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逆臣 作者:蟲豸 (連載中)

54bob 2013-9-16 12:40:5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 28556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33
第十章 文人之路(中).
    打定主意之後,蕭漠再無疑惑,腳步也輕快起來,快步向著自己院落走去。
    看著腳步突然輕快了起來的蕭漠,蕭毅不由一愣,不知其然,搖了搖頭,繼續垂首沉溺在自己的練習顏體的世界中,跟著蕭漠向前走去。

    不過話又說過來,相比較蕭漠,穩重踏實的蕭毅,其性子無疑更加適合哪剛俊森嚴的顏體,用心用功之下,說不定將來會有所成就。

    沒片刻,蕭漠已經帶著蕭毅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院落之前,或者說,是祖父蕭慎行和祖母劉氏所居住的院落。

    如往常一般,劉氏在一名婢女的攙扶下,站在院落門前等待著蕭漠歸來,雖已是小陽春,但蕭家身處北方,不時依然有寒氣襲人,但劉氏卻毫不自覺。

    事實上,每天站在這裡等待蕭漠從蕭慎言處讀書歸來,這般行為劉氏整整已經堅持了半年時間,看起來似乎還要繼續堅持下去,直到蕭漠的讀書生涯結束。即使寒烈的三九天也是一樣。

    蕭漠不知道劉氏每天究竟從何時就開始站在這裡等著自己,但這半年來蕭漠無論是遲歸早歸,都能見到這幅熟悉的情景,彷彿劉氏在送離蕭漠之後,就根本沒有離開。

    如果拋開劉氏的固執與控制慾,在蕭漠看來,她幾乎就是這個世上最好的祖母了。

    看到院門前等待的劉氏,蕭漠疾走兩步,揮手讓那婢女離開,自己攙扶著劉氏的手臂,緩緩向著院內走去。

    「祖母,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了嗎?您不用每天都在這裡等著的,不過從中院走到後院罷了,孫兒又能有什麼事。再說,孫兒現在身體已經好多了,而且經過上次的事情之後,四爺爺這半年來也從沒有為難過孫兒。」

    話雖這麼說著,但蕭漠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改變這位固執的老太太,甚至,蕭漠都已經能猜到劉氏對自己的回覆。

    看著攙扶著自己的蕭漠如此懂事沉靜,劉氏滿臉欣慰,但還是說道:「我是等我的孫兒,這是大事,而且每天不在這裡等你回來,我就渾身不舒服。對了,今天你四爺爺可有對你為難?」

    同樣的問題,劉氏已經問了半年,從無改變。

    「沒有,四爺爺一心為我好,怎麼會為難於我呢,祖母您多想了。」

    同樣的回答,這次卻是違心了。想到上午練字臨帖的痛苦時光,蕭漠有種不堪回首的感覺,想到這種日子還要持續至少十年……

    生活總有無奈之處。蕭漠如此安慰自己。

    「那就好,那就好。」劉氏連聲說道,並沒發現蕭漠的小心思,依舊滿臉笑意。「午飯已經準備好了,有你最喜歡吃的裡脊肉和酸茄子,肚子餓了吧?我們快去吃飯。」

    說著,劉氏抓起蕭漠的手腕,就欲向著裡屋走去。

    蕭漠卻不由得一皺眉,隨著劉氏抓住他的手腕,他才發現,經過上午連續兩個時辰的不斷臨帖練字,他的手腕竟是有些腫脹了。

    不得不說,這怪不得蕭慎言,實在是蕭漠的身體太弱不禁風了。

    而蕭漠這一瞬間皺眉的動作,卻是被無時無刻都在觀察著蕭漠的劉氏看到了,只見劉氏臉色一變,抓起蕭漠的手腕,掀開袖子,見到蕭漠手腕上的輕微腫脹時,眼中的怒色已經很明顯了。

    看到劉氏的神色,蕭漠不由嚇了一跳,半年前蕭家的內部戰爭依然歷歷在目,此刻若是任由劉氏爆發,恐怕蕭家又要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得安寧了。

    於是蕭漠連忙拉住二話不說準備返身去找蕭慎言理論的劉氏,把事情的始末都向著劉氏解釋了一遍,並再次違心的重點突出之所以自己手腕腫脹,並不是因為蕭慎言逼迫,而是自己主動練字所致。

    在蕭漠勸慰良久之後,劉氏雖然依然眼有怒意,但已經平息了不少,這場風波,總算是暫時被壓制了下來。

    即使這樣,在吃飯的時候,一向嚴格要求蕭家子弟「食不語」的劉氏,依然不斷絮絮叨叨的向蕭慎行埋怨著蕭慎言「不愛惜漠兒身體」、「當初就不應該把漠兒教給他」云云。

    而蕭漠,對此只能滿臉苦笑,默默的吃著劉氏不斷夾到他碗裡的飯菜,手腕上滿是藥酒的味道,那是在吃飯之前,劉氏親自給他搓上的。

    ~~~~~~~~~~~~~~~~~~~~~~~~~~~~~~~

    蕭家雖然財勢頗大,但在劉氏看來卻有兩點美中不足之處,一是蕭家無人在官場任職,二是蕭家人丁不盛。

    蕭慎行、蕭慎言這一代共有四兄弟,其中老二早折,老三早逝,兩支的後人不想受劉氏管教,也多已分家,各到鄉下過著小地主的生活,再加上老四蕭慎言無後,所以蕭家大院基本上只居住著劉氏所生的三支,蕭家盛、蕭家安、以及蕭漠的父親老三蕭家駒。還有則是一些投靠而來的遠房落魄親戚。

    只是,待各房皆是成家之後,劉氏就讓各方自主伙食,除了節慶,不再一起聚食,所以偌大的內堂之中,只有蕭慎行、劉氏、蕭漠三人,另有兩名下人在旁伺候著,所以雖然吃飯時劉氏埋怨不斷,但蕭漠依然覺得有些冷清。

    等到一餐結束,劉氏去親自去準備給蕭漠補身體的苦藥,說是那藥滋補身體,實則摧殘味覺,每次都讓蕭漠痛苦不堪,不過經過半年的訓練,現在的蕭漠似乎已經對此麻木了。

    待劉氏離開之後,蕭慎行和蕭漠卻留在內堂,蕭慎行問了幾句蕭漠最近的成績後,兩人就彼此無言,默默的喝著下人端上來的清茶。本來蕭漠還想像往常那般與蕭慎行聊些閒事,但看蕭慎行興致不高,也就閉口不言。

    「哎~~」

    自吃飯以來第十四次,蕭慎行再次嘆息一聲,眉目糾結,似乎頗為苦惱。

    蕭漠奇怪的看向蕭慎行,在蕭漠看來,蕭慎行與蕭慎言、劉氏不同,隨遇而安,性子平和,從不爭強好勝,也少有為什麼事發愁過,整日裡養花下棋,自得其樂,有一次蕭漠曾見到劉氏因為一件事教訓了蕭慎行近半個時辰,卻也未見蕭慎行這般痛苦過。

    說起來,因為性格在某方面有些相似的緣故,蕭漠對於自己這個有些軟弱的祖父還是頗有好感的,此刻看到蕭慎行神色如此痛苦,不由問道:「爺爺,你怎麼了?」

    蕭慎行抬頭看了蕭漠一眼,又垂下頭去,口中說道:「劉老三病了。」

    這話雖然說的無頭無尾,但蕭漠卻已然明白了其中含義。

    蕭慎行一生無其他的追求與愛好,唯喜下棋養花二事。每天不下兩盤棋,不看看自己養的花草,就渾身不舒服。而蕭慎行口中的那個劉老三,卻是長治城中大戶劉家的家主,其在劉家的地位與蕭慎行在蕭家的地位相似,所不同的是,蕭慎行有一個精明無比的妻子,而劉老三則是有一個精明無比的兒子。

    老了之後,劉老三就將劉家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他的兒子,整日裡或在劉家,或在蕭家,與蕭慎行在棋盤上廝殺不斷。而這次劉老三生病,無人與蕭慎行下棋,蕭慎行自然渾身不舒服。

    對此,蕭漠愛莫能助,只能安慰一番,然後在劉氏的監視之下,捏著鼻子喝了那碗摧殘味覺的苦藥,就回到自己的房中。

    當蕭漠走進自己房內,卻見蕭毅早已吃晚飯回到了房中,此刻正拿著蕭漠書桌上的《詩經》看著,雙唇快速開合,默默背誦著裡面的內容。看到蕭漠回來,蕭毅嚇得連忙把《詩經》放回到書桌上,垂首不敢與蕭漠對視。

    蕭漠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蕭毅雖然天資平凡,但當真是用功無比,不放過任何時間學習。可惜蕭漠本身在這方面就無甚追求,否則當真需要羞愧一下了。

    「不用緊張,繼續看吧,這本《詩經》我早就可以背誦,我之所以把它從四爺爺那裡借來,就是給你看的。」

    蕭漠對著蕭毅擺了擺手,說道。

    這半年來蕭漠讀書進度愈快,蕭毅早已經跟不上蕭慎言的授課進度,有鑑於此,蕭漠就經常把之前學過的詩書從蕭慎言的書房中借來放在自己的書桌之上,本是想要明言讓蕭毅自己溫習,但當第二天蕭漠看到桌上的書冊已有過偷偷翻動的痕跡後,索性裝作不知,彼此心照不宣。卻沒想到時隔半年之後,蕭毅還是不小心還是被蕭漠撞了個現行。

