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與魔法] 魔法與科學的最終兵器 作者:千年帝國海軍上校 (連載中)

 
晨羲 2013-8-25 11:08:55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230 590011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4
24.一周(十一)

    琴鍵發出敲擊白銀一般清澈流暢的聲音,優雅低沉、略帶哀傷的旋律從定制三角鋼琴從傳出,在房間內不斷回旋、蕩漾。

    匈牙利狂想曲第二號,弗朗茲李斯特所做的著名鋼琴曲,被公認為最難演奏的鋼琴曲之一,幾乎成為評判一位鋼琴演奏家的標準(李斯特的曲子都是公認的難)。成為許多人童年回憶之一的著名動畫片《貓和老鼠》正是以這首曲子作為《貓的協奏曲》中湯姆貓演奏的曲目,一舉獲得1946年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動畫短篇獎。

    作為一項社交必備技能,獨裁官精通所有樂器的演奏方法,演奏水平更是直逼名留青史的音樂巨匠們。比如他現在彈奏的就不是李斯特的原版,而是弗拉基米爾霍洛維茨改編後的版本,比原版更加華麗,更富激情,難度也進一步提升了。

    旋律從莊嚴轉為奔放、活潑。八度大跳、輪指——手指不是在敲擊琴鍵,而是在琴鍵上奔跑、跳舞、飛翔。洋溢著激情的音符在空氣中顫動,就連空氣也在樂聲中變得熾熱,最終隨著一聲高音,一切歸于平靜。

    掌聲響起,盡管現場只有寥寥數十名听眾,掌聲依舊熱烈。放送終端前聆听獨裁官演奏的各國人民在家中、在路旁、在廣場上瘋狂的鼓掌,不少女性留著熱淚暈倒在地,引發了一系列混亂。但這並不影響其他听眾沉醉在狂想曲的余韻之中,並且更加期待下一首曲子。

    乘著休息時間,媒體工作者們正忙不迭地調試音像播送設備,官邸工作人員或是搭把手,或是忙著供應飲料和小點心。現場一片忙亂,唯有少數幾位可以享受片刻的安寧。

    “完美的演奏,閣下。”

    尼德霍格遞上擦手巾,一臉的陶醉。

    “相信全體國民都會為您瘋狂。外國听眾也會改變‘精靈們只有在技術上有所建樹,在藝術層面上不過是一群追求傻大粗的農民’的刻板印象。”

    “想要改變先入為主的觀念不是那麼容易的,給一個人或一群人貼上標簽只要幾秒鐘,想要撕下來卻要耗費幾十年甚至更久。特別是涉及種族主義和意識形態的背景時,人們會格外堅持舊有印象和偏見。”

    仔細擦拭著雙手,連指尖都擦的干干淨淨後,李林將手巾遞回給尼德霍格。

    “或許這不能改變現實,對他們的生活也沒什麼幫助,但至少可以保證他們的心理健康,確保他們的自尊心不再受到傷害。”

    “確實如此。”

    一絲冷笑爬上了尼德霍格的嘴角。

    某些情報明朗化之後,諸國面對亞爾夫海姆的態度立即變得尷尬起來。

    原本的合作伙伴突然變成了頂頭上司——或許國際社會和職場不能類比,但諸國面臨的情況差不多就是這樣,原本與自己平起平坐,甚至是靠自己接濟的小伙伴突然爬到了老大哥們的頭上,面對這種情況,心態再好的人也會產生情緒,更何況諸國從來都算不上心態好的那一幫。

    從史塔西發回來的記錄來看,各國高層的反應與其說是在發火,用“發飆”來形容更正確些。也不知道最近有多少高檔瓷器和文具粉身碎骨,至于各種罵人髒話……有些連史塔西的語言專家都翻譯不出來,天知道那些從小接受高等教育的大人物是從哪里學到那麼多粗鄙下流之語的。

    發火歸發火,諸國高層總算還沒失去理智,依舊保持著和亞爾夫海姆的外交關系,各位使節們也維持著一貫的儀態和風度。唯一的變化是原本就貌合神離的關系變得更加虛偽,諸國對亞爾夫海姆的警戒和恐懼心更加提升了幾個檔次,私底下的小動作更是不斷。

    除了和查理曼各種私下接觸溝通,諸國內部的輿論氛圍也在悄然改變,其中之一就是關于精靈文化的段子開始在大街小巷里流傳起來。比如精靈的所謂藝術概念就是“大就是美、多就是好”,除了各種方方正正的大樓或者古代吉爾曼尼亞風格的建築,精靈完全沒有一點審美情趣和獨創性……總之就是用這種方式強調“精靈們不過是一群暴發戶”、“人類比精靈更具有創造力”、“諸國的軟實力更強”,通過這種方式來維護自尊心。

    他們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而且他們也沒說錯,經歷了一千年文化空白期的精靈在藝術方面確實有許多可供人吐槽的地方——比如那個自帶降雨系統的評議會大樓,比如那個放大三倍的凱旋門,比如那一堆鬼畜般的大型雕塑……

    要不是還有除了做飯,什麼都會的獨裁官閣下和發達的傳媒系統,精靈們這頂“不懂藝術的鄉巴佬”的帽子估計還有很多年可以戴。如今向全世界轉播獨裁官的個人獨奏會之後,估計這種惡化雙邊關系的風評可以消停上一段時間了。

    “擺出強硬的態度很容易,我們的實力也允許我們這麼干。但強硬可以壓制問題,可以毀滅問題,卻不能解決問題,還會制造問題。所以我們也不必每件事情都做的太絕,應該適當的放軟身段,給對方回旋的余地。”

    “可是……”

    尼德霍格猶豫了一下,問到︰

    “就這麼放任他們和羅蘭接觸,可以嗎?”

    “沒問題。”

    李林擺擺手。

    “反正就算我們提出抗議和交涉,他們也只會不痛不癢地做做姿態,然後丟兩個替罪羔羊出來算是交代。用不了一天就故態復萌。哪怕見識了絕對的力量之後,他們也不會輕易罷手。這關系到他們的權力和性命,不可能輕易妥協。”

    “我們的海空力量……”

    “你想給自己貼上海盜的標簽嗎?尼德霍格。再怎麼說,羅蘭也一定會用阿爾比昂的船只來疏散人員物資。光天化日之下攻擊一條懸掛著阿爾比昂國旗的民用船只,對包括婦女兒童在內的落水難民補槍?國際社會會怎麼評論我們?不用想都能猜出來。看看,這就是尖耳朵們的本質,穿鐵靴子的嗜血野獸,射殺婦孺的禽獸——別忘了,我們終究是他們眼中的異族,沖入人類文明社會燒殺擄掠的蠻族,無論我們塑造的開戰理由多麼正當,我們之前獲取過多少次輝煌的勝利,要想讓我們臭名昭著,只需要一次失敗就足以。記住,尼德霍格,我們可不是什麼魔鬼,我們是文明人。”

    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威廉古斯塔夫”號被擊沉事件就是例證,那些閱讀二戰歷史的群體中一度以訛傳訛,聲稱“威廉古斯塔夫”號是一艘滿載難民的醫療船,甦聯紅海軍的潛艇對其發動攻擊是嚴重背棄交戰規則和道德準則的行為。事實上先不說1941年11月德國人同樣炸沉過畫著明顯紅十字標志的甦聯醫療船“亞美尼亞”號,7000名乘客僅有8人生還,甦聯方面有理由也有權利報復。更何況1941年“威廉古斯塔夫”號已經解除醫療船任務,被改裝成潛艇乘員訓練船,其被擊沉時船體上並沒有紅十字標志,且船上安裝有高射炮,搭載了大量登記在案的海軍人員和未登記在案的陸軍官兵和**官員,還有魚雷艇為其護航,完全屬于合理合法的攻擊目標。不過冷戰時期的西方世界為了抹黑甦聯的政治需要,依舊將整個事件包裝成“毛子嗜血野蠻,對難民船發動攻擊”的不幸事件,並一直流傳下去。

    由此可見,抹黑對手並不需要理智和辯證,只需要題材和業務純屬的文字處理者就足夠了。對才剛剛邁上崛起之路的帝國來講,即便不在乎抹黑,也沒必要給那些潛在敵人送上題材。

    “我們是文明人,閣下。只是羅蘭……請恕下官直言,他的行動很有可能在今後對帝國產生巨大的威脅。”

    或許這個世界需要文明人的規則,或許大家需要注意吃相,不能什麼事情都搞的很難看。可尼德霍格不喜歡或者說不在乎這些,對親衛隊隊長來說︰任何時候,將潛在威脅扼殺在搖籃中總是最保險的辦法,而不是帶著期待的眼光看著它自由發展。

    盡管教會和羅蘭都是敵人,而且教會的實力看上去更大一些,但尼德霍格更警戒羅蘭,羅蘭是一個潛在地威脅︰他還很年輕,有很多時間,如果給他足夠的空間,他很有可能最終建立起一個足以威脅到帝國的國家。

    所以,那些等著逃亡海外,對帝國心存憤懣敵視之心的流亡者們——他們必須死。

    “無需介意,尼德霍格。”

    李林的嘴唇翹了起來,一絲嘲諷浮現在他臉上。

    “民主共和,人人平等……听上去是很不錯,不過吶,再好的制度和理念那也是需要人去遵守和執行才行,否則就和廢紙沒什麼區別。”

    先不說在僅剩的四天時間里,查理曼方面可以疏散多少人員和物資,靠疏散出去的這些人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積累起反攻回來的實力。假如羅蘭認為民主共和就是對抗神權獨裁的萬靈丹,那麼李林可以對此斷然否定。

    在李林看來,民主共和本身就是個偽命題。

    指望所有人都能理性客觀的看待問題,並且所有人都能公正無私,提出意見和建議?如果真有這種社會,世界早就成了和平的烏托邦了。哪還需要國王、皇帝、神意代行者和神明。就算是最早提出民主共和概念的雅典城邦,不也同樣經過民主程序毒死了堅守民主共和核心價值的偉大哲學家甦格拉底麼?而到了近代,民主國家更是弊病叢生,從選出川皇的皿煮燈塔,直接用內亂內戰來詮釋皿煮的烏克蘭……林林總總,簡直數不勝數。

    與其說是民主打敗了獨裁,倒不如說是那些被打敗的獨裁政體病入膏肓,不可救藥還差不多。

    亞爾夫海姆——神聖吉爾曼尼亞帝國和那些被送入歷史故紙堆的敗犬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有著一個不死不滅、永不犯錯的神意代行者在,有一群平均壽命300年以上的國民在。羅蘭所建立的民主共和政體要等多長時間才能等到帝國日漸衰弱,給他們可乘之機呢?五百年嗎?一千年嗎?兩千年嗎?這個政體能存在那麼久嗎?能夠存在超過300年以上嗎?全體國民能夠一直遵守建國時的美好理想,整個國家能不墮落至選舉民粹和愚民政治的下坡路嗎?能夠不被墮落的政客和國民帶向無底深淵嗎?

    當然不可能。

    只要是人類建立的政體,必定無法逃脫“興起——極盛——衰落”的循環,只要沒有如李林那樣脫離常規束縛的超常支配者,他們就終究會在李林的最強盟友“時間”面前敗下陣來。

    “否定民主共和最好的辦法不是用武力去消滅它,而是促成其墮落,同時保持自己的國家處于相對正常穩定的狀態,通過彈劾其種種不作為、墮落**來主張自身的正當性。因此豎立一個反面教材也沒什麼不好,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和辦法來解決。通知海軍、空軍和情報機構,對所有經阿爾比昂前往南方殖民地的難民船只需監視即可,不得主動發動攻擊。”

    “一切遵循您的意志。”

    “說到羅蘭,他們有什麼動作嗎?”

