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38
陸雲 發表於 2013-9-9 03:30
第2卷 第六十章 雛鳳清聲(一)


  次日,沈瑞不到卯正(早上六點)就醒了,族學裡是晨初上課。
  
  外頭濛濛亮,冬喜、柳芽兩個提了熱水進來服侍沈瑞洗漱,又怕遲了,打發小桃去大廚房催飯。想著昨日的點心,沈瑞道:「早上不帶食盒,等中午再讓長壽送過去。」
  
  南邊的點心多是甜膩膩的,即便冬日天短,可每天中午用點心添肚子也不舒服。
  
  族學裡本無事,柳成跟著上課,還能蹭蹭課聽;長壽對讀書沒興趣,在那裡也是苦熬,還不若留在家裡,送午飯也是活計。
  
  冬喜道:「那可是好,婢子也能看著大廚房的菜色給二哥做添減,總比早上用點心裝食盒強。」
  
  柳芽緊了緊身上衣裳:「二哥,今兒陰天哩,可得加一件衣裳。」
  
  冬喜聽了,猶豫道:「是不是手爐也當帶了?」
  
  沈瑞忙擺擺手,道:「衣服還罷,手爐還是算了。我也不是孩子,哪裡就能凍著?」
  
  冬喜見他小大人的模樣,只是笑,進屋裡翻出一打衣裳,上面是一件珍珠羊皮小坎肩,下邊是一件簇新的連帽一口鐘披風來,外頭是琥珀色素緞,裡面是灰鼠皮,看著輕薄,卻是暖和,比量著沈瑞的身高,穿到身上能從頭到腳踝都遮得嚴嚴實實。這些應季衣服,都是一月前郭氏使人縫的。幸好如此,否則四房這邊也沒預備,沈瑞怕是就要穿素服出門
  
  冬喜拿著小坎肩道:「二哥將這個穿到裡頭,就是學堂裡冷,只要護著肚子,也能好些。」說著,服侍沈瑞換上。
  
  這珍珠羊皮就是羊羔皮,這羊羔不是落地的乳羊,而是還在母羊肚子裡的小羊。不等它長成,就刨開母羊肚子,將羊羔取出來。羊羔身上的羊皮還沒成全,上面是珍珠似的一個個凸起,取名珍珠羊皮。這羊皮極軟極韌,穿在裡頭倒也服帖。
  
  等沈瑞穿戴完,小桃已經從大廚房回來,後邊跟著提食盒的婆子。
  
  同昨晚的晚飯相比,今天的早飯堪稱豪華,梅菜包子,金銀花捲,花生粥,小餛飩,四道佐粥小菜,腐竹木耳,紅油耳絲,同昨早的水平差不多。
  
  眼前粥點色香味俱全,看的沈瑞食指大動,就著餛飩,吃了半碟子梅菜包子。指了指剩下的甜粥與金銀花捲,沈瑞對冬喜道:「等會你們用吧,不要浪費。」
  
  他不會為不相干的事情影響自己的胃口,可對比一下前天與昨天的晚飯,再對比昨天與今天的早飯,又哪裡不明白。這兩日早飯之所以這麼豐盛,是「沾」了沈瑾的光。不管是張老安人開口,還是沈舉人發話,因沈瑾在家,廚房有加餐。
  
  自己去與沈舉人計較?就是心有不忿,又怎樣?為了吃食,做兒子的就開口抱怨,這倒哪裡都站不住腳。
  
  不過自己又不缺銀子,作甚要委屈自己的胃?
  
  想到這裡,沈瑞便對冬喜道:「我將長壽留在家冇裡,小廚房的東西,你看著列個單子,讓長壽添置起來,別只預備點心湯湯的材料,腊肉乾菜之類的也儲備一些,往後想要吃什麼,可以在小廚房這裡家菜。」
  
  冬喜早想著沈瑞昨晚沒吃好,怕是大廚房那邊的飯菜不對胃口,自是滿口應下。
  
  等沈瑞從屋裡出來,長壽與柳成已經在院門口候著。
  
  沈瑞便吩咐長壽道:「今日開始,你早上不用跟著去學裡,中午從冬喜這裡取了食盒送到學裡。剩下的時間,多跟家裡的人相處相處,咱們這院裡外人少,消息太閉塞,我又離家三年,該打聽的也打聽些,總不能成了聾子瞎子。」
  
  長壽應了,送沈瑞與柳成兩個出門,就手中的書箱遞給柳成。
  
  這時,便聽有人道:「瑞哥……」
  
  是沈全的聲音,沈瑞回頭一看,便見沈全笑眯眯地走過來,身後跟著一輛藍呢大車廂馬車。
  
  「今兒開始咱們乘馬車上學。」沈全走近道。
  
  見拉車的馬高大威猛,車廂也比常見的馬車要寬大,沈瑞看著有些眼熟,道:「這是嬸娘的馬車?還是不要麻煩,攏共也沒多遠。」
  
  沈全道:「是我娘的馬車,既都趕出來,瑞哥就不要再噦嗦,還不趕緊上車來,今日起了北風哩,吹得人身上打顫。」說罷,便拉了沈瑞胳膊。
  
  這兩房大門口,不是說話的地界,沈瑞便沒有掙脫,隨著沈全上了馬車。
  
  車簾撂下,馬車動了起來。沈家坊這一片多是青石板路,馬車走起來極為穩當。
  
  不等沈瑞開口,沈全便道:「不過是先應付幾日,左右我娘也不會一大早就出門,白日裡用馬車也不耽擱。我娘昨兒已經使人去定製新馬車,總要一旬方得。」
  
  沈瑞聽了,不由皺眉道:「本就勞煩嬸娘甚多,怎還好再用這等小事去煩擾嬸娘。」
  
  沈全瞪了他一眼,道:「外道甚哩?你又不是不曉得,如今在我娘心裡你與福姐兒可是頭等,我們這三個兒子反而要退後一步。我昨晚也說不用弄新馬車,只需將我早年用過的馬車刷刷漆對付用了,我娘卻說那車廂小,兩人擠一輛車憋悶。想當年我剛進蒙學時,大哥還在族學哩,我們兄弟三個擠一輛車,我娘都沒怕擠著哪個。」
  
  沈瑞本就不安,聽沈全這麼一說,越發不自在。
  
  沈瑞名下產業受益都由郭氏收著,每個季度,郭氏都要教沈瑞看賬本。可是,沈瑞這幾年的吃穿用度並不在上頭,而是源與郭氏的餽贈。
  
  沈瑞早先「抗議」兩回,想要改變這種模樣,可是「抗議」無效。
  
  在郭氏眼中,沈瑞確實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可也僅僅是有主意,到底還是孩子。在沈瑞沒有長成前,她雖不能代替孫氏,可也想要多關愛他幾分。等到他娶了媳婦,身邊有了知冷知熱的人,自不用自己再操心。
  
  沈全見沈瑞神色變幻,捶了他一拳道:「你這小子,就是愛多想。長輩張羅著,你受了就是。又不是做買賣,非要一來一往,情分立時就交易回來。我娘現在疼你,等我娘老了,換你好生孝順我娘。」
  
  沈瑞聽了,翻了個白眼,郭氏三子一女,孫子都有了兩個,哪裡會輪得到沈瑞孝順。
  
  沈全已經「哈哈」笑道:「你呀,可不許惦記新馬車。那新馬車你雖平日裡坐得,可不能歸給你,等明年夏天,我還要用車去南京。」
  
  「去南京作甚?」沈瑞有些好奇。
  
  明年可沒有院試,而沈全原本在南監讀書的二哥也考中舉人進京去了。
  
  沈全挑眉道:「明年是鄉試之年,族裡肯定有不少族兄弟過去應試,我也想跟著去見識見識。」
  
  聽他這麼一說,沈瑞也不由心動,道:「那全三哥可別拉下我。」
  
  南京可不只有國子監,還有秦淮河。沈瑞雖沒有狎妓的心思,可到底是個男人,想要去開開眼界。中國的妓文化,在明朝時發展到鼎盛。
  
  一里多路的距離,馬車不到一刻鐘就到了。
  
  族學門口,已經停了幾輛馬車,有學子從上面下來。
  
  因不少人家都是兄弟、堂兄弟、或叔侄都在族學,像沈瑞、沈全這樣的同乘一輛馬車過來上學的不在少數。有的馬車看著氣派,下來的學子下巴就抬得高些;有的馬車看著破舊,裡面出來的人也小心翼翼。就像後世冇學校門口,寶馬與夏利的對比。
  
  這時就見一輛馬車從後頭駛過來,車廂高大,看著比郭氏的馬車還要氣派三分。旁邊跟著五、六個騎馬的長隨,一色高頭大馬,統一的靛青袍子,車沿上坐著一對孿生小童,十來歲年紀,一模一樣的裝扮。
  
  沈瑞見狀,不由一愣,這是哪個?看著這做派,比沈玨那個宗房嫡孫還有架勢。
  
  沈全在旁,臉色有些發黑,嘟囔道:「這混蛋,不過是上學,裝腔作勢,倒是不知羞。」
  
  這會兒功夫,馬車已經停了,裡頭下來一人,身上穿著寶藍色大氅,脖頸間若隱若現是金燦燦的項圈,手中握著一個掐金鑲寶的手爐。身量雖高挑,可面容猶帶稚嫩,不過十四、五歲年紀,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倒是好相貌,只是神情倨傲,平白地就添了幾分不順眼。
  
  沈瑞將「記憶」中的同窗想了一遍,對不上號,這應該是後來族學的。
  
  「這是哪房的姻親?」沈瑞忍不住問道。
  
  要是族人,即是年紀相仿,沈瑞「早年」多半會見過;親戚家的子弟,半路附學的多。
  
  沈全的臉更黑了,皺眉道:「我們那房的,他是我大舅的長子郭勝。」
  
  沈瑞這甚是意外:「竟然是全三哥表弟?怎是這個做派?」
  
  郭家也是松江大族,沈全外家這一支更是嫡房,難道偌大一個郭家,沒有自己的家塾,還跑到沈家族學附學?沈瑞雖沒有同郭家人打過交道,可郭氏是低調謙遜的性子。郭家聲勢雖不及沈、賀兩家,在二等人家中算末流,可也是書香之族,世宦之家。
  
  這個郭勝,實看不出書香子弟的模樣,反而像是出身商賈的暴發戶……
陸雲 發表於 2013-9-9 03:30
第2卷 第六十一章 雛鳳清聲(二)


  「這是沈家四房嫡出二少爺?」公鴨嗓的聲音尖銳刺耳:「怎連馬車都沒有,要蹭姑母家馬車?」
  
  沈瑞與沈全還沒進族學,郭勝已經揚著下巴走了過來,輕蔑地看了沈瑞一眼。沈全見他如此,不由皺眉道:「好聲說話,作甚陰陽怪氣?」
  
  郭勝撇嘴道:「我實話實說,又沒扯謊,怎不對?他既比我小,從三表哥這裡論起,不是還當叫我聲表哥,與我見禮?難道還要我巴結他?這就是沈家子弟做派,沒得讓人瞧不起。」
  
  沈全輕哼道:「我還是你嫡親表哥,也沒見與我見禮。表弟真是烏鴉落到豬身上,看不到自己什麼色兒哩。」
  
  郭勝不服氣,道:「不過昨日請了一日假沒見三表哥,還要我與三表哥行大禮?三表哥好大面皮,也不曉得受不受得住。」
  
  沈全揚眉道:「這族學裡,不是族親,就是表親,要是真講起禮來,不是要成了蝦子,起不來身,可沒意思。」
  
  後頭又有馬車過來,沈全不搭理郭勝,招呼沈瑞跟上。
  
  郭勝皺著眉頭,瞪了沈全的背影一眼,呵斥那兩個雙生童子:「金奴、玉奴還不跟上!要是耽擱哥遲了,你們可要小心板子!」
  
  沈瑞跟在沈全身邊,有些無奈。這公鴨嗓的聲音真是傷不起,同窗裡的少年,好幾個都在變聲期,只是多是有所顧忌,鮮少開口。只有昨日見過的沈琴與剛才見的郭勝,這兩人都是絮絮叨叨的性子,聲音跟刮鐵皮似的,真心受不住。
  
  不過這郭勝也奇怪,既是沈全嫡親表弟,絲毫不親近不說,這表兄弟兩個反而不對付的模樣。
  
  說話功夫,到了學堂,裡面已經散坐著七、八個學生,董雙也到了,坐在座位上,手中拿著一本《大學》,正在那裡默念。其他的學生,三三兩兩坐了,竊竊私語。見沈瑞過來,董雙微微頷首致意,便繼續將視線落在書捲上,身上已沒有昨日拘謹,多了幾分淡定從容。
  