    聽到蕭漠的話後,蕭毅眼中微紅,他早就奇怪蕭漠本對這些詩書沒有絲毫興趣,自身更是早已精通,為何還要在事後拿回到房中,然後就扔到書桌之上看也不看,原來竟是為了自己。一時間,蕭毅感動的幾欲落淚。

    而蕭漠卻沒有理會蕭毅的神色,只是自顧自的走到床前,衣服也不脫就躺了下來,閉著眼睛回想著上午練字臨帖的情景,默默摸索著適合自己書寫的字體。

    片刻之後,蕭漠似乎想到了什麼,雙眼睜開,內中閃過一絲興奮。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35
第十一章 文人之路(下)
    午睡過後,睜開雙眼,卻見蕭毅依然站在書桌前,拿著《詩經》默默背誦著。

    「整整一個中午都站在那裡背書不累嗎?既然面前有椅子,就坐下吧。」

    蕭漠從床上站起身來,一邊整理著衣服,一邊輕聲說道。

    聽到蕭漠的話,蕭毅身體一顫,下意識的就要把手中的《詩經》藏起,然後才想起了之前蕭漠的話語,尷尬的把《詩經》放在書桌上。

    走到床前,蕭毅一邊幫著蕭漠整理衣服,一邊輕聲說道:「書桌是少爺您用的,我身為下人,怎麼敢坐在那裡?少爺您能幫我借書,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蕭毅的身份很龐雜,既是蕭漠的貼身下人,也是蕭漠的書僮,還是蕭漠的陪讀,在他進入蕭家的那一刻,他的命就已經賣給了蕭家,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老爺少爺們對他這種身份的人只有索取與壓迫,而身為下人的他也只能默默遵守著各種禁忌,絲毫不敢觸犯。

    比如說,書桌後的那張椅子,蕭漠從未動過,但那是主人家坐的,所以蕭毅除了平日裡擦拭,卻是動也不敢動。

    再比如說,蕭毅雖是蕭漠的陪讀,但那只是為了蕭漠讀書不會有孤單感,蕭慎言從未對蕭毅有過太多的關注,書房裡的書,蕭毅更是碰都不敢碰,跟不上授課進度,蕭慎言也不會理會,還需要蕭漠幫他借書。

    蕭毅的衣服,蕭毅的食物,蕭毅的一生,都是蕭家的,而蕭家所有的東西,沒有一件是他的,除了打掃,甚至連動也不敢動,這就是一個時代等級關係的縮影。

    看著蕭毅說話間,那平淡中帶著悲傷的神色,蕭漠心中微微嘆息。

    「蕭毅,你的名字是什麼?我是說,在你進入蕭家之前,改名為蕭毅之前,你的本名是什麼?」

    蕭漠突然問道。

    蕭毅奇怪的看了蕭漠一眼,不知道蕭漠為何會問這些,但還是垂首低聲答道:「我以前叫王霽睿,是阿爸用兩隻雞為代價讓村裡的一個秀才取得名字。」

    蕭漠點頭,又問道:「王霽睿……這個名字不錯,什麼意思?」

    「霽是雨過天晴的意思,睿是聰明的意思,那個秀才說,兩個字加在一起,就是說『睿智如天霽之明,承天之雨露沐浴而生,得甘露之水青聰慧智』。」

    蕭毅說道,言語間很是熟練。

    「真是一個好名字,看來你父親對你期望很高啊。」

    「嗯,父親說,他要努力幹活,將來要供我讀書,長大之後能像村裡的秀才那樣身份尊貴,娶媳婦也容易……」

    說著,蕭毅眼角微紅,似乎是又想起了逝去的父母。

    蕭漠微微一笑,從剛才蕭毅說起自己名字時語氣的熟練,就知他從未忘記過自己的本名,而他這些日子的努力,也沒有辜負他父親的期望。

    雖然性格不同,但從某方面來說,蕭毅確實和蕭漠的前世很像。

    「或者,有一天,當我可以獨立自主了之後,我會讓你風風光光的離開蕭家,獨立門戶。像你這種努力且不忘本之人,本就不應該當一輩子下人。」

    蕭漠看著蕭毅,心中暗暗的想到。

    當然,這些話蕭漠現在並沒有說出來,一來他現在還沒有這種能力,二來,這些話現在說出來,蕭毅不僅不會感激,反而會被嚇著的。

    整理完畢之後,蕭漠就離開了房間,要要去蕭慎言那裡進行下午的課程。

    劉氏一如既往的等在房外,雖然之前蕭慎言授課的時間很快就到,但劉氏卻並沒有進屋叫醒蕭漠的想法,在她看來,蕭漠能多睡一會,總是好的。

    一路將蕭漠送到小院之外,劉氏叮囑道:「漠兒,如果你四爺爺下午還讓你練字,不顧你身體,你一定要跟祖母說,咱們不怕他,到時祖母為你做主!!」

    蕭漠苦笑,但依然點頭應是。

    ~~~~~~~~~~~~~~~~~~~~~~~~~~~~~~~~~~

    當蕭漠來到蕭慎言書房之時,蕭慎言已經等待多時,待蕭漠、蕭毅兩人坐下,沒有多說什麼,開始了新的授課。

    這一天起,蕭慎言開始教授蕭漠和蕭毅兩人《大學》。

    「《大學》原為《禮記》第四十二篇。我朝兩位大家程顥、程頤兄弟把它從《禮記》中抽出,編次章句。並將《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合編註釋,稱為《四書》……」

    隨著蕭慎言的講述,蕭漠微微一愣,雖然對歷史並不精通,但也知道程顥、程頤兄弟本是宋朝儒學大家,卻沒想到歷史雖然改變,但這兩位大家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成就更大,只能說,歷史雖然改變,但超群之人,無論在什麼環境之中,都能煥發獨自的光芒。

    同為四書之一,《大學》並不像《論語》、《孟子》那般易懂,蕭漠前世也很少涉及,但在之前的基礎之下,隨著蕭慎言整整一個時辰的講述,蕭漠還是對《大學》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並通讀了其中一篇《康誥》,瞭解了其中含義,進度讓蕭慎言滿意。

    然而,一個時辰之後,授課結束,讓蕭漠痛苦不堪的練字臨帖的情景再次重現,臨帖的字體依然是顏體,蕭漠依然是越練越差,而蕭慎言也是依然不斷的挑錯。但蕭漠卻並不像上午那般莫名疑惑,只是自顧自著臨帖練習,卻是很少看旁邊的字帖了。

    終於,一個時辰的練字時間結束,窗外光線昏黃,轉眼已是黃昏。

    「今天的臨帖練字就到這裡結束吧,漠兒,你的字寫的實在很差,回去要多加練習,記得還有三篇字帖的作業。」

    看著手中紙張上那繚亂不堪的字體,蕭慎言搖頭嘆息,安頓一番後,搖頭離開了。

    蕭毅筆下的顏體,經過一天的練習倒是工工整整,初見風範,但在蕭毅那期待的眼神下,蕭慎言卻是看也不看,只是自顧自的搖著頭離開了書房。

    蕭慎言雖然也有些欣賞蕭毅,但對他而言,蕭毅只是下人,如此而已。

    蕭毅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轉眼就恢復了平靜,幫著蕭漠收拾著紙筆,準備離開。

    卻沒想到,蕭漠竟是走到他的矮案之前,拿起他書寫的紙張,觀摩片刻後,抬頭對著蕭毅微微一笑,說道:「寫的不錯,至少比我好多了。」

    蕭毅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雖然沒說什麼,但收拾書桌的手腳卻是輕快了許多。

    雖然身為下人,但畢竟只是一個九歲少年,還沒有學會把謙卑當成本性,心中還存著不屬於下人身份的一些期待,而在他這個年紀,總是期待著他人的誇獎,哪怕只是一個比他還要小一歲的蕭漠。

    更何況,不知何時開始,蕭毅已經無法將蕭漠當做同齡人看待了。

    待蕭毅將書桌收拾乾淨之後,本準備隨蕭漠離開,卻見蕭漠並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而是站在書房內的書櫃前搜尋著什麼,不時拿出一篇字帖觀摩片刻,然後搖搖頭放回原處,如此反覆。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之後,蕭漠胳膊下已經夾著四五卷字帖,對蕭毅說道:「好了,我們走吧。」

    跟在蕭漠的身後,蕭毅暗暗想道:「被四老爺說了一下午,少爺雖然看起來沒怎麼樣,但想來卻是要下定決心練字了,否則也不會找這麼多字帖帶回去。」

    蕭毅卻不知道,在蕭漠所找的字帖中,有柳體、有趙體、有行書,甚至有狂草,但唯獨沒有蕭慎言所教授的顏體。

    蕭漠的書寫之道,注定要與蕭慎言所期待的越走越遠了。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36
第十二章.蕭體初形.(上)
    晚飯之後,蕭漠回到了自己房間之中,半年以來第一次站在了書桌之前。