    “正在全力向阿爾比昂方向輸送難民,布列塔尼亞、上下諾曼底、布洛涅、加萊、佛蘭德斯全都出現了大批查理曼難民。我認為他可能想通過這種方式來降低風險。”

    “沒關系,讓他折騰去吧。”

    看看休息時間差不多了,李林重新起身,尼德霍格為他打開休息室的門。

    ——諾曼底?加萊?佛蘭德斯?布雷斯特?恐怕這些都是煙霧彈。

    ——搞出聲勢浩大的真正目的,是遮掩真正重要的船隊吧。

    ——如此說來,核心船隊所在的位置應該是某個不起眼的港口,而且距離阿爾比昂本土相當近。

    ——縮小篩選合適目標,符合條件的城市有一個。

    ——敦刻爾克。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4
24.一周(十二)

    以人員疏散的角度來看,敦刻爾克絕不能算是個合適的港口,原因是這里水太淺,不適合大型船只停靠,必須通過小型船舶往返停泊在外海的大型船和港口之間擺渡轉運,效率低下。如果是加萊、布雷斯特、安特衛普之類大型港口,大型船只可以直接入港滿載乘客前往對岸的多佛。

    小也有小的好處,不引人注目是一條,另一條就是即便有間諜盯上這里,他也很難確定出港的小船是和那一條大船接頭,那些船又去了那里。使用使魔或航空器偵察不但觸犯阿爾比昂的主權,還會自曝身份。

    以保密性和疏散效率的視角來看,這個港口是目前所能找到的最佳選項了。

    耷拉著腦袋的人們聚集在港區倉庫附近,人群中有衣著華麗的紳士貴婦,也有外套上打著補丁的普通人,有談吐不凡的知識分子,也有時不時朝著地面啐唾沫的白丁。

    所有人都沉浸在背井離鄉的傷感和即將踏上未知旅途的忐忑不安中,問詢、叫罵、安慰、討論——查理曼語在敦刻爾克港區沸沸揚揚。

    當萊茵戰線包圍圈完成的消息傳來時,世界各地的人們全都立即理解到一件事︰查理曼王國這個國家到此為止了,亞爾夫海姆崛起為全新霸權國家的時代即將到來。

    亞爾夫海姆的精靈們為此舉杯慶祝之際,查理曼人則為尖耳朵們該死的勝利喝著悶酒。不論是誰,都認為查理曼距離覆滅已經不遠了。就算是屢屢創造的聖少女,面對這必輸的戰局也不可能再翻盤了。

    然而,在祖國逐漸邁向滅亡的命運之際,不甘俯首接受命運的查理曼人就像是在對內心的挫折和不公的命運嘶吼一般,怒吼著一切還未結束,怒吼著我們還未倒下,怒吼著抵抗不會停止。

    查理曼王國或許輸了,查理曼這個民族還沒輸,生活在這篇土地上的人民還沒輸。

    就算暫時別離祖國故土,抗爭也會繼續下去。

    只要有人活下來,繼續高舉反抗的旗幟和火炬,宣誓查理曼就在這里,一切就還沒有結束。

    就算屈辱,就算狼狽,只要還有人沒忘記這屈辱和狼狽,抗爭就不會結束。

    “如果說李林是利用成千上萬的生命來成就他的新秩序,恐怕我也是一丘之貉吧。”

    隔著通訊界面,羅蘭發出自嘲的苦笑。

    密涅瓦搖搖頭,向羅蘭投去理解的目光。

    “人們總有一天會理解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哪怕現在無法理解,遙遠的將來也一定會有人明白我們今天是抱著什麼樣的想法、心情和覺悟做出這項決定的。”

    無需諱言,如今能安排眾多人員物資撤離,很大程度是靠了諸國對亞爾夫海姆的恐懼,而這份恐懼正是用諸多查理曼士兵的尸體和包圍圈里還在為生存奮斗的士兵所成就的。正是他們的犧牲成就了整個撤退作戰。

    最反感李林將別人的生命當成棋子或數字來對待,如今自己也不得不通過舍棄某些生命、踏著別人的尸體來成就局勢,日後還要驅趕更多生命走上戰場——對這一點心知肚明的羅蘭心里絕不可能好受,來自良心的譴責和憤怒無時不刻在折磨他。

    適才的話語與其說是自嘲,更像是某種心聲表露。

    “我不期望所有人都能理解,我只求問心無愧,就像我從不指望我們在海外建立的國家能夠千秋萬代,永存不滅。”

    越是臨近決戰之日,“為何而戰”、“為什麼非要建立民主共和政體不可”的問題越是反復拷問羅蘭。

    這是他個人的自我探尋和答辯,更是事關日後有關民主主義的基本理念、制度和運作方法的自我思考,只有將這些知識流傳下去,由後人去根據他們所處時空的環境,在確立原則的基礎上去自省和思考,民主主義的核心價值才能長存下去。

    即將誕生的神聖吉爾曼尼亞帝國與過往的國家有一個非常大的不同之處,那就是盡管同樣可能隨著時間流逝和世代交替,統治階層的自律性會漸漸松散疲軟。法制、紀律、自我約束都將慢慢走向崩壞。但神聖吉爾曼尼亞帝國這一周期會極為漫長,這一方面是由于佔據統治階層的一等公民——那些純血的精靈們生命周期相較人類漫長的多,李林的壽命更是足以讓任何期待帝國墮落之人絕望。另一方面則是帝國以強大武力為後盾,連指責、抱怨、反抗乃至怨恨發狂都納入管制的系統,其效率和堅實程度遠遠超出任何反抗力量;

    和這兩道令人絕望的壁壘相比,羅蘭所能做的,不過是展示並保留些許曖昧又不明確的“可能性”,而且還只是暫時的。

    人心變化無常,民主和獨裁也會在螺旋上升的時空軌道中並存。哪怕是在極盛狀態下的民主共和國家內,期望獨裁專制者依然大有人在。這些人中有些是覬覦權力和財富的野心家,更多的則是期望被支配、被命令的普通人。因為這樣一來就可以活得比較輕松,將責任和煩惱推給支配者,自己只要服從命令就可以過上安定幸福的生活,只要這樣就心滿意足了。

    只是,被圈養在柵欄里的家畜再怎麼無憂無慮,飽食終日,依舊無法保證自己能夠逃脫飼主的屠刀,成為餐桌上的美味料理。

    李林的神權獨裁和民主共和最根本核心的沖突就是“人是否生而平等”這一點,民主共和制之下或許依舊無法避免不平等現象,但起碼在憲法與核心價值上是承認“人生而平等”的。而神聖吉爾曼尼亞帝國從法律層面上就已經宣布“眾生生來就不平等”,直接將全體國民根據種族出身劃分等級,然後再以各種宣傳手段和行政手段將國家主義、種族主義予以正當化。

    誠然,帝國沒有進行種族清洗,沒有把四等公民全部趕進集中營,用焚化爐來進行“最終解決”——最起碼現在沒有。但帝國及前身亞爾夫海姆對人類工人的反抗從不手軟,對于集體農莊里藏匿、包庇逃跑勞工的農民家庭也毫不留情的進行了“重新安置”。加上各種研發生化武器時,當做“耗材”犧牲掉的人類更是到現在都沒有詳細數字……

    或許帝國的辯護士們會說任何一場戰爭都會有犧牲,和任何一場戰爭的死傷人數相比,這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字”,與全國總人口相比更是微乎其微,以如此微小的代價換取國家安全、社會繁榮,應該稱之為了不起的成就才是,有何理由要被貶低為暴行?

    對這些翻弄唇舌之輩,羅蘭只想說一句話。

    ——如果某一天行刑官拿出一堆數據表格攤在你面前,宣布為了能讓國家及大多數國民更好的存續下去,根據科學統計,你被判定為“不應該存在的人”要被處死時。你還能大言不慚地說出上面那些話,還能對著行刑官和斷頭台歡呼“皇帝萬歲”嗎?!

    獨裁之惡即在于此。

    以李林的才干和手腕,恐怕會成為前所未見的明君英主吧。在這顆足以讓滿天星空都黯然失色的巨星面前,人們必然會覺得“既然這一位永遠正確、從不犯錯,那麼把一切托付給這位神意代行者即可。何必自尋煩惱,多繞遠路呢”。這種想法可謂理所當然,比起紛爭不斷、無法回避錯誤的凡俗大眾,讓不會犯錯的全知全能者掌握權柄顯然更合適也更合理。然而先不論這與民主主義“人人平等”、“依靠所有人的力量”的基本觀點背道而馳,拱手讓李林來支配自己的人們常常忽略一點,即“絕對的正確、絕對的理性也就等于沒有感性、感情”。

    任何問題都只會朝最優解方向思考,只要有必要就毫不猶豫地犧牲甚至屠殺一些人,毫不留情地踐踏弱者——就像李林一直所做的那樣。然後運用這種手段將所有行為予以合理化、正當化,讓其他人坦然接受這一切。如同被圈養的家畜一樣安心大嚼眼前的飼料,對隔壁屠宰間傳來的慘叫充耳不聞。

    為了避開這樣“正確”的未來,為了留下保護弱者的堅實鎧甲,為了給這個即將封閉窒息的世界留下一條展示可能性的縫隙,羅蘭唯有與李林奮戰到底。

    確認了自己的立場後,羅蘭便與密涅瓦等同伴開始群策群力思考與李林、帝國的抗爭對策。

    查理曼王家陸軍的主力在萊茵包圍圈內覆滅這一結果已經難以改變,這不僅僅是70萬陸軍成建制的被消滅,同時也等于宣告查理曼本土部隊的覆滅。這是因為那70萬軍隊是查理曼本土的絕大部分兵力,失去這些經過訓練,有充分作戰經驗的部隊後,如今查理曼王家陸軍僅剩下空蕩蕩的軍事機構和揪著頭發發愁的軍政官僚們。盡管海軍還有一部分可投入陸戰的部隊存在,“聖少女”和901反戰車獵兵營、902游騎兵營也尚在,海外還有一些殖民地部隊。但和30萬士氣高昂、裝備精良的防衛軍相比,無異于杯水車薪、揚湯止沸。

    也有一部分人提出,是不是可以在教會和諸國協助之下再次進行全國總動員,構建一條新的防線。然而在人力、物資、工業產能都已經瀕臨枯竭的情況下,這也不過是能產生些許心靈安慰的飲鴆止渴之舉罷了。

    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可行的選擇只剩下一個了。

    “技術人員、技術資料都已經上船了,901和902正在陸續上船,陸軍和海軍的士官生昨天晚上就已經啟程前往南方了。按照這個節奏,雖然有點勉強,但應該能趕得及。”

    的確,查理曼本土的陸軍主力被殲滅了,但並不等于失去了一切。

    只要還有人在,只要還有抵抗下去的決心在,事情就不等于絕望。

    “不管怎麼說,考驗都是從現在開始。”

    少年的口吻充滿堅定。

    即便克制著情緒,輕聲細語里也滿溢出堅強的決心和斗志。

    “前面是通往勝利的坦途也好,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也好,我們都必須向前邁進。”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5
25.死線(一)

    決戰。

    從職業軍人到普通人,所有人都喜歡這個詞。普通人對宏大的、華麗的、血腥的、恐怖的戰爭畫卷沒有任何抵抗力,軍人們則是對愚蠢的消耗戰厭煩透頂,如果能通過一場決定性會戰結束一切麻煩,他們自然樂意將所有賭注押上名為“決戰”的賭桌。

    盡管如此,實際上漫長的戰爭史中,靠一場戰役決定一支軍隊、一個國家命運的例子可謂少之又少,而且還基本上是工業革命前的戰例。進入工業革命後的戰爭,與其說是那些宏大的戰爭決定了世界走勢,不如說是交戰雙方在國家工業能力、決策層對戰略問題的把握、兵力的運用、後勤體系的完備、軍事將領的人事安排、情報體系的效率、地利的確保、開戰時機的選擇等等各方面的表現在戰前就已經決定了戰爭的走勢。那些宏偉的戰爭篇章不過是大戰略布局下的些許反光,毫不夸張地說,在第一枚炮彈炸響之前,勝負就已經決定了。

    即便如此,人們還是忍不住渴望見證所謂的“決戰”,對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來講,這是他們的人類基因序列中好戰的因子在作祟,也是為了滿足好奇心和虛榮心。對身處現場的當事人來說,他們只是為了單純求得解脫而已。

    即使敵軍沒有發起攻擊,塹壕里的生活也與“舒適”一詞無緣,饑餓、潮濕、惡臭、害蟲、傷病、枯燥無聊——時時刻刻都在折磨著查理曼官兵們。在前幾天,折磨的方式清單里還要加上狙擊手、炮擊和空襲,如今那種建造一個野戰廁所都會被輪番轟炸,一縷炊煙都會招來一頓飽和炮擊,一支香煙都會導致腦門上多個窟窿的日子已經結束。長時間蹲在地下、嚴重缺乏營養以至于雙足和襠部開始糜爛的查理曼大兵們終于可以跑到地面上安心曬褲襠了(對越自衛反擊戰時期的輪戰階段,我軍和越軍也有不成文的規矩,每天某個點大家一起停火曬襠,要不然大家天天蹲貓耳洞和坑道,人都要蹲爛了),不過除此之外他們的境遇並沒有任何改善,反而更加惡劣了。

    維持著包圍圈的防衛軍確實停止了攻勢,也不打冷槍冷炮了,但也只是如此。70萬查理曼大軍被壓迫在一個狹長的包圍圈內,沒有補給、缺醫少藥、援軍無望——待在這種環境下,光是精神壓力都能殺人,更不要說惡劣的環境了。

    包圍圈內的查理曼官兵們為了生存幾乎可以說把人類的生存智慧發揚到極致了,別說雞肉味嘎 脆的毛毛蟲,蛆、老鼠、田鼠、蛇、蜥蜴、貓、狗、馬——只要是會動的東西,一被查理曼大兵們逮到,一律去掉頭就生啃。樹皮、草根、菌菇也沒落下,統統下了湯鍋。到最後連毒蘑菇和泥土都進了大兵們的肚子,結果因為食物中毒、營養不良、無法消化排泄導致活活脹死等原因產生的非戰斗減員達數千人之多,直到防衛軍開放了一條空中通道,允許浮空船只出入後,這種情況才有所改善。

    有了食物果腹之後,已經極度緊張的人際關系也有所緩和,軍官們不用擔心自己哪天被餓瘋了的部下下鍋亂炖,大兵們也不用每晚攥著刀子疑神疑鬼,擔心自己會成為同僚或長官的盤中餐。所有人在飽餐了一頓蕪菁和燕麥的大餐之後,運送食物的教會人員將幾個消息帶給了這群籠中困獸。

    首先,對面的尖耳朵鬼畜在最近幾天內都不會再發動任何攻勢,也不會攻擊任何運送糧食、藥品的浮空船隊;其次,皇軍……呃,尖耳朵鬼畜讓教會給包圍圈里的查理曼人帶個話——是要像害蟲一樣被踩死?還是給你們一個公平決斗的機會,在決斗中被討伐?最後,若是想要決斗也無妨,鬼畜們的王將會降臨此地,以一己之力迎戰70萬大軍。

    第一條消息讓人歡欣鼓舞,第二條消息使人莫名其妙,最後一條消息足以讓人怒不可遏。

    這算什麼?惡劣的玩笑?狂人的瘋言瘋語?

