登萊重現昔年輝煌的。

    而登州,前同知現知府的丁煥志是做夢也沒想到能有這麼大塊餡餅砸自家腦袋上,歡喜得都要瘋了。

    親自跑去招遠縣登萊邊界迎沈瑞,真是把沈瑞當恩公一般待,現在張口閉口都以沈瑞門人自居了。

    這,算是,沈瑞官場中第一個門人,直讓沈瑞哭笑不得。

    走馬上任同知的林富也是能吏,林家是福建大族,在泉州亦又產業,林富對海事更為熱衷,海貿、海島開發、海產養殖他格外關心,實地走上一圈,就有不少好建議提出。

    海參鮑魚的養殖週期約是三年,今年登州最早一批圈海養殖珍貴水產可以捕撈了,韓大老爺就受了林富不少指點。

    雖然這些海珍都嬌貴,不是輕易就能養得活養得好的,但仍是存活下來一批,也不乏上品。

    想想這些海貨的價格,就讓人覺得大有希望了。

    於是,等登州海參、鮑魚乾製出來,用上等匣子包裝起來發往京城的時候,青、萊兩州的沿海已有數十處海域下了深網開始大批量圈海養殖了。

    *

    京中那擇太廟司香之人從年中熱議到年尾,還沒個結論。

    皇帝不點頭也不搖頭,眾人都說皇上不搖頭便是許了的,畢竟,沒有子嗣,難道皇上不急?

    後宮嬪妃們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

    而消息漸漸擴散開來,不少宗藩都有了動作。

    比如,距離年節尚遠呢,寧王就進了新樣四時燈數百,窮極奇巧,聽說皇上龍顏大悅。

    興王榮王都為湖廣剿匪捐了餉,也為災民捐了糧,皇上直稱賢王。

    就藩青州府的衡王,甚至開始配合起清丈田畝,該退的田地一點兒也不含糊。

    又學興王,把身邊侍醫派出來,為青州府濟世堂講學,還捐出田畝百傾,供給濟世堂不時義診散藥之用。

    這濟世堂是沈瑞繼推廣工匠學堂之後推廣的醫學院性質的學堂,各地都有設立。

    一方面招收學徒,另一方面也讓各中小醫館坐堂大夫來進修。

    凡濟世堂畢業生出去開藥店醫館的,政府都有貼補。

    衡王如此舉動,徐文都忍不住寫信問沈瑞,是否要上摺誇上兩句。

    沈瑞則回信笑稱,大書特書,好讓衡王再多多造福百姓。

    這一年山東往遼東收購畜禽直翻了一番,不僅東三府各社倉需耕牛、普遍養氣家禽,更有一批是運往湖廣的。

    湖廣的匪寇始終沒能被徹底剿滅,農業漁業倒是在沈理的強力推動下有了極大進展,秋日裡雖然不能恢復對外輸出米糧,但已無需朝廷撥付多少賑濟糧了。

    九月入冬前,延綏的馬市開了。

    很快就開始有大批商人趕來山東,大量收購棉布、繭綢。

    東三府的山地也變得熱門起來,大片大片的山地被承包出去,養山蠶,也養果樹。

    養山蠶為了繭綢這個不消說,養果樹卻不全是為了賣鮮果。

    雖登州新研發了深洞窖藏山果,可以很好的保存鮮果,反季鮮果這行當比較賺錢。

    但相比起釀酒來,利潤還是差多了。

    一些作坊收山果釀酒,這果子酒雖沒有糧食酒勁道足,卻別有一番味道,尤其在糧食匱乏的如今,官府是不許糧食釀酒的。果子酒就是成本更為低廉的替代品。

    顏神鎮的琉璃作坊出產了各種五彩琉璃壇、琉璃瓶,那上等的果子酒拿琉璃器這麼一裝,是好看又顯得金貴。

    如此賣到京中貴人府邸,一小壇就是幾兩十幾兩銀子的利。

    若賣出海外,那更是上百兩都有的。

    便是下等酒,皮囊一裝,也能賣到西北或是遼東去——韃子嗜酒,是不挑什麼的。

    自然也不乏有人看中了這果子酒的商機,延綏馬市那邊開始推行“代理商”制度,棉布代理不好拿下,果子酒的代理總能搶上一份的。

    有市場需求,這邊山東自然就有更多人樂意包山種果樹。

    沈瑞又同林富“商量”出挖池取鹵曬鹽法,改良了從前的“溜井”取鹵法。

    大曬鹽池一次可曬鹽一二千斤,小鹽池一次亦可得五六百斤,日頭足時,一二日可得。

    比之煎鹽法成本低、省工時,且產量高得多,也就迅速在山東各鹽場推廣開來。

    便是布引、酒引再多,也不及鹽引吸引力大。

    當產鹽量逐步走高時,越來越多的商賈匯聚延綏,大量買田置地,僱人耕種,重啟商屯,以圖獲就近用糧食得鹽引。

    朝廷並沒有鬆口許諾鹽引,但邊關的糧餉已是不用發愁了。

    延綏邊關徹底的熱鬧起來,延綏馬市入冬前最後一次交易量已遠超遼東馬市。

    於是年底時,重提“開中法”並坐鎮延綏馬市的楊一清得了皇上褒獎和重賞。

    張永也被皇上調去延綏暫領鎮守太監一職。

    這個年節,因著皇上高興,京中上下都是歡歡喜喜的。

    不料,正月十五上元燈節,宮中突然失火。

    卻是寧王所進花燈奇巧,附著柱璧,輝煌如晝,遂佈置於乾清宮,是夜不知是否小內侍失手,引燃了宮室。

    好在救火及時,只燒燬了皇上日常所在乾清宮東側小殿弘德殿。

    沈瑞收著信報之時,沈家上下正自歡喜——楊恬終於被查出喜脈。

    楊恬是喜極而泣,這幾年來多少的惶恐多少委屈都化成淚珠兒滾滾而下。

    徐氏也是紅了眼眶,攬著楊恬輕聲安慰,心中不住唸佛,口中吩咐著閤府上下都賞三個月的月錢,更是讓悄悄的往各處年節時設立的粥棚舍米,為孩兒積福。

    沈瑞也覺驚喜來得太突然些,這嘴咧開了就怎樣也合不攏,原是想著立馬書信一封送進京給楊廷和報喜

    這到了書房,卻接著八仙遞來的這麼個消息。

    得,喜報也別大張旗鼓的送了,這種情況下楊家就是再歡喜自家女兒有妊也不敢表現出來。

    就是沈家,也得更低調一點了。

    這是燒了乾清宮啊!