    蕭毅本來還想著要趁著夜前再溫習一遍今天所學的內容,但看到蕭漠此刻的動作之後,卻不由呆住了。

    他本以為,以自家少爺的性子,恐怕一輩子都不會靠近這張書桌三尺之內才對,在這個時候,蕭漠本應該拿著一本閒書躺在床上品讀,或者躺在床上默默想著心事,直到睡著。

    但看到蕭漠把之前從蕭慎言處所搜刮的種種字帖平鋪到書桌上後,蕭毅終於明白,時隔數月之後,自家少爺終於又要奮發一次了。

    見到蕭漠拿出一篇字帖來,蕭毅連忙為蕭漠磨墨鋪紙,但眼角餘光看到書桌上的幾篇字帖後,卻不由微微一愣,只見這些字帖上的字體與蕭慎言所傳授的「顏體」大不相同。

    「少爺,這是……?」

    蕭毅不由問道。

    「這是柳體、這是張體、這是狂草……」

    蕭漠指著桌上的各個字帖不斷介紹道。

    聽到蕭漠的介紹,蕭毅問道:「少爺,您這是要臨摹這些字帖?可是,四老爺傳授給我們的是顏體啊。」

    蕭漠對著蕭毅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但四爺爺他並沒有說我晚上要臨摹的字帖必須是顏體啊。」

    說完之後,蕭漠不再理會蕭毅,而是少見的顯出認真肅穆之色,細細觀摩了某一篇字帖之後,執筆開始臨帖。

    然而,片刻之後,蕭毅似乎並不滿意,把筆下的才寫了幾個字的紙張揉成一團丟掉,又把那篇字帖放在了一邊,再也不看一眼,看來這篇字帖依然不適合蕭毅。

    然後,蕭漠開始拿起下一篇字帖,如之前那般臨摹起來。臨摹了大約一炷香的時候後,卻是依然不滿意,再次丟到一邊。

    直到臨摹第四篇字帖時,蕭漠似乎才終於找到了感覺,耐心的不斷臨摹下去,一張又一張,雖然早已經超過了蕭慎言所規定的三張的數量,卻依舊沒有不耐煩的情緒,只是不斷的臨摹著。

    剛開始,蕭漠每寫一筆之前,都要細細觀摩這篇字帖良久,但過了一段時間之後,蕭漠每寫完一個字,才會看這篇字帖一眼,而到了最後,蕭漠幾乎已經不再看這篇字帖,只是腕動筆動,自由發揮著,所寫的字體,細看起來,卻與那篇字帖的字體已有了細微不同,似乎已經融合了一些某些自己的東西。

    看著蕭漠所臨摹的字帖,勻衡瘦硬,爽利挺秀,骨力遒勁,結體嚴緊,按照蕭漠之前的介紹,似乎是「柳體」,與蕭慎言所傳授的顏體截然不同。

    雖然在蕭毅看來,蕭漠所寫的柳體比他所寫的顏體好的多,但幾乎已經肯定,第二天在蕭慎言檢查作業時,發現蕭漠擅自的改變,必然會掀起一場風波,到時候希望自己不要被禍及池魚的好。

    蕭毅默默祈禱著。

    而另一邊,隨著蕭漠越寫越快,沒多久,書桌上已經疊著厚厚一疊的紙張,上面滿滿的全是蕭漠的臨摹字跡。

    正在為自家少爺少有的勤奮而驚訝不已的蕭毅,很快就遇到了讓他更加驚訝的事情。

    只見蕭漠連續臨摹了近一個時辰之後,竟是依然不滿意,轉手間竟是又把「柳體」字帖丟在了一邊,重新拿起另一篇字帖臨摹起來。

    這一次,竟然是狂草字帖——《肚痛貼》和《古詩四帖》!!

    之前臨摹柳體的情景重現,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前後臨摹過的紙張加起來已有三寸厚了。

    不知不覺,天已漆黑,劉氏多次來催促蕭漠睡覺,卻都被蕭漠糊弄過去了。

    在臨摹了數十遍狂草之後,蕭漠終於停筆,默默靠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著什麼。而在蕭漠未睡的情況下,蕭毅也不敢離開,只是在旁默默等待著。

    雖然把現有的字體都臨摹了一遍,但蕭漠卻依然不滿意,此刻,他依然在揣摩如何才能找到適合自己的字體。

    將所有的字體全都臨摹一遍之後,蕭漠發現,相比較而言,「柳體」和「狂草」最適合自己。

    但只是相比較而言罷了。

    「柳體」勻衡瘦硬、爽利挺秀,很符合自己的風格,但「柳體」骨力遒勁,結體嚴緊,字裡行間的斬釘截鐵之勢,卻根本不是自己所能達到的。如果硬要模仿,只能得其形,其神韻卻一生也無法得到。

    「狂草」看似狂亂卻自有法度,那寫起來一氣呵成,始終一貫得保持一種氣勢,滿眼皆是「意」的韻味,也為蕭漠所喜,但想要書寫狂草,書寫者本身必須要有一種純然天成的狂放性格,蕭漠並不認為自己會有這種境界。

    為什麼不把這兩種字體中適合自己的東西結合到一起呢?

    蕭漠心中突然出現了這般想法。

    所謂無知者無畏,對書法界沒有多少瞭解的蕭漠並不知道,這種想法在書法界將會是多麼的驚人,各種字體自有其獨特的韻味和特點,把各種字體中適合自己的東西挑選出來,並融合在一起,看起來似乎很容易,但實則其難度卻不亞於自創一種字體。

    或者說,當蕭漠有一日當真能把這些特點融合在一起時,他就已經創造了一種全新的獨屬於他自己的字體了。

    如果,這一日當真可以實現的話。

    蕭漠本來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找一種最適合自己的字體,然後在今後十餘年的練字生涯中可以少受一些蕭慎言的責難,練字書寫時自己可以舒服一些,難度也會降低一些。

    但此時的一念之差,卻讓蕭漠走上了另一條比練好「顏體」更加困難數倍的道路,雖然「顏體」的風格與蕭漠本身格格不入。

    可惜,蕭漠對這其中的意義和難度毫不知覺,否則一旦明白,第一個放棄這般想法的人必然是他自己。

    而此刻,蕭漠卻在回憶上一世他的父親的一些事蹟。

    在上一世,他的父親一生不得志,卻把心中的怨懟全部發洩到書法之上。在小時候,蕭漠經常可以看到父親沉著臉回家,然後拿出一張劣質宣紙,腕隨字走,寫上很長時間,之後心情就會好上許多。

    蕭漠當初並沒有跟隨父親學習書法的想法,蕭漠的父親也沒有教的打算,否則蕭漠此刻也不會產生自創字體的想法。所以蕭漠在孩童之時雖然無數次見過父親書寫,但本身在這方面卻是一竅不通,只記得父親所寫的字體的大概風格。

    那似乎是一種名叫「瘦金體」的字體,字體飄忽快捷,筆跡瘦勁,至瘦而不失其肉,轉折處可明顯見到藏鋒,露鋒等運轉提頓的痕跡,橫畫收筆帶鉤,豎劃收筆帶點,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豎鉤細長;有些聯筆字象游絲行空,已近行書。

    說起來,這種字體倒是最適合蕭漠,可惜這種字體並不存在於這個時代,蕭漠手中更無字帖,無法細細學習,只留下有些許印象。

    「這個瘦金體的一些風格,好像也可以融合進來。」

    蕭漠暗暗想到。

    好吧,蕭漠又給自己的書法之路增加了難度。

    黑暗中,蕭漠沉默良久之後,突然睜開雙眼,對蕭毅說道:「掌燈!!」

    孤燈之下,蕭漠再次開始了浪費紙張筆墨的行動,只是這一次書寫卻又與之前不同。

    只見蕭漠在書寫之間,偶爾細細觀摩一番「柳體」,偶爾又仔細研究一番狂草,又或者閉目沉思一番,似乎回憶著什麼。

    而隨著蕭漠的不斷書寫,筆下的字跡卻已然變成了四不像。

    一橫一豎,一撇一勾,似乎帶著「柳體」的勻衡瘦硬、爽利挺秀的影子,但筆畫轉折間,卻又像「瘦金體」那般游絲行空,整體瘦勁,飄忽快捷。而整體看上去,卻又像狂草一般一氣呵成,始終一貫得保持一種氣勢和韻味……

    當然,蕭漠並不是天才,即使是天才,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就可以創建一種新的字體,所以此刻蕭漠筆下的字體,只是將幾種字體的某些特點強自組合在一起,所以並不能說是好看。

    良久之後,窗外已是月明星稀,蕭漠的書寫行動終於結束,挑選出三張字跡最為滿意的字帖,觀賞片刻之後,自覺已經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書法,對旁邊的蕭毅笑道:「三篇臨摹的作業完成了。」

    看著三張紙張上那四不像字體,旁邊的蕭毅幾乎已經能想像,第二天蕭慎言看到這些時,神色將會是多麼的恐怖。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38
第十三章 蕭體初形(中)
    一切情景,皆如蕭毅所猜想的那般進行著。

    第二天清晨,蕭家大宅後院,蕭慎言書房中。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映射在房間的每個角落,初顯明媚之意,但蕭慎言的心情,卻與明媚沒有任何關係。