    光說些肆意妄為的話,那個獨裁官到底把戰場、把他們這些查理曼軍人都當成什麼了?隨時隨地都能踩死的螻蟻嗎?!

    別開玩笑了——與會軍官嚷嚷著拍案而起,被對手看扁的憤怒為這些原本灰心喪氣的軍人注入了一針雞血,幾分鐘前還耷拉著腦袋的瘟雞們立即原地滿血復活。已經銷聲匿跡許久的豪言壯語、慷慨激昂再次充滿會議室。

    對滿腦子****思想的狂熱份子來講,死亡並不可怕,能在戰場上戰死才是軍人的宿命。眼下他們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戰敗的命運,可至少臨死前也要讓對面那群鬼畜脫層皮,如果能干掉那個自大狂、腦子有坑的獨裁官,那就更好了。

    然而還沒等這些熱血沖昏頭腦的家伙將語言轉化為行動,最後也是最匪夷所思的消息將軍官們壓回了各自座位上。

    亞爾夫海姆獨裁官是神意代行者,還是歷代神意代行者之中最強最凶的存在——凌駕于所有種族之上的超越種。

    僅有一人,也只需的一人,一即是全,全即為一,超越諸族之上,僅憑一己之力就能讓現存于世界的所有生命全部滅絕的“頂點第一人(Ultimated.ONE)”。

    不要說70萬大軍,就算與全世界人類為敵,也有必勝把握的絕對存在。

    這種舉手投足間就能給人世間帶來無窮無盡災難的家伙給予包圍圈里的查理曼軍隊決一死戰的機會,絕不是什麼傲慢自大,倒不如說是賜予查理曼軍人們死亡,好讓他們解脫。

    在徹底絕望的情報面前,就是最死硬的****份子也偃旗息鼓了,他們的精神或許有些問題,但沒一個是缺少基本判斷能力和思考功能的傻瓜。在教會使者擺出的一大堆證據面前,之前喊著“七生報國”、“擊滅鬼畜”、“全軍玉碎”的家伙們都沉默了,一些人一言不發,兩眼直勾勾地盯著行軍折疊桌;一些人沉默著走出了會議室,將隨身攜帶的手槍塞進嘴巴或頂住太陽穴,用力扣下扳機;一些人扯開掛滿勛章的筆挺制服,拿起隨身攜帶酒壺對著嘴巴猛灌,摻了“精力藥”的酒精飲料大口大口灌進嘴里,從嘴角溢出,順著脖頸打濕了華麗的制服;角落里神經質的自言自語和壓抑的哭泣傳來……

    即使是見慣了人生百態的教會使者也難以繼續觀賞眼前敗軍之將們的悲哀絕望了,一想到自己的命運要和這樣一群人綁在一起,他們的心情同樣五味陳雜,加上這種狀況也正是教會刻意謀求的,于是神官們默默離開帳篷,讓這票失意的男人們盡情發泄自己的情緒。

    失意、絕望、加上酒精的作用,一些軍官失去了對嘴巴的管理能力,訊息很快就擴散開來。原本這種時候憲兵會立即采取措施,以“散布謠言、動搖軍心”的罪名逮捕那些個喜歡亂嚼舌根的長舌公,接下來就是大刑伺候一番,然後公開槍決以儆效尤。然而此時憲兵們也陷入不知為何而戰,不知如何作戰的思考困境當中,壓根沒那個心思去抓人殺人。更何況現在軍心浮動,隨便一點刺激都可能引發動亂甚至是兵變,平日里就遭人記恨的憲兵這時候搞點事情,信不信丘八們能把他們給撕了。

    憲兵不管事,軍官不管嘴,上面更是光顧著發呆發愁,于是乎短短兩天時間,軍隊的紀律、等級、規章制度、指揮系統全部陷入廢馳狀態。馬上就要死了,誰還在乎你的軍餃有多高,你的行為是否符合軍紀呢?有那閑工夫,不如來上兩杯,一起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吧。抱著這樣的想法,軍人們肆意濫用著酒精、藥物和暴力,用他們所知道的一切方法來麻醉自己,哪怕片刻也好,只要能忘記掉不安和恐懼就行。

    麻醉的效果終究只是一時的,再強力的藥物和酒精終究會迎來效果結束的時候,當人們從極度的亢奮和美夢中醒來,迎接他們的是更甚之前的空虛、頹廢。于是他們再次追逐那些刺激品,一次次麻醉自己……直到連他們自己都對自己這幅頹廢的樣子感到厭倦,身體也已經對刺激產生抗性為止。

    只用了兩天時間,70萬戰士就成了一群毫無生氣的廢人。

    他們在生理上確實還活著。

    但他們無論在生理還是心里層面都已經精疲力竭了,整個包圍圈內出奇的安靜——出了偶爾不知從何處傳來的神智崩潰的笑聲之外,就只剩下疲乏的呼吸充斥在陰郁沉悶的空氣中。

    只要是神智清醒的人,一定會迫不及待地逃離這種鬼地方。

    一直待在這種人間地獄里的話,再怎麼心智堅強的人也一定會發瘋。事實上也確實有人抱著大不了一死的心態嘗試沖破包圍圈,結果如他們所願,所有參與這種行動的人都成了機槍陣地前冰冷的尸體。

    剩下的人即使明知道繼續待下去只會發瘋,他們也唯有繼續待在包圍圈里。

    為了忍耐那種極端環境,為了不至于被絕望逼死,人們不得不去依靠什麼。

    那個什麼必須比酒精和藥物更能麻醉人們的思維,填補人們滿是空虛和不安的心靈,而且還要有著持續的效果……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姬艾爾聖女一行人抵達了萊茵戰線。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5
25.死線(二)

    沒有光,沒有希望的話,人們就無法繼續活下去。所以人們才會有所依賴、有所要求,會在自己的心中雕刻神像,然後于心中豢養神明。

    那無關于正當性,只是為了活下去所必要的行為。為了抵抗絕望,在殘酷而不自由的世界活下來,他們需要某種東西來填補內心的空虛,以虔誠來緩解焦慮,以篤信來安撫不安,通過告訴自己“世界還有改善的余地和可能性”來迎接明天的到來。

    沒人可以嘲笑這種需求。

    沒那種東西也能活下去、依賴沒有實體的東西和不能說不能動的雕像實在太過愚蠢——能這麼斷言的,要麼是過得非常幸福,與艱辛困苦無緣,要麼就是活得與世界毫無關聯。

    所以,羅蘭能夠理解身處絕望不安中的人向宗教尋求依托和解答的行為。也許有人會認為這是軟弱,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堅強到一己之力承受所有事情的,在彷惶無助時尋求救贖——這真的是沒有辦法的無可奈何。

    只不過,如果是乘虛而入,以布道救贖之名行欺詐之實的家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初夏的陽光透過彩色玻璃,渲染上神聖的色彩後沐浴著講台上的神父。盡管長年不曾使用加上戰亂,禮拜堂已經顯得破敗不堪,講台、座椅也已幾近腐朽。然而被打掃的干干淨淨之後,依然能展露出某種莊嚴清潔的氣息。

    再加上講台上年輕的神父和正襟危坐在長椅上的軍人們,神聖的氣息簡直都要滿溢出來了。

    和在校學生差不多年紀的神父,以令人肅然起敬的姿態說到︰

    “——所以,神是熱情的神,也是嫉妒的神。由于救世主的誕生與死亡,神轉變為有愛的神。通過神之子——救世主的死亡與復活,神與人之間的新契約成立了。舊的契約是為舊約,新的契約即為新約。也就是說,舊約和新約的分界線在這里。那麼,今天就說到這里吧。”

    “誠心所願(amen)。”

    整齊劃一,通過團結和虔誠凝聚在一起的聲音響起,低頭禱告的軍人們一起在胸前畫著十字聖紋,將軍帽扣上,重新抬起的臉孔冷漠、堅毅、無比空虛。就像是一群真人大小的發條玩具兵,旋緊發條後開始自己行走。

    ——洗腦。

    說到宗教傳教布道、發展信徒的諸多手段,其中最惡劣也是最有效的莫過于洗腦。

    不斷將教徒逼入絕境,令其墮入走投無路的深淵之後再施予恩惠,或是專門物色處境艱難的對象,給予集體的關懷和照顧。從絕望中看見光明的人會對施予光明者所說的話深信不疑,自發的將耳邊呢喃訴說的教義和價值觀奉為絕對唯一的金科玉律,當原本的人格被侵蝕殆盡,價值觀完全被替換之時,一具虔誠的自動人偶就完成了。

    只要教主一聲令下,他們會奉上全部的財產,他們會獻上妻女,他們會殺掉教主下令抹殺的對象,甚至只要一個命令,他們就能微笑著把燃料倒在身上,然後點火;又或是抱著炸彈在人群聚集之處引爆;

    邪教、激進宗教、宗教恐怖主義在漫長歷史中已經十分充分地向人們展示了洗腦的有效性,還有其惡劣之處。

    堂堂教會,自詡要為人類帶來“人所支配的世界”的聖教會居然堂而皇之地對萊茵戰線包圍圈內的查理曼士兵進行洗腦。這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算是末期癥狀了吧。不過考慮到他們的對手還有教會所處的現狀,人們也不得不承認,教會出此下策實屬無奈。

    所謂奇跡,必然是從數量眾多的虔誠祈願之中誕生的。越是虔誠,人數越是眾多,展現的奇跡也越加確實,威力也越加可怖。

    譬如將大海一分為二、平息火山爆發等等。

    只要確實增加信徒的數量和信仰心,引發媲美乃至超過天變地異等級的奇跡也並非不可能。要想打倒李林,也只能如此這般了。

    可能夠理解,並不代表可以接受,更不要說無條件認同了。

    “您看上去很不開心呢。”

    親切溫柔的聲音飄來,羅蘭側轉臉孔,將姬艾爾公式化的笑臉納入眼中。

    “身為人類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情——您的表情似乎在這麼說呢。不過正如之前我所說——”

    “在不發瘋就活不下去的世界里,發瘋有什麼不對。”

    羅蘭打斷了聖女的發言,冷淡的語氣為兩人之間拉上了一道看不見的鐵幕。

    “或許你說的沒錯。為了活下去,人是什麼事情都能干出來的。不要說發瘋,什麼喪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干出來。說實在的,這雖然是難以饒恕的事情,卻也是因為情非得已所起。不過你們的所作所為完全是兩回事。”

    “你是想說一直當家畜被別人管理和飼養比較好嗎?”