    沈瑞又是詫異又是頭痛,早在聽說寧王進新奇花燈時,他就寫信給劉忠了,希望他多加小心,怎麼到頭來,這燈還是掛在了乾清宮這麼緊要的地方!

    前世歷史上乾清宮是整個被燒了的,現下只燒了弘德殿,應該是有所準備的吧,不然都是木質結構不會救火這樣及時。

    但哪怕不是全部,哪怕只是個偏殿,那也叫乾清宮!

    其政治意義在那裡擺著!

    何況那弘德殿也不是無名小殿,是孝廟和當今兩代帝王接見臣工的地方!

    好在壽哥已是長住豹房,許久不回宮了,倒是沒受傷。

    但很快就有流言說,當日皇上在豹房,“省視回顧光焰燭天,戲謂左右曰是,好一棚大煙火”……

    沈瑞恨得牙根癢癢,這話,還真是壽哥能說出來的話,但是傳這句話出來的人絕對居心叵測!

    而這場火災,到底是不是有人故意為之?!

    隔日,皇上服淺淡色服,御奉天門視朝,撤寶座不設,降敕諭群臣,言“敬天事神之禮有未能盡,祖宗列聖之法有未能守用……”

    提及或刑賞未公,或者徵稅工役傷民,或撫剿失宜盜賊未息,又提及“讒諛”“賄賂”“奸貪弄法”等等方致此災。

    又言讓文武“細心改過、痛加修省,及時政關失軍民利病,宜直言無隱,以答上天仁愛譴告之意”。

    得,很快就有耿直御史跳出來上摺子批皇上:舍乾清宮而就豹房,忽儲貳、疏儒臣、棄文德、忽朝政,信童豎而日事游,君臣暌隔、紀綱廢弛,是以天心赫怒顯示譴告。

    ——您也別說讓文武群臣改過的話,您先痛改前非吧!

    之後摺子就雪片一樣飛來,都是大同小異,不是說皇上諸多錯處,便是告狀各地鎮守太監貪婪魚肉百姓,又或者憂心重修殿宇將耗費太過……

    然後那“青宮尚虛,擇太廟司香之人引聖子”的言論也再度大熱。

    朝上也出現了為某些藩王歌功頌德的聲音。

    就在朝堂內外都在探討哪位宗藩更賢時,西北安化王發出一篇檄文——

    曆數當今皇帝種種糊塗之舉,控訴對宗室不仁對百姓不慈,羅列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條條罪狀,言“順天命,舉義兵,清君側”。

    安化王,起兵造反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0 23:01
第674章 山重水復(一)

    山西太原府順風標行

    “安化王反了?!”

    標行內賬房密室中,總鏢頭邢大樁驚得幾乎跳起來。

    因有成祖這位藩王造反成功的祖宗在,時人聽著藩王造反都不免精神緊張。

    邢大樁對面是兩個風塵僕僕的漢子,顯見長途奔馳而來,一臉疲態,幾乎是癱倒在椅上,不住的往口中灌著茶水。

    因著劉瑾的罰米輸邊政策,不少受罰官員光靠自家僕從是無法送米糧到九邊的,所以一時間鏢局的生意大好。

    順風標行藉著這東風(歪風)迅速發展起來,在山陝甘寧各處都立起站點。

    隨著這幾年經營,交通網越來越完善,消息傳遞也極是快捷,因有遼東馬匹供應,田豐又搭上了這邊牧場,馬匹充裕,這一路換人也換馬,速度堪比驛站八百里加急。

    聽得邢大樁的話,其中一個漢子囫圇拿袖子擦了嘴邊水漬,便點頭道,“要不怎麼說不趕緊將消息送給豐爺才是。咱們緊趕慢趕搶先回來,只怕一兩日內,消息也會到山西各處了。”

    延綏馬市開放時趙弘沛帶著陸二十七郎過去籌謀商路了,是李熙與田豐留守山西。

    田豐如今管著整個西北的順風標行,消息都是他這邊處理的。只是他這幾日恰往大同去了,如今太原府只剩下個李熙。

    邢大樁反覆看了那密信,點頭表示會妥當安排,便叫人攙了兩個漢子下去好生休息。

    他則騎上馬趕過去知會李熙一聲。

    李熙的宅子離著不遠,邢大樁這還沒進大門就聽得裡頭琵琶聲聲,不由問門房可是李世子在宴客?

    李熙雖還沒受封世子,但豐城侯就這一個嗣子,早晚也都是他的,外面抬舉人便都這樣叫了。

    因都是熟人,也不用什麼等著回稟,門房笑著引邢大樁往書房去,道:“沒客人,是世子爺要松乏松乏。”

    他們這一路走過,只聽得花牆外鶯聲燕語,卻是那邊李熙攬著粉頭,喝著小酒,聽著小曲,一副富貴閒人做派,好不愜意。

    邢大樁臉上登時便不太好看。

    他也是綠林中數得上號的人物,後跟了田豐進了標行,雖如今正經標行當差,可也只聽命於田豐,與那什麼姓李的姓趙的全不相干,不高興了面子都不給的,更別說什麼敬畏了。

    這會兒他生氣,是為自家頭兒不平——

    他們的頭兒田豐那邊忙得什麼似的,恨不得一個人劈成八半用,這位李大爺可好,只顧自家高樂去了!