    「我讓你臨摹的是顏體,你臨摹的這是什麼?柳體不像柳體、狂草不像狂草,結構鬆散、頭重腳輕、轉折生硬,整體又太過瘦硬,連你上次臨摹的顏體都不如……」

    自蕭漠半年前大病一場之後,蕭慎言已經很少如此生氣了。

    此刻,蕭慎言正站在蕭漠面前,雙眼圓瞪,劇烈喘息下鬍子直翹,雖然強壓著自己心頭的怒火,儘量的平聲緩氣,但斥責聲已然震得蕭漠的雙耳隱隱作痛了。

    也難怪蕭慎言如此憤怒,在這個時代,即使是地主家的子弟,想要出頭也必須要借助科考,而科考的基礎,書法的好壞正是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在蕭慎言看來,蕭漠的這種行為,無疑就是在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蕭漠雖然沒想到在自己偶然一念下,將來所走的書法之路將會是多麼艱難,但對於此刻蕭慎言的反應,卻是心中早有預料。

    所以,在蕭慎言的斥責之時,蕭漠神色並沒有什麼波動,只是默默承受著、聽著,並無怨懟,畢竟蕭慎言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他著想。

    待蕭慎言的情緒發洩的差不多,且斥責太多而口乾舌燥之後,已是過去了近一炷香的時間。

    而蕭漠也終於開口了。

    「四爺爺,在您看來,我之前臨摹顏體,為何會越寫越差?」

    聽到蕭漠的問題,蕭慎言冷哼一聲,說道:「顏體法度森嚴,結構嚴謹,氣勢恢宏,而你性子懶散淡漠,自然無法體會到顏體的神髓!!」

    蕭漠點了點頭,說道:「既然如此,讓我練習顏體已是注定事半功倍,而且將來也很難有所成就,那我又為何必須花大量的時間練習顏體呢?為何不找一些更加適合我的字體進行練習?在孫兒看來,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會有他應有的成就,兒重點就在於他有沒有選擇適合他的道路。」

    聽到蕭漠的話,蕭慎言不由一愣,似是沒想到蕭漠小小年紀就能說出這般道理,神色變幻,卻也覺得以蕭漠的性子,想要練好顏體無疑極難。

    而改變一個人所練習的字體,總比改變一個人的性子容易的多。

    然而,就在蕭慎言的想法稍有動搖之際,眼角餘光卻是無意間再次看到了矮案上蕭漠的那三張臨摹作業,在那些難看的字跡下,心中怒火不由更甚,厲聲斥責道:「覺得事倍功半、覺得很難有成就你就想著投機取巧?這樣下去你將來能有什麼成就?還有……這就是最適合你書寫的字體?!」

    說著,蕭慎言揮舞了一下手中的紙張,陽光照耀下,那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字跡愈加的扎眼。

    蕭漠解釋道:「我昨晚練習了很長時間,結合了各種字體的特點,我覺得這確實是最適合我書寫的字體,在書寫這種字體的時候,我覺得很舒服。現在看起來這些字體確實不是很好,但那是因為練習不足的緣故,我想隨著我練習增多,將來一定不會如此。」

    聽到蕭漠的詭辯,蕭慎言怒極反笑,說道:「多說無用,你今天的臨摹作業全部不合格,明天你要交給我六張臨摹字帖。記住,我要的是顏體。如果明天的臨摹依然是這個樣子,後天就交給我九張!!」

    很顯然,蕭漠無法說服蕭慎言這種自有主見之人。

    看著蕭慎言那固執而又憤怒的神色,蕭漠在心中暗暗嘆息一聲,自己現在年紀還是太小了,他雖然確信自己觀點的正確,但礙於年齡,任何話語都顯得毫無說服力。蕭漠覺得,如果自己此刻已是一個有功名的成年人,自己的話語蕭慎言即使不信服,也必然會認真考慮的。

    但如果讓蕭漠繼續臨摹顏體,蕭漠卻是決計不會幹的,這是關係到蕭漠今後十餘年練字生涯的幸福安樂。

    一場爭執結束之後,上午兩個時辰的臨摹練字時間開始了。

    於是,讓蕭漠和蕭慎言兩人都無比頭疼的事情出現了。

    臨摹的依然是顏體,而這一次,蕭漠卻已經不是越寫越差那麼簡單了。

    之前蕭漠筆下的「顏體」雖然寫的難看,但細看之下依然能看出幾分「顏體」的特色,然而這一次,蕭漠卻是越寫越像他昨日所創的四不像字體,再無一絲「顏體」的特徵和神韻。

    蕭慎言以為蕭漠故意如此,大為惱火,而蕭漠卻是有苦自知。

    本來蕭漠想著在今天臨摹時,自己就受點委屈書寫「顏體」先應付一下,省的會受到蕭慎言太多的斥責。

    但昨晚所書寫的那些字體,此刻卻是彷彿刻入靈魂一般,蕭漠越是認真書寫,筆下的字跡就越無「顏體」的痕跡,反倒是與那四不像字體越來越像。到了後來,蕭漠索性就開始練習那種四不像字體了。

    就這樣,在蕭慎言和蕭漠一個惱火,一個無奈之下,上午的臨摹時間,終於結束了,彼此皆是很不開心,蕭慎言簡直覺得自己回到了半年前,甚至半年前的蕭漠,也比現在的蕭漠好管教的多。

    就這樣,蕭漠與蕭慎言的僵持時光,開始了。

    而這一天的辯論爭執,卻僅僅只是開始。

    ~~~~~~~~~~~~~~~~~~~~~~~~~~~~~~~

    一天之後。

    「你竟然還寫這種四不像字體!!我說的話你不聽嗎?明天交九篇臨摹,必須是顏體!!」

    蕭慎言怒斥道。

    而蕭漠卻是一臉平靜,這一次他倒是故意的。

    人都是這樣,所謂習慣成自然,或者說是麻木也可以,而蕭漠就是準備用自己的堅持,等著蕭慎言那麻木的那一刻。

    自己所寫的這種四不像字體很醜,蕭漠知道。

    但蕭漠也知道,他在書寫這種字體時感覺很舒服,很自在,如魚得水,因為這種字體的種種特點風格,是最適合蕭漠本身的。更何況,蕭漠相信,隨著自己的練習,這種字體總會擺脫醜陋的。

    ……

    第三天。

    「你想氣死我嗎?明天交十二篇!!」

    看著手中的九篇四不像字體,蕭慎言幾乎已經憤怒的面目猙獰了。對於蕭漠的死不悔改,蕭慎言失去了往日的儒雅風範,此刻正站在蕭漠面前咆哮著。

    而蕭漠,卻依舊平靜,平靜中帶著一分堅持。

    ……

    第四天。

    「不肖子孫!!明天交十五篇!!顏體!!」

    蕭慎言的咆哮聲整個蕭家大院都清晰可聞。

    ……

    第五天、第六天……

    到了第十天。

    「明天交三十張。」

    蕭慎言看了一眼蕭漠的臨摹作業,隨手丟在了一遍,說道。

    其神色,竟是要比蕭漠還要平靜。

    他似乎已經麻木了。

    ……

    從第十二天起,因為要交的臨摹作業太多,已經遠遠的超過了蕭漠的極限,在劉氏的干涉下,蕭漠開始每天定量交給蕭慎言三十篇臨摹作業。

    至於蕭慎言,在劉氏出面的那一刻,對於蕭漠的書法,就幾乎已經放棄了。即使在第二天檢查,也只是略看一眼就放到一邊,根本不管蕭漠是否足量完成。

    如果不是蕭漠在其他方面依然讓蕭慎言滿意,蕭慎言簡直要放棄蕭漠了。

    倒是蕭漠,每天皆是自覺地執筆練習整整一晚,除了交給蕭慎言的那三十篇自己覺得滿意的作業之外,練習的還要更多。

    這倒不是蕭漠突然變得有多麼的勤奮,而是蕭漠確實覺得,他在書寫這種字體時,感覺很自在舒服,書寫這種四不像字體,彷彿已經成為了他的愛好,雖然所有見過這種字體的人,都不得不承認這種字體很難看,即使是對蕭漠溺愛無比的劉氏,也實在說不出違心之言。

    就這樣,隨著時間的流逝,蕭慎言依舊整日為蕭漠的書法而苦惱不已,他無比清楚,一個人的書法好壞,對他的科舉之路有著怎樣的影響,數個月來,臉上少有笑容,倒讓蕭漠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一些歉意。

    而蕭慎言和蕭漠兩人之間的僵持對峙,就這樣整整持續了近半年的時間。

    ~~~~~~~~~~~~~~~~~~~~~~~~~~~~~~~~~~~~~~~

    半年之後,轉眼又是深秋,昏黃的陽光下秋葉飄落,天地在這一刻似乎皆為黃色。

    此刻,蕭慎言的書房中,蕭漠與蕭毅剛剛離開,而蕭慎言則正在品讀蕭漠下課前所交上來的一篇倫策——《論士》。

    半年來,蕭漠在其他方面的成績皆讓蕭慎言無比滿意,在他的傳授下,蕭漠已經粗通《大學》,現在已經開始學習《禮記》,蕭慎言佈置的幾篇倫策作業,其展現的氣度和觀點皆是讓蕭慎言大為讚賞。