    “偷換概念——”

    羅蘭緊盯著那張微微僵住的笑臉,說到︰

    “同樣是舍棄道德底線,出發點是為了生存還是為謀取權力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從一開始,教會就在玩弄偷換概念的把戲。

    整天把“解放人類”、“人所支配的世界”掛在嘴上,可實際上教會殫精竭慮思考的只有自己的權力。

    為了謀求更大的權力,更大的財富,為此背棄自己信奉的神明,為了讓一切看上去合情合理,又披上一件“將人類從神明支配下解放出來”的外衣,將自己包裝成救世的聖人,殺死暴君拯救萬民的英雄。

    說到底,這不過是把犯罪行為正當合理化罷了,論惡劣程度,比起李林的所作所為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你說的沒錯,我們不過是一群欺詐師。那麼,我也對你問上一句——與我們攜手,並且同樣利用這些士兵來實現自己的計劃的你,又是什麼呢?如果這些軍人的家屬知道了實情,揪著你的衣領質問你,要你把丈夫、父親、兄弟還給他們時。你又要如何回答呢?”

    羅蘭的表情紋絲不動,內心吞咽著遭遇沉重側擊的苦悶。

    但凡動刀的必死于刀下,沒有被殺的覺悟,沒資格扣下扳機。

    身為軍人,原本就應該有戰死沙場的覺悟。不管是被教會慫恿洗腦也好,被上級下令向敵陣沖鋒也好,他們終究會在某個時間在某個地方成為冰冷的尸體。這就是戰爭,被歌頌美化為神聖戰爭背後血腥殘酷的真實。

    所有被卷進戰爭的人都是不幸的,同時也是平等的,當那些軍人的家眷因為痛失親人而悲傷落淚的時候,也有人因為因為這些軍人的所作所為而痛不欲生。如果真的要一個個表達同情和歉意,恐怕耗盡一生的時間都不夠用。這種時候“慈不掌兵”、“為了大局,犧牲是必要的”就成了最好的免死金牌,任何指責都會止步于此。

    如果羅蘭也能對那些哭泣和怨恨充耳不聞,想必此刻他也能如姬艾爾聖女一般輕松自若吧。可他終究不是姬艾爾,沒辦法像她一樣扼殺良心,毫不在意地踩踏別人,一心一意追逐權力。所以他注定會為自己的良心和別人的痛苦所困擾。

    可就算如此——

    “我不會回避自己所作所為產生的後果,就算那些人的家人親屬要唾棄我、詛咒我、恨不得殺死我、揪著我的衣領怒吼‘把我的家人還給我’也沒關系。這是他們應有的權力,我不會逃也不會躲。但在此之前,我還有必須完成的事情,在做完這件事之前,我還不能死。”

    “說得倒是好听,其實還不是……”

    “聖女冕下,你和李林的視點都太傲慢了。”

    “……!!”

    “以支配者的身份自傲,將其他人當成螻蟻來俯瞰,這就是權力者的極限。然而李林原本就不是以人類的視角去看問題,要求他用平等的視角去理解人類也確實強人所難。反倒是聖女冕下你們,在把自己擺到神明的位置之前,有認真想過,成為神的意義,還有擁有那份力量的代價嗎?”

    “听你的語氣,好像已經見識過了呢。既然我們現在是同一陣線,不妨將情報公開出來共享,展現身為盟友的誠意?”

    微笑扭曲成冷笑的模樣,敬語也從聖女的口中消失了。

    站在聖女身後的護衛們依然猶如雕塑一般緘默不語,但炙熱的殺氣正源源不斷從他們身上散出。相信只要姬艾爾聖女一聲令下,他們立即會毫不猶豫地取下羅蘭的首級。

    面對殺氣騰騰的護衛,羅蘭依舊維持著冷漠的態度。

    “聖女冕下,如果您想要在這里測試一下作為友軍,我的力量是否足夠。我只能聳聳肩,敬個禮,然後服從。可之後的事情我不會負責。如果您覺得在決戰到來之際折損戰力也無所謂,那就請便。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就先失陪了。”

    看也不看即將爆發的護衛們一眼,羅蘭邁開步伐,就在他與姬艾爾擦肩而過之際,他突然停下來了腳步,以冰冷的語調說到︰

    “對了,我會祈禱教會的作戰能夠順利進行,恭祝聖女冕下武運昌隆,聖教會榮光永存。”

    撇下這句滿是尖刻嘲弄的話語,羅蘭頭也不回的穿過人群,只留下向他的背影怒目而視的護衛,還有站在原地攥緊拳頭的聖女冕下。

    指甲刺入掌心,鮮血順著縫隙聚集在拳頭的尖端,一滴滴落入地面。姬艾爾聖女對此渾然不覺,只是板著清秀的面孔,默默品味著屈辱和憤怒。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5
25.死線(三)

    ——我死後一定會墮入地獄最深處。

    心中默念著像是覺悟又像是詛咒的話語,抓住講台邊沿的手更加用力,灌注在聲音里的力度也提高了幾分。

    “——是的,敵軍確實是前所未見的強大,足以令人感到震驚。但是,作為結果,我們一次又一次的證明了,光靠先進武器並不能左右戰爭的勝負,最終決定勝敗的永遠都是使用武器的、活生生的人。無論多少次也好,我們必定能向世人證明,查理曼是絕不會輸給非人之物的。”

    以男裝麗人之姿,通過通訊術式,同時向70萬軍人及查理曼控制區內的民眾宣講,影像中的少女美麗而堅毅,溫和的瞳孔中寄宿著強大有力的光芒,正是那非凡的光芒,跨越時代和距離的隔閡,向人們發出呼吁。

    軍營、城鎮、教堂、廣場、集市、農田——懷揣不同想法,身處異地的人們,牢牢緊盯著投影在頭頂上的聖少女。

    人們將期盼的目光聚焦于創造奇跡的英雄身上。

    哪怕無法一一與所有人見面,光看著講台下幾乎把現場擠爆的3萬軍人,承受著那些沉重且炙熱的視線,羅蘭也不難想象全國各地的民眾是用什麼樣的心態來注視自己的演講。

    “雖然錯過了打招呼的機會令我感到遺憾,可是能夠和大家一起並肩作戰,我覺得萬分榮幸。為了迎接明天,為了守護和平,請把大家的力量借給我吧!”

    “哦哦!!”

    “聖少女大人!”

    “救國的聖少女!”

    “不敗的奇跡!”

    發自心底、鼓動人心的喧嘩膨脹沸騰,在查理曼全境轟響。

    仿佛是在向畫面中的少女做出回應一般,有的人輕輕點頭,有的人揮舞著握緊的拳頭,而更多的人劃完十字後將手合攏在胸前。

    以上還是比較正常的畫風。

    現場聆听演講的軍人們則是完全失控了。

    ——哦哦哦哦哦!!!

    仿佛滾雷,猶如狂風呼嘯,層層疊加的聲音震動著干燥的空氣。

    那並非絕望的嘆息,亦非癲狂之後的嘶吼。

    那是歡呼。

    那不是出自一人口中的歡呼,滿是希望和喜悅的聲音化作席卷現場的波浪,覆蓋整個演講會現場。

    ——哦哦哦哦哦哦哦!!!

    原本已經認定一切希望都已破滅,一度化為躺在地上靜等死亡造訪自己的活尸體的士兵們正爆發出震天響的歡呼聲,整個現場的听眾除了強烈的蜂鳴,幾乎听不到任何聲音,然而這並不妨礙他們獻上發自心底的歡呼。

    所有人抬頭仰望著講台,無論看到或看不到,他們都向講台上嬌小的少女獻上歡呼。曾經麻木空虛的臉孔此時充滿了希望,在咆哮的聲浪中,甚至還混雜著笑聲。

    明明包圍圈還沒有被打破,死神依然盤旋在頭頂。

    就算如此,人們還是能笑出聲。

    能夠達成這樣的效果,原因有好幾個。

    原本演講的場地相對3萬這個龐大的人數來說就過于狹小,在狹小的場所里容納超過極限的人群,再以語言巧妙的誘導,在人群中傳播狂熱的氣氛,人類就會被輕易誘導,失去獨立思考的從容,輕易接受他人的意見。更何況萊茵戰線的軍人們有著特殊情況。

    被具有絕對優勢之敵持續包圍,再加上可謂死之化身的怪物即將造訪,待在這種環境下還能遵循理性和規則行動——歷經生死考驗的士兵也無法做到。于是他們自暴自棄,開始沉迷酒精和藥物,接著又去尋求宗教來慰籍心靈。

    只是人類的心靈既縴細又復雜,就算是極限狀態,人類還是會習慣的。至少人類無法長時間維持由恐懼和絕望激發的興奮狀態。一旦跨越了某個臨界點,興奮就會極速冷卻,接下來人類就會陷入徹底虛脫的狀態。等到連緊張都無法感覺到時,人類也就和斷了線的木偶一樣,只是單純的癱在那里,除了呼吸什麼都做不了。

    在這種狀態下,就算是宗教,要麻痹思想然後迅速喚醒、驅使人群也有相當難度。因為宗教吸引信徒的主要手段是“許諾美好的未來”,面對連自主思考都已經停滯的對象,要讓他理解、篤信“許諾的未來”也要花費一番功夫,更何況以如今的狀況,區區一兩個許諾到底有多少吸引力呢?連螢火蟲的微光都算不上的所謂許諾,能夠吸引身處無窮無盡黑暗中的人為之獻身嗎?在分秒必爭的現在,這種做法實在是太沒效率了。

    必須采用更加有效的手段,至少要能讓這些士兵成為有效的作戰力量,讓他們從現狀中擺脫出來。

    要脫離現狀就必須要突發性的狀況變化。

    也就是——名為“英雄”的希望。

    比起空洞的許諾和說教更加確實,能夠展現出明確結果,能夠讓身處絕望中的人們相信這個人能夠帶他們脫離絕境。

    對查理曼士兵來說,一再創造奇跡,化不可能為可能的聖少女就是那個英雄。

    英雄、聖少女、奇跡、救贖。

    士兵們的腦子里只剩下這些單詞,講台上的少女就是這些詞語的現實化身。至于她到底是什麼人,她迄今為止過著怎樣的人生,她到底是如何看待眼前這個現狀以及向她歡呼的人群。沒有一個人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

    人們只是一味的狂熱,一味的歡呼,少女眼神中些微躍動的恐懼和罪惡感並未映入他們的眼簾。

    ……

    當所有人拖著明明疲憊不堪卻意猶未盡的身體返回各自的兵營居所時,羅蘭也回到了自己的專屬帳篷——作為從軍女性為數不多的特權之一,安寧清淨的居所總是優先分配給將校軍官和女性。以羅蘭的身份,分配到的帳篷更是遠離酒鬼和那群已經都快忘了女人長啥樣的臭男人。可回到帳篷並不意味著她可以休息,作為查理曼的英雄,世界級偶像,她還有不少工作要完成。

    比如說︰閱讀全國各地崇拜者寄來的信件,然後給他們回信。

    崇拜者給崇拜對象寫信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為了。一方面是傾訴自己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是用這種方式讓自己和崇拜對象之間產生連帶感。特別是如今的查理曼,一千個護身符和家信也比不上一封聖少女的回信,軍政官員千言萬語也比不上聖少女一句安慰,在動蕩不安、風雨飄搖的眼下,聖少女就是所有查理曼人的“光”,是全體軍民的“希望”。

    面對千萬人炙熱的情感,即便不考慮連帶感和凝聚力,羅蘭也無法對那些真摯的聲音充耳不聞。于是與龐大的信件之山搏斗就成了他每晚的必修課。

    不同于忽視情報網絡和大眾政治的傳統政治家和貴族,羅蘭很清楚大眾和情報的力量,所以一直以來“聖少女”這個角色的定位比起軍事將領、政治家,更像是一個職業偶像。每天除了處理公文和軍務,還要參加各種瑣碎的公眾活動,從頭到尾都必須全力以赴,給崇拜者回信也是如此。畢竟那些不曾謀面的寄信人很有可能會在寄出信件不久後就血灑沙場。

    其實李林的情況差不多也是如此,作為一個有口才,有顏值的國家領導人,他本來就深受國民的狂熱追捧。加上其特殊的身份和建立的功勛,亞爾夫海姆的國民更是視其為神明。獨裁官每天都能收到足足一車皮來自全國各地狂熱崇拜者的信件以及各種禮品,饒是獨裁官精力過人、文武雙全,每天要處理如此多的信件禮品也是一件苦差。于是成立了專門的信件辦公室,招聘了一堆文職人員來處理回信的工作。雖然可能有點欠缺誠意,不過先不說外界對此一無所知,就算知道了,那些狂熱崇拜者自己也會找出理由——獨裁官的時間是非常寶貴的,必須用來處理偉大的問題,比如世界和平以及民族復興。讓獨裁官在回信這種小事上耗費寶貴時間和精力是對全世界的犯罪。

    羅蘭不是沒想過要成立類似的部門,不過一來沒時間,二來沒錢,于是只能自己和同伴們動筆回信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大部分信件都是對聖少女的吹捧和鼓舞,只要按照一定的格式模板撰寫,回信的速度其實非常快。寫多了之後甚至連模板都不需要了,大家完全是一邊聊天談工作一邊默寫的。

    “教會又有新的聖職衣和對應的資格者抵達了。”

    “這次來的是什麼聖人?聖約瑟(救世主的木匠養父)?聖瓦倫丁(戀人的主保聖人)?”