  沈瑞微微一笑,也拿了書捲出來。有董雙這樣立志科舉的同桌不是壞事,不會擾了自己,說不定在課業上也可以共勉。沈玨昨日說了,除了六房兩個木子輩侄兒外,「夏耕」班裡董雙年紀最小,與自己同庚,月份小些。或許在他身上,自己可以觀察一下,真正十二歲的大明學子如何行事。
  
  柳成將文房四寶擺好,就隨著沈全的書僮執筆去了小屋。眾人的書僮,都坐在那邊,可以旁聽夫子講課。沈家族學是義學,族中子弟,不拘嫡支旁枝到了啟蒙年紀都可以送子弟入學,並不用交束惰,族裡甚至還會貼補些筆墨銀錢。姻親故交家的子弟,則由各房頭出面。這些人則不是免費的,要交束惰到族學。這部分費用不是固定的,量力而行。家貧的學生,兩車木材也用的;家資富冇足的,直接捐給族學銀兩絹帛的不乏其人。
  
  因入學界限卡的不嚴,所以也就沒有伴讀這麼一說,只有各人帶進來服侍筆墨的書僮,雖為奴僕之流,卻可以在旁邊小屋旁聽。
  
  沈瑞剛看進去半頁,面前就多了陰影,不用抬頭,只看著簇新的寶藍色衣裳,金晃晃小孩拳頭大的金鎖片,就曉得是沈全那位表弟。沈瑞抬起頭來,就見郭勝皺著眉毛疑惑地看著自己。
  
  「你怎坐這哩?我可是同沈琇約好,哪個月考第一就與董小弟同坐。」郭勝疑惑中帶了幾分惱意道。
  
  沈瑞聽了,看了董雙一眼,有些不耐煩。
  
  這一個、兩個的煩不煩,這郭勝與沈琇年紀相仿,都是十四、五歲,按理來說,也不算小,怎麼如此幼稚?這個年紀,在學業能下場應童子試,在家事上可以定親,眼看就要成丁,難道還要來一出,你跟我好不跟他好的爭朋友的幼稚遊戲?三年前沈瑾與沈全也是這個年紀,可那兩個少年多乖巧懂事,眼前這一個兩個中二少年,卻是欠揍。
  
  董雙「騰」的一下子起身,滿臉漲紅,不是羞的,而是惱的:「郭兄,我早就與你說過我要專心讀書,無暇與郭兄交際玩耍。沈兄與我同坐,是董先生安排,郭勝若有不滿,儘管與董先生說去!」
  
  他還沒有到變音的時候,聲音清脆中帶了幾分糯糯的,即便口氣不佳,可也不惹人生厭。
  
  郭勝訕訕,不甘心地嘟囔道:「我又不會擾了董小弟用功,一起讀書、一起備考不好麼?」
  
  董雙面帶寒色,坐了下來,不在搭理郭勝。郭勝又站了站,不服氣地衝著沈瑞翻了個白眼,方回到自己座位上。沈瑞掃了一眼,也算找到這沈琇、郭勝兩個都盯著董雙身邊空座的原因。以董雙一心讀書的架勢,顯然沒有那個功夫與心情,去與那兩位培養同窗之誼。而那兩位巴巴地貼上來,原因無他,就是同桌太討厭。
  
  沈琇與郭勝兩個是同桌,一個即便帶了傲氣可實際是不被家族認可的寒門學子,一個是擺著排場大族嫡房的天子嬌子,這兩人能對盤才怪。
  
  看著那兩人對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鬥雞模樣,沈瑞的心情莫名就好了。
  
  身邊董雙小聲道:「沈兄放心,我不會讓人因我的緣故再擾了沈兄,也不會再給二哥添麻煩!」
  
  少年的聲音不高,卻格外堅定。沈瑞看了他一眼,眼中多了幾分笑意:「董小弟勿要想的太多,都是同窗,閒話幾句無礙什麼。』
  
  董雙體會了沈瑞的善意,嘴角挑了挑,輕輕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等到上課鐘聲想起,沈琰進來,一堂課開始。
  
  董雙拿起筆來,開始記筆記,寫滿一頁換紙時,便看到沈瑞也是同樣動作,忍不住眼睛往沈瑞面前的書桌上瞄了眼。明明是速記,沈瑞一筆行草,端得是行云流水,絲毫不顯潦亂。
  
  雖說昨日已經做了半日同桌,董雙也曉得什麼叫「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可也沒想到沈瑞的字會寫得這麼端莊大氣。這沈瑞明明是個少年老成、穩重惇厚,認真向學且寫了一筆好字,怎麼傳言那麼不堪?
  
  是守孝三年脫胎換骨,還是那「頑劣驕縱」的惡名另有隱情?董雙心中,不知不覺生出幾分好奇。
  
  沈瑞專心致志聽課,受益匪淺。不管這沈琰在科舉仕途上能走多遠,可確實是個好夫子,講起四書來通俗易懂,擱後世的說法,就是「引導式」教學,而不是「灌輸式」,讓人理解的更加深刻。
  
  一堂課下來,有一個時辰,感覺眨眼而過。
  
  直到下課鐘聲響起,沈琰抱著書捲出去,沈瑞方放下筆。眼前的筆記,已經記了二十多頁。他揉了揉手腕,腦子裡將方才課堂上的功課又過了一遍。他雖活了兩輩子,可從不覺得什麼可以不勞而獲,前世如此,今生也如此。
  
  功名之路,他不曾畏懼,可也沒有自大到可以唾手可得
  
  只是他學習的時間太短,沈理即便教導過他四書五經,可站在沈理那個高度,讓他講訴最基礎的東西,未必有沈琰這麼清晰。沈瑞過去不怛童子試,可也不覺得自己會取得什麼好成績,就是因為曉得自己學習古文的時間短,根基不足。原也沒有放在心上,只想著縣試冇、府試成績即便差些,後年的院試時努力就好,中間有一年多的時間,自己的成績會提高許多。
  
  如今聽了沈琰兩堂課.沈瑞不這麼想了,因為他有機會將根基扎得更嚴實。
  
  想到這裡,沈瑞對的董雙道:「董小弟,我這幾年沒來族學,在家裡學的葫蘆吞棗,多有不解之處。不知能不能借一下你的筆記?」
  
  董雙聞言,面露為難,小聲道:「我的筆記……」
  
  沈瑞見他面色不作偽,是真為難猶豫,忙道:「若是不便,就算了,我慢慢與夫子請教。」
  
  董雙搖搖頭,道:「不是不借給沈兄,而是……那筆記有幾箱子,我又時常溫習,倒是不方便一下子拿給沈兄。若是沈兄不怪,我以後就分著拿來給沈兄?只是不知道沈兄看書的速度快否,要是慢了,恐我這裡也要用。」
  
  沈瑞聞言,鬆了一口氣道:「我抄一遍便還給董小弟,一本筆記,有兩、三日功夫就可,不會耽擱你用。。」
  
  董雙還沒說話,就見沈玨湊過來道:「瑞哥在說甚?擺了好幾下手,你也瞧不見。」
  
  沈瑞抬頭道:「問了兩句功課,玨哥找我?」
  
  「今日下午是琴課,不耐煩那個哩,我們去街裡?」沈玨眼睛放光道:「府前街新開了一家酒樓,聽說是南京行宮裡出來的御廚掌勺,一道去見識見識?」
  
  下午的「六藝課」,學子可以選修,所以沈玨才有這個打算。
  
  沈瑞想想自己這三年,除了外出那半年,就避居在西林禪院,還真的沒有在城裡逛過,便點頭道:「玨哥既說了,自是奉陪。」
  
  見旁邊董雙面上露出幾分期待,沈瑞猶豫了一下,想想沈玨的脾氣,還是沒有多事。
  
  宗房,太爺屋裡。
  
  大老爺看完手中的信,面上露出幾分震驚:「這……這珞哥怎說沒就沒?」太爺嘆氣道:「這可怎生好,二房你雖有三個從堂兄弟,卻只有珞哥這一根苗……」
陸雲 發表於 2013-9-9 03:31
第2卷 第六十二章 雛鳳清音(三)


  太爺惋惜道:「情深不壽,慧極必傷。珞哥十六歲就中了舉人,這族中子弟誰人能比得?若不是沈滄怕風頭太盛,讓他壓一科,去年沒有參加會試,我沈家就能多出一個少年進士。」
  宗房大老爺道:「二房嫡支子嗣也太單薄,兄弟三人就只守著這一根獨苗,如今白髮人送黑髮人,還不知道會如何?」說到這裡,有些猶豫道:「頭些年,二房那些庶支聽說沈滄無子時,便有人傳過選嗣的話,後來卻不了了之。就是沈清家的,將兩個兒子帶回松江,未嘗不是打著認祖歸宗,過繼嫡長房的意思。」

  聽了這話,族長太爺皺眉道:「那些混賬東西,白日夢做的倒美!說到底,還是邵氏當年造的孽。你昌三叔小時關在酒窖三日,天氣濕寒損了腎源。當時年幼還不顯,等大了去了京城娶妻納妾,十來年沒有生出一兒半女,後來還是尋了民間神醫,吃了幾年苦藥湯,才讓妻妾開懷,生下三子三女,三子都站住,三女只長成一個。沈滄、沈洲還罷,老三沈潤卻是病罐子,因身體緣故,當年連會試都沒能參加,要不然又是一個兩榜進士。」

  想到二房三兄弟兩個進士、一個舉人,宗房大老爺亦佩服不已。

  只是不孝有三,無後無大。既然這三兄弟都子嗣困難,唯一的骨血又沒了,那即便再不願,選嗣之事也不遠。

  宗房大老爺想了想道:「那些庶支還罷,子弟都不成樣子,這兩代連舉人都沒出來一個;倒是沈清留下的兩個兒子沈琰、沈琇,讀書資質倒是不錯,又是已故二房老太爺血脈  」

  他是宗子,未來的族長,對於族中的後進子弟向來留意。沈琰與沈琇兄弟兩個雖沒有寫進族譜,可到底是沈家血脈,又是兩個讀書種子。

  族長太爺冷哼道:「那又如何?他們不僅僅是二房老太爺血脈,還是邵氏血脈。對於京城那支來說,與仇人無異,難道還要敘親不成?更不要說連族譜都沒入,論起來不過等同於『外室子』。」

  宗房大老爺聽了,不由心中一動:「庶支不成器,沈琰、沈琇兩個也不行,那二房豈不是要從別房擇嗣?」

  族長太爺點頭道:「多半是如此。內四房子孫本是一個祖宗,傳到我是第四代,水字輩是第五代,玉字輩已經是第六代,等到外五房,除了五房之外,多是無服親,血脈早遠。不過立嗣有『立親』、 『立愛』, 『立親』無需說,從血脈遠近論起,首先就是仇人子孫,次後是當年曾對二房嫡脈落井下石那些旁枝庶房,沈滄他們兄弟幾個不會選的;若是『立愛』,內四房雖親近些,可從外五房選也未必不可能。」

  宗房大老爺露出幾分期待道:「宗房、二房、四房祖上可是一母同胞,論起來方最親近。四房這幾代都是一脈相傳,如今小一輩雖兄弟兩個,可真正嫡血只有瑞哥一個,自沒有過繼他房的道理。那豈不是?」

  族長太爺瞪眼道:「這叫什麼話,難道你這當老子的要將九斤過繼出去?莫要打這個主意,你捨得兒子,我可捨不得孫子!」

  宗房大老爺兄弟兩人,小一輩叔伯兄弟五人,其中行一、行二、行五的三個,是宗房大老爺所出嫡子,其中長子、次子都已經娶親生子,長子閤家在京城,次子一家在松江奉養父母,只有幼子沈玨還未成丁。宗房二老爺雖也有兩子,可一嫡一庶,沒有合適人選。這過繼也沒有拖家帶口的道理,如此一來,要是從宗房擇嗣子,就只有沈玨一個人選。

  族長太爺口中的「九斤」就是沈玨小名,他現下看著與同齡人無二,當年落地卻有九斤重,是個大胖小子。

  宗房大老爺忙道:「兒子不過這麼一想,您莫要氣惱。好好的兒子,我哪裡就捨得與人,宗房在官場上雖比不得二房運勢強,可也沒有到日子過不下去的境地。不過是兒子的一點私心,想著二房幾位從堂弟與族中關係向來疏遠,即便過嗣了別房子弟,說不得還是與族裡不冷不熱。玨哥是宗房血脈,即便名義上與了二房做兒子,可骨肉難斷,還是會同宗房親近……」說到這裡,哭笑道:「您也曉得,當年因生九斤時難產,賀氏待他就不如前兩個精心……」