    唯獨蕭漠的字跡……

    這是蕭慎言心中永遠的痛。

    「遍觀千年,貴族平民,階層變遷,唯有士為殊。春秋之際,士為貴族底層,及至戰國,士為平民之頂。士之一群,可謂貴賤之橋樑也。然士之殊,更分兩面,一為儒士,學得腹中千萬卷,賣於帝王家,輔以貴族,治理天下,其以孔子為始;一為俠士,手中一長劍,掃盡天下不平,平時或商或農或匠,自給自足,亂時持刃,守弱殂強,其以墨子為始……」

    唸著蕭漠的倫策,蕭慎言不斷點頭微笑,只覺蕭漠的觀點,有很多自己都為想過,雖然自己為師,但每次看蕭漠的倫策,受啟發更大的反而是自己。

    蕭慎言不知道,這些所謂獨特的思維觀點,大多只是後人皆知的論調罷了,當然,其中也不乏蕭漠自己的思考,但此時所佔的比例,還很少很少。

    「確是一篇好倫策。」讀完之後,蕭慎言嘆息苦笑:「唯字太醜,每次看他的倫策,都要細細辨認每一個字……這樣下去,再好的倫策,將來考官看時,成績也要大打折扣。漠兒這孩子,也不知怎麼了,這一年來一直都很聽話,但唯獨在練字方面太過固執……」

    在蕭慎言看來,蕭漠所謂的這種「最適合自己所練得字體」,就好像事把幾種不同的動物分屍,然後再將不同的部分全部縫合在一起所形成的四不像,不僅難看至極,更是毫無神韻,那種強拼硬湊得怪異感極其強烈。

    但奇怪的是,這種怪異字體,蕭漠反而寫的極為順手。

    再次嘆息一聲,蕭慎言搖了搖頭,不再多想,經過了半年的僵持對峙以及無數次的辯論,他已經放棄了讓蕭漠改變字體的打算了,只想著在今後某一日蕭漠吃過苦頭之後,再趁機教導讓蕭漠改正。

    為蕭漠的將來苦惱良久之後,蕭慎言卻是忍不住再次拿起那篇《士論》品讀起來,只覺得除開練字這方面,蕭漠當真可以算是一個奇才了。

    然而,品讀片刻之後,蕭慎言突然發現了什麼,身體微微一震,口中發出一聲輕咦。

    接著,蕭慎言開始愈加仔細的觀摩起這篇倫策來,但與之前不同,此刻蕭慎言所觀摩的並不是這篇倫策中所展現的觀點,而是這篇倫策的字跡。

    卻是蕭慎言突然發現,不知何時開始,蕭漠的字跡已經從自己很難辨認,竟是變成了現在品讀時極為順暢了。

    紙張之上,字跡的特點風格依舊是強拼硬湊,但那種強自縫合的怪異感已經在漸漸的消失,各種屬於不同字體的特點也初步有了融合的跡象。

    總之,這篇倫策上的字體雖然依舊醜陋不已,但卻是已經初步有了字體該有的模樣了。

    蕭慎言觀察片刻後,眼中神色變幻不休,突然站起身來,從書櫃上拿出一疊紙張,全部鋪在書桌上,細細比較。

    這些均是半年來蕭漠所交的倫策作業。

    從第一篇倫策開始,蕭慎言一篇一篇的觀察比較下去,眼中已是漸漸的出現了激動之色。

    日夜接觸,蕭漠字跡的變化還很難感受出來,但此刻蕭慎言將蕭漠半年前的字跡與現在的字跡直接比較,卻是無比震驚的發現,半年時間,蕭漠的字體,竟是已經發生了很明顯的變化!!

    沉默良久後,蕭慎言突然真身而起,走出院外,快步向著蕭漠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39
第十四章 蕭體初形(下)
    雖然蕭慎言與蕭漠、蕭慎行、劉氏三人皆住在蕭家大院之中,但因為劉氏的關係,蕭慎言這一年來卻是極少主動去蕭漠等人所居住的院落,即使有事,也是讓下人代為傳話。

    而這一次,蕭慎言心情激動之下,卻是一時間忘記了這些日子以來心中的顧忌,快步向著蕭漠所居住的院落走去。

    蕭家的下人看著四老爺蕭慎言臉龐微紅,似乎極為激動,快速向著劉氏所在的院落趕去,還以為蕭慎言又與劉氏出現了爭執,一時間皆是逃的遠遠的,根本不敢靠近絲毫。

    而蕭慎言之所以如此激動,卻是從這半年來蕭漠那四不像書法的進步中,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一種雖然希望渺茫,但一旦實現後,就會讓蕭漠以及整個蕭家受益無窮的可能。

    那就是自創書法。

    書法,在這個時代,不僅是一種藝術,更是一種文化,甚至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其在文壇的地位,遠勝琴棋之類的旁技,細說起來,一個書法之藝高超的大家,其在世人眼中的地位,其被世人所推崇的程度,絲毫不下於李白杜甫這般名震一時的詩人詞客。

    而評價一名文人的書法成就是否高超脫群,除了其本身的書法能力之外,一個更重要的指標就是這名文人是否曾創造過一種獨屬於他的書法字體!!

    唐朝四大家,歐陽詢、顏真卿、柳公權、趙孟頫,之所以被世人所推崇之至,幾乎神化,當真是因為他們的書法無人可比嗎?別說現在大楚,僅僅與他們同時代的文人,就有文嘉、虞世南、褚遂良等人的書法絲毫不遜色於他們。

    而他們之所以被稱為書法四大家,就是因為他們分別創造了「歐體」、「顏體」、「柳體」、「趙體」四種獨特的書法字體流傳世間。

    這些大家創造這些書法字體之處,其想法或者也如蕭漠一般,只是想找到一種最為適合他們書寫的字體,但這些書法風格卻被無數人所模仿,讓無數後人日夜苦練。

    既然這四個人可以自創字體,那麼蕭漠為何不可以?畢竟蕭漠的四不像字體已經有了初步融合各家的跡象,且還有其獨特的特點。

    當然,書法想要真正能獨成一家,非但無比艱難,需要無比的智慧和苦功,更加需要機緣和環境配合,總的來說,蕭慎言也知道自己的這般想法實現的可能無比渺茫。

    然而,與其收益相比,任何付出和嘗試都是可以的。

    因為,一旦蕭漠獨創的書法真正成型並被世人所承認,那麼蕭漠本人會一躍成為大楚最為頂尖的文人不提,蕭家也會因蕭漠成為大楚名門。而蕭家的後人,即使再過數百年,也會因此被人高看一眼,為官為商,都無人敢於為難。

    比如柳公權的柳家,雖經過了後唐與五代十國的混亂,但此時依然是大楚頂尖的名門,甚至與皇家也有聯姻。

    想到這裡,蕭慎言即使一向自詡冷靜,卻也激動莫名,竟是只為一個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可能。

    但這個可能,卻是蕭慎言一生中最大的追求之一!!

    來到蕭漠、蕭慎行、劉氏等人所居住的小院中,不待下人通報,蕭慎言就快步來到了蕭漠的房前。

    此時,蕭漠晚飯食畢,正在如往常那般站在書桌前,練習他的那種四不像字體,半年如一日,從無間斷。

    並非蕭漠勤奮,只是他覺得他在書寫這種字體時,心身都很舒暢,對旁人來說需要莫大毅力才能堅持的事情,對他而言卻如休息、甚至享受一般。

    蕭毅正在為蕭漠磨墨,看到蕭慎言的出現,不由一愣,剛想要提醒蕭漠,動作卻被蕭慎言搖手打斷。

    而此刻,蕭漠卻是依舊沉溺在自己的書法世界中,腕動筆動,片刻間已是寫滿了半張宣紙,神色間帶著幾絲暢快與滿足之意。卻並沒有發現蕭慎言的出現。

    蕭慎言見到這般情景,更是輕手輕腳的走到蕭漠身邊,細心看著蕭漠行筆。

    筆下的字跡依然醜陋怪異,但看在蕭慎言眼中,感覺卻與往常大不相同,而看著此刻專心致志的蕭漠,蕭慎言只覺的心中那荒唐的想法,實現的可能又大了三分。

    「蕭毅,換紙。」

    一盞茶時間之後,那四不像字跡已經佈滿了一張宣紙,蕭漠說道。

    然而,蕭毅並沒有回應蕭漠。

    蕭漠心中奇怪,抬頭一看,卻見蕭慎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面前,滿臉含笑。

    說實話,半年來看慣了蕭慎言那怒氣衝衝的模樣,此刻見到蕭慎言那滿臉的笑意,蕭漠總覺得無比怪異。

    「四爺爺,您怎麼來了?」

    心中雖然疑惑,但蕭漠還是放下手中之筆,來到蕭慎言面前,躬身行禮問道。

    另一邊,蕭毅已是奉上了一盞清茶。

    蕭慎言坐在書桌之後,口中輕品了一口清茶,然後抬頭打量了蕭漠片刻,突然問道:「漠兒,你八歲了吧?」

    蕭漠心中愈加奇怪,暗暗猜著蕭慎言的目的,口中答道:「是的,四爺爺,孫兒在三個月前過的八歲生日。」

    ……那時你還在跟我鬥氣,那天的家族聚會你不僅沒有參加,還寫了一首什麼「少時不聽長者言,此時暢快老來哀」的歪詞來氣我……

    回答同時,蕭漠在心中暗自補充道。

    「好年紀,好年紀,在這個年紀,只要用功用心,一切皆有可能啊。」

    蕭慎言摸著鬍子感嘆道,說話沒頭沒尾,神色詭異,讓蕭漠愈加的奇怪了起來。

    蕭慎言卻不理蕭漠的心思,只是繼續問道:「漠兒,你創這種書法時,究竟是怎麼想的?你這種書法,又是根據什麼所創建?」

    蕭漠以為蕭慎言又要找機會訓斥敲打自己,只是這次的戰法與往日有些不同,似乎要以理服人迂迴前進了,暗暗嘆息一聲,心中準備好即將出現的辯論,同時把自己當時的想法和這四不像字體的出線經過向蕭慎言講述了一遍。