    “恐怕你要失望了,來的是兩位最不受龍族歡迎的聖人——聖喬治和聖瑪爾達。”

    “這還真是……杰作。”

    茶杯應聲碎裂,法芙娜咬著牙說到︰

    “可那貨不是龍族,長槍和祈禱(物理)能擺平他嗎?”

    “也許教會有自己的想法……”

    蜘蛛的推論被文具跌落的聲響打斷,女孩們一起扭頭望向羅蘭,只見他正拿著一張薄薄的信紙發呆,雙手微微發抖。

    隔著折疊桌,女孩們無法看清信件上細小的字跡,不過信件末尾用血書寫的巨大字句卻清晰可見。

    ——你根本就是殺人凶手!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6
25.死線(四)

    羅蘭討厭戰爭,對躲在安全之處美化戰爭,鼓動別人上戰場送死的行徑更是深惡痛絕,每次听到有人鼓吹什麼“人固有一死,犧牲小我成就大業才是死得其所”之類的話,他甚至會想要吐出來。

    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們倒是自己和家人去前線體會一下什麼叫犧牲,自己去實踐一下什麼叫成就大業啊!

    ——每次听到那些鼓吹戰爭的言論時,羅蘭的心中都在發出這樣的咆哮。

    他無法將內心的真實感想怒吼出來。

    不僅不能說,還要在鼓吹手們講到唇焦舌敝之後上去站台,在公眾面前扮演名為“英雄”的廣告牌,成為那些厚顏無恥之徒的幫凶,向講台下熱血沸騰、渴求英雄與奇跡的民眾訴說著諸如“不管那個時代都需要英雄”之類的幼稚英雄觀,鼓動更多人走上戰場送死,把作戰受傷和在戰場上犧牲的人說成英雄,到最後,甚至將戰爭都給美化了!

    這與教會的洗腦沒有任何區別,同樣是用動听的語言、美好的願景來引誘別人,將生命的價值廉價化,然後讓這些抱著“自己是偉大事業的一部分”、“自己是英雄”等等想法的人們走上戰場,成為覆蓋整個戰場的諸多尸體之一……

    “說什麼‘不會逃也不會躲’……結果真正面對時,根本無法下筆不是麼……”

    面對平攤在面前的十幾封信件,羅蘭低沉地喃喃自語著。

    此時已經是凌晨兩點,大部分信件的回信工作在3小時前就結束了,剩下十幾封信件卻像一個無解的難題一般困擾著羅蘭,無法忽視、無法逃避,更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坐在桌前對著那些信件發愣。

    ——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殺人凶手!

    ——當你大放厥詞的時候,想過有人會因為你的話去死嗎?!

    ——到底要死多少人,你們才滿意?

    ——詛咒你!就算死了也要繼續詛咒你們這些扒在尸體上吮吸血液的魔鬼!

    諸如此類的話語和血、淚一道染滿了信紙,哀怨憤懣之聲使得這些信件在眾多贊賞與歌頌的信紙之中格外“與眾不同”。

    面對這些激烈而真實的聲音,面對那些發自肺腑的痛楚,羅蘭無言以對。

    不能排除這些信件是被人煽動的結果,或者干脆就是偽造出來用來打擊羅蘭的聲望與信心的。可是有因才有果,如果說沒有對“聖少女”不滿和憤怒的普通人,不管別人的煽動能力再強,口才再怎麼精妙,恐怕也掀不起風浪。然而確實有因為聖少女的演講而立志從軍,最後戰死沙場的人和為他們的死亡而悲傷哭泣的家人在,這是一個千真萬確的事實。那些信件里的怒罵或許失禮、偏頗且苛刻,但卻不做作。

    羅蘭對這種聲音不是沒有準備,也不是沒有覺悟。

    從下定決心要對抗教會的野心和李林的計劃那一刻起,羅蘭就已經覺悟自己走上了一條什麼樣的道路,也清楚直到最終結局之前,將不斷會有人因為他的話語及行動墜入不幸乃至喪失生命。這之中有死有余辜的人,也必然有無辜受牽連的人。

    無論是否無辜,死人是不會譴責他的,但死者活著的家人會,羅蘭自己的良心與罪惡感也會。

    一旦真正面對那些聲音,羅蘭才會明白,任何心理建設、事前準備都是沒有用的。

    就算如同戰爭掮客們一樣厚顏無恥地說著這是戰爭,這是有如地獄一般的戰爭,戰爭總會有人犧牲,一切都是戰爭不好,全部都是因為敵人不好,也是死者運氣不好,所以請強忍悲痛原諒我之類的話,死者也不會復活,死者的家人也不會低下頭,說著“這也是沒辦法”,然後原諒他。

    因為他是“聖少女”,是救國的英雄,是以自己的存在,在人群中煽動希望之人。

    對人們來說,與他是不是刻意做出“英雄”的樣子,是不是夸大的宣傳沒關系。所有人將希望與崇敬集中在羅蘭身上,他只能以回報人們所期望之事來完成自己的責任。唯有完全拯救崇拜他的民眾,羅蘭才會被……承認與接受。

    英雄不會讓人們失望,英雄不能讓人們失望。

    僅此而已。

    然而。

    雖非羅蘭所願,但確實因為他,有人失去了重要的家人。

    一句沒辦法,太過蒼白無力,根本無法說服那些悲慟憤怒的家屬。

    這甚至與有沒有辦法無關,那種知性的道理是沒有什麼意義的。能夠超越常識和普通人的極限,成就不可能之事……這才是英雄,普通人的辯解不適用于英雄。

    “所謂英雄或王,就是容納民眾祈願的容器。”

    從漏出燈光的門簾縫隙中注視著羅蘭的背影,蜘蛛悠然說到︰

    “那個獨裁官曾經對他這麼說過,仔細想想其實也確實是那麼回事。”

    “那混蛋總是正確到叫人說不出話來。”

    按壓著脹痛的額頭,法芙娜輕嘆了一口氣,話鋒一轉。

    “可這一次,就算不舒服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迄今為止說過的話中最有人情味的一句了。”

    英雄;

    王;

    這種頭餃對普通人來說太過沉重,其中附帶的事實也過于殘酷。

    自己的舉手投足間,就會左右成千上萬人的命運,並且時而還會奪走他們的性命——站在那樣的立場上,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大概也就李林那樣的存在不至于崩潰吧。

    從一開始就將自己約束為“容器”,而不是血肉之軀,依照注入其中的意志行動,成就人們祈願之事——這樣當然不會被精神層面的壓力給擊潰。

    可羅蘭不是容器,是活生生的人,是會煩惱、痛苦的人類。所以他才會為此所苦。

    “真是……看不下去了。”

    撩起門簾,蜘蛛走入了帳篷里。

    沒有停留躊躇,她徑直走到羅蘭身旁,收起了那些信件。

    “不要一直盯著不幸的人看。”

    趕在羅蘭發出任何質疑和責問前,蜘蛛將手指抵在羅蘭的嘴唇上。

    “也許他們真的很不幸,也許那的確是用一句‘沒辦法’、‘我知道比你更不幸的人’之類的強詞奪理沒辦法平息的怨氣。可是,除了安慰的話語和力所能及的救濟,我們真的無法給他們更多幫助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現實。”

    “可是……!!”

    “你確實發表了演講,也確實扮演了英雄,也的確因為有人因此投身軍旅。可並不是你要求他們去參軍的吧,那些都是他們都是基于自己的思考、自己的判斷做出的選擇吧。難道你要連這些也要奪走,也要承擔嗎?”

    這就好比借酒壯膽去犯罪的人在法庭上申辯“自己是喝多了才會做出糊涂事”一樣,並不是因為喝酒而去犯罪。而是為了犯罪,才借用酒的力量。結果人們將罪惡歸結于酒精,高喊著為了讓社會更清廉,要求立法禁止酒精飲料。根本是本末倒置。

    “一個人的行為只能由他自己去承擔,就算會把其他人卷進不幸,他也只能承受。不光你是這樣,其他人也是這樣。”

    蜘蛛撐著桌面,凌厲的眼神逼視著羅蘭,承受著毫無妥協之意的逼視,羅蘭苦笑了。

    “你可真是嚴格。”

    “也許吧……不過我就是看不慣那些沉湎在‘自以為不幸’當中的家伙。”

    視線微微下垂,蜘蛛長嘆了一口氣,略微放軟的語氣將話題切換到另一個方向。

    “如果你非要听听不幸的故事,我這里倒是有一個現成的故事。事情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那是非常常見的故事。

    貧瘠的土地,一年到頭辛勤工作也只能勉強交完稅負的農民家庭,破屋、牲口、家人、土地就是生活的全部。一旦遇上饑荒或天災,整戶人家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餓死。

    為了活下去,或者說為了讓盡可能多的家人撐過艱難時期,將年幼的女孩賣給人販子是唯一可行的手段——少了一張吃飯的嘴,還能換來兩袋面粉。

    “那時候沒有化肥,財團的農業技術、機械工具、水利工程還沒普及,兩袋面粉已經算是相當高的價格。更何況人販子還承諾會將女孩送去有錢人家當個稱職女佣,運氣好的話還能成為少爺小姐的玩伴,將來飛黃騰達也未可知。于是農民一家歡天喜地的收下了面粉,將最小的女孩推出了門外,看也不看她一眼。”

    蜘蛛拿出兩個杯子,給羅蘭面前的杯子斟滿白蘭地。

    “人販子並沒有把女孩帶去什麼大戶人家,而是把她轉手賣了出去。其實只要仔細想想,要真有什麼大戶人家需要年幼的女僕,完全可以從高端人販組織那里入手經過專門訓練的年幼女僕,何必去找鄉下的二道販子,買個土里土氣、連抽水馬桶都沒見過的野丫頭?但那個家和人販子管不了這麼多,只要有收入,一切都無所謂。經過幾次轉手,最終那個女孩進了史塔西的訓練所,成了‘蟲籠’中眾多等待孵化蛻變的幼蟲之一。”

    酒瓶在桌面上一頓,發出沉重的鈍音。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6
25.死線(五)

    “那就是Arachnid的起點?”

    羅蘭轉動酒杯,視線小心地與蜘蛛錯開。

    “專門投入暗殺、肅清的殘忍特殊部隊……”

    “這個問題問得太簡略了,就像是在問‘人到底是什麼’一樣。听見那種問題,該用什麼角度來回答才好?哲學?生物學?神秘學?私人見解?還是大眾常識?還是要我各方面都解釋一遍?”

    “這……那Arachnid的建立,是那家伙直接下令的?還是軍隊和史塔西首先提出倡議的?”

    “……你還真是溫柔啊,壓抑著內心的焦慮,生怕刺痛別人……把最想問的問題放到後面再談。也罷,源頭上來說,是從軍方開始的。”

    十幾年前的防衛軍還很弱小,整個國防戰略比起進攻更傾向防御,也就是依托鐵路和公路網絡進行內線防御作戰。齊格菲防線、驅逐戰車等等都是在那個時期確定雛形的。

    在當時那種背景下,某天,總裝備部和總參謀部提出了一項申請︰在未來戰局萬一陷入消耗戰的最糟情形時,為了打開局面,是否可以開發“全新武器”?後面還追加了兩項要求,連自己人也要盡可能隱瞞的保密,以及開發出來的武器必須符合消耗戰的需求,即廉價、高消費比。

    兩項條件或多或少都有些問題。開發武器過程中盡可能保密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在當時那種氛圍下,可以說是病態般的一味要求。至于費用的問題,是因為以“消耗戰”這個大前提來要求的,在面對“以量取勝的對手”時,不得不考慮自身的國力承受能力。此外雖然說是“盡可能便宜”,那也是和之前或現役的武器相較之下的。比方說︰和一輛重型或中型戰車所消耗的經費、資源相比,能否以較少的金額打造出能夠實現相同戰果的武器?