    那邊當是有人過去稟報了,沒一時樂聲停了下來,有姐兒謝賞聲,有姐兒拿腔拿調痴纏聲,著實有些混亂。

    邢大樁是強壓著火氣沒罵出來。

    而李熙那邊抽身出來,也沒更衣,身上猶帶著酒氣,轉出花園子進了書房,瞧見邢大樁,沒端什麼架子,笑著拱手道了聲總鏢頭辛苦。

    邢大樁面色稍緩,指了指密室方向。

    李熙知是要事,立時收了臉上笑容,不由鄭重起來。

    進了密室,接過邢大樁手中的密信,李熙只一瞥便也是大驚。

    “安化王反了?!”

    他同樣下意識喊了一句。

    卻也沒要人回答,李熙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了信,口中又反覆叨唸著“安化王反了!”這聲音裡已是壓不住的興奮。

    說起來,李熙這幾年過得真是不大如意。

    當初是他聰明,先過繼到李旻膝下,藉著張永與丘聚的矛盾、張會與會昌侯孫銘的矛盾,上下奔走,拜了張永、張會和沈瑞的山門,硬生為李旻謀劃著承襲了豐城侯。

    李旻倒也知恩,對他這嗣子視同己出,坐穩了爵位後屢次上摺子為李熙請封世子。

    只是皇上那邊一直沒準。

    精明如李熙如何不明白,皇上是抻著他,直到他立功才肯封的。

    當初他主動請纓想討個干實事的差事,揣著火熱的一顆心跟著趙弘沛來山陝,也是奔著立功來的。

    卻不想這邊形勢複雜,官員、宗藩、邊軍、巨賈,各種關係盤根錯節,竟是處處受制,遲遲也未能打開局面。

    再看沈瑞那邊真將登州打造成蘇松一般,又升了官兒,他如何不眼熱——早知道當初就求著跟沈瑞了,真真失算。

    如今,總算又有個機會擺在他面前了!

    “安、化、王……”李熙口中翻來覆去嚼著這幾個字,臉上露出個略顯猙獰的笑來。

    邢大樁瞧李熙這樣子,以江湖客的思維,自覺地是理解的——有人造反,自然就需要有人平叛嘛,李世子樂成這樣,怕是惦記著軍功吧?

    聽說這位過繼的爹在京中掌著府軍前衛呢,都是官兵,人頭熟吧?恰好那個張公公現在兼著寧夏鎮守太監,把這李世子塞進兵營,想來不難。

    就是嘛,這位的功夫,嘖嘖,那是三腳貓都不如的。

    那所謂騎射,不過是紈褲子弟遛馬吧,弓能不能拉開都得兩說,去了兵營不是拖後腿嘛!

    邢大樁對文弱公子哥兒一般的李熙是壓根瞧不上的,心下暗暗盤算著,豐爺卻不過面子只怕要挪出幾個好手來護衛李世子,還真得琢磨琢磨讓誰跟著去——沒準兒兄弟們命好,能撈個小功勞呢。

    果然那邊李熙鄭重道:“大樁,你也知此事緊要,現下你把人手攏一攏,有大用。”

    求人就是不同,叫得忒也親熱。

    邢大樁倒也應得爽快。

    卻不想李熙分派下來卻全然不是他想得那般。

    “留幾個好手盯著晉王府……”

    “把能調的人手都調出來,立刻趕往汾州,盯著慶成王府各處。”

    邢大樁唬了一跳,下意識道:“盯著王府做什麼,難不成……也都是要反的?”

    李熙擺了擺手,只道:“這種時候,總要防備一二。”

    邢大樁卻不容他含糊,直言道:“李世子,咱們就是走鏢的,又不是錦衣衛,咱們去盯梢套話的,行。可旁的,做了,就是與官府為難,被打成匪寇可就再難翻身了。”

    他是不懂政治,但綠林出身,對官府剿匪的道道可是明白得緊。

    李熙想了想,又道:“是我思慮不周。大樁,我記得你同徐儀徐千戶有些交情,你備份禮,去尋徐千戶吃酒。”

    邢大樁呆了一呆,合著,我們不行,就得去搬來行的上?可,你當錦衣衛是咱家鏢師啊?!這是吃酒就能搬來的人物嗎?!

    “李世子,在下可沒有這樣的面子。”邢大樁不客氣道。

    李熙卻閒適的整了整衣襟,道:“你且放心,我往沈參議府上去,回頭便去尋你。”

    這沈參議,說的乃是蘇松沈氏先前的宗子,長房長子沈珹。

    沈珹當年外放山西為布政使司右參議,因著賑災有功,藉著京察打點一番,轉了左參議,只是離著參政始終還差一口氣。

    自從沈家分宗、賀家倒台,沈珹與其他兄弟就越發遠了,如沈瑾、沈瑞成親都是禮到人沒到,尋常節禮也只是平平。

    不過,趙弘沛到山西時也曾帶著李熙拜訪過沈珹,沈珹倒也沒拒之門外,相反,倒是搭手幫了些小忙,彼時還讓沈瑞沈理十分詫異。

    這些內情,如邢大樁這樣的人是不會知道的。

    若是田豐在,許會仔細斟酌這種時候讓不讓李熙去找沈珹。

    可在邢大樁眼裡,沈珹就是沈家人。

    順風標行有沈家一大股,他邢大樁如今端著的是沈家的飯碗,李熙去找他東家的族人,那他有啥好斟酌的,好生備禮也就是了。

    *

    沈珹置的宅子離布政使司略遠,外觀不大起眼,內裡園子陳設亦是尋常。

    而沈珹本人一身家常道袍,看上去樸素得簡直不大像江南望族子弟。

    李熙卻是知道,這位在山西任上絕沒少撈。

    人都道山陝邊關,是苦地方,可實際上,山西的豪商,家資絲毫不遜於江南!