    只是,對於四不像字體的創建根據,蕭漠除了提出「柳體」和「狂草」之外,卻又把所加入的「瘦金體」的一些特點,說成了自己的想法。

    就在蕭漠準備迎接蕭慎言的質疑時,卻無比驚訝的發現,蕭慎言竟是滿臉欣慰,連說了幾聲「好」,然後就自顧自的沉思起來。

    這可把蕭漠嚇到了,以為自己這半年來的行為把蕭慎言給刺激到了,心中想著是不是要向蕭慎言服軟認錯。

    就這樣,蕭慎言沉思,蕭漠疑惑,而蕭毅則是不敢插嘴,房中一片安靜。

    大約過了一炷香之後,蕭慎言突然抬起頭來,對蕭漠說道:「漠兒,今後你不用再練習顏體了,但你今後給我交的臨摹作業,卻也不能再是你那種四不像字體。」

    「什麼意思?」

    蕭漠奇怪的問道。

    卻見蕭慎言此刻的神色少有的認真,說道:「漠兒,既然你想要找到一種最適合於自己書寫的字體,那麼四爺爺我也不攔你,但你這種行為無疑是在自創字體,所以我之前所安排的臨帖課程就不能再繼續了。從今天開始,你每天交給我的三十篇字帖,由顏體變成最基本的楷書。而上午兩個時辰的臨帖時間,你也要跟著我練習楷書。」

    頓了頓之後,蕭慎言繼續說道:「自創字體與練習書法不同,如若練習書法,你的楷體稍有成就就可選擇練習你想要練習的字體,但如果你想要自創書法字體,那麼最基本的楷體書法你必須要無比熟練才行,因為所有的字體,皆是由最基本的楷體演變而來,如果楷體沒有達到一定程度,自創字體只是笑談,你這半年來雖然練習不可謂不勤,但進度緩慢,就是因為這般原因。」

    聽到蕭慎言的話,蕭漠身體微震,這些日子以來他每天書寫練習不斷,但那四不像字體卻少有進步,書寫時也總有力不從心之感,總覺得少了什麼,此時一聽,不由豁然開朗。

    雖然不知蕭慎言為何會突然改變態度,但蕭漠依然誠心的向蕭慎言躬身致謝。

    蕭慎言微笑點頭,看著書桌上的一摞寫滿四不像字體的紙張,似乎想到了什麼,又開口說道:「這般字體雖然現在連雛形都不算,但既是我蕭家子孫所創,從今之後,就叫做『蕭體』吧。」

    蕭漠也是微微一笑,此刻見到蕭慎言不再反對,反而鼎力支持,心中一塊石頭終於放下,也笑著說道:「就如四爺爺所言,它從此名為『蕭體』。」

    直到此刻,蕭漠依舊未意識到他在做些什麼,又代表著什麼,畢竟他對這個時代尚缺乏直觀的瞭解。

    而蕭慎言卻也未明言,因為以蕭慎言對蕭漠的瞭解,如果給蕭漠加上太大的壓力,只會遭到蕭漠的反彈,順其自然反而更好。

    就在祖孫二人相視一笑之時,蕭漠的祖父,蕭慎行一頭闖進了蕭漠的房間,眉目糾結,臉色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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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恰似流年.
    蕭慎言與蕭慎行兩位老兄弟愕然對視著,似乎皆是沒想到對方會在這個時候來到蕭漠的房間之中。

    「四弟,你怎麼來了?」

    蕭慎行不知為何,此時的表情卻是有些尷尬,向蕭慎言打招呼道。

    蕭慎言笑了笑,說道:「沒什麼,指點一下漠兒的功課,大哥,你呢?」

    蕭慎行臉上的尷尬神色卻是愈加明顯了,連忙搖頭說道:「我還能來幹什麼?當然是來看看漠兒,只是看看漠兒而已。」

    與此同時,旁邊蕭漠與蕭毅臉上皆是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而蕭慎言的眼光,卻是轉向了蕭慎行的雙手。

    此時,蕭慎行的手上端著一個棋盤,棋盤上放著兩盒黑白棋子。

    似乎想到了什麼,蕭慎言臉上也忍不住露出笑意,說道:「大哥,你不會是來這裡與漠兒下棋的吧?」

    蕭慎行點頭,老臉大紅。

    蕭慎言哈哈一笑,拍了拍蕭漠的肩膀,說道:「漠兒,一會記得要對你爺爺手下留情啊。」

    雖然這盤棋還未進行,但蕭慎言卻似乎已經確定了結果。

    說完之後,蕭慎言笑著揚長而去。

    看到蕭慎言離去,蕭慎行長出一口氣,在這個強他數倍的弟弟面前,蕭慎言似乎一直都放不開,就如在劉氏面前一樣。

    待蕭慎言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之中後,蕭慎行終於收起臉上的尷尬之色,把棋盤放在桌上,對蕭漠說道:「漠兒,你練完字了沒有?我們下棋吧。」

    一個年近六十的老頭,此刻眼神中竟是帶著孩童般期盼和懇求的味道。

    人說老來心還童,果真如此。

    蕭漠笑著點了點頭,走到桌前坐下,也不多說什麼,就與蕭慎行對弈起來。

    ~~~~~~~~~~~~~~~~~~~~~~~~~~~~~~~

    原來,在半年前,蕭慎行的老搭檔劉老三大病一場之後,身體就大不如前,斷斷續續總是大病小病不斷,沒有搭檔之下,一生愛棋如痴的蕭慎行在無人對弈的情況下,只感覺心癢難耐,但以他家主的身份,在蕭家根本找不到對手,無奈之下,竟是把目標對準了蕭漠。

    於是,蕭慎行有一天找到了蕭漠,用文人必須精通對弈為藉口,以教蕭漠圍棋為理由,又哄又騙的讓蕭漠坐在他的對面,執起了黑子,成為了那劉老三的替代品。

    當時蕭慎行在教蕭漠下棋時,說的話極其好聽,什麼「縱橫棋壇數十年,至今除了劉老三之外,還從未找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漠兒你跟著我下棋實是世人難遇的福分」云云。

    而蕭漠當時竟然信以為真了。

    蕭漠上一世對圍棋並未涉及,只知道最基本的規則和原理。在蕭慎行的指導下,蕭漠每天都會被拉著與蕭慎行對弈一到兩盤。

    第一天,蕭漠在第一次接觸圍棋下,整整輸給了蕭慎行二十餘目,第二天,輸了九目,第三天卻只輸了四目……

    直到一個月之後,蕭漠已經可以很輕鬆的反贏蕭慎行十餘目了。

    並非蕭漠棋下的如何如何好,天賦有多麼高,只是蕭慎行實在是一個臭棋簍子,想輸都很難,讓蕭漠不由大呼上當。

    不過,仔細想想,當初蕭慎行倒是一句話都沒瞎說,以他的臭棋水平,在這個世上確實很難找到旗鼓相當的對手,由此推測,那個劉老三的下棋水平估計也是堪憂。而其他人與蕭慎行下棋,不費什麼心思就可輕鬆獲勝,也確實算是難得的福分了。

    由此可見,一個人的愛好,與一個人的天賦,絕大時候並不是相符的。而這對蕭慎行而言,實在是一件很無奈很殘酷的事情,尤其是在面對自己在很短時間內就已經不是自家孫子的對手的事實時。

    話歸正題,大約一炷香時間之後,隨著蕭漠手指間的一枚黑子落下,蕭慎行在盤中的一條長龍已是被徹底截斷,翻盤無望了。

    在蕭慎行棄子認輸之後,蕭漠笑著收拾棋盤,同時問道:「爺爺,那劉爺爺又生病了嗎?」

    聽到蕭漠的話,蕭慎行臉上尷尬之色消失,眼中閃過一絲傷感,黯然嘆息一聲,緩緩說道:「劉老三他估計快不行了,這半年來,倒有大半時間是在病榻上度過……」

    說著,蕭慎行臉上的黯然之色更甚,緩緩說道:「畢竟,那個老傢伙已經六十有三了,比我還大四歲,人生六十古來稀,像我們這一輩人,留在這個世上的時間也不多了,現在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顯然,蕭慎行從劉老三的境遇聯想到了自己,兔死狐悲,畢竟,他比劉老三也僅僅只是小了四歲而已。