    以這個構想為起點,有機生物兵器正式納入軍方視野,其發展方向可以分為三類︰身體強化、武器特化、運用特化。最終的成果就是奇美拉、心靈感應能力的特殊士兵、古代種的MA組件、Arachnid。

    “Arachnid算是身體強化——”

    “都算。說是具有方向性,其實彼此之間也並不是區分得很清楚。特別是最高層介入之後,整個研究方向都出現了轉變,以那時開始,全部的研究項目都開始有意無意和‘某個課題’掛上了鉤,從這一點來說,表面上各自獨立的研究計劃已經成了某個更大的研究項目的子項目或分支。這種特色在Arachnid上尤為顯得凸出。”

    作為史塔西名義上直轄的項目,實際上整個Arachnid項目全程都在最高層的監控之下,人員調動、資金運用、器材場地……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某個目的”,所以要去探尋和解析大腦這個很難處理的對象,為此必須多問問幾個大腦,進行比對和參照。

    換言之,所有一切其實不過是假國家之名進行人體實驗,供應軍隊和情報部門需要的“武器”只是順便。

    “這也是Arachnid這個項目名稱的由來,不是昆蟲或蛛形綱,而是借用蜘蛛網來隱喻大腦中負責思考的菌絲網絡。”

    蜘蛛呷了一口白蘭地,繼續用平靜的語氣說著。

    “因為這個緣故,所謂的訓練所也並不是什麼正經的兵營,更像是各種糟糕東西的大雜燴。”

    苛刻的生存環境、殘酷的人體實驗、高淘汰率的訓練、承受不了壓力自殺——集合了一切惡劣之物的“蟲籠”乃是不折不扣的人間煉獄,每天都有尸體消失在訓練所地下的焚化爐里,只留下培養皿里的大腦和一個編號。

    “蟲籠”里的孩子們遵照高層命令,整日埋首于可能會賠上性命的嚴苛訓練、要好的同伴某天突然消失,還來不及哭泣便被訓導官揪著頭發拉到訓練場再度展開訓練。學習武器的使用,學習破壞人體的辦法,然後有如同類相殘一般,將學到的技術應用在相同處境的孩子身上,有時甚至要親手折斷好友的脖子,或者將刀刃鍤人對方的心髒。

    不能依賴任何人,只有自己才能保護自己。就算丟了性命,也沒有人會記得自己,只有被人遺忘。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連親生父母都忍心舍棄的孩子,又有誰願意向他們伸出手?又有誰會記得這些素不相識的孩子?

    “要麼成為有價值的工具,要麼被當成毫無價值的垃圾處理掉,這就是‘蟲籠’里的全部規則。那種環境里,人類的心會漸漸死去,最終蛻變成史塔西需要的‘蟲’。為了活下來,女孩舍棄了人的身份,作為一名殺手、一只蜘蛛在這個殘酷又丑陋的世界活下來。”

    “……你在哭嗎?”

    身旁少年溫柔的問詢著,蜘蛛搖搖頭,用酒杯抵住額頭。

    “能哭是一種奢侈,那種奢侈離我太遠,可望而不可即。另外,讓我把故事說完。”

    “……請繼續。”

    “成為殺手後,女孩也長成了少女,在‘蟲籠’里的經歷讓她明白了一件事。這世上有價值的人才被允許活下去,沒有價值的人不是被當成垃圾丟掉,就是成為喪家犬,最終倒斃在路邊水溝里。為了活下去,為了成為有價值的那一邊。少女全身心投入工作中。”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孕婦——沒有猶豫,沒有憐憫,只要是目標,一律格殺。

    就如吞噬獵物的蜘蛛一般,只是單純的為了活下去,一點一點啃噬獵物的性命而已。

    “可是呢。在亞爾夫海姆的法律和規則下,一介人類出身的殺手完成再多的任務,表現再怎麼出色,最多也就只能爬到少校階層。要想突破那層玻璃天花板,唯有采取非常手段。恰好這時少女接到了一個重要人物保護任務,任務對象是在亞爾夫海姆頗有名氣的一個人類少年,于是少女看到了機會。”

    自古以來,女人想要提升自身價值,最快最簡單的辦法,莫過于出賣肉體。更進一步的,就是利用子嗣。

    母憑子貴。這個簡單道理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都適用,更何況根據蜘蛛透過各種途徑察覺到,最高層似乎相當關注這名少年的後代,為此想方設法為他與適齡女性結緣。

    如果能與他結緣;

    如果能得到他的種;

    如果能順利懷孕;

    “膚淺而自私,愚蠢又墮落。但是對少女來說,這一切都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身為‘組織’的成員,自己和他人的價值當然是以組織的價值基準來判定。于是她開始露骨地索要她想要的東西。”

    一直平靜的聲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緒波動,自嘲的漣漪在帳篷里慢慢散開。

    “很可笑吧。明明被財團、被亞爾夫海姆摧殘至此,她所謂提升自我價值的手段居然是為亞爾夫海姆做出貢獻,讓那個混蛋獨裁官滿意。明明只要能稍微瞥開視線,就會發現到處都是可以逃出窘境的缺口,她卻只看著眼前封閉的鐵柵欄——只想著如何得到開啟那道鐵柵欄的鑰匙而已。”

    或許有人會說,這根本不是她的錯,只是環境使然。被那種極端的環境壓迫,人們只能去選擇扭曲自己的價值觀來適應世界,不這樣根本連生存的機會都沒有。

    然而,正如蜘蛛自己所說,每個人都應該對他自己的行為負責。無論大環境如何,做出選擇的終究是自己,而對此負責、承擔後果的也只能是他自己。

    “所以,少女並不為此後悔,為已經發生的事情後悔毫無意義。更何況為那個國家、那個組織賣命的過去也沒有任何留戀的價值,在她自己親眼確認的希望面前,那種過去只是一團狗屎。”

    仰脖將剩下的酒液一飲而盡,空酒杯在桌上重重一頓。

    “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後悔離開史塔西這件事,死都不要後悔。反正最後怎麼都是要死的,我情願在我自己選擇的地方,用我自己喜歡的方式走完這一生!”

    少女臉色潮紅,臉上掛著肆意的、野獸一般豪放不羈的笑容。

    望著那自由野性的笑容,羅蘭不禁一陣心跳加速。

    “為自己的選擇,為自己的人生,干杯!”

    兩支酒杯撞在一起,就在羅蘭將空酒杯重新放回桌面上時,蜘蛛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猝不及防的少年僵住了身體。

    蜘蛛憐愛般的緊緊抱住羅蘭,垂首在羅蘭耳邊呢喃到︰

    “就算你把我當成別人的替代品也沒關系。”

    “……怎麼突然說這個?”

    “王女殿下、龍族公主、肌肉女騎士、天才小蘿莉——誰都可以,就算只有密涅瓦不在你身邊的這段時間也無所謂。就讓我來做你的支柱,支撐你後背的人。不要再像現在這樣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全都告訴我吧,讓我分擔你的苦惱和傷痛。要不然——”

    “……”

    當蜘蛛把羅蘭的頭抱在胸膛里時,羅蘭死死按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也伸手擁抱蜘蛛。

    盡管當初主動用“任何條件都可以”的許諾來要求蜘蛛背叛亞爾夫海姆的就是羅蘭自己,承諾滿足蜘蛛“得到種”的要求,並對蜘蛛抱有好感的,也是羅蘭。然而羅蘭對蜘蛛所抱的感情本身並不含有男女之間的情欲。一方面是蜘蛛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是,羅蘭身邊有密涅瓦在。

    要說羅蘭身邊有那麼多女孩在,他對密涅瓦之外的全體都沒有產生過一絲一毫的情欲,那絕對是騙人的。只是他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倫理觀和價值觀不容許他對密涅瓦之外的女孩出手,要是不拒絕她們的話,自己就是背叛了密涅瓦。

    話雖如此,此刻羅蘭也無法推開蜘蛛。

    如果這麼做了,無疑會傷害到這個身體和心靈都早已滿是瘡痍的女孩。

    一直以來,蜘蛛雖然說著各種刺激性的話語,但卻一直和羅蘭保持著同伴的距離,甚少直接參與對羅蘭的爭奪。之所以會擺出這種近乎置身事外的旁觀姿態,恐怕很大程度上是緣于內心的自卑以及接受訓練時學到的情緒管控。

    也正因為如此,當那些約束她原本人格的條條框框不復存在之後,無法遏制的激情一起迸發出來,才會促使她做出這種事情吧。

    那一定是……非常純粹、非常脆弱的感情。

    從緊貼著臉頰的胸膛深處,羅蘭清晰的感受少女的心髒劇烈跳動,從臉頰上傳來的柔軟觸感不斷撩撥著少年的男性本能。

    “……那樣做的話,你大概會很難熬的。”

    “求之不得。”

    “到最後,我大概還是會傷害到你。”

    就算蜘蛛說她已經做好了覺悟,不過羅蘭並沒有自己能夠一視同仁的把握。

    最後,自己多半還是會傷害到這個女孩吧。

    可是——

    “與其在以後的日日夜夜為此時沒有留下任何東西而輾轉反側、後悔不已。”

    蜘蛛的臉頰劃過一絲淚痕,毅然決然的說到︰

    “我更希望你能給我一道傷痕。讓我能夠面對明天說出‘盡管如此,世界依然美麗’。”

    “……”

    洶涌躍動的情感再也無法壓抑。

    少年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少女的身體緊緊擁入懷中。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6
25.死線(六)

    “——原來如此。”

    漫步在帳篷之外的綠茵草地上,法芙娜發出一陣惆悵的呢喃。

    “太過積極反而起到了反效果麼?時機上也選擇的恰到好處……我果然還是太單純了。”

    羅蘭和密涅瓦歡愛時常常會布下靜音結界,可是對好奇心旺盛、為擬定自己的攻略計劃做參考乃至同樣存在生理需求的青春期女孩們來說,用專門的術式竊听某個房間里的動靜完全是小菜一碟。從一開始的羞澀、亢奮中慢慢適應過來的女孩們也差不多習慣了。只是她們怎麼也想不到羅蘭居然會把法芙娜和格洛莉婭擱在一旁,而是選擇了擁抱蜘蛛。對蜘蛛那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大膽行為也是大吃一驚。

    “更希望你能給我一道傷痕嗎……不管是告白還是求愛都無可挑剔啊,有機會的話,我也試著說說看好了。只是……同樣的話說第二次只怕不會有同樣的效果了。”

    仰望著漫天繁星,法芙娜輕嘆了一口氣,朝向一側的黑暗問到︰

    “你要把這些話和後面的事情也全部上報嗎?”

    “……我不明白。”

    解除了幻影術式,狄安娜從陰影中現出身形。

    “這種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

    “意義……嗎?”

    咀嚼著狄安娜的疑問,法芙娜看著夜空中閃爍的群星,搖搖頭反問到︰

    “對你來說,必須有意義——符合教會和令姐價值觀的‘有意義’才能存在嗎?”

    “這……”

    ——理所當然。

    正想這麼說出口,狄安娜突然哽住了。

    唯有符合教會價值觀的事物才被允許存在——狄安娜和姬艾爾從小就被如此教育,周遭的人都如此說,周遭的事都依此發展演變。這對狄安娜來說,早已成為如同水會從高處流向低處、太陽落下之後夜晚必然來臨一般的“真理”了。

    然而——

    這個理所當然真的是“真理”嗎?

    所謂真理,難道不應該是不管時間歲月流逝都不會動搖、不會改變的嗎?為什麼先是在亞爾夫海姆面前,接著又是在一名少年面前不斷發生動搖和龜裂呢?

    輕輕咬住嘴唇沉默片刻之後,重新抬起頭的狄安娜反問到︰

    “古代種的公主殿下。”

    “什麼事?”

    “你為什麼會幫助他?甚至不惜拋棄自己的身份,背叛自己的族群?”

    “……你還真是喜歡打別人一個措手不及啊。”

    “那個時候——”

    狄安娜總是欠缺表情的臉孔上浮現出一絲迷惑般的漣漪。

    “你對他沒有要求任何東西,不是嗎?”