    山西平陽、汾州之地一直較為富庶,也有經商的傳統,平陽的解州還有著現下山西最大的鹽場。

    潞安、澤州則自古便是南北轉運要道,又有絲綢產業、煤鐵冶業。

    尤其澤州大陽鎮冶煉發達,手工制針那是享譽天下。

    當初山西行省提出“開中法”,便是這四地商人最先響應,亦最早獲利。

    尤其解州的鹽,使得鹽引不必非取“淮鹽”,更為這些晉商提供了便利。

    這四地商人由此崛起,時人筆記稱“富室之稱雄者,江南則推新安,江北則推山右(山西舊稱)。山右或鹽,或絲,或轉販,或窯粟,其富甚於新安。”

    “平陽、澤、潞豪商大賈甲天下,非數十萬不稱富。”

    即使後來開中法停了,那商路已是趟出來了,至今往蒙古去的商路仍牢牢掌握在幾大豪商手裡。

    這些大豪商當然也會各找靠山,且山西官場上上下下自然也都會打點到,處處有人給撐腰。

    是以趙弘沛、李熙雖可稱一句侯門公子,背後也有大勢力,卻也是強龍難壓地頭蛇,動不了這些商賈分毫。

    想從這些人手中拿下最賺錢的通蒙商路來“為皇上分憂”,那是別指望了。

    沈珹倒是幫趙弘沛牽線搭橋過,將他們引薦給一些商賈,邊貿沒指望,倒是把山西的一些特產運往山東銷到海外也算過得去的買賣。

    因打過交道,李熙登門,沈珹便十分和氣。

    然當他看到了那信箋上的內容,那笑容便凝在了臉上,立時便打發走了一應伺候的下人,又叫人遠遠守在院子裡。

    沈珹語氣極差,近乎訓斥道:“布政使司衙門還不曾收到信報,這是哪裡來的消息?這種消息也是能混傳的?!還巴巴送來本官門上!”

    李熙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咱們順風標行和八仙車馬行的消息,沈大人還不知道嗎?左不過這一兩天,衙門大約也會有信兒了。”

    他傾了傾身子,道:“我這不就緊著來找大人,好叫大人早做打算。”

    沈珹其實心下對這個消息信了十成十,面上卻仍是黑沉著臉,冷聲道:“李公子莫要玩笑,山西府有何打算自是要布政使大人做主,本官豈有越俎……”

    還不等他說完,李熙已搶著道:“我已著人看著晉王府和慶成王府了。”

    沈珹登時臉色大變,拍案怒喝道:“你好大的膽子!”

    李熙哼笑一聲,道:“朝廷諸公對宗藩一向慎重,這個我是知道的,不過大人應更清楚,這幾年來,慶成王府惹了多少禍端,皇上申飭了多少回?”

    慶成王府那些儀賓作姦犯科委實太多,皇上厭煩慶成王府也是擺在明面上了的。

    實際上,慶成王府又何止幾個儀賓為惡呢!

    當初南海郡君闖去京城被遣返回慶成王府並下旨問罪後,慶成王就曾上書痛陳他子女兒孫不孝,說了包括南海郡君在內的許多郡君、鄉君及鎮國將軍朱奇滔、朱奇浙等諸多不法。

    雖說當時是以退為進吧,但也確實就是有那麼多不法事的。

    慶成王有多少子孫呢?現任慶成王朱奇湞記錄在冊的成年子女就有九十多人!

    據說首代慶成王有子百人。

    慶成王乃是晉王一脈,晉王系共有郡王二十四位,這子嗣不是一般的繁茂。

    那些郡王、將軍、縣主、郡君紛紛出去建府造宅,如現下的汾州城有半數地方是慶成王府的,另半數呢,屬於另一位晉王一系郡王——永和王。

    除了官衙還在城中,百姓都被擠到邊角地方了。

    這樣多的龍子鳳孫,哪個不是眼高於頂,視百姓如家奴,為禍地方的事哪裡會少了。

    冒出頭的、被申飭的不過是一個慶成王府罷了,可實際上,山西宗藩實是大問題。

    “皇上的意思,大人不知道?”李熙直視沈珹,咄咄道。

    沈珹一時語塞,進而有些惱羞成怒,拍著案几喝道:“李公子倒是要來教導本官了?!”

    “不敢。”李熙說著不敢,卻不曾移開視線,口中更沒有半分退讓,道,“山西宗藩如今是個什麼境況大人不知道?”

    “山東清丈田畝,宗藩那邊清出來的千頃有餘,這還是不好從嚴呢。山西可敢清丈?”

    “我細細查算過,山西境內有親王府三,郡王府七十四,藩府宅邸逾三千!(指輔國將軍、縣主、郡君等的宅邸)”

    “而莊田,僅晉王府就有四千餘頃,各親王郡王、將軍縣主合計只怕不下兩萬頃!”

    “大人在山西多年,熟知山西民情,這山西,一共有良田多少畝?”

    “奪了田,還要爭水,百姓要麼沒田,要麼有田無法引水澆田,一年又能得多少收成?”

    “有了收成,又有多少如當初南海郡君儀賓那般兜攬解納稅賦、敲詐勒索小民的?”

    “‘民以食為天’、‘地為民之命’吶,大人!”

    一句句皆如利箭。

    刺得沈珹一句也答不上來。

    這是多少年積弊了,打宣德年間起就是困擾山西的大問題了。

    山西大小官員誰人不知?

    歷代皇上不知嗎?!皇上太知道了!

    那,皇上又想怎麼做呢?

    當今,早就厭惡慶成王府了。

    正德元年又有山西流民往京城去險些驚了聖駕的事。

    皇上豈會不疑心晉王府?只怕對晉府也是多有不滿!

    但能怎麼樣呢?

    靖難之後,事涉藩王,朝廷總是謹慎再謹慎,生怕逼反了藩王,再逼出成祖那樣的人物來。

    再是不滿,也不過是敲打敲打,沒有天大的錯處,也不能削藩。

    這些年,藩王除國的,都是“無子除國”。

    偏在山西的這群宗藩,個頂個的能生,真要子子孫孫無窮匱也!(這讓孝廟和當今這子嗣不豐的情何以堪,哎。)

    而今,安化王反了!