  族長太爺吁了口氣道:「大媳婦素也賢惠,可十幾年勸也勸過、罵也罵過,獨這件事想不開,這也沒法子。五個手指頭還有長短,未必就是不疼九斤,怕就是早年疏離的狠,如今想要親近也親近不起來。」

  當年宗房大太太懷沈玨時,已經年過四旬,算是「老蚌生珠」。原本是喜事,可因補的太過,嬰兒過大,即便掙命生出孩子,可產後大出血也差點要了大太太的命,當時已經是數著日子度日,大夫都不給下方子,只叫準備後事。大太太自己心裡也有數,開始從族妹中選繼室人選,為了照顧留下的三個兒子,轄制後來人,又將身邊兩個通房抬了妾。

  因宗房大老爺是沈族宗子,他的妻子就是沈家宗婦,即便是繼室也不能馬虎。沈家為了三個嫡孫默許大太太從賀家選繼室,可最終敲定前還是要相看一二。當年太夫人已故,二太太是小嬸子,沒有代大伯相看的道理的。無奈從權,兩家商議後,便安排繼室人選、賀氏旁枝出身的小賀氏過來給族姐侍疾。

  等到大老爺見了繼室人選,並無異議,這件事就算定下來。

  大太太將身後事都安排妥當,本已經認命,可看著嬌花一般的族妹,開始不甘心起來,一口氣憋著,竟然轉危為安

  大太太既身子漸好,之前選繼室的事也就成一鬧劇。那個小賀氏後來悄無聲息地嫁到外地,這件事本當風過無痕,可大太太卻因丈夫曾相看過小賀氏也有了心結,對於連累自己差點送了性命的幼子也疼愛不起來。大老爺心疼幼子,勸了妻子好幾回,可大太太始終對孩子親近不起來,連帶著養娘、婢子都開始疏忽起來。大老爺看不過去,等沈玨過了週歲,就送到族長太爺跟前,沈玨跟著族長太爺長大。

  族長太爺與大老爺憐惜沈玨不得生母喜歡,不免偏疼幾分。如今因二房斷嗣,大老爺生出私心,也是因真心為幼子打算。

  想著小孫子這些年受過的委屈,族長太爺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將小孫子留在長房,固然是骨肉不離散,可上面有兩個哥哥,底下侄兒侄女也漸長成,即便自己多看顧兩眼,可自己已經是古稀之年。

  要是能去京城承繼,固然有別理之苦,可卻能多了侍郎父親、翰林叔父,身份顯貴……想到這裡,族長太爺搖搖頭,自己真是昏聵,得知二房不幸,不為二房悲傷,反倒有自己的小算盤。

  當年沈昌是個極有主意之人,對待松江族人不留餘地,未免不是因輕鄙族親貪婪。他的兒子,豈是好算計的?不管過不過繼,如何過繼,那邊自有決斷,還輪不到旁人插手。  等到族學第二堂課下課,就到了中午時分,沈玨已經迫不及待過來招呼沈瑞出去:「咱們過去用午飯,我已經打發人過去訂位!」

  沈瑞並沒有急著走,而是看了一眼董雙的食盒。半新不舊的黑漆雙層食盒,裡面破顯空曠,只有一碟米糕,還有一個水壺。

  因同沈玨出去是上午才決定,長壽沒得到消息,中午還是送了食盒過來。沈瑞雖沒打開,可是既是冬喜預備的,指定錯不了。

  從董雙的穿戴吃食看,實不是富裕人家出身。

  看著少年揪著溫茶吞已經沒有熱乎氣的米糕,沈瑞便將食盒放在董雙面前道:「勞煩董小弟幫我一個忙,幫我將這個解決一下,省的回到家裡,讓長輩們曉得我外食之事。」

  董雙聞言,抬頭看著沈瑞,便見他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心下一顫,忙移開眼睛:「我帶了茶點,沈兄與旁人吃吧。」

  「大家都帶了食盒……你就幫我這個忙吧,你我既是同桌,以後也會常在一處午食。」沈瑞道。

  沈玨在旁,已經等得不耐煩,直接提溜起沈瑞的食盒,撂在董雙桌子上:「多大點事,瑞哥既開口一回,你應了便是,唧唧歪歪地不爽快!」

  董雙本還要說話,也因沈玨一番話憋了回去,看著沈瑞無奈道:「那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那可是謝謝了。」沈瑞拱了拱手,同沈全打了一聲招呼,便同沈玨從族學出來,柳成與沈玨的書僮七星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頭。

  宗房的馬車就在外頭,應該是沈瑞提前吩咐過。

  沈瑞同沈玨上了馬車,道:「你這般大喇喇地出來,也不怕長輩們曉得?」

  沈玨挺了挺胸脯,瞥了沈瑞一眼,道:「我又不是小娘子,作甚不能上街?倒是瑞哥,真是個小孩子,連上個街都這般歡喜。」 這是被鄙視了?
沈瑞摸了摸鼻子,不解道:「我明明比玨哥大,玨哥怎不喚我哥哥?」

  沈玨翻了個白眼道:「不過早落地幾個時辰,就想做哥哥?我可是聽說,源大嬸子當年是早產生下的你,我可是足月。真要論起來,說不得我比你大兩月哩。」

  說起來也是兩人緣分,這族兄弟兩個竟然是同年同月出生,只是一個是前一日夜裡,一個是次日凌晨,相差不到一日。

  見沈玨理直氣壯的模樣,沈瑞無語,難道這大小,還能從娘胎裡開始算……
陸雲 發表於 2013-9-10 11:22
第2卷 第六十三章 雛鳳清音(四)


  「八方樓」沈瑞下了馬車,看著眼前白牆灰瓦的三層高樓,不由點頭道:「名好字亦佳!」

  與北方建築的大氣郎闊不同,江南建築婉約,即便是市井之中的酒樓,看著也非常清雅。沈玨撇了撇嘴道:「瑞哥好好的,怎學起那些腐儒品起匾額來?這是吃飯的地界,又不是書齋畫坊!」

  門口站著一個小二,見兩人下了馬車,忙上前迎了一步,熱乎地招呼:「二位小哥快請進。」

  沈玨沒有說話,他的長隨王安上前一步道:「小二,我頭午過來與我家五哥訂了三樓雅間!」

  小二認出王安,臉上慇勤越盛,引了眾人上三樓雅間。

  看著跟上來的幾個長隨、書僮,沈玨將手一揮,豪爽地說道:「既來了八方樓,你們也去一樓叫幾個菜打打牙祭。」又對七星道:「看顧些柳成,看他老實巴交的,莫叫人欺負。」

  一干長隨小廝隨小二下樓,雅間裡只剩下沈瑞與沈玨兩個。

  這裡雖是三樓,可街面上的叫賣聲還是聽得十分清晰。只是同北方扯著嗓子響亮的叫賣聲不同,南面的叫賣聲,音量不高,可賣詞一套一套,都帶了幾分雅緻。

  沈瑞走到窗前,眺望眼前街景,只覺得處處都好,看的津津有味。他雖曾隨王守仁北上,對於這些市井風情也見過些,可當時在旅途中,每日課業功課又重,心境不同;現下心情悠閒,將那些科舉仕途之類的想法都撂到一邊,再看這些市井畫卷,則是另一種愜意。

  沈玨見他如此,擠到他旁邊,四處眺望一遍,並沒有什麼稀奇之處,不免納罕道:「瑞哥瞧什麼,捨不得移眼?」

  沈瑞指了指街角的賣糯米糕的小車,道:「玨哥瞧那裡?」

  沈玨順著沈瑞的手指望過去,便見街角停著一輛小車,旁邊一老嫗賣糕,小車前頭排了好長的隊伍。

  「那是白阿婆年糕,在這街上頗有名氣,她家的芝麻粘糕最是勁道,每天只賣幾簾子,稍晚些就沒了。」沈玨以為沈瑞想吃,說完話,便出去招呼小二,從荷包裡抓了半把銅錢與他:「我弟弟要吃粘糕,你出去買一份來。」

  一份年糕又能幾個錢,剩下的自然是打賞。小二樂呵呵地應了,慇勤地下了樓。

  沈瑞訕笑兩聲,道:「玨哥,我沒想吃糕,我看那邊是見沒人維持秩序,大家秩序井然,無人插隊……」

  沈玨好奇道:「這買東西自然有個先來後到,排隊不是應當的?不排隊亂糟糟,反而要耽擱功夫。」

  看著行人如織的街市,沈瑞總覺得缺點什麼,想了好一會兒方想起來,道:「怎不見乞丐?是有人驅逐?」

  沈玨搖頭道:「松江本就富裕,又不是災年,哪裡就有那麼多乞丐。就算有外頭串流過來的,也多進了惠民院。」說到這裡,像個小大人似的,道:「蔣府尊確實是個好官,可惜明年就要到任,還不知後邊接任的如何。」

  松江知府蔣升到明年任滿,因已經在知府位上連任一次,這次多半會升轉。除了知縣、知州這樣的親民官會連續三任外,知府以上主官為防盤踞地方,則少有連任三任的,除非是道路偏遠之處的邊省薄缺,主官又沒關係將自己調動出來。像松江府這樣的肥缺,蔣知府能連任一次,已經不易,不過是看在他胞弟是翰林學士,要不然早就被人擠下來。

  沈玨只是這麼一說,倒不是怕後邊的知府會來刮地皮。松江幾個大姓人家,聯絡有親不說,多有子弟在官場上。除非是愣頭青,否則誰會去開罪這些地頭蛇。愣頭青哪裡就那麼容易做,當年到任半年就被免官那一位知府,就是被松江的富庶迷了眼,將松江當成自己碗裡的肥肉,最後落得問罪罷官的下場。

  聽沈玨提及蔣知府,沈瑞想起蔣三公子蔣榮。

  蔣三公子弘治十一年進京,參加弘治十二年春闈,可惜榜上無名。不過此後並沒有回松江,而是留在京城預備下一科。經過他叔父蔣學士引薦,拜在禮部侍郎王華門下做了關門弟子。等沈瑞再見到他時,得稱師叔。


  莊恭人與孫氏本是利益之交,曾為沈瑞張目,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多護著一二,是因身為人母,憐惜無辜稚子而已,比面子情重不了幾分。王守仁避居松江半年,並且受沈理請託收下沈瑞這個學生,外人知曉的不對,可莊恭人卻是幾個知情者之一。

  等蔣三公子拜師,莊恭人在松江得了消息,也嘆緣分,對沈瑞卻是多了幾分真心與重視。天地君親師,對於士人來說,師生關係僅次於親族關係,甚至有的時候被親族關係更有助益。蔣三公子是王華的關門弟子,沈瑞是王守仁的首徒,兩人生母又有淵源,在王門弟子中也可以守望相助。

  因席面是預定好的,兩人進了包廂沒一會兒,等小二買回芝麻糯米糕,這邊也開始上菜。

  沈瑞見涼菜就上了四道,就曉得後頭的熱菜碟子數更是少不了,道:「是不是太多了?」

  沈玨道:「我就是覺得人少,只使人預定了三等混八珍席面,要是二等席面要二十四道,一等席面三十二道。」

  四道涼菜,四道炒碟,四道碗蒸,一品甜品、一品羹、兩道點心,總共十六道美味。

  為了方便沈瑞與沈玨取食,這些菜都集中在兩人座位這一側,六尺直徑大圓桌空了半拉。因帶了「八珍」字樣,這些菜品所有食材都是「海八珍」、「草八珍」、「禽八珍」、「陸八珍」裡的,看著精緻,可菜量並不多。

  在見過後世八大菜系的沈瑞眼中,這些菜樣式並不算什麼,不過是淮揚菜夾雜魯菜而已。不過對比沈家四房這幾日的伙食,沈瑞看著這些美食佳餚的眼睛卻是亮亮的。

  沈玨也是頭一回來八方樓,已經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紅燒魚肚放在碗中。兩人都是打小養成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自也不會做出風捲殘云的架勢,可吃飯的速度委實不慢,夾菜次數也明顯增多。

  沈瑞用了兩碗飯,又喝了半碗羹,才撂下筷子。

  沈瑞已經揉肚子,道:「怪不得這一席要四兩二錢銀子,可是用了我兩個月月例。同樣的魚翅,不知他們怎麼炮製的,家裡廚房做的與這個一比就成了粉絲。」

  「這麼貴?」沈瑞聽到這個價格,不由詫異。

  當年他隨王守仁北上時,一餐飯不過幾十文到幾錢銀子,這裡卻是翻了幾十倍。眼前這席面雖為「混八珍席」,可主菜不過是魚翅、海參之類,剩下的配菜是禽肉、菌類,並不算稀缺的東西,不過是菜式精緻新奇些。

  沈玨挑了挑眉道:「這可是行宮裡下來的御廚掌勺,能跟外頭酒樓的價格一樣?要知道松江府裡,可不是誰都敢在三樓訂席面!」說話問,露出幾分得意。

  沈瑞聽了,不由莞爾。這是不求最好,只求最貴?