    她指的是,法芙娜從頭到尾都沒有向羅蘭索要什麼,作為向羅蘭獻出忠誠的代價。

    以龍族一貫的守財奴脾性,這還真是不多見的行為。

    “你也不是……哦,對,你是因為令姐和教皇的命令,那是你的立場和本分。站在你的角度上,我的行為當然是不明所以又不合理的。”

    法芙娜聳聳肩,苦笑了一下。

    “要說為什麼……是該說單純只是迷上他了嗎?這樣或許比較好理解,只是我覺得這樣說太籠統,也不能算正確。”

    “……”

    “不用太過糾結思考,說的簡單點好了,我覺得羅蘭達爾克這個人很有趣……用你們也能懂的說法就是很有價值。要知道龍族也好,教會也好,世界諸國也好,一直都沒出現過像他一樣的人。老實說,觀察了智慧種社會幾百年下來,我都不禁覺得這世界已經走到窮途末路了。”

    “那種事情——”

    剛剛開口想要反駁,狄安娜卻再一次卡了殼。

    從創世之初運營數千年時間至今的世界,從太古時代就在側外觀察著智慧生物發展歷程的古代種,從舊吉爾曼尼亞王國崩壞的混沌中誕生、暗中管理支配著世界的教會。

    不論那一邊,本質上都是在一種極為封閉保守的價值觀治下孕育出來的存在。在這種內向封閉、任何變革和改進的想法都會被扼殺的世界里,必然會滋生出極端的價值觀與思想。而正因為極端,才會潛藏隨時崩潰的風險。

    且不論世界和龍族,單說教會這個組織,從定下“弒神”、“從神的手中把整個世界奪過來”的目標,經歷漫長歲月,最終掌握了達成目標的手段,也就是聖職衣之類再現奇跡的武器。從那一刻開始,整個教會內部就開始一點一點的出現裂痕與紛爭。

    預算分配、權責劃分、領域爭奪、人事安排……各種各樣的小競爭一直存在,但最近正以令人不安的速度增加及惡化。

    最初立下目標之人早已亡故,如今的教會不過是遵循早已畫好的藍圖向設定好的最終目標前進。他們只要遵從前人制定的目標和規則,專心致志地團結在一起,忠實履行自己被賦予的職責即可。然而隨著聖職衣的完成、亞爾夫海姆的崛起,教會開始逐漸迷失方向。掌握實現目標的最終手段和前所未見的敵人——這讓未來藍圖前所未有的模糊起來。到底是繼續完成前人設定的目標這,實現“由人類完全支配的世界”,還是臣服于空前強大的絕對力量,抑或暫時蟄伏,對計劃和藍圖做出修正之後重新出發——為了從無數分歧的未來中選擇出正確的道路,不同的意見與思考轉化為紛爭和撕裂,教會本身的凝聚力正逐漸衰退,各個派系也開始在台面下互相撕逼扯後腿。要不是大敵當前,恐怕教會的內部紛爭已經升級為各個派系自立門戶,然後以“討伐異端”為名展開血腥的內戰了吧。

    更何況,教會本身也存在組織老朽化的問題。

    任何組織——宗教、政黨、國家——如果在長達數百年的時間里無視周遭情勢、文化、技術、價值觀和思想的變化,對組織的理念不做任何相應的調整與修改,難免發生教條主義的思想僵硬現象,導致整個組織與時代脫節。最終或是因為僵硬的教條失去凝聚力和吸引力,導致組織自行消散,或是被卷入時代的浪潮,以血腥的方式謝幕。

    “李林的出現多少給世界帶來了一些變化,緩和了整個世界的僵硬。不過那是為了把一切拖進更加僵硬的循環而做的鋪墊。老實說,他所謂的理想世界已經不是僵硬不僵硬的問題了,而是把整個世界變成一具慢慢腐朽的尸體。”

    “你認為羅蘭能改變這種情況?”

    “也許會,也許不會。所謂可能性,所謂希望,本來就是飄渺又不確定的。不過,我覺得羅蘭或許能夠改變。”

    “……簡直不負責任。”

    “或許是這樣沒錯。可要是連一點希望和可能性都看不到,那就真成了萬劫不復的地獄了。”

    傳說中地獄的大門上篆刻著一句話︰凡進入此門者,必須舍棄一切希望。

    看不見希望的人世,和永無天日的地獄,兩者之間有何區別?

    “我的確曾經是龍族的公主,可與整個世界、與母神、與現任神意代行者相比,我也不過是個小人物。”

    法芙娜自嘲般的苦笑著,竊听術式將帳篷內壓抑的喘息送入她的耳朵。

    “或許壽命比你們人類更長,見聞和經歷比你們要多,身體強度、體力和瑪那感應能力上也要強上不少。可也僅僅如此罷了。‘改變這個一成不變的世界’、‘打破詛咒一樣的命運’——我的腦子里雖然有過這種念頭,可我卻一直沒有勇氣像羅蘭、密涅瓦、格洛莉婭、薇妮婭他們一樣舉起反旗,向別人給自己決定的命運說‘不’。所以就算對周遭事物有所不滿,我也無可奈何。這就是我比不上他們的地方,也是吸引我的地方。看著羅蘭,我就不禁想著我要在他們的身邊率先見證改變,見證一個國家的——又或是整個世界的改變。”

    家人不是敵人、不是間諜、不是警戒的對象;

    “人”不是棋子,國民不是工具,不是數字,不是符號;

    幸福不是別人給你的一張寫滿行程的表格,而是自己去親手奮斗、努力之後,親手掌握在手中;

    如果有那樣的世界,想要看一看,想要走進那樣的世界。

    “你說的話……我能夠理解,又無法理解。”

    狄安娜垂下視線。

    “首先,在打倒李林之前,這一切都只是你們單純的想法。其次……就算改變了世界,未必也能得到好的結果。”

    改變並不總能得到好的結果。歷史上心懷遠大志向,被所有人報以期待,最終卻以被人詛咒,甚至被推上斷頭台,以悲劇收場的改革並不少見。

    即便懷有期待,即便心懷希望,結果卻未必順遂人願。

    “如果你們最終帶來的改變並未產生預期的成果,所有人都唾棄你們、詛咒你們,喊著‘這樣還不如讓李林建立起理想國’,要你們承擔起所有責任的時候,你們又該如何自處?難道要向失去理智的民眾獻出自己的首級嗎?”

    “真要是那樣,我們就交出權力,讓其他更有能力的人來解決我們解決不了的問題。”

    “什麼?!這……哪有這樣的事情,所謂國家,所謂王族責任可是……!!”

    法芙娜朝慌亂的狄安娜露出淺淺一笑,無畏地說到︰

    “所謂民主主義啊,就是這麼回事。”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7
25.死線(七)

    “所謂民主主義,說穿了,就是眾愚政治。以人民的名義,將嚴肅的政治變成一檔讓人笑不出來的超級肥皂劇。”

    手指劃過黃金般的長發,愛憐般的撫弄著樹葉般細長的耳朵,靠在胸口的女性發出貓兒一般的呻吟,獨裁官的嘴角展現出完美的弧度。

    “讓人民自由選擇、自己決定、自己負責,听上去是很好。實際上讓民眾自由選擇,最終只會選出與民眾受教育水平、個人修養相符合的代表和政策。布倫希爾,你認為民眾能像專業人士一樣,總是公正、客觀、正確的做出決策?”

    “他們大概只會依據自己的喜好和個人利益去選擇吧。”

    聰慧的布倫希爾略微沉吟了一下,搖搖頭說到︰

    “如果真的不分種族、財產、教育水平、社會閱歷去搞公民直選,大概只會選出以下幾種人︰用錢買票的富豪、地方宗族勢力代表、幫會頭目、善于開空頭支票的欺詐犯、善于搬弄是非顛倒黑白的律師訟棍、有著帥氣外表善于抓住人心的演員——在這幫人面前,真正善于處理問題,清楚各種作業流程的技術官僚連戰斗力五的渣渣都算不上。”

    李林輕輕拍了幾下手,臉上的微笑更像冷笑了。

    自古以來,在“正確的資訊”和“喜歡的資訊”之間,民眾就總是傾向後者。把選項換成“對大多數人有利的政策”和“對自己有利得政策”時,幾乎所有人都會選擇後者。選前者的家伙非但不會被視為聖人,反而會被嘲弄,有時候還會遭到多數人的敵視。

    所以自民主政治誕生以來,每到大選期間,各種丑聞、緋聞、造謠、惡意中傷、人身攻擊就從不缺場。因為比起冗長的政策論述,八卦新聞——特別是摻了顏色的緋聞總是更能吸引民眾的眼球。選民們對此津津樂道,能夠持續關注直到選舉結束或者出現更吸引人的“人咬狗”式新聞為止,而換成需要耐心和大量專業知識來正確理解的政策論述和答辯……除了鐵桿支持者們,絕大多數人都會下意識地換頻道,轉到卡通節目或肥皂劇。

    偉大的馬克吐溫,他在短篇諷刺小說《競選州長》中描述的那些事情在一個世紀後依然頻頻上演,造謠、誹謗、緋聞、賄選、買票、恐嚇對手和投票者……除了宣傳手段和通訊技術大幅進步之外,競選的本質依然沒有任何改變。

    即使是那些鐵桿支持者,他們之所以會支持那個候選人,一半以上是因為那位候選人提出的政治見解和政策符合支持者的利益和立場。譬如說鼓吹全球化的家伙被跨國資本喜歡,鼓吹高福利的被左派和普通選民熱愛,鼓吹禁止墮胎和廢除死刑的受到人權團體的歌頌,鼓吹廢棄核能發電的受到環保團體追捧,鼓吹向中東國家出兵的接受軍工產業復合體的資助,鼓吹禁止非法移民的擁有大量右翼和本土保守主義擁躉,鼓吹開放移民的則享有左翼和新移民團體的鐵票……剩下的理由則五花八門,有一直投某個政黨所以這次也投票給該黨的、有覺得候選人長得帥所以支持的、有不喜歡其他候選人轉而投票支持的、有純粹是隨大流的……

    總而言之,理性客觀分析過候選人的個人經歷與其主張帶來的利弊之後,經過仔細思考再做出選擇的,可以說是少之又少。基于客觀公正而做出選擇的,更是萬中無一。

    “基于這樣一套體系選拔出來的領導人及執政團隊常常會出現以下特征︰缺少基層工作經驗和實績、選前的許諾和選後的政策走向背道而馳、政治酬庸、國家戰略方針飄忽不定沒有連貫性、內政方針以討好特定選民為優先、決策緩慢。當然了,未必每一屆領導層都是這樣,但以上問題他們多少都會有幾項符合,而且越到後面越嚴重。到最後,不是社會撕裂引發高度對立直至內戰消亡,就是陷入全民狂熱的民粹狀態,如同癌細胞擴散全身一樣自然消亡。”

    可以說,民主政治的結局基本上逃不出這種模式,因為民主主義一開始就強調平等和對不同意見的包容性,在民主共和政體初創階段,出色的執政團隊還能以手腕和技巧予以協調,讓所有人在某個大前提存在的基礎上互相包容。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選民開始越來越傾向基于謀求自身利益和純粹個人喜好選擇的國家執政團隊必然會出現比起執政能力,作秀能力更強的傾向。之後經濟與社會活力開始停滯不前,社會矛盾尖銳化,不同族群之間因為利益和理念差異升高對立,開始用自己的選票推選出符合自己期望的候選人,候選人則為了拉到更多選票提出越來越極端的主張,反過來進一步激化矛盾……

    “這是一個必然的過程,多則幾百年,少則幾十年。對我們來講,完全有大把時間慢慢來收拾羅蘭給我們制造的麻煩。不過,做些準備總是沒錯的。”

    “現在查理曼已經有大量的人員物資前往南方的殖民地,現在再安插間諜是不是有點……”

    “不是間諜,布倫希爾。我們有的是辦法安插間諜過去,而且已經安插了一些人混在難民潮里前往南方。雖然他們眼下還不起眼,假以時日一定可以成為有用的棋子。眼下我們要討論的,是物色合適的贊助對象。”

    “您說得是……贊助?”