    同在西北,安化王與其他藩王可能沒有絲毫聯絡嗎?

    可能的。

    但,誰在乎呢?

    就算真沒有,也,“可以讓他有”。

    造反,那就是天大的錯……

    削藩,貶為庶民,名正言順。

    沈珹額角有些見汗,他想到了這些可能性,但是,他能做什麼?

    他艱難的吞了口口水,咕咚一聲,聲音大得驚了他自己一跳。

    李熙仍是那副笑模樣,聲音低沉,道:“大人也是知道,這山西邊貿裡,有晉王府多少抽紅?!慶成王府還有幾位儀賓好能耐,能直接搭上那邊的商賈?!嘖嘖,草原上,都是騎馬挎刀的,誰知道是商賈還是馬賊,還是騎兵呢……”

    沈珹瞳孔一縮,半晌才道:“你與本官說這些,又有何用?本官也不是那能做得主的。”

    李熙卻道:“大人在參議任上也有年頭了。”

    沈珹臉上更黑了。

    當初他為宗子,不說舉合族之力供給他也差不了多少。

    宗房經營族產,落下的那許多銀錢,讓他在京中走關係探門路時出手闊綽,很容易達成心願。

    彼時他伯父沈滄、舅舅賀東盛都身居高位,很是提攜於他,他也算是仕途順遂。

    那會兒九房的旁支沈理中了狀元郎,又娶了閣老的女兒,他還很是不服氣了一陣子,明裡暗裡較著勁。

    可如今再看呢……

    分了宗,族長歸了五房,族產交出去,宗房還落得族人埋怨。

    沈理一躍成了湖廣佈政使,從二品的封疆大吏!

    便是沈瑞那個小娃兒如今品級都在他之上了!

    他呢,三年又三年,這多少年了,還在個參議的位置上打轉轉!

    他不想上進?!

    如何會不想!!

    沈瑞陞官快靠的什麼?——為皇上分憂吶。

    如今,眼前,就可以為皇上分憂!

    把晉王府乃是山西幾家不大安分的王府統統打成從逆,山西地面就清淨了。

    皇上會如何犒賞其功?

    沈珹死死盯著李熙。

    他,還有一樁隱憂。

    他的長子,沈棟,自那年“松江倭禍”中“失蹤”後,一直也沒有消息。

    他知道,那是被寧藩擄去了,可這麼多年,也沒人來聯繫他。

    二弟沈珺往南昌去了,這些年卻也沒能尋回小棟哥。

    他養那麼大的兒子,又是個讀書種子,那是錐心刺骨的痛!

    不盼著兒子活著嗎?

    不敢盼!他現在寧可兒子已經死了!

    若寧藩一直捏著他兒子,別說終有一日會拿小棟哥來脅迫他做什麼。

    就算,什麼都不做,他日寧藩敗露,小棟哥也會牽連到他這親老子的。

    所以,他得做點什麼。

    堅定的擁護當今皇上的正統地位,堅決反對一切的宗藩,才不怕被人說“通藩”!

    “我……本官……我這樣的位置,便是有心,只怕也是無力。”最終,沈珹緩緩開口道。

    李熙笑得真誠極了,“查謀逆的事兒當然不能讓大人您來。不過是大人一片忠心,出面與錦衣衛徐儀徐千戶說上一說。這查案嘛,還是錦衣衛拿手些。”

    沈珹眼神閃了閃,微微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

    李熙的笑容就更燦爛了些,再次湊近沈珹,道:“大人吶,延綏能開馬市,大同,一樣能開。”
Babcorn 發表於 2019-6-25 15:33
第675章 山重水復(二)

    正德八年四月,春夏相交之際,大家都有點忙。

    寧夏,安化王朱寘鐇在忙著焚官府、釋囚徒、招降邊軍將領兵卒,忙造反。

    陝西,趙弘沛在忙著遊說坐鎮延綏的楊一清,想靠著一副好口齒、一身好功夫以及皇帝親信這一好背景,加入討逆的隊伍,向自己的第一份軍功進發。

    山西,李熙忙著盯梢晉王府、慶成王府等宗藩府宅,想著能攔截從逆的書信最好,若是不能,就加緊炮製一些證據出來。

    而京裡,諸位大人們也忙著“打仗”——打嘴仗。

    被焚燬了弘德殿的乾清宮修是不修?如何修?

    用哪裡的木頭?征何處的工役?

    以及最最緊要的,銀子從哪兒出?!

    圍繞著這諸般問題,內官外臣、工部戶部好一番唇槍舌劍,愣是從正月十五吵到五月初五,還沒有個結果。

    各派手下的御史給事中再輪番藉著乾清宮火災上點兒摺子責備一下皇上各種不是、天下各種不公。

    首當其衝,就是皇帝不該縱情聲樂——不玩花燈不就啥事兒沒有了嗎?

    “說的都是沒道理的話,從古到今,哪個上元節不點燈的?御史家不也一樣點燈,也沒見把他們燒成灰了。”

    壽哥口中嘲諷,一揚手,將一隻活雞丟過柵欄,落在獸池那湖石堆砌的假山上。

    那山石上臥著只猛虎,皮毛黑白相間,竟是只罕見的白虎。

    但見那白虎四肢舒展,神態慵懶之至,任那雞在面前驚惶撲騰,始終眯縫著眼睛曬太陽,全然懶怠理會的樣子。

    方才壽哥一行剛自狼坊而來,那邊幾隻活雞甩進去,狼群一擁而上,爭搶撕咬,熱鬧之至,看得壽哥拍手大樂。

    這虎池裡卻是這般冷場。錢寧怕壽哥覺得無趣,還想著法子要逗弄那白虎過來取食,博壽哥一笑。

    怎知壽哥卻是越發歡喜,向左右道:“這才是百獸之王應有之態。”