  擱在後世,就是仿膳而已,只是這個時候的教育,使得士人百姓對於皇權畏懼到了骨子裡,即便這酒樓打著仿膳的招牌,也沒有人敢說出口,眾人只能掌勺師父曾經是御廚的身份說嘴。

  只是不曉得這酒樓的東家是哪個,請退休御廚做掌勺師父的,並不算什麼;敢將價格定的這麼貴,就有幾分魄力。不管這菜餚味道如何,只這價格,就將食客的身份做了限定。

  像沈玨這樣,覺得能用兩個月零花錢吃上一頓的,絕對不會是少數。

  正想著,就見七星進來道:「五哥,二堂舅老爺在隔壁雅間,聽說五哥與瑞少爺在,打發人來相請。」

  沈瑞聽了這親戚關係,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沈玨已經皺眉,低聲嘀咕道:「怎這麼倒霉,碰上他了……」

  七星稟告完,側過身,露出身後一青衣小廝躬身道:「表少爺,沈家二少爺,我家二老爺聽說兩位在此,打發小人來請。」

  沈瑞已經反應過來,沈玨的外家是賀家,被沈玨稱為堂舅老爺的就是宗房大太太賀氏堂弟,那豈不就是賀家長房二老爺賀南盛?不過據他所知,沈玨與外家向來不親近,這個賀二老爺怎麼想起叫他們過去?

  隔壁雅間,賀南盛赫然在座,對面坐著兩一人年將五旬,一人二十出頭,容貌有幾分相似。從穿戴看,兩人只是尋常人家出身。

  「七叔,康生,隔壁與我堂姐家老五一道吃飯的,就是沈家四房嫡子瑞哥,這也是趕巧,你們也見見。」賀南盛端著酒壺,給老者斟滿酒盅道。

  那老者面上有些不自在,躊躇道:「可親事八字還沒有一撇……」

  賀南盛笑道:「有我作保,七叔還信不過侄兒?」

  老者笑得勉強,旁邊的青年「啪」一聲撂下酒盅,冷笑:「二哥說的倒是比唱的好聽!是多好的親事,怎麼想起我們家?我妹妹只有十八,難道非要上桿子給一個老頭子做填房?二哥還是謹慎些好,莫要再鬧一出笑話,萬一出了變故,傷不到你們宗房身上,我們可挨不住。我大姐已經遠嫁他鄉,難道我三妹妹也要落得遠嫁的下場……」
陸雲 發表於 2013-9-12 13:08
第2卷 第六十四章 雛鳳清音(五)


  這青年口氣如此不客氣,賀南盛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他是嫡宗次子,上面有個任九卿的胞兄,這些年掌管家族事務,別說是平輩的族兄弟,就是父輩、祖輩的族老見了他也要客氣三分。

  那老者見了,忙呵斥青年道: 「閉嘴,我還沒死,輪不到你說話!」

  青年面上猶帶不平,可到底沒有再開口。

  賀南盛神色稍緩,要不是同輩中只有這房有輩分相當又適齡未嫁女,他也不願與這家打交道。可除了這家三姐,其他適齡未嫁女都是晚輩,兩家畢竟是姻親,到底不好亂了輩分。

  氣氛有些壓抑,老者有些黯然。他並不願將小女兒與人做填房,唯一的兒子資質平庸,二十幾歲方勉強過了院試,鄉試更是沒指望,又沒有兄弟扶持,他這一房越顯頹勢,唯

一能指望的就是方啟蒙的長孫。沈舉人雖年紀大些,到底是舉人門第,兩個兒子一個是廩生,一個縱然沒有下場,背後卻有個狀元公。賀南盛說的對,只要女兒嫁過去,孫家早已

無人,自家就成了沈瑾兄弟的外家,長孫就成了那兄弟兩個的表弟。只要女兒恪守本分,好生服侍丈夫,看顧繼子,那兄弟兩個即便是面子情,待外家也不會太冷淡。

  因十二年前的事,他這一房本就與嫡支有嫌隙,十來年越見疏遠;如今嫡支主動示好,他又怎麼能回絕此事?

  沈瑞與沈玨進來時,便見到這神色各異的三人。

  沈玨面上不甚親近,可依舊按照禮數先見了禮。

  賀南盛已經站起身,托住沈玨胳膊,臉上滿是笑意道:「有些日子沒見你,個子又高些,已經是大人模樣,怎這個時候在外頭?」說著,望向沈瑞:「這是瑞小哥?要不然同玨哥在一處,我還真不敢認。」

  被賀南盛這樣目光爍爍地看著,沈瑞只得也躬身道:「見過賀二老爺。」

  賀南盛眼睛閃了閃道: 「這稱呼太外道,從玨哥論,你也當喚我一聲舅舅。」

  沈瑞只做路人狀,沒有接賀南盛的話茬。

  賀南盛「呵呵」笑了兩聲,從沈瑞身上移開視線,拉著沈玨對那老者與青年道:「七叔,康生,這是我大姐姐家的老三玨哥。」又對沈玨道:「玨哥,這是你七外祖與七外祖家大舅舅。」

  雖與外家不親,這兩位賀家長輩也是初見,沈玨還是老實見了禮。

  那老者神色有些冷淡,從袖子裡摸出一個半新不舊的荷包,遞給沈玨道:「還是頭一回見你,這不值什麼,拿去賞人吧。」

  這話雖是套話,可添了這不冷不熱的口氣,委實讓人不舒服。沈玨雖不被生母所喜,卻是被族長太爺與宗房大老爺嬌慣大的,哪裡受得了這個。

  即便是姻親長輩又如何?難道就可以給他臉色瞧?而且這荷包裡硬邦邦的,即便不用打開,也能猜到你們裝的是金銀之類。是有長輩第一次見晚輩給這樣的表禮,可那是對童子,自己已經十二歲,還是小孩子麼?

  沈玨捏著荷包,抬起頭來看著這勞什子「七外祖」一眼,就想要發作,便見這老者面帶滄然、眼角水潤、似有哀意,嘴邊不遜的話就嚥了下去,反而添了疑惑。

  七外祖?外祖家嫡宗兄弟三房,這行七的定是旁枝,只是為甚從沒聽人提起過這一家?

  沈瑞在旁,看的更是清楚。這老者見到沈玨的時候,神色變幻,似惆悵、又似透過沈玨看什麼;旁邊那個青年卻是七情上色,望向沈玨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滿是怨憤。沈玨才十二歲,與這父子二人又是初見,難道這父子二人與沈家宗房有怨?

  沈瑞正看著,正好那青年也望過來,兩人視線對個正著,皆是一怔。

  青年神色略有扭捏,立時轉過臉去,可還是忍不住用眼睛餘光望向沈瑞,打量著沈瑞。  沈家本就是書香門第,沈瑞這些年見過的讀書人不少,可沒有一個像眼前這個青年一樣單純直白。人心似海,簡單的人總能令人放下戒備,沈瑞微微點頭致意。

  青年眼神一跳,也跟著頷了頷首,面上正常許多。

  賀南盛介紹沈玨不過是拋磚引玉,沈瑞才是正主,便指著沈瑞對那父子道:「這是沈家四房的瑞小哥。」又對沈瑞道:「瑞小哥,這是鄙人堂叔與堂弟。」

  他既正經八百的介紹,沈瑞總不好失禮,便進前一步,規規矩矩道:「小子沈瑞,見過賀世翁,見過賀世叔。」

  松江各大姓聯絡有親,這樣的稱呼總不會大錯。

  賀七太爺面上露出幾分慈愛,看著沈瑞,仔細打量一番,點頭道:「都說龍生龍風生風,我雖沒有見過你母親,可聽過她的善心與賢名,你既是她骨血,也定是個好孩子。」

  這番誇獎很是直白,沈瑞卻能聽到老人家話中的示好與善意,雖有些不解,還是難以生厭,躬身謙遜道:「小子愚鈍,不敢當老人家襄贊。」

  旁邊的賀南盛面上雖依舊掛著笑,可眼神開始發冷。

  好好的提孫氏作甚?

  當年騙賣孫氏名下兩家織廠成功時有多歡喜,過後賀南盛就有多後悔,就是京城胞兄當年也寫了信狠罵了他一頓。他後知後覺知曉自己錯處,吃相太難看,而沈家四房比想像中的有地位。

  若是沒有沈理與莊恭人,這便宜佔就佔了;有了那兩位,佔了便宜就失了名聲。雖說織廠成了燙手山藥,可賀家在松江既與沈家比肩,也沒有低頭退還的道理。賀家老太太早與大老爺早寫信過來,讓他想法子與沈家四房早日和解,可沈南盛始終沒有找到機會。

  如今沈理起復,回了翰林院;蔣知府任期將滿,沈南盛並未覺得鬆了一口氣,反而越發急迫。蔣知府這些年在松江政通人和,成績卓越,有高昇布政司的風聲;沈理雖依舊是五品學士,可卻有個兼任吏部尚書的閣老泰山。明年是六年有一次的「京察」,自己胞兄在九卿上的任期將滿。要是因沈家之事,耽擱了大哥前程,他可是沒地方哭去。

  沈玨在旁,看著賀南盛的神態,心中偷笑。什麼東西?做了婊子還立牌坊。對於自己這位二堂舅,沈玨心中很鄙視。本是士人卻行商賈事,這也不是罪過,可行事下作,連做人的根本都忘了,又敢做不敢當,實讓人生不出尊重。

  沈瑞是四房元妻嫡子,幼時又有惡名在外,賀七太爺本擔心他驕橫難纏,不好相處,沒想到是這樣一個斯文有禮的小少年。覺得有些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有孫氏那樣的生母,孩子的教養能差到哪裡去;要是真是跋扈頑童,即便是恩親,沈家狀元公也不會親自教導三年。

  至於沈瑞方才對賀南盛的冷淡,賀七太爺沒覺得他失禮,反而覺得這孩子好僧分明有血性,不是那種口蜜腹劍之人。好感一生,賀七太爺對這門親事倒是生出幾分期待。

  旁邊的青年,也就是賀康生,康生是字,名為賀平盛。他本是無心機之人,見老父待沈瑞親近,便也覺得沈瑞順眼,想起曾聽過的閒話,便直言道:「聽說令兄高才,更得令尊高看,那不是寵庶滅嫡?」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賀七老爺瞪著兒子,真想踹死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

  沈瑞的神色,也淡了下來。不管沈舉人到底有如何不是,這都是沈家家事,輪不到外姓人說話,更不要說在他這個做兒子的面前貶低老子。

  賀平盛話說出口,便曉得自己失言,立時漲紅了臉,脫口而出道:「我別無他意,就是不放心……」

  話沒說完,就聽賀七太爺喝道:「胡吣甚?還不閉嘴!」

  賀平盛立時閉嘴,望向沈瑞,面上帶了忐忑不安。

  賀七太爺嘆了一口氣,起身對沈瑞道:「犬子口無遮攔,冒犯了瑞小哥,老朽這裡代子請罪,還請瑞小哥恕罪!」說罷,便躬身作揖。

  沈瑞哪裡好受,忙側身避開,道:「老世翁無需如此,折煞小子……」

  雖沒有受賀七太爺的禮,可沈瑞也沒有說原諒賀平盛的話,而是看著他道:「雖不知賀老爺到底不放心何事,可有些事並無不可對人言之處。家兄十四歲應童子試,中廩生,在讀書上確實有天分,家父也對家兄寄予厚望。至與嫡庶之說……尊下消息怕是不夠靈通,家兄與三年前遵照先慈遺命記在先慈名下,為我嫡出長兄。寵庶滅嫡之類人云亦云的話,自然是無稽之談。」

  自己不是「小白菜」,不需要外人來可憐。

  沈瑞雖不是多話之人,可依舊為沈舉人做這一番辯解,卻是說給賀南盛聽。不管賀南盛親近自己目的如何,想要從父子關係、兄弟關係上挑撥,怕是不能。他固然對沈舉人與沈瑾沒甚感情,可也曉得遠近親疏,無心親近賀家。