    聽到蕭慎行的話,蕭漠心中突然一震。

    來到這個世上之後,蕭漠一直存著得過且過的心思,無追求無壓力,只想安安樂樂的活完一生。即使現在一心研究著「蕭體」,也不過是興趣所在罷了,過慣了安樂的日子,蕭漠竟是下意識的忽略了這個世上,竟是還有「生老病死」這四個字。

    經蕭慎言提醒,蕭漠心中突然有些傷感。

    是啊,人生六十古來稀。即使是數百年後的現代,六十歲也是所有老人的一道檻,更何況生活水平大大不如在古代?蕭慎行、劉氏兩人離耳順這個年齡段,都已經只差一兩年了,而蕭慎言,也只不過是比蕭慎行小五歲而已。

    抬頭向著蕭慎行看去,卻發現蕭慎行的頭髮不知何時已是蒼白無比,臉上的皺褶也是愈加的密集,早成為一名蒼老不堪的老頭了。

    蕭慎行平和、蕭慎言嚴厲、劉氏固執,這三名老者的性格雖然各不相同,但對蕭漠卻皆是極好,即使這種好有時讓蕭漠難以承受,但不得不說,經過這一年的相處,蕭漠在心中早已把這三人當成了自己的真正親人。

    反倒是蕭漠在這個世上的父母蕭家駒和楊氏,因為劉氏的緣故,他們對蕭漠而言,卻僅僅只是一個身份和稱呼,並沒有真正的感情產生。

    現在猛然意識到這三位老人離逝去之日不遠,且無可阻攔,蕭漠的心情,也跟著沉重了起來。

    不過,蕭漠還是隱藏起心中的黯然,勸慰道:「爺爺您心胸開闊,我蕭家雖然不算豪門,但卻也衣食無憂,不缺吃喝,您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蕭慎行卻搖了搖頭,臉上的傷感與往日的平和隨意大不相同,目視窗外,淡淡的說道:「長命百歲,話都是這麼說,但又有誰真正做到的?」

    說著,蕭慎行少有的摸了摸蕭漠的腦袋,看著蕭漠時雙眼滿是慈祥憐惜,這種動作神色,往日很少在蕭慎行身上出現。

    只聽蕭慎行輕輕的說道:「漠兒,你快些長大吧,我們這一代人還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你祖母這一年來的精力也是大不如前,這些日子只是強撐著罷了,說不得還要比我更早離開,而我們這些老傢伙一旦全部走了,蕭家的重擔就要全部壓在你身上了……漠兒,快些長大吧。」

    隨著蕭慎行的話,蕭漠心中不由愈加的傷感,但還是強笑著說道:「您和祖母其實這些年都可以歇下來了,家裡面不是還有大伯、二伯、父親他們嗎?把事情交給他們做就可以了,您和祖母安享晚年不是更好嗎?」

    蕭慎行卻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放下?哪有那麼容易?你祖母她一生太過強勢,使三個孩子都養成了懦弱的性子,平日裡唯唯諾諾毫無主見,又哪裡能擔起蕭家的重擔?還好,在你出生後,她的性子稍有收斂,而你也不像你父親他們那般成長,懂事聽話之餘又有自己的主見,所以只有你,才能在將來擔起蕭家的重擔。」

    看到蕭漠臉色漸漸黯然,蕭慎行卻突然哈哈一笑,拍了拍蕭漠的肩膀,說道:「漠兒你不用擔心,在你長大成人之前,我和你祖母會為你守好這份家業的,現在你還小,不要想太多,安心讀書就好。」

    說完這些,蕭慎行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棋盤,蕭漠微微一愣,問道:「爺爺,我們不再下一盤了嗎?」

    蕭慎行看著蕭漠似笑非笑,說道:「你小子,每次在贏了我一盤之後,必然會故意輸給我一盤,以為我不知道嗎?既然已經知道了結果,為何還要繼續?你繼續練字吧,我就不干擾你了,否則你祖母又要說我老不休了。」

    說著,蕭慎行收拾著棋盤就離開了,短短一瞬間,黯然收斂,似乎又恢復了往日平和與隨意。

    看著蕭慎行離開的背影,蕭漠微皺的眉頭下,眼神帶著黯然。

    這個看似一直生活在劉氏與蕭慎言影子中,讓人覺得有些懦弱平庸的祖父,或者才是整個蕭家看事情最為明白之人?

    想到之前的談話,蕭漠的心情也蒙上了一層昏暗,可惜蕭漠前世或是瘋狂工作賺錢,或是閒在家中無所事事,對於老年人養生之道沒有絲毫瞭解,哪怕是最簡單的太極拳也不會,否則現在也不至於眼睜睜的看著幾位老人身體日漸衰弱下去。

    嘆息一聲,蕭漠翻身回到了書桌之前,執筆行字,那歪歪扭扭的四不像字體很快就佈滿了一張宣紙。

    不知何時,蕭漠發現,練字有助於他心情保持平靜。

    ~~~~~~~~~~~~~~~~~~~~~~~~~~~~~~~~~~~

    時光如水,流逝間讓人毫不自覺,不知不覺,三年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轉眼間,蕭漠已經十一歲。

    這三年中,劉氏依然把蕭漠當成籠子裡的金絲雀來養,不容他人插手,蕭家依舊由她一手打理,也依舊在每日中午和晚上堅持不斷的在院外等著蕭漠下課歸來。

    而蕭慎行,則是依舊每日拉著蕭漠下兩盤棋,第一盤輸,第二盤贏。神色性子一如既往的平和隨意,再也不見當日所出現的黯然。值得一提的是,蕭慎行的老搭檔劉老三,在那一盤棋之後的第二個月,終究抵抗不住歲月的侵蝕,老死而去了。

    至於蕭慎言,自那次交談之後,也如往常一樣,上午督促著蕭漠練習楷書,下午教授蕭漠四書五經,時而並與蕭漠共同研究「蕭體」,倒是精神奕奕,不見絲毫衰老的跡象。

    這一年,蕭慎行六十有二,劉氏六十,而蕭慎言也有五十七歲了。

    對三位老人而言,這三年來蕭漠的表現無疑是讓他們極為滿意的。

    在劉氏看來,蕭漠在三年間長高了四五寸,身體雖然依舊有些虛弱,偶有小病,卻從無大病,順利成長著。

    在蕭慎行看來,自那次談話之後,蕭漠成熟了許多,也懂事孝順了許多,經常關心三名老人的身體。但實際上,卻是在那次談話之後,蕭漠不再掩飾自己實際的心理年紀了而已。

    而對蕭慎言來說,僅僅用了四年時間,蕭漠就已經粗通了四書五經,現在他已經帶領著蕭漠對四書五經進行精讀延意了。而且經過連續三年的楷書臨摹,並在晚上堅持不斷的自主練習,以及蕭慎言的幫助下,蕭漠的「蕭體」已經初見形態神韻,雖然離真正成型還遠的很,但至少已經有了一個好的開始,而蕭漠筆下的字體,也終於脫離了醜陋的範疇。

    對於蕭漠本人來說,這三年中,除了需要時時關注三位長者的身體,見到三位老人日漸衰老偶有傷感之外,生活與穿越最初的那一年並無不同,被劉氏拘束著,被蕭慎言管教著,被蕭慎行拉著下棋,與其他親人少有見面。

    讓蕭漠有些無奈的是,穿越到這個時空已經四年有餘,但在劉氏的管束下,他依然沒機會離開蕭家大院,去外面看看這個時代的風貌。

    在劉氏看來,蕭家大院外寒風凜冽,蕭漠一出去就要生病,蕭家院外惡人無窮,蕭漠一出去就要受人欺負,所以無論蕭漠如何祈求,她在這件事上都堅決不允許。

    蕭漠本以為,自己這一生就會這樣,在自得其樂與偶有無奈中渡過,直到數十年後平平安安的老死而去。

    雖然沒成為紈褲子弟,但就這麼活下去,似乎也不錯。

    然而,命運的軌跡,總是那麼難測。

    大楚一百七十年六月,也就是蕭漠過完十一歲生日後的第五個月,河間府因為連年乾旱,而朝廷救助不利,農民起義爆發,因為是由一名叫做李三的人帶頭,所以史稱「李三起義」。

    哪裡有起義,哪裡就有壓迫,大軍到來,這場起義很快就平息了,只剩下賊首李三不見蹤跡。

    當然,這對遠在長治城的蕭家而言,卻是沒什麼關係,至少看起來如此。

    只是,蕭家並不知道,在「李三起義」平息之後第二天,京城之外,數十騎士護送著一架豪華馬車,緩緩向著長治城而來。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43
第十六章.波瀾驟起.
    寰州,位於大楚之北,距離勢力漸大的狄族只有快馬五日的路程。相比較京城左近的南方州府,固然各方面大有不如,良田較少,產出不多,市賈不繁,但也僅僅只是相比較而言,隨著大楚安定百餘年,卻也基本算是安定繁榮。

    寰州之下管轄有三城,分別為朔城、應城和長治城。

    其中,朔城無論地理位置還是繁華程度皆是最佳,所以歷屆寰州州牧也都將州牧府邸置於朔城,使之成為寰州的政治文化經濟中心,多年來商賈往來不斷,車水馬龍,頗為繁榮。

    然而,這一天清晨,朔城南方城門雖然大開,但卻是禁止他人隨意出入,軍隊衙役林列兩旁,中間一眾官僚士紳站成數堆,各自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頗多人臉上帶著興奮之色,似乎正在等著什麼人。

    而在一眾官僚士紳的最前方,一名身穿淡紫色官服的中年文人臉上興奮之色最盛,彷彿此刻平生最大的願望即將實現。

    而在一州之中,能穿淡紫色官服之人,只有一州州牧了。

    寰州州牧,名為趙慕賢,十三歲中秀才,二十一歲中舉子,二十八歲成進士,之後僅用八年時間,就已經成為一州州牧,此時正是年輕氣壯,可謂是前途無量。

    一州州牧雖然在大楚官職中只是從五品,然掌管一方,地位頗為尊貴,官職雖然不高,但地位比之那些虛職三品四品卻要高的多,究竟是誰,竟是需要一州州牧在清晨早早來到城外迎接?