    錢寧立馬識趣的跟著吹捧,左右大小內侍更是聯繫到帝王,猛誇壽哥一通。

    看管獸池的小內侍往後縮了縮,笑容略顯尷尬,就是土狗剛吃飽了十斤牛肉,也會有這等“帝王之態”的……

    壽哥笑眯眯聽著眾人頌聖,半晌揮揮手道:“再養個把月,就挪到百獸園去。也讓百姓同樂。”

    身邊立馬又是一片“皇上聖明體恤百姓”之聲。

    百獸園的總管太監笑得一臉褶子,好像看到銀子在招手。

    西苑如今日日開放,百獸園也由五日一開放變成三日一開放,依舊人滿為患日進斗金。

    不止門票收入,當初沈傳臚給小劉公公(劉忠)支的妙招,允許百姓給獸禽喂食,也是獲利極豐。

    甭管是一把小米還是幾個果子、一隻活雞,可都比外頭集市上賣得貴多了,依舊不少人樂意買來作嬉,不光賺錢,更省了喂養獸禽的開銷。

    皇上又是個大方的,許多珍禽異獸也肯放過來與百姓共賞,而這樣名貴的禽獸都是要收高價門票的。

    這回來了白虎,這可是祥瑞啊!

    當初進城時候悄沒聲的誰也沒見著,如今能得以一見,百獸園的大門還不被百姓踏破了!

    卻說這白虎乃是月前建昌侯張延齡送進西苑的。

    張延齡是早許了皇帝外甥弄一隻白虎來的,但這樣的白虎若是易得也就不稱為祥瑞了,這些年建昌侯府一直叫人在遼東深山老林裡尋,卻始終未能如願。

    去歲將入冬時野人女直部有消息傳來遇到白虎,重賞之下,便是大雪封山也有人冒死前去獵捕,直到今年開春才終於擒獲。

    一眾人歡喜之極,敲鑼打鼓的把這白虎祥瑞抬出了深山。

    山中消息閉塞,直到了縣城裡,才得知乾清宮失火。

    歷來皇宮失火這種事都要說上天示警的,而御史言官不少摺子內容都有流傳到民間,生活不如意的百姓更是深以為然。

    建昌侯府的人也傻了眼,這種時候,這祥瑞是獻還是不獻?

    皇上貪玩的名聲也不是傳了一天兩天了。

    這邊兒剛剛上天示警,那邊兒就說天降祥瑞,可千萬別解圍不成反被打成勾搭了皇上玩物喪志的妖孽啊。

    可這一路抬白虎出山動靜鬧得忒大,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了,再放回去肯定是不行,私下養著更不行,這除了天子又有誰敢養這麼個瑞獸?

    這廂急急報進京裡,張延齡也是頭疼不已,怎麼就趕上這麼個時候!

    為這白虎耗費頗多,這花銀子還花出不是了!

    他進宮和太后商議了許久,最終這白虎還是送進西苑了,只不過十分低調,百姓大抵不知。

    這回要是往百獸園一送,一準兒全城轟動。

    總管太監已經在盤算著這門票收多少合適了。

    而他到底還是眼界窄了,一旁的錢寧就會陪笑道:“皇上慈悲,讓百姓也能拜拜祥瑞,天大的恩德!這是不是要做個儀式……”

    他聲音略低了些,“也好壓一壓有些人的嘴。”

    眾內侍一聽,皆齊齊稱正當如此。

    這陣子內官可被外臣罵得狠了,還是句句奔著鎮守太監和皇店去的,真是一點兒有油水的地兒都不想給他們留了,眾內侍如何不想扳回一局來!

    奈何他們的萬歲爺不這樣認為。

    壽哥滿不在乎道:“壓他們作甚麼,眼皮子淺的,好容易得了只活雞,就搶來搶去,且讓他們咬去吧。”

    說著又扭頭去欣賞那白虎優雅姿態,興之所至,又吟了兩首前人詠虎的詩作。

    眾內侍不由都是暗暗苦笑,萬歲爺您這不是把御史當眼皮子淺的狼崽子,而是把咱們當活雞丟著玩吶。

    沒等他們再多勸兩句,錢寧已是緊跟皇上腳步,大讚皇上氣度。

    壽哥瞥了他一眼,忽問道:“你說,御史家點花燈怎的便不走水呢?偏寧王進的燈起了火。”

    錢寧眼珠子一轉,陪笑道:“臣見那花燈精巧,想是寧王爺花了心思的,做工繁複,點燈人不曉得機關,失了手也是有的。”

    那日乾清宮布燈的內侍早已在化人場灰飛煙滅了,也就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皆由著錢寧說圓說扁。

    這錢寧沒少拿寧王的好處,然皇上曾抱怨山東花燈不好的話卻是臧賢透給寧王的,寧王送了華美宮燈來果然得了皇上歡心,加倍的厚禮送與臧賢,這讓錢寧很是妒恨。

    這會兒花燈出了問題,錢寧原是幸災樂禍的。

    不過既皇上問起,他又拿了寧王恁多銀兩,不好捎帶上寧王,話鋒捎帶,就給自家表功起來:“要說花燈雖小,但想要做得好,卻須得費大心思,當初臣乾爹進上的金銀琉璃結絲燈也是……”

    他乾爹大太監錢能在成化年間鎮守雲南,發現永昌人煉石成絲,堆織成布以為燈屏,稱結絲燈,遂扣下方子,不許外流,做出宮燈進獻皇家。

    此燈可謂“鏤玉裁雲,妍雅精工”,華美異常。

    直到錢能死後,這發明這料絲的後人才敢將方子傳出去,如今“滇南料絲燈”和江蘇丹陽仿製的“丹陽料絲燈”行銷海內,備受歡迎,可見此燈精妙。

    當然,其中最最上等的自然還要屬進獻宮中的,也無怪錢寧有炫耀的資本。

    壽哥的思路卻沒跟錢寧的話走,沒稱讚一句錢能,而是道:“既是寧王的燈燒了乾清宮,自是要寧王來賠的。”

    錢寧一噎,立時閉上嘴裝死。

    這話怎麼接茬?臣願為陛下分憂去說與寧王聽?不,臣不願意!