  賀平盛紅著臉站起身,對著沈瑞滿臉羞愧道: 「是我不該輕信人言,搬弄口舌,冒犯小哥,這裡給小哥賠不是,還請小哥原諒則個。」

  這般雖有些呆氣卻是知錯認錯的性子,倒是並不找人厭惡,連沈玨都看了賀平盛一眼。

  沈瑞好不容易出來,無心再應付賀家人,尋了個託詞,便與沈玨告辭。

  等下了樓,沈玨方後知後覺道: 「四房家務,與他們什麼事,那書呆子到底不放心甚?」
陸雲 發表於 2013-9-12 13:09
第2卷 第六十五章 蜚短流長(一)


  雖說「八方樓」菜餚確實美味,可到底被賀南盛給擾了興致,沈瑞與沈玨兩個在街上溜躂一會兒,逛了兩個古董字畫店就意興闌珊。

  不過走到西街的時候,沈瑞隨著沈玨的腳步放緩。

  同東街相比,西街行人更密集,道路兩側商舖林立,只是同西街的酒樓、銀樓、古董店、綢緞莊這些貴客臨門的地方不同,這裡集中的是客棧、布莊、茶樓、米行這些面向尋常百姓的大眾鋪子。

  沈玨停下腳步,指著前面一處二層樓道: 「那店面本是源大嬸子名下產業,如今在沈瑾名下。」

  沈瑞抬頭望去,便叫牌匾上寫著「惠來客棧」,門前有小二迎來送來,生意看起來不錯的模樣。

  沈瑞不由詫異,沈舉人現下雖不像三年前那樣不通世事,可也不像是能打理生意產業的。待在仔細看兩眼,他瞧出不對來,那匾額簇新,可也不像是有年份的。

  「這客棧租出去了?」沈瑞道。

  這幾年沈瑞在外頭,能得到的消息,不是從沈全處聽說,就是從沈玨這裡聽說,還真沒人有提及沈瑾那半拉產業的後續。沈瑞只曉得當年分完產後,好像這些產業就由沈舉人接手,後續也沒有過問。要不然落在旁人眼中,倒像是他捨不得分出那一半。

  沈玨點點頭,道:「聽說源大叔硬撐了兩年半,直到今年夏天才撐不下去,就循著鴻大嬸子的法子,結束了幾處生意,將那幾處鋪面都租了出去。接手這客棧的,就是三房的人。」

  三年前在四房墓地陽宅,沈瑞與沈瑾兩個遵孫氏遺命,用抓閹的法子分了孫氏名下產業,沈瑞名下田莊一處二十頃,棉田兩處十八頃,綢緞坊一處,雜貨舖一處,三進宅子一處;沈瑾名下是田莊一處四十頃,客棧一處,米店一處,布莊一處,二進宅子一處。

  沈玨不是平白說起這個,實是昨天見四房連馬車都沒有給沈瑞預備,心中不平,回家後便跟族長太爺抱怨了幾句張老安人不慈。結果才知道,四房現下的狀況不佳,這幾年沈舉人幫沈瑾打理那份產業,沒有賺銀子不說,還虧空了許多。族中的人多有看不慣沈舉人的,都等著看他笑話。

  不知道三房怎麼說的,沈舉人竟與他們「一笑泯恩仇」,將沈瑾名下的幾處店面都租給三房。三房還是開客棧、米舖等營生,只換了招牌,給四房房租。

  「我仔細問過祖父,源大叔不只這幾年鋪面虧空,就是三年前也被三房、九房追了不少銀錢過去,他手中已無銀錢,你卻在五房大嬸子處存了錢,仔細他找由頭從你這裡要銀子。真要開了口,你這做兒子的還能不給?」沈玨正色道。

  哪裡用找由頭,這就張羅要續娶,不就是件需要花銀錢的大事。

  這向兒子要娶後老婆的銀子名頭是不好聽,可沈舉人名聲已經爛大街,還在乎這個?

  沈瑞有些疑惑道:「你能想到這個,鴻大嬸子怎麼想不到?為甚不與我說?」

  沈玨輕哼一聲道:「大人做事,就是想的多。鴻大嬸子幫你打理產業,多有避嫌。要是她對你提及沈瑾名下那半拉產業,倒像是挑撥你們父子兄弟。五房上下行事素來謹慎,哪裡會落這樣口舌?不過鴻大嬸子是個明白人,又真心關愛你,應會有所防備。不予你說,多半是怕萬一猜錯,影響你們父子之情。」

  聽沈玨這麼一說,沈瑞想起一件事。

  沈理十月裡上京前,曾同五房大老爺、大太太一道到西林禪院見沈瑞,只說是起復上京,需要在京置產,又要官場孝敬,手中銀錢不足,想要借用沈瑞名下的銀錢,三年之內就還上。

  沈瑞名下的產業,兩處鋪面與宅子的租金有限,一年不過三、四百兩,棉田與莊子是大頭,風調雨順一年有兩千多兩銀子收益。三年下來,郭氏手中已經攢下八千多兩銀子。

  沈理要用銀子,沈瑞自是無二話。沈理認真地寫了借條,由沈鴻與洪善禪師為中人,從沈瑞借銀八千兩。

  沈瑞倒是沒有想那麼多,因為沈理是翰林官,清水衙門,又出身九房旁枝,沒有什麼祖產。即便謝氏有嫁妝,可一個大男人遇到買宅置產的大事,也不好用媳婦嫁妝。沈理這

幾年護他頗多,亦師亦兄,能與他開口,他反而很高興。

  京城居,大不易,正當準備周全。否則大人能受的,幾個孩子可怎麼好。即便有個閣老府,沈家子弟也沒有依附岳家的道理。

  郭氏手中歸於沈瑞名下的銀錢,當時就只剩下五百來兩。沈瑞便又使人從郭氏哪裡取了三百兩,等沈理走之前,送了做路儀。等到沈瑞守孝期滿回家,郭氏打發人送來的碎銀子散錢,也有二百兩,賬面上差不多空了。

  棉田與莊子的收益,都是重陽節前送來,只有鋪面租金,年底交明年的。如此一來,在明年重陽節前,郭氏處的賬面上最多也不過是房租的那幾百兩銀子。

  沈瑞恍然大悟,一時竟痴了。沈理是真的借銀子,還是與郭氏一起為了提防沈舉人討要銀子方如此行事?

  沈瑞與沈舉人是父子,他們能提防沈舉人,沈瑞身為人子,卻不當想這些。否則讓人曉得,不會有人挑剔沈舉人貪婪,只會說沈瑞不孝吝嗇。

  *

  沈宅,老安人院,廂房。

  張四姐站在門口,從門縫中往上房望去。張三姐見了,皺眉道:「作甚哩,仔細叫人瞧見?」

  「阿姊,姑祖母同表叔吵架,婢子都打發出來,也不知為個甚?」張四姐帶了幾分興奮,壓低音量道。

  張三姐放下手中棚子,揉了揉手腕道:「為甚也不干我們事,何苦操心這個?」

  張四姐眼珠子一轉,道:「不能就這麼白等著,我還是去聽一聽。」

  張三姐皺眉道:「莫要去,叫人曉得又是官司!」

  張四姐笑道: 「阿姊放心,我不過是去屋後尋貓,又不是故意要聽甚哩。」

  上房裡,婆子婢子都打發出去,只有張老安人與沈舉人母子二人在。

  張舉人坐在椅子上,面色陰沉沉的,能擰下水來。

  張老安人喘著粗氣,瞪眼道: 「瑞哥混賬東西不懂事,瑾哥也跟著有樣學樣,你這當老子的,不說唾一口罵回去,還大喇喇地將人收下,眼裡可還有我這老婆子?」

  「都是我家婢子,怎就服侍不了我這主人,非要往瑾哥瑞哥身邊送?」沈舉人冷哼道:「我還當娘只『看重』瑞哥,方調教婢子過去服侍,沒想到連瑾哥也沒落下。兒子倒是糊塗了,安人到底作甚想?非要見瑾哥沉迷女色、鄉試落第才安心?」

  張老安人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怒道:「難道你們父子兄弟都是親近的,獨老婆子心黑?瑾哥是我的心肝肉,老婆子怎會害他。他轉年就十八,就要往南京背備考。南京是甚地界?他一個小孩子在外頭,誰曉得身邊有沒有放蕩子勾他不學好。為了給孫氏守孝,他這幾年連個屋裡人都沒有,我如何能不操心?好容易調教兩個乖巧董事的要與他做房裡人,也不過防著他被引得吃外食兒。又怕被人挑老婆子偏心,方也予了瑞哥兩個。那個冬月你昨晚既收用,想留便留,剩下三個,還是趕緊打發到偏院去!」

  沈舉人冷笑道:「只是關心孫子,就沒有旁的?都說母子連心,安人如今行事連兒子都要瞞?不是特意吩咐這四婢,讓她們就算到了前院也別忘了與張家二位姐兒親近?兒子現下就將話放在這裡,不管是張三姐、還是張四姐,想要進我沈家,門也沒有,就是做妾也不行!安人到底是張家人,還是沈家婦,作甚要毀我沈家前程?且不說瑞哥如何,他年紀還小,說親尚早;只說瑾哥,要是有了一個表妹做貴妾,那還有什麼好人家會將女兒許他?安人想要拉扯張家,兒子管不著,想要壞我兒前程,我定不許!」

  張老安人算計被揭破,面上一陣紅、一陣白,唬著臉猶自嘴硬道: 「聽賤婢嚼舌,爛心肝的東西,勾搭爺們不說,還將兩個清白姐兒扯進來,你不說教訓,倒信了這些鬼話,成甚樣子?你又不是毛頭小子,上了年歲,當愛惜身體,香的、臭的都往床上拉,委實荒唐,兒子都到了說親的時候,也顧及些體面。」說到最後,語重心長的模樣,也添了底氣  沈舉人已過不惑之年,被生母直面斥責「好色」,不由惱羞成怒,「騰」的一下起身:「我怎不顧及體面?家業敗盡,也沒地方說理,不過收用幾個婢子解悶,倒叫安人說嘴!等我甚時收用東廂那兩個,安人再說荒唐也不遲!」說罷,袖子一甩,挾怒而去。

  張老安人氣得渾身直哆嗦,等著沈舉人的背影:「這混賬東西,這混賬東西,當我是死的,甚都敢說……」

  北窗下,張四姐手中抱著一隻貓,粉面掛霜,站了好一會兒,方長吁了口氣,躡手躡腳地轉到前院來,瞥了眼院門口侍立的婢子,轉回東廂房……
陸雲 發表於 2013-9-12 13:09
第2卷 第六十六章 蜚短流長(二)


  見張四姐面色有些蒼白地進來,張三姐面帶擔憂道:「怎哩?」 

  張四姐冷哼一聲,將手中的貓往地上一摔。「瞄!」那貓慘叫一聲,摔倒地上,翻身起來,抖了抖毛,一瘸一拐地沿著牆根竄到櫃子後不見。 

  張三姐看了,皺眉道:「好好地磋磨它作甚?仔細惹惱了抓你手!」 

  張四姐喘著粗氣,坐在桌子前,倒了一杯茶,也不閒涼,仰脖子灌進嘴裡,方粉面帶煞道:「不過一個小畜生,阿姊倒噦嗦我?」 

  張三姐見她模樣,不由心驚:「怎就氣成這個模樣?可是姑父……又說了張家不好?」 

  「張家算甚哩,人家舉人老爺壓根不稀罕提!」張三姐擰眉道:「舉人老爺可是說了,姐姐與我別指望進沈家門,就是做妾也不行!又說那老傢伙要壞他兒子前程,有了表妹貴妾就說不到好親。」 

  張三姐手中的繡篷一下子落在地上,面上雪白一片。她被張老安人哄了幾年,心裡雖曉得兩家如今並不匹配,可還是存那麼一點點念頭,想著老安人會憐惜她,為她做主。沒想到張老安人真是打算讓她做妾,而如今沈舉人更是開口絕了這條路。 

  張三姐身子搖搖欲墜,眼淚簌簌落下,哽咽道:「既被厭嫌至此,你我姐妹還是家去……」 

  張四姐忙抓了她的手,道:「阿姊可莫要糊塗!回家去吃糠咽菜,還是看著一家人唧唧歪歪?你我這樣年紀,還能在家做老姑娘?就算你我姊妹甘於貧寒,樂意嫁與小門小戶,爺爺可樂意給你我準備嫁妝?別說指望嫁妝,怕是巴不得用你我去換聘銀。到時候不是給瘸子傻子做媳婦,就是給老頭子做妾,阿姊就願意?」 