    “沒錯,贊助。畢竟,民主是一種非常花錢的運動。”

    競選就是燒錢。競選廣告、演講會、政治聚會、巡回演講、輿論造勢、收買對手陣營里的棋子、雇佣律師團和**調查別人的**……每一件事情都要燒錢,大量的錢。所以美利堅合眾國建國初期明確有規定,只有財產符合某個標準的人才能登記為競選者(還有一種說法是比起窮苦大眾,有錢人的道德修養和素質更有保障……好吧,這是民主燈塔的邏輯,不予置評)。所以選舉一直是有錢人的游戲。

    所有的政黨和政客都需要錢,不光是為了塞滿自己的錢包,為了維持組織運營及壯大,更是為了向更高的位置——執政寶座邁進做準備。

    他們不會拒絕贊助。

    “可是……”

    布倫希爾側轉臉,仰望著她的獨裁官問到︰

    “他們會接受敵國的贊助嗎?雖然我對我們的情報人員有信心,但是會去南方殖民地的家伙,想必都對帝國充滿了憎恨吧?況且羅蘭應該也會有所防範,最起碼在設定制度時就會有所限制,禁止外國資金介入選舉,設定競選使用金額上限之類的。”

    “布倫希爾,有一點你弄錯了。我並不是要扶植某一方坐上執政者的寶座,那種事情我從來都沒想過。”

    “那……”

    “我只需要從各種極端的聲音里挑選出一些容易被接受的,而且最好還有兩種以上截然對立的聲音,給他們注入足夠的資金,讓他們之間爆發足夠引人注目的爭吵、甚至是在公開場合斗毆、決斗。接下來就沒我們什麼事了,民眾自己就會完成剩下的作業。”

    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能夠引起廣泛關注的總是極端的意見。盡管大多數時候極端的聲音總是少數派,他們說出來的話基本都沒什麼可行性,有些直接可以歸納進精神病人的發言里去。但對于新聞媒體和人民群眾來說,他們只需要吸引眼球的轟動性新聞,一個如同狂歡節般可以反復炒作挖掘的話題,而不是事實真相或者道德正義。他們只想如同古羅馬競技場看台上的觀眾一樣,對生死相搏的野獸或角斗士評頭論足一番,偶爾向某一方加油助威。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旦國家出現問題,比如經濟出現停滯或衰退時,對外交涉遭遇挫折時,極端的聲音會如同瘟疫一樣慢慢在人群中擴散開來,沉浸在不滿和危機感之中的人們開始擁抱此前根本不曾拿正眼瞧的極端主義,對立和矛盾開始升級,最終整個國家被彼此對立的族群撕裂,民主政體開始步入終結。

    “這只是初步的構想,過程中還有大量不確定因素,需要進行各種各樣的調整。在此之前進行贊助的對象篩選,算是前置作業吧。”

    “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中吶。那麼,羅蘭……”

    “既然他已經做出覺悟,我也要有所回應才行,就讓我們看看,他和他的理想,到底能不能跨過試煉……能否在明天的決戰中跨過我畫下的死線。”

    指尖從瀑布般的金發滑向臉頰,然後順著頸背滑向鎖骨,李林看著布倫希爾再次浮現潮紅的**,十分開心似地說著。

    與此同時,在思緒之海中,關于羅蘭的議題也被檢討著。

    ——關于羅蘭和蜘蛛發生關系的檢討報告。

    ——認定雙方的行為與設定條件的符合程度為73%

    ——肯定。

    ——肯定。

    ——肯定。

    ——關于arachnid項目檢體6881號的**情報。

    ——推測受孕成功概率為19%,胚胎發育正常概率為容許範圍以內。

    ——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蜘蛛無法正常受孕,也沒有明確的證據證明蜘蛛能夠正常受孕。

    ——建議繼續保持觀察狀態。

    ——基于當前狀況對之前的作戰計劃進行調整,以長期戰略為前提構築具備可行性的新調整。

    ——方案37。

    ——建議實行獲得最多贊同的方案。

    ——肯定。

    ——肯定。

    ——肯定。

    在物理手段無法觸及的思緒之海中,機械般單調的聲音不斷反復討論。

    這些聲音沒有憤怒,沒有傷感,沒有滿足,就連喜悅也沒有。

    這些猶如整個世界的惡意濃縮而成的聲音只是單純的追求他們所謂的“合理”。
梅爾斯 發表於 2018-12-9 14:27
25.死線(八)

    熱月9日,決戰之日,命運之日。

    拜亞爾夫海姆發達的傳媒系統所賜,全世界主要大城市的居民都已經知道這一天將會發生什麼事情,關心戰爭走向的、關注親人命運的、關注世界局勢的、關注未來發展的……還有什麼都不關心,純粹只是看熱鬧的人們全都知道了亞爾夫海姆獨裁官將憑一己之力單挑70萬查理曼大軍。

    整個世界為之沸騰了,人們奔走相告,然後任由各種復雜的情緒與疑問沸騰。

    毫無疑問,以一人迎戰龐大的軍隊——這是只有神話傳說中才會出現的場景,老人們口口相傳的故事里,那些為了捍衛尊嚴,為了守護身後老弱婦孺的戰士,一次次被打倒,一次次從泥濘血污中站起來,迎戰數量遠超過自己的敵人或是力量遠遠壓倒自己的怪物。隨著年齡的增長,社會閱歷的增加,英雄故事漸漸沉入記憶深處。听到關于亞爾夫海姆獨裁官的新聞時,那些昔日塵封的記憶再一次被喚醒。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崇拜、羨慕、不屑、鄙視、憎恨、幸災樂禍……各種各樣的情感開始在人們的心中活躍起來。

    有的人鄙夷李林,明明一貫很精明的獨裁官居然為了作秀,連最基本的戰術常識都不顧了。有的人崇拜李林,因為那是只有古代英雄才能做出來的決斷和行徑。有的人憎恨李林,那是因為他們的立場使然。當然還有其他的反應,這些反應絕大多數都是明確且公開的,不斷被人們反復提及。但有一個感受隱藏在人們內心深處,幾乎沒什麼人會表達出來。不管他在人群的議論中站在什麼立場,對李林持有什麼樣的個人感觀,他都會小心隱藏起這種感情,避免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

    嫉妒。

    這絕不是僅限于一小撮人的情感反應,這種真實的負面情緒存在于很多人心中。他們一邊仰望著李林的背影,一邊想著“走運的小子”、“如果換成是我一定會做得更好”、“他很快就會死在戰場上”。

    人們總是覬覦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權力,更多的財富,同時嫉妒著持有這些的人。正如一句刻薄的老話所說“有些人沒有成為貪官,其實不是因為他們清廉自守,而是因為他們連成為貪官的能力和機會都沒有。”

    作為置身事外的旁觀者,嫉妒是他們的特權,即將面對事態的人們連嫉妒的權力也沒有。

    包圍圈里的軍人、神職人員、志願人員默默收拾起早餐餐具,禱告、收好遺書或家人的畫像、戰斗準備——全都在無聲中進行,這是他們唯一被允許的事情,也是他們唯一能做的事情。

    對方是神意代行者,代替神在人世行使力量的最強怪物,僅憑一己之力即可滅絕地面上所有生命的存在。

    對脆弱又渺小的人類而言,那個身影即等同于死亡和災難,沒有在那巨大陰影的壓力下崩潰就已經是奇跡了。說不定他們才更符合“勇敢者”的定義。

    當然了,要說那種精神狀態是發瘋,也沒什麼問題。

    “以70萬信徒的虔誠信仰,再加上通過龐大情報網讓民眾得知‘凌駕于人類之上的存在’,人群對未知的恐懼會產生共鳴,然後形成對那個存在的憎恨。”

    羅蘭凝視著一言不發的忙碌人群,默默嘆了口氣。

    “以這個數量為基礎,足夠引發世界規模的奇跡了,就算是神意代行者,在那樣的力量面前也束手無策吧。”

    只從字面意思上,這應該算是能夠讓人感到寬慰的話語,但羅蘭的語氣一點也無法讓人感到安心。反倒像是在憂慮著什麼一般。

    的確。

    和信心滿滿的教會人員比起來,羅蘭根本沒辦法感到安心。

    或許世界規模的奇跡——匹敵開天闢地、改變環境和生態圈的巨大力量確實足以讓歷代神意代行者為之俯首,壓制神意代行者之後,挾巨大力量的余威,一口氣壓制全世界也並非不可能。

    可……李林是不.同.的。

    他是迄今為止的神意代行者之中最強最凶的存在,不僅是整個世界的頂點,恐怕也是歷代神意代行者的頂點。用已經過時的情報和基準去揣測李林,是否有欠妥當呢?要知道,教會集結如此規模的信仰和意識共鳴鍛造的奇跡,李林以一己之力就能成就。毀滅世界、再造世界之于李林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更何況,即使擁有足以目空一切、睥睨眾生的力量,李林依舊非常謹慎。仔細地收集對手的情報,慎重地擬定作戰方案,最後有條不紊地進行布局安排——這一點甚至比他的力量本身更令人感到棘手。

    最後,超越種——這個古往今來只有李林一人的種族還有太多未解開的謎團,到底超越種的極限在哪里,弱點在哪里,現有的生物學理論是否適用于超越種,如果不行,是否具有另一套專屬于超越種自己的理論和邏輯?

    需要弄清楚的問題、要做的準備還遠遠不夠,如此倉促地和李林硬踫硬……真的沒問題嗎?

    “你的表情就像在說‘光靠這樣實在沒辦法讓人放心’呢。”

    居高臨下的聲音從一旁傳來,羅蘭的視野微微瞥向一旁,聖女冕下洋溢著活力和自信的面孔映入紫眸。

    “查理曼的聖少女……不敗的軍旗,露出這種樣子可以嗎?”

    “就算你說不敗,實際上也已經敗給那家伙過了,阿登那時候同樣也是信心滿滿,抱著不成功便成仁的覺悟,結果還是被那家伙打倒體無完膚。”

    聳聳肩,擠出一個自嘲的笑容,羅蘭隨即收斂起笑容,正色說到︰

    “那家伙的實力,不管怎麼高估都不算過份。改變地形、重塑生命對他來說都是小菜一碟,我實在不敢小覷擁有那種力量還時刻保持謹慎和認真的家伙。”

    “這一點我不否認。”

    姬艾爾錯開視線,眺望著正在服用藥水的士兵們——那是用于連接意識共鳴的促進藥,經過伊密爾一役,教會回收了數據之後進行了改良,如今不再需要專門用于擴張意識容量的容器,只要服藥就能在一段時間內維持意識連接。

    “我們同樣很清楚,那家伙雖然擁有龐大的力量,但為了不給世界帶來必要之上的破壞,一直小心謹慎的壓抑著自己的力量。即便是親自下場作戰,他也只使出‘恰到好處’程度的力量。我們的勝機就在這里面。”

    太過低估對手、麻痹大意以至于落敗的戰例數不勝數,高估對手、束手束腳導致戰敗的案例同樣不少。

    最正確的做法是既不低估也不高估對手,但絕大多數時候這是無法做到的,因此稍稍高估或低估對手,在實際交戰中不斷修正才是普遍現象。

    “他的一切行動都是以追求最優解為前提,為了不出現毫無意義的破壞和浪費力量的情形,他一定會讓我們先出手。根據我方采用的戰術和展現出來的戰力,經過分析計算後擬定復數的作戰計劃,然後從中挑選出最優方案執行。在此之前,他基本上都會處于防守狀態。”

    “……確實很像他會做的事情。所以你們決定在他解除防守之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強行發動全部戰力,一口氣斃了他?”

    “除此之外還有其它可能嗎?一旦他進入攻擊狀態,人類的智慧和力量根本追不上他。”

    “听上去是沒什麼問題,只是那家伙的防御也不是吃素的。除了各種主動防御,‘嘆息之牆’也是難以逾越的障礙。”

    李林的防御狀態同樣無懈可擊,遠中近距離上都有對應的武器負責,且可以相互支援補充、互不干擾,加上“嘆息之牆”,完全稱得上是一座沒有任何死角的堅實要塞。

    要如何在要塞內不死不滅的暴君怪物發動攻擊前突破這個要塞,光憑毅力和覺悟是遠遠不夠的。

    “踏破眾多防線,消滅近乎無窮無盡的敵人,沖入要塞內部取下暴君的首級?容我提醒冕下,就算沒有士兵,沒有‘嘆息之牆’的保護,他也是個非常可怕的怪物。僅憑他一人,依然有十足的把握收拾掉這里所有人。”

    “這一點我們當然清楚。”

    姬艾爾一邊露出極為冷酷的笑容,一邊說:

    “齊格菲.奧托.李林確實是幾近萬能的存在,甚至有可能真的如你所說,能夠實現不死不滅,是名副其實的神意代行者也說不定。不過,就像歷史告訴我們的一樣,就算是神,就算是屢屢創造奇跡的救世主,一不小心還是會慘遭殺害。”

    她稍稍加深了笑容。

    “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能斷定最後能站在擂台上揮舞拳頭歡呼勝利的是誰。”

    “就算你這麼說也……”

    羅蘭還想再說什麼,話音戛然而止,姬艾爾和她的隨從們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聚集在一起的人群亦一起發出驚呼。

    地面上冒出大量的細長睫干,眨眼間便生出花苞和枝葉,又過了一瞬,花葉凋零,猶如烈焰般的艷紅花朵在整個萊茵戰線怒放開來,一直延伸向地平線盡頭的火紅猶如要將一切燒盡的火焰,天空也為之染紅。

    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只有一個。

    “早安,諸位。”

    彬彬有禮的聲音從頭頂落下,所有人下意識的仰望上空。

    “然後,永別了,諸位。”

    身穿白色皇袍的少年睥睨著腳下的眾生萬物,威風凜凜地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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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漫小說愛好者......兼妖怪控、兼林賾流書迷 大概是從2009年年初開始看網路小說至今(鮮網→說頻→冒天→定居卡提諾、偶而去起點逛逛)。不太喜歡看愛情、恐怖比例太重的書、其他甚麼都看(雖然有爽文看太多一般小說看的艱難的傾向),但是常因一些奇怪原因棄書,偏好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