    不能好聽的話叫臧賢說了,得罪人的倒叫自己去辦。

    好在壽哥似乎不在意錢寧是否接話,轉而吩咐身邊內侍道:“你想著些同劉大伴說一說,讓他與內閣各位老先生商議。”

    錢寧登時鬆了口氣,心下又有些納罕,皇上怎的早沒提這茬,拖了這麼久倒想起來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說了什麼。

    又或者哪個不開眼的御史……

    錢寧已是在心裡暗暗思忖起能拿這個消息同寧王換些多少好處來。

    待皇上那邊去皇后寢殿,錢寧這邊不當值,也就趁勢出宮回府,找了幾個心腹過來,問了朝野各處消息,又打發人去尋寧王在京辦事的人過來。

    寧王的人沒到,倒是他買通的司禮監的人送了消息來。

    “安化王反了?他可看仔細了?”錢寧雖口中這麼問,卻是明白,這樣大的事,再沒有敢信口雌黃的。

    “小侯公公說八百里急報送進來的。”那管事回稟道,“小侯公公說,劉千歲看了臉色大變。是不會有錯。”

    他又壓低了聲音,“小侯公公說,那份急報還附了旁的,但只瞥著了先頭的,後面的劉千歲看了兩眼就收走了,還叫大傢伙兒閉緊嘴巴,便匆忙回了私邸。只怕是要緊的東西。”

    錢寧咂咂嘴,劉瑾私帶摺子回府邸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張彩沒冒頭的時候,劉瑾都是帶了奏章回去,與門人商議了,再讓焦芳潤色了批紅的。

    但這一次的情況顯然不同,劉瑾是想瞞下什麼?

    錢寧有些後悔叫人去請寧王府的人了,情況出乎他意料,他得好生琢磨琢磨,怎麼與寧王的人說才能獲得最大利益。

    遂一邊兒吩咐去請心腹幕僚來議事,一邊兒叫人拖住寧王府的來人,“就說我有點兒急事,少一時就回來,擺上好的席面,讓芳蕊過去彈一曲……”

    *

    劉瑾最近諸事不順。

    在山陝一直沒甚建樹的張永,藉著延綏開市翻了身。

    一直跟自己作對的該死的楊一清,也憑藉延綏開市得了褒獎。

    可氣這馬市就在他的老家他的地盤,卻叫張永、楊一清兩個護得嚴實,他竟沒能伸進手去!

    他劉瑾劉祖宗想做的事還沒有做不成的!

    他已著人與延綏總兵曹雄搭上了,要與曹雄結個兒女親家。

    劉瑾有兩個侄女,年長的那個就是曾想擇戴大賓、後嫁了陝西解元邵晉夫的,名金娘,年幼的那個尚未定親,名玉娘。

    當初沈瑞還擔心劉瑾是看上了游鉉想給那小侄女談玉娘擇婿來著。

    劉瑾雖攀不上游駙馬這樣門第,卻也的確為這個小侄女的親事好一番篩選,一直遲遲不肯許婚。

    尤其是在對大侄女婿極為不滿的情況下——

    本來去歲春闈劉瑾已給各方都打好招呼的,必要保大侄女婿邵晉夫一個三甲,好早日成為他左膀右臂的。

    沒想到邵晉夫恁的不頂用,會試就落榜了,直將劉瑾氣了個仰倒。

    再是把人叫過來罵了個臭死也不頂用,劉瑾索性給他尋了個江南富庶之地外放。

    可這邵晉夫卻又上來牛脾氣,死活不肯去,非說要再讀三年,必要中進士才行。

    這要不是顧著自家親侄女,劉瑾勒死他的心都有。

    故此劉瑾對小侄女婿的挑選就越發上心了,說什麼也不能選邵晉夫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曹雄次子曹謐,與劉瑾小侄女年歲合適,相貌也不錯,只是是個納粟監生,其實並不太符合劉瑾擇婿的條件。

    但此子卻是辦事能力出眾,入了劉瑾的眼。

    那是正德四年十一月,達延汗寇邊犯花馬池,總制才寬戰死。

    正德五年巡按御史上摺,彈劾曹雄擁兵不救,貽誤戰機。

    曹雄佯引罪,乞解兵柄,卻又打發次子曹謐奏詣京師。

    曹謐尚未及冠,在京師多家府邸遊走卻毫不怯場。

    講起達延汗寇邊種種情狀,繪聲繪色,讓人如臨其境,又講他父親如何帶兵死守云云,直講得朝臣心驚膽顫。

    當時本就是邊關要緊,無論如何曹雄帶兵上確實有一手的,最終朝廷也就像征性的罰了些俸祿,仍令曹雄居職如故。

    那曹謐自也是拜過劉瑾的山門,給劉瑾留下了深刻印象。

    待延綏馬市一開,曹雄這個延綏總兵份量愈重,劉瑾就越發覺得曹謐是佳婿人選。

    他派人往延綏說媒,曹雄也是要在朝中尋一靠山,當即便同意,雙方換了庚帖,婚期定在了翌年九月。

    怎料這轉過年來開春,劉瑾兄長不知怎的就病了,肚腹腫脹起來,面色蒼黃,食不下嚥,不時疼痛。

    太醫看了說是《黃帝內經》所載“膨脹”,乃是四大難症之一,實在難治。

    劉瑾也是遍尋名醫,藥一副一副的吃,卻一直不見好。

    人都瘦得剩下一把骨頭了,卻是肚腹依舊鼓脹。

    眼見人就是要不行了的。

    可若人沒了,談玉娘是在室女,要守孝三年再嫁!