  張三姐蹙眉,流淚道「可不回家,又能如何……」 

  張四姐眼睛轉了轉,嘴角多了譏諷之意,喃喃道:「舉人老爺可是當你我是淫娃,他這個老色鬼反而成了正人君子,還真想要揭開了那老色鬼的皮!」最後一句,已低不可聞。 

  張三姐沒聽真切,問道:「妹妹說甚?」 

  張四姐莞爾一笑,道:「我說大表哥是正人君子,聽說好像有一句話叫『君子欺甚麼方』的,只要他真心喜愛阿姊,又有姑祖母做主,姑父也未必真會攔著……」 

  * 

  因沒有在外頭待多久,沈瑞申正(下午四點)就回了家。 

  走到偏院門口,沈瑞便見那柳芽與一個小婢在那裡踢毽子,另一個圓臉小婢在旁邊拍手。見沈瑞回來,那兩個小婢都老實站了,柳芽則是盯著沈瑞手中的點心包眼睛發亮:「二哥帶點心回來了?」 

  「一包芸豆糕,一包炸果子。」沈瑞隨手將紙包子給她:「拿去當零嘴,或做茶點。」 

  柳芽笑嘻嘻地接了,領著兩個小丫鬟去茶房。 

  冬喜聽到動靜,挑簾子出來:「二哥怎在院子裡說話?仔細肚子裡灌了風。」 

  畢竟是初冬時節,松江雖地處江南,到底是進了冬月,中午尚好,早晚陰寒。 

  沈瑞進了屋子,就覺得熱氣迎面而來,看到角落中燒的紅彤彤的炭盆,絲毫不聞煙火氣,不由笑道:「長壽這小子去買了炭?」 

  冬喜有些為難,猶豫一下,道:「下午送來時旁邊有人跟著,婢子也沒好多問。老爺那裡怕是不好看哩,這麼兩袋子,又哪裡瞞得住人。」 

  主僕正說著話,便見柳芽進來道:「二哥,長壽小哥來了,在外頭候著。」 

  「讓他進來。」沈瑞道。 

  柳芽轉身出去,隨即領了長壽進來。 

  「怎這麼著急就買了炭?」沈瑞直接問道。 

  雖說這炭不值幾個銀錢,可這家裡還有兩個長輩,長壽如此行事略急促莽撞。 

  長壽聽了,忙道:「二哥,這炭不是小人買的,是趙管家白日叫小人送來的。」 

  「趙管家?趙慶?」沈瑞有些猶疑:「他怎想起送這個?」 

  長壽道:「早起二哥上學後,小人便在門房與幾個小哥磨牙,正好趙管家過來,便問小人二哥這兩日起居如何,可有不順心之處。小人瞧他問得真,想起二哥屋裡的炭,便提了兩句。誰想過了沒一會兒,趙管家便叫人帶小的去庫房領炭,領得就是這銀霜炭。」 

  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對於四房這位管家,沈瑞印象並不好。 

  「不是這幾年各院用的都是松木炭?怎庫房還有銀霜炭?」沈瑞皺眉道:「可問了,槿院哪裡用的是甚?」 

  長壽道:「小人都打聽清楚,各院如今用的都是松木炭,只老爺書房重地,書籍禁不住煙熏,依舊用的是銀霜炭。聽說是前些年剩下的,不過庫房應該不少,趙管家說二哥這裡要是用完了再尋他取。」 
 
  沈瑞聽了,真心無語。 
 
  不管這木炭是不是三年前剩下的,趙管家能這般「慷慨」,那存量定然不少。 

  這家裡攏共才幾個人?兩個兒子還罷,用的次一等就次一等,連張老安人處都「減等」? 
  書房是什麼重地?不過是孫氏去世後,沈舉人常住書房,他的起居坐臥之所。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自己用好炭,給張老安人次一等? 

  沈瑞自不會想著為張老安人抱「不平」,而是沈舉人這行止太不妥當,傳到外頭就是「不孝」,影響的可不是一人名聲,整個四房都會受牽連。 

  沈瑞皺眉不語,就聽長壽道:「對了,二哥,聽說今兒下午老爺與老安人吵了一架,過後那邊就有個小婢挨了板子......」 

  沈瑞叫長壽打聽家裡的事,本是防患於未然,可聽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也影響心情。一時之間,他竟有些羨慕不在家的沈瑾。 

  張老安人待下人越來越暴虐,沈舉人也絲毫不給張老安人面子,這母子兩個嫌隙已深。 
  在這個家裡,沈瑞最少要待將近兩年,實是擔心戰火燒到自己身上。他揉了揉額頭,想著是不是勸勸沈舉人,又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大能量。雖接觸不多,可是他也瞧出來,沈舉人性格偏執,不是能聽見勸的,自己又何必自討苦吃。 

  遇到這樣的麻煩,當如何? 

  沈瑞心下一動,想起一人,不過想起昨晚「換婢」舉動,又搖了搖頭。罷了,還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正想著,就見冬喜欲言又止,沈瑞看了她一眼,道:「還是甚鬧心事,一併說了吧。」 
  冬喜遞上一個小賬本,上面簇新,只記錄兩筆收銀,一筆是沈瑞的月錢二兩,一筆是這院子裡兩個婢子的月錢四百文。三等婢子月錢兩百文,這是新撥過來小桃與小杏的月錢  沈瑞眼睛半眯,這沈舉人還真是腦抽到底,無差別攻擊。 

  趙總管既有心示好,連銀霜炭都送了過來,那就不會多事來為難這邊。能做主不給柳芽、冬喜月錢的,便只有沈舉人。 

  這兩婢即便按照二等的例給月錢,每月每人六百文,一年一個人不過七千兩百文,兩人加起來不過折銀二十來兩。 

  沈舉人即便再吝嗇,並沒有削減家中下人,不會只為了剩下這二十來兩銀子,而是為了打她們身後沈理、郭氏的臉。張老安人還只是將這兩人「貶」為三等婢子待遇,沈舉人這裡則壓根連月錢都給省了。 

  沈理已經進京,會留意你給不給一個小婢發月例?郭氏除了代管沈瑞產業,對於四房其他事情都很避嫌,也不會為了這麼一點小事攤開來講,最後鬧心的只有沈瑞一個。 

  可真要找到沈舉人跟前,沈瑞這做兒子的,為了婢子月錢去與父親爭議,有理也成了沒理。 

  不能輕易就這樣過去,否則誰曉得沈舉人會不會得寸進尺。 

  沈瑞稍加思量,便對長壽道:「去請趙管家來!」 

  不一會兒,長壽將趙管家請了過來。 

  同記憶中向光鮮的裝扮不同,如今的趙管家穿著半舊不新的衣衫,頭上也只是別著檀木簪,樸實許多。 

  沈瑞見了,心中不以為然。 

  做了四房二、三十年的管家,孫氏生前又向來大方,趙管家哪裡就沒有家底?不過如今沈舉人「節儉」,上行下效,四房管事僕人也開始打扮樸素。 

  「老奴見過二哥。」趙管家的態度很恭敬。 

  沈瑞看著管家,微微一笑,道:「我請大管家過來,就是問問家裡舊例!」 

  趙管家既是管家,賬房放月錢之事自然也曉得,面上訕訕,強笑道:「不知二哥問甚舊例?」 

  沈瑞也不與他磨牙,指了指冬喜與柳芽:「這兩個來了家裡,到底算幾等,小哥身邊到底安排幾人服侍?廚房安排三等飯食,賬房上連月錢都省下。我記得大哥身邊婢子,琴、棋兩位姐姐是二等,書、畫兩位姐姐三等例。難道我這弟弟,用人就要減等,名下只能有兩個三等婢子?親戚家長輩打發來照看我的姐姐們,不說一等供奉,連二等的例也輪不著?還是說她們兩個身契不在四房,就吃不得四房月例?如今這月例算甚?依照大管家安排,四房沒有她們兩個月錢,那我是不是要去隔壁與大嬸娘說一聲,從那邊取銀錢;還有京中六哥那裡,也要將柳芽的月錢討回來?還請大管家教我」 

  趙管家活了半輩子,哪裡不曉得沈舉人此舉不妥當,要得罪族親,可他是下人,想攔也攔不住,便將這件事早早捅出來,盼著沈瑞解決,沒想到沈瑞將皮球又踢了回來…… 
陸雲 發表於 2013-9-13 22:52
第2卷 第六十七章 蜚短流長(三)


  趙管家只覺得額頭的汗都要出來,有心想要將沈舉人說出來,又顧忌柳芽、冬喜兩個在旁,便只有硬著頭皮道:「賬房那邊分派月錢,是按照家中花名冊,這兩位小大姐到底不在冊子上。」

  沈瑞道:「那我院子裡二等婢子就一直空著?還是趙管家已經選了人手,只是一時沒送過來過來?」

  趙管家額頭的汗湧的更厲害,要是一直空著,那傳到族中,就是四房又刻薄沈瑞,待他不如沈瑾,如今沈瑞剛出孝,回到家裡,多少族親盯著;要是說已經選好人手,那他又要去哪裡找人。

  這三年為了「節儉」,沈舉人雖沒有削減人口,可卻也沒有再選人進來。即便是長成的家生子,也只能在家嚼爹娘,得不到月錢。後宅的婢子本集中在老安人與先頭大娘子院子裡,只孫氏病故前,將院子裡的婢子都放了出去,剩下不入等的粗使過後多入了老安人那邊。

  之前那春月、夏月四婢,是小丫頭中拔尖的,全部都入了書齋,如今想要再找到兩個合適的,談何容易。

  趙管家有示好在前,沈瑞也無心難為他:「既是我這裡沒有二等,大嬸子同六哥與我兩個姐姐使,怎就充不得二等?」

  說到這裡,他嘆了一口氣道:「我也不願為難你,既然賬房上要按花名冊發月錢,那以後就將我名下的二兩月例一人一兩,分撥給兩位姐姐。只是月錢還能含糊,吃食用度這些卻不能馬虎。趙管家也不用抬出老安人與老爺搪塞我,他們兩個也許會看賬,也許會有吩咐,卻不會使人看著大廚房怎麼裝食盒!」

  趙管家本焦頭爛額,見沈瑞主動退了一步,如何肯不依,忙點頭道:「這些瑣事,既是不敢叫二哥再費心。但有什麼紕漏,二哥儘管使人吩咐老奴。」

  沈瑞微微一笑,道:「趙管家向來細心,如此我就謝過趙管家。」

  隨著他這一笑,屋子裡原本肅穆的氣氛立時鬆快幾分。

  趙管家聽出沈瑞話中未盡之意,這是領了自己那銀霜炭的人情,不由心中鬆了一口氣。

  管家也不易做,三年前沈瑞在內宅,身邊有怠慢紕漏,老爺便將鄭姨娘推出來頂缸;如今沈瑞在前院,要是再鬧出什麼事,那背黑鍋的指定是他這個管家。

  鄭姨娘生了一個好兒子,既便與老爺感情日稀,也站的穩當;自己不過是下僕,閤家身契在老爺手中,生死不由自身。

  不過他放心的太早些,就聽沈瑞接著道:「大哥既入府學,少不得與同窗交際往來,難道每月只從賬上領二兩月錢?沒有其他花銷?」

  趙管家一愣,隨即回道:「還有五兩銀子,算是哥上學的筆墨銀子。」

  公中自有筆墨銀子發放,這五兩一筆,自然是沈瑾的零花錢。

  沈瑞點點頭道:「我雖沒有甚花錢的用處,只為了老爺與大哥的名聲,這筆銀錢我這裡也不好略過。還有我之前在西林禪院為母守孝,一直沒有使人去賬上領月錢,三年下來也有幾十兩,如今既家來,賬房那邊也沒個說辭,這到底是怎回事?這賬房上的人事可穩當?還是有那黑心腸的敢貪了我的月錢?」

  趙管家一聽,立時頭大了。

  沈瑞的月錢一年二十四兩,三年七十二兩,銀錢並不算多,可賬房也不是傻子,怎麼敢貪這些明面上的東西。不過是沈舉人這三年並未往西林禪院撥供養,也沒有提及給沈瑞月錢之事,這才沒人記得這一茬。

  沈瑞「憂心忡忡」道:「我倒不是在乎那幾個銀錢,若是賬房上養著一個大蛀蟲,那可真是容不得。不只是月錢,還有四季衣服供給,都有定例。我雖住在外頭,可依舊是老爺親生子,這些黑心腸的都敢算計,要是算計到老安人與老爺頭上,豈不是亂家之源?趙管家還是快去稟告老爺,早日查個清楚方好。」

  趙管家哭笑不得,這才掩了一樁小事,又牽出後頭這一樁。本以為孫氏已經病故,老安人又不喜,沈瑞只能夾著尾巴做人。自己想要結份善緣,方伸出援手,不想他真是轉了脾氣,半點虧都不肯吃。

  兩婢月錢之事,還能有賬房人口冊子做藉口;那三年不給西林禪院供養,用什麼藉口?

  不管沈瑞是有心提及此事,還是無心提及,這都不是他一個做管家能應答的,還真需去回稟老爺。趙管家這樣想著,便躬身道:「二哥說的正是,老奴這就去回了老爺!」

  沈瑞擺擺手,道:「趙管家快去,我等你回信。老爺為人高潔,最是不喜這些瑣事,莫讓人糊弄了!」

  趙管家匆匆而去,柳芽「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道:「二哥真壞,老爺不過是想要省一兩多銀子,二哥就要從老爺那裡討回幾十兩來,怕是老爺要肉疼哩。」

  她性子天真,自然不會想到沈舉人此舉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只當沈舉人真是為了「節儉」才故意拿下人名冊說事,省下她與冬喜的月錢。

  冬喜忙推了她一把:「作死!老爺也是能說嘴的?」

  柳芽沖冬喜歡吐了吐舌頭,笑道:「我去給二哥泡茶!」說罷,一溜煙避了出去。

  冬喜無奈道:「這丫頭,只長個子,不長腦子。二哥也說說她,這麼慣著也不行。」

  沈瑞道:「她本就質樸的性子,當年因我連累吃了大苦頭,難得她心無怨由,還保持天真爛漫,何必再拘了她!」

  二十板子聽著不多,可也足以要了當年的柳芽半條命。聽說當時沈理從行商手中接回來,柳芽已經病入膏肓。要不是沈瑞與沈理提過柳芽對自己的相幫,那邊也不會花了不少銀子請醫延藥將她救回來。饒是如此,柳芽身上也落了後患,一條腿微跛,走路慢了還好,走路快了就能瞧出來。

  冬喜知曉這段舊事,心中亦嘆息,只能開解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有二哥護著她,又肯抬舉她兄弟,往後這丫頭只有享福的。」說到這裡,猶豫道:「到是老爺那邊,二哥怎想起牽扯舊事?要是老爺惱怒可怎好?」

  沈瑞笑道:「總要有人提醒他要顧忌些臉面,至於惱不惱的,又有甚怕,左右他也不喜我。」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這句話果然說的有道理。想要讓沈舉人安分些不要打自己的主意,就將將他心虛的事情擺一擺。

  書齋裡,沈舉人果然惱羞成怒。

  三年不給西林禪院供給的事,他並不是故意的。即便家中「節儉」,也不會捨不得那幾個銀錢。實在當年家中的事情亂糟糟,一時無人想到此處。等到想起西林禪院的供給時,聽說郭氏與沈理往那邊送東西之事,沈舉人覺得,自己要是隨後行事,倒好像是那兩個提醒的一般,就讓人緩緩,左右有那兩家供給,沈瑞也凍不著、餓不著。

  後來……則是真忘了此事……

  沈舉人自覺坦蕩,可這件事還真的不能細說。否則無心成了有心,倒顯得他這當老子的不慈。

  沈舉人顧不得去計較沈瑞身邊侍婢的月錢幾何,先是怒氣衝衝,差點就要提了沈瑞來罵;隨即想到此事影響,到底有些心虛,就坐在椅子上悶想。

  待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沈舉人有了決斷,面上的怒氣也散盡,對趙管家道:「賬房上的人是死的?竟敢貪墨二哥這幾年供養,真是好大狗膽!趕緊將二哥的月錢給補上,省的

傳出去叫人說嘴。至於賬房這樣的人,家裡可不敢留,使人喚了人牙子,遠遠地賣了他一家子去!」

  趙管事聽了,只覺得心裡發涼,能做到賬房管位置,自然是主家心腹之人,老爺卻為了抹平前事,直接給扣了帽子閤家發賣。老爺推人背黑鍋,已經是第二回,倒是越來越順溜。

  就聽沈舉人接著說道:「使人查好了,除了一身衣裳,一文一縷不許帶出去!」說到這裡,頓了頓道:「查抄出來的東西,另行登記入冊。」

  趙管事應了,從書齋退出來,後背已經濕透。

  主僕幾十年,他白是沒有漏看沈舉人眼中隱隱興奮之色。這叫什麼老爺?有了事情推給下頭人背黑鍋不說,還惦記下人家的私財?

  固然從律法上來說,寫了委身文書,入了主人家戶籍,連自身都是主家的,不當有私產。沈舉人此舉,也說得過去,可卻令人寒心。

  不管心中做如何想,趙管家還是按照沈舉人的吩咐處置了賬房一家。只從賬房家查抄出來的幾百兩現銀、還有寫在他女婿名下的地契、房契看,這賬房挨處置也不冤枉。

  晚飯過後,塵埃落定,趙管家從新賬房處領了七十二兩銀子,親自送到偏院來。

  等他開來,長壽隨後而至,講了賬房一家被查抄發賣之事。

  這賬房未必無辜,可沈舉人能這般迅速抹平前事,沈瑞也得佩服一聲。以後再有人想要拿這三年未供給之事說嘴,也是不能,沈舉人頂多是「失察」。

  能從萬千讀書人中考出個舉人,沈舉人即便有些迂,也不是笨人。只是有的時候,因偏執行事有些不謹。

  聰明就好,能計較得失,行事就會有規矩;真要稀里糊塗下去,那亂拳打死老師傅,才叫人頭疼。

  這晚,沈瑞睡了回沈宅後的第一個好覺……
陸雲 發表於 2013-9-13 22:53
第2卷 第六十八章 人心不足(一)


  次日,沈瑞用了早飯,便吩咐冬喜道:「上午去看看大嬸子,就說我今兒下了學去給她請安。若是大嬸子問這邊的情形,也無需瞞著,省的遮遮掩掩的,反倒讓嬸子憂心。」

  雖說在回到四房前,沈瑞曾見過郭氏,可如今安頓下來,總要再去請個安。

  同所謂的祖母、父親相比,郭氏這三年對他無微不至,就是對待親生子,也就如此了。雖說這其中有孫氏餘蔭,郭氏也有內疚情分,可沈瑞還是領這份情。

  不說別的,只說著馬車之事,沈瑞並不覺得是個事,可在郭氏看來,估計就該心疼他了。

  冬喜應了,沈瑞便從偏院出來。

  柳成已經在門口候著,主僕兩人往大門口走,沈瑞便問道:「旁聽了兩日,聽的如何,能跟上學堂裡進度麼?」

  柳成雖名為書僮,可沈瑞是希望他做個「旁聽生」,等到成丁後考個秀才功名支撐門戶,柳芽往後也算有了依靠。

  柳成微漲紅了臉,喃喃道:「正想與二哥說哩……小的很是聽不大懂……」

  沈瑞聽了,有些奇怪,沈琰講的已經淺顯易懂,怎麼還聽不明白?

  沈瑞停下腳步,皺眉道:「這兩年你沒有自學?」

  「小人本以為再沒有機會讀書。」柳成點點頭,面帶羞愧道:「是小人不爭氣,不僅沒有自學,連早先啟蒙的也忘得精光,隻字還記得真,見了大半能識得。」

  這哪裡能怪柳成不爭氣,明明是沈瑞自己疏忽。因對柳成第一印象不錯,看出他是個愛學習的性子,沈瑞就以為他這幾年即便從村塾退學私下裡也會堅持學習,卻忘了眼下是大明朝,不是五百年後。農戶家的兒子,家裡因父親重傷臥床失了頂樑柱,柳成即便年歲小,也要開始操持家務,哪裡還有心情與時間自學。

  「是我疏忽,待我想個法子,讓你去『春耕』班旁聽。」沈瑞想了想道。

  柳成忙道:「那怎服侍二哥?小的不礙的,先這樣聽著,聽多了就好了。」

  沈瑞搖頭,學習需循序漸進,基礎最是重要,尤其是童子試,考的就是基本功。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裡就需要人盯著服侍?都在一個院子,你若不放心,課歇、午歇時過來。」沈瑞說道。

  說話問,主僕兩個到了門口。

  沈全已經坐在馬車裡,在大門外等著,沈瑞不好意思道:「又讓三哥等我,明兒我早些出來。」

  沈全笑著舉起手中的書卷,道:「我出來早了,不過是車裡看書;你要出來早了,就要在風裡熬著。要是我娘曉得,挨教訓的還是哥哥我。只當心疼哥哥,還是如今日這樣就好,莫要折騰。」

  沈瑞上了馬車,沒一會兒馬車就到了族學。

  學堂裡學子來的不多,沈全因壓力大,倒是沒了早年跳脫,學習非常刻苦,半刻功夫也不耽擱,進了學堂就翻出書捲來讀書。

  董雙不在,沈玨也還沒到,沈瑞有心想要問問「春耕」班那邊的情形,也找不到說話人,便出了學堂,踱步進了盈園。

  早晨空氣清新,園子裡草木雖多凋零,可也有松木藤蘿等還帶了綠意。遠處朝霞漫天,一輪紅日冉冉升起,使得冬日清冷世界一下添了鮮活。

  沈瑞仰著頭,閉上眼睛,吐出胸中濁氣,覺得耳邊有風聲吹過。

  怪不得古人園林景緻常有「流風閣」、「聽雨軒」之類以聲入景的名字,這樣靜靜聆聽自然聲響,也是一種感悟與享受。

  幾丈外,董雙停下腳步,握著書卷,站在那裡,有些呆住。同窗兩日,還是頭一回見沈瑞露出這樣愜意自在的表情

  沈瑞這幾年形意拳與羅漢拳都沒落下,還練習著從王守仁那裡學來的一套道家吐納功夫,耳聰目明,早已聽到有人過來。

  只是對方知趣駐足,他正聆聽冬日松風聲,便不急著睜開眼。

  等睜開眼,見是董雙,沈瑞掃了一眼他手中書本,道:「怪不得方才在學堂不見董小弟,原來在這裡用功。」

  董雙靦腆一笑,從袖口裡掏出一隻半個巴掌大的絹包,雙手遞過來道:「昨日用了沈兄午飯,這是小弟回禮,還請沈兄勿要嫌棄粗鄙。」

  不過是自己不用的便當,哪裡就需要回禮?沈瑞想要說不用,不過見董雙巴掌大的小臉滿是堅決,便接了過來,道:「那我可是佔便宜了。」

  當著送禮的人,拆開禮物開也不禮貌,沈瑞便也學董雙的樣子,將絹包抄進袖子裡。

  上輩子看書,時常看到往袖子裡取東西、放東西這樣的說法,這也不知哪朝哪代開始的習俗,在袖子裡縫口袋,裝東西。

許是因古時衣裳長袍大袖的緣故,身上要是縫口袋,裝了東西鼓鼓囊囊的顯得不利索,裝在肥大的袖子裡卻是不顯。  

大明衣冠雖不似唐朝那樣廣袖,可也不像宋朝那樣窄袖,屬於中間,這袖袋也就依舊傳承了下來。

  董雙見沈瑞沒打開,面上忍不住有些失望。

  沈瑞見了,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便問道:「那裡頭裝的甚?摸起來有點硬。」

  董雙面上果然帶了歡喜,眉眼彎彎道:「是薄荷松子糖。讀書精神乏的時候含上一粒,最是醒神。」

  沈瑞並不嗜甜,可還是笑道:「冬日讀書最易睏乏,又不敢多喫茶,得了這個倒是正好,謝謝董小弟。」

  董雙忙道:「無需謝,等沈兄用完,再尋我要……」說到這裡,又覺不妥,道:「這個是自制的,並不是外頭買的,要不我寫了方子給沈兄?」

  沈瑞見他自說自話就帶了拘謹,霞飛雙額,雌雄莫辯,不由心中一動,暗自打量董雙週身兩眼。

  董雙年方十二,還沒到發育的時候,除非脫了衣服,否則還真的辯不出男女。

  在這禮教森嚴的大明朝,董舉人本身就是禮教子弟,應該不會開放到將侄女扮作侄兒來同一堆外姓少年做同窗。

  自己是狗血故事看多了,哪裡有那麼多祝英台。

  等兩人回了學堂,沈玨見兩人結伴進來,眉頭就擰了起來,剛想上前說話,上課的鐘聲就響了起來。

  好不容易等到課歇,沈玨就竄了過來,尋了由子將沈瑞拉倒外頭:「瑞哥怎同董雙好上了?還是遠著方好。郭勝與沈繡兩個可都當他是禁臠,仔細發瘋咬人。咱們固然不怕他們,可落個為男人『爭風吃醋』也不是好名聲!」

  沈瑞只覺得風中凌亂,幾個毛孩子口角,怎麼就連「爭風吃醋」的話都出來。

  見沈瑞如此,沈玨只當他懵懂,故作老成道:「瑞哥還沒開竅,自是不曉得這個。董雙雖沒答應同沈琇與郭勝兩個好,可那兩個早將他當成碗裡的菜,前日昨日連番到你跟前說嘴,也是嫉妒你挨董雙近。董雙這傢伙倒沒露輕浮,只是誰讓他長的像小娘子,性子也唧唧歪歪。」