    劉瑾遂去信往延綏,希望曹家能提前迎娶談玉娘過門。

    然曹家那邊卻月餘也沒有回音。

    劉瑾料是因乾清宮走了水,這外頭鋪天蓋地的彈章,不論說皇上還是說鎮守太監,總能捎帶上他劉瑾,消息傳到邊關,曹雄最是油滑之人,怕是有觀望之意。

    劉瑾大為惱恨,但他想拱掉哪個文臣還算容易,想伸手到邊關教訓一個總兵卻難。

    尤其現下無論是延綏馬市,還是侄女的婚事,都是要指著曹家,一時倒也不好翻臉。

    就在這麼個關頭,又來了一道晴天霹靂。

    安化王那紙檄文,雖也說了皇上對宗室不仁不慈,可卻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寫了他劉瑾的罪狀,打著“清君側”的名義!

    別說那些罪名他心裡清楚不是捏造,便就是捏造的,有這樣“清君側”的名頭,他也難得善終!

    劉瑾捲了那急報和檄文就出了宮,又叫人趕緊喊了張彩來。

    劉瑾私宅密室裡,張彩展開那檄文一看,也是心驚肉跳,當即便道:“千歲應當即進宮,報與皇上。然後什麼都不用做,只在皇上腳邊哭上一場,說說自皇上登基以來您都為皇上做了些什麼。”

    “一定要提一提查九邊屯田之事,這檄文上說叢蘭虛報田畝、濫徵田賦,叢大人出自通政使司,素有賢名,皇上最是信得過的,如今被這般說,可見是賊子顛倒黑白。”

    “他既是誣陷叢蘭,自也能誣陷千歲你!這些宗藩私佔田畝便是侵吞朝廷稅賦,乃是大逆不道,清丈田畝讓他們無所遁形,故此才會如瘋犬般狂吠亂咬!”

    “再提一提山東的德王……”

    “還有太廟司香之事,別看皇上冷眼看著朝臣選這個推那個,其實此乃皇上逆鱗,千歲不妨就說這些人妄蓄大志……”

    劉瑾眉頭緊鎖在密室裡來回踱步,聽得張彩一條條說來,非但沒有平靜下來,反而愈發煩躁。

    忽然,他一拍長案,打斷了張彩的話,“不成,這檄文不能叫萬歲爺看到。”

    張彩不由愕然,脫口而出道:“千歲萬萬三思!”

    劉瑾卻道:“正是三思過了的。這些年,皇上……”

    他頓了頓,似乎不想說下去,終還是沒忍住,嘆了句:“皇上長大了。”

    張彩臉色數變,咬了咬牙,道:“千歲是擔心皇上看了這檄文疑心於您?!可正是因怕皇上疑心,才要剖析個明白!”

    劉瑾緩緩坐在椅上,擺了擺手,道:“皇上見了……必要起疑的。”

    他闔了闔眼,道:“乾清宮如今還沒修……”

    他來了這麼一句,讓張彩一時有些糊塗,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乾清宮為什麼沒修——差錢!

    皇上沒銀子修宮室,身邊的大太監卻有的是銀子,這像話麼!

    說這話,不是意味著劉瑾捨命不捨財,而是劉瑾心裡清楚,在丘聚之後,皇上對奴才斂財十分敏感,不會輕饒。

    張彩沉默了良久,忽道:“千歲,您想想當初,是怎麼將劉謝趕出朝堂的。您……最是知道皇上的心思!”

    劉瑾面色稍緩,當初,是他一句“皇命如何能出宮牆”觸動了皇上,讓皇上厭惡起那些把持朝政的老臣,最終成功化解危機,反將劉謝收拾了。

    而今,是可以說藩王心存反意,誣陷於他。

    皇上當然也會信。

    比起貪瀆,意圖謀反當然是更值得君主關注的。

    但是……貪了皇上的銀子這點,仍會在皇上心裡紮下根刺。

    他,太懂皇上的心思了。

    丘猴子。該死的丘猴子。便是死了,也能禍害人!

    劉瑾終究是搖了頭,咬牙道:“這檄文,不能叫皇上看著。”

    張彩目光陰鷙,語氣森然:“千歲,那咱們就要另做打算了,先把一些人的嘴堵上。”

    劉瑾點頭道:“東西兩廠、內行廠、錦衣衛,你只管調用。”

    *

    劉瑾想著封鎖檄文消息,不讓小皇帝看到。

    卻不知,其實,壽哥早一日就已經拿到了趙弘沛的密報,還有,山西布政使司參議沈珹與豐城侯嗣子李熙的密摺。

    “趙弘沛沒白去山陝一趟,至少這密信傳遞網就做得不錯,真應了當初沈瑞的話了,比驛站還快些。”壽哥不無嘲諷道。

    何止比驛站快,比八百里加急還快。劉忠躬身垂首,沒有接話,卻道:“今日,劉公公又拿了些摺子回府了。”

    壽哥點了點御案上的密報。

    劉忠微微頷首。

    壽哥嗤笑了一聲,卻不作評價,反道:“當初朕就知道晉王有鬼,倒沒想到是安化王先反了,拉拉雜雜說什麼這個橫徵暴斂、那個不仁不義的,說到底就是開了馬市,斷了他的財路罷!只怕再開一次馬市,晉王也該忍不住了。”

    看著摺子上一行行小楷,他冷著臉,厭惡的吐出兩個字,“蠹蟲。”

    李熙密報寫的是晉王府這些年與代王、慶王、安化王勾連,壟斷山陝甘寧對蒙“黑市”貿易,販賣糧食、鐵器甚至兵器等諸多違禁品到蒙,賺下巨額財富。

    這次安化王起兵,晉王府也有暗中資助。

    而沈珹的摺子則詳細的列了晉王以及這一系諸郡王慶成王、永和王等王府其子女共霸佔多少良田,禍害多少百姓。

    因他是布政使司參議,數據翔實可靠。

    “這個也是沈瑞的族兄?”壽哥點著摺子因問劉忠。

    劉忠稱是,簡單將沈珹介紹了一下。

    壽哥這才露出點笑意來,道:“松江沈氏真是人才輩出。”

    又摩挲著下巴,道:“沈瑞想也該得著信兒了,不知道他的摺子會寫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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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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