  沈瑞剛收了董雙的禮,白不會跟著說董雙不是,只道:「他也冤枉,蜂蝶輕狂,總賴不到花身上。」

  見沈瑞為董雙說好話,沈玨的面色古怪起來,盯著沈瑞好一會兒,方惡狠狠道:「我不管董雙到底是香是臭,也不管沈琇與郭勝如何,只是你是我兄弟,可不許去弄甚斷袖!」

  沈瑞翻了個白眼道:「玨哥將心放在肚子裡,我既准備明年下場,讀書還來不及,哪裡有功夫想旁的。」

  沈玨輕哼了一聲道:「知道讀書是好事,可也別學全三哥。全三哥早年也是愛玩性子,這兩年都成了書呆子……昨日出去,讓人掃了興,咱們玩的也不痛快,等到本月十七,是阿彌陀佛聖誕,城裡幾處寺廟都有廟會,咱們再去瞧熱鬧。」

  松江富庶,士紳百姓多崇佛崇道,地方上各種盛典也多有佛道相關。

  沈瑞笑道:「那感情好。不過這次輪到我做東,玨哥可不許與我搶,我到底是做哥哥的。」

  沈玨花錢素來大手大腳,族長太爺與大老爺雖心疼他,可到底想不周全,他手頭還真不如沈瑞方便。

  沈玨「哈哈」一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精窮了,就等著吃你這個大戶。」

  宗房嫡支子孫不少,旁枝也繁茂,沈瑞便提了想要打發柳成去「春耕」班書僮處「旁聽」之事。

  沈玨道:「這哪裡算事?我家小桐哥就在『春耕』班,打發柳成過去與他的書僮一道就行……」

*

沈家五房,內院正房。

郭氏歪在羅漢榻上,看福姐兒與冬喜說話。冬喜去四房前,一直在郭氏身邊服侍,也是看著福姐兒長大的,福姐兒也愛粘著她。

  福姐三歲半,拉著冬喜的袖子說個沒完,一會是「姐姐哪裡去了,怎麼才家來」,一會又是「姐姐陪我翻繩耍」。

  郭氏正惦記沈瑞在四房如何,見福姐兒粘著冬喜沒完,便開口哄了她兩句,吩咐養娘抱了下去。

  又將屋子裡其他人也打發了,郭氏方肅容道:「瑞哥這幾日過的如何?那幾位可又出甚幺蛾子?」

  不管是張老安人授意,還是沈舉人疏忽,連上學的馬車都不預備,讓沈瑞小小的人頂著冷風上下學,這也太苦了沈瑞,郭氏心裡如何能不擔心。

  就算冬喜今日不來,郭氏都要打發人過去探問了……
陸雲 發表於 2013-9-13 22:54
第2卷 第六十九章 人心不足(二)


  因沈瑞早就交代過,冬喜自沒什麼隱瞞的,將這三天遭遇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
  郭氏皺眉聽了,對於張老安人與沈舉人的行為,並無意外之色,若是四房有明白人,好好的日子也不會過成現下這樣。
  不過,待聽到沈瑞對秋月、冬月兩婢的處置,郭氏眉頭微蹙;待聽到沈瑞為了冬喜、柳芽的月例,去向管家討要前幾年的月例,則是搖頭不已。
  冬喜見狀,不免擔憂:「可是二哥應對的不當?」
  這其中還有她的主意,要是真有不當之處,冬喜也難安心。
  郭氏嘆了一口氣,道:「不管秋月、冬月過來到底有何目的,到底是嬌花一般的年紀,瑞哥絲毫不憐香惜玉,倒是個心硬的。」
  冬喜這次雖才到沈瑞身邊幾天,可三年前就在沈瑞身邊服侍過一個多月,自然是偏著沈瑞,忙道:「二哥開始並沒有想到這個,是婢子的提議。二哥正是緊著讀書的時候,一刻都不敢分心,婢子實是擔心。明知道那那兩個心裡不安分,後頭還牽扯個張四姐,稍有不慎,那邊老安人就能將張四姐賴給二哥,妻妾名分且不說,只後頭有張家一大家子人,就不是能消受了的。」
  聽到冬喜提及張家,想想張老安人的性情,確實有這個可能,郭氏神色稍緩:「真是不知瑞哥像誰,他娘是個『走路恐傷螻蟻命』的心腸,平生只有對人好的,但凡心腸狠一下,也不會讓自己落得這麼一個下場,連兒子都跟著吃苦;他老子素來端著君子架子,可這兩年露出好色的苗頭來,家中通房婢子且不說,外頭也有些牽扯,還真是令人開了眼界。」說到這裡,嘆了口氣道:「瑞哥有自己的主意也好,就算對旁人狠些,對自己好就行,善人哪裡就容易做?雖還沒到知人事的年紀,可瞧他這做派,長大也不會是憐香惜玉的性子,也不用擔心他在女色上吃虧。」
  冬喜附和道:「娘子說的正是,要是二哥性子綿軟,那甚時候才能挺起來?不得娘子操心一輩子?二哥真不是個心狠的,婢子與柳芽的身契都在二哥這裡,只要二哥與管家知會一聲,即便不交了身契去,也不會有人上來討要。不過是他白日不在家裡,怕婢子與柳芽吃虧,方不嫌麻煩地做了這般安排。婢子還罷,看在娘子面上,二哥待婢子極敬重信賴,賬面銀錢這些都是婢子收著……就是婢子與柳芽的身契也在婢子這裡……柳芽那丫頭三年前挨了苦頭,二哥如今就抬舉了她弟弟,以後定也會一直護著……」
  郭氏神色越發柔和,點頭道:「瑞哥確實是個感恩知義的好孩子,就是行事直白魯莽……如今他十二歲,年紀尚幼,不會有人挑剔什麼,要是再大些可都是不是。祖母給孫子安排婢子常見,這兒子給老子送婢子算甚哩?倒是沈瑾,能知道護著瑞哥,倒是令人意外。這件事罷了,從管家那裡討要銀錢的事,卻是極不妥當,就算想要提此事,也不當他來說。嫡出的哥兒,去與下人計較幾十兩銀子的去往,這說出去難聽。那邊老爺是為了遮掩自己過錯方處置了賬房,可其他下人不知道,只當是瑞哥緣故,難免有人兔死狐悲,將怨憤集在瑞哥身上。往後再有這樣的事,你就出面,不要讓瑞哥陷在家事中。不要計較銀錢,手頭上鬆些,莫要為了小事惹得瑞哥不自在。」
  郭氏不僅這樣交代冬喜一番,等到沈瑞放學過來請安,也對沈瑞這般交代了一番。話說的婉轉,可到底有訓誡之意,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他年紀雖小,也是個爺們,沒必要看重後宅的事,應該將心思都放在讀書上。
  沈瑞漲紅了臉,老實地聽了,並沒有抬出什麼「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之類的話。他之所以關注後宅事,不過是防患於未然,可確實是分了心,行事也不夠坦蕩。郭氏忠言逆耳,卻是為了他好,他當然曉得好歹。
  見沈瑞這般模樣,郭氏生怕自己說的重,柔聲道:「你吃過他們的苦頭,心中不安如驚弓之鳥,這不是你的錯。可你娘生前做了諸多安排,沈理與我這般為你費心,難道就是讓你惶惶不安地過活?你年歲還小,只要鬆鬆快快地過活,安心自在讀書就好,並不需要你自己撐著。即便一時挨了算計,有我們給你做主,難道還能讓你虧了去?」
  沈瑞耷拉著腦袋,無法辯白。
  現代人的自私與多疑的刻在他的骨子裡,「求人不如求己」這句話更是銘記。他雖感激沈理與郭氏的照顧,可也沒有想過真正去依賴兩人。
  他覺得自己看的清楚,對郭氏與沈理有恩的是孫氏,不是自己。如今這兩人的回報頗多,自己要是再任意索取,就有挾恩圖報之嫌,怕就要惹人生厭。
  沈瑞的行事準則,不屑去討人歡喜,但也絕對不讓自己惹人厭。
  可郭氏說的不無道理,張老安人與沈舉人能算計他什麼?他年紀在這裡放著,不管是娶妻納妾,還是銀錢產業,都不用自己出頭,自有人為他做主,還真不必怕張老安人與沈舉人的算計。而且他輩分在這裡擺著,去與那兩個計較,本身就是不對。郭氏這麼疼他,對此事都有異議,何況旁人?禮教社會,禮教不僅是旁人的繩索,也能鎖到自己身上。即便自己覺得尋了由頭,可以為自己辯白,可有的時候,只要出來事,別人自有想法,誰會去聽所謂辯白理由。
  「嬸子,侄兒受教!」沈瑞想明白這一點,滿心感激地郭氏躬身道。
  郭氏扶了他胳膊,滿臉欣慰:「你能想明白就好,男兒志在四方,要抬頭往前看。那些煩心事能不理會就不理會,實是避不開,便使冬喜過來與我說。那兩位有劣跡在前,你的事並不單單是四房家務,即便我這隔房的嬸子為你出頭,族裡也說不出錯來。」
  沈瑞點頭應了,看著郭氏的慈容,想到自己上輩子的父母。父親還罷,沉迷書畫,對於其他都看的淡,血脈家人看的也不重,他與姐姐算是被母親獨自撫養大,這才養成他與姐姐獨立的性子。偏生祖父這邊的情況複雜,堂兄弟眾多,而他家這一支因移居港城,父親不從政,已經退到家族邊緣。
  父親那一代還罷,手足兄弟,還算相親;等到下一輩堂兄弟,則只是面子情。
  他曾因得祖父看重,有一陣子很是到堂兄們的拉攏與排擠,正經看過一場大熱鬧,也因年紀小的緣故吃了暗虧。當時母親似戰士一般,從港城飛到京城,雖沒有指著祖父鼻子罵,可對於幾位伯父卻是絲毫不客氣。原本溫柔惇厚的貴婦人,立時成了母老虎。
  在與懇談一番,確定自己並無從政的心思後,母親便代自己做了決斷,在閤家人面前將此事攤開。不管伯母、堂兄們眼神多麼複雜,母親的話很是堅定:「我不管你們爭什麼,只要有人敢傷害我兒子,我就要讓他永遠難如願!」
  宗老桃李滿天下,又如此高壽,其關係影響並不只在文化界,否則沈家諸堂兄也不會如此忌憚堂弟。正因為遭遇這樣的事,沈瑞才清晰的明白,有血緣的未必是親人,待沈舉人、張老安人等也從來沒有抱過指望。
  郭氏是個嚴肅略顯刻板的婦人,同母親溫柔惇厚性子不同,可此刻她的呵護像極了上輩子的母親。
  「你這孩子……」郭氏見他紅了眼圈,嘆氣道:「心事也恁重了……」
  沈瑞因想到前世親人,只覺得心裡揪痛,有些喘不過氣來。
  沈全在旁,在氣氛沉重,打岔道:「瑞二弟也是,發生了這多事,你怎不與三哥說?我雖不能做甚,也能幫你出出主意!」
  沈瑞瞥了他一眼,道:「不願擾了三哥讀書。」說到這裡,看了郭氏一眼,毫不客氣地告狀:「嬸子,三哥讀書的勁頭有些過了,日漸清減,要是繼續下去,不是熬壞了眼睛,就是熬壞了身子,還是適當勞逸結合的好。」
  郭氏聽了,便望向沈全。沈全十七歲,正是身子抽條的時候,個子與大人差不多高,但是衣服掛在身上鬆垮垮的,眼底也是黑青一片。
  郭氏看了,暗暗心驚。
  沈全已經捶了沈瑞一下,低聲埋怨道:「我想著幫你,你倒是來告哥哥的狀了……誰讀書不是這樣過來的,我前些年就是靜不下來,不能專心方才耽擱至今,如今再不努力,連你們這些小的都要不如……」  這幾日沈瑞看的清楚,沈全的狀態很不好。
  今年院試二次落榜對沈全的打擊很大,精神繃得太緊。下次院試在後年,還有一年半的時候,他繼續這個精神狀態下去,不是身子熬垮了,就是精神崩潰徹底厭學。
  對於書香門第子弟來說,五、六歲啟蒙,十幾歲開始下場,童子試實算不得什麼。從十幾歲考下去,總有過的時候,可為甚不是人人都有功名?就是各人的承受力有限,選擇不同。有的人落第三、兩回,就徹底灰心,不走科舉這條路;有的人則是百折不饒,終於過了這個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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