    隨著時間的推移,趙慕賢臉上漸漸顯出焦急之色,不斷引頸向著遠方瞭望。

    及至日上正空,已是晌午,旁邊一位穿著六品服飾的官員終於不耐,向前一步,輕聲向趙慕賢抱怨道:「州牧大人,您說那司空巡察使怎麼還沒有到來?按理說昨天就應該到了啊,我們在這裡已經等了有三天時間了。」

    巡察使,大楚從四品官員,待皇帝巡查各方的官氣民風,兼御史之職,在楚初倒是極為重要的官職,然而隨著百年延續,進入楚朝擔任官職的文人越來越多,官吏臃腫,官職混亂,官員行使職責只看皇帝的任命和寵幸,而並非其官職。

    尤其是近些年來,楚朝經常出現工部尚書管理吏部,而吏部侍郎指揮兵部尚書的情況。所謂官職,大多數時候只是官員們領取俸祿的依據罷了,雖然絕大部分官員根本看不上這點俸祿。

    至於巡察使一職,更早早就成為了一個虛職,按理說用不著一州州牧親自迎接。

    趙慕賢卻瞪了這名官員一眼,斥責道:「司空敏大人乃文壇前輩,是我朝最為頂尖的書法家與詩人,德高望重,此次皇恩浩蕩,讓其起復,擔任巡察使,第一個巡查的就是我寰州,這乃是我寰州的榮幸,你怎麼能如此不耐?!」

    顯然,趙慕賢對他口中的司空敏極敬仰,容不得他人稍有不敬。

    司空,原為大唐之前最尊榮的官職之一,位列三公,而以司空為姓者,乃是因為該門之中有多人擔任過司空一職,久而久之,索性改姓司空。大楚雖然不再設有司空一職,但司空一姓,依然是尊榮至極。

    而司空敏,更是楚朝了不得的大人物,在年僅二十時就已三元及第不說,書法更是被公認為「我朝顏體第一」,其詩詞也流傳頗廣,實乃是楚朝最為頂尖的大人物。

    而就在趙慕賢斥責手下官員之時,一匹快馬突然趕到,馬上騎士顧不得上下尊卑,滾下馬來就喊道:「稟告大人,巡察使大人來了,巡查人大人來了。」

    聽到騎士之言,場上諸人皆是大喜,趙慕賢也顧不得繼續訓斥手下官吏,帶領著身後一眾官僚士紳向著官道遠處快步迎去。

    遠遠的,數十銀甲騎士,護送了一輛頗為豪華的馬車,向著朔城緩緩而來。

    ~~~~~~~~~~~~~~~~~~~~~~~~~~~~~~~~~

    楚朝以文人治天下,文人地位極為尊崇。

    所以對這些性喜魏晉風範的高官文士們而言,所謂官場應對,從某種程度上而言就是文人應對。

    司空敏雖然已經六十有餘,但面似滿月,鬚髮花白卻整潔修長,五官端正,一雙丹鳳眼絲毫不見渾濁,反而深邃而不見底,似乎蘊含著無窮的智慧。因為保養有加,如果僅僅從外表來判斷,竟是彷彿僅僅五十一二。

    隨著司空敏在趙慕賢的攙扶下步下馬車,一眾迎來的官員士紳見到這位滿是儒雅睿智的老者,皆是不由得齊齊發出一聲歡呼。

    司空敏雖然是大楚最頂尖的文士之一,地位尊崇,場上不少人都只是他的徒孫輩,但司空敏自出現之後,卻表現的極為平和,平易近人,無論是何種地位,都能與之親切交談,稍有名氣者,司空敏更是能清楚的說出此人平生事蹟。短短一炷香時間,眾人就已經對司空敏拜服至極,之前在朔城外枯等了三天的不滿,也隨之瞬間不見。

    在眾人的擁護下,司空敏來到了朔城內最大的酒店「瘦鶴樓」之中,之後自然是大擺筵席,文人唱和,相互恭維,古今皆同。

    在司空敏當場作了兩首詩詞震驚全場之後,在司空敏當場用他那名聞天下的顏體揮毫,寫下一篇《寰州賦》並宣佈義賣之後,賓主盡歡,眾人拜服之餘,更是對司空敏崇拜之至。

    司空敏席間並未飲酒,但畢竟已六十有餘,應對了這麼長時間,神色帶上了些許疲態。

    而在所有一切應對皆是結束之後,趙慕賢就陪同著司空敏,坐著馬車到驛館休息。

    在司空敏的車架上,趙慕賢一臉恭謹的向司空敏匯報著這些年寰州在他的治理下的種種成績,而司空敏也細心的聽著,不時點頭誇獎幾句,卻是讓趙慕賢更加興奮了。

    當趙慕賢匯報完畢之後,車架已到驛站,趙慕賢攙扶著司空敏來到早已準備多日房間,見到司空敏臉上疲態更濃,就知趣的告辭退下了。

    司空敏卻親自送他到了房外。

    然而,就在趙慕賢舉步準備離開之際,本來已經轉身向房內走去的司空敏卻突然站定,背著身問道:「趙大人,你治下的長治城中,是否有一姓蕭的大戶?」

    司空敏背對著趙慕賢,使趙慕賢無法探查司空敏問話時的表情,心中疑惑之餘,卻還是恭聲答道:「是有這麼一戶人家姓蕭,雖然家中沒什麼有功名的讀書人,但單論家資財力,卻在我寰州數一數二。」

    「那就對了。」

    司空敏緩緩說道,說話間身影沒入房中,下人緩緩將房門閉合。

    另一邊,趙慕賢卻並沒有離開,而是站在房外,心中不斷猜想著之前司空敏最後兩句話中的含義,卻百思不得其解。

    「劉師爺,你說司空大人最後為何會突然提到蕭家?」

    趙慕賢向著身後一名藍袍文士問道。

    那藍袍文士卻似乎早就想通了事情始末,嘿嘿一笑,說道:「大人,難道您已經忘了在二十年前,司空敏大人,為何被罷官了嗎?」

    此次司空敏是被起復為官的,既是起復,就說明司空敏之前因為某種曾被罷免。

    「二十年前……」

    趙慕賢口中喃喃自語,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麼,身體猛地一震。

    與此同時,驛館房內,坐在書桌前的司空敏,手中正拿著一張已經略顯枯黃的紙張,緩緩輕讀著:「一人之名天下揚,數萬百姓餓死骨;為詩流傳三百年,造一惡名傳世間……哈哈,當真是好詩。」

    雖然笑著,臉上神色也依舊儒雅睿智,但眼神之中,卻不知何時浮現出了一絲陰晦。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44
第十七章 慎言往事
    這一日,蕭慎行、蕭慎言、劉氏三人,竟是少有的在蕭家大院的正堂內聚在了一起,而蕭漠則陪在一旁。

    「四弟,你的意思是說,漠兒已經可以去參加明年的縣試了?」

    蕭慎行向蕭慎言問道,言語間滿是不可思議,畢竟蕭漠僅十一歲,而蕭慎言也是到了二十歲之後,才考取了秀才功名。

    另一邊,劉氏卻即驕傲又擔心的看著旁邊的蕭漠,一方面為自家孫子的成就而自豪,另一方面卻是知道科考艱難,怕蕭漠難以承受。

    而蕭慎言點頭道:「漠兒雖然年紀尚小,但這四年來卻刻苦用功,記性、理解力都算上乘,現在已經粗通四書五經,如若只是參加縣試,問題應該不大。更何況現在漠兒年紀還小,即使這一次無法通過,三年之後仍有機會,只當感受一下科考氣氛就是。」

    聽到蕭慎言這麼說,蕭慎行與劉氏皆是點頭微笑,滿是欣慰,而劉氏更是轉頭向著蕭漠問道:「漠兒,你覺得如何?」

    蕭漠笑道:「我聽祖父祖母的。」

    就這樣,蕭漠在這一年參加縣試的事情,被定下來了。

    接著,蕭慎行、蕭慎言、劉氏三人商量著蕭漠應試的事情,而蕭漠覺得自己插不上話,索性趁機離開了大堂,向著自己的居所走去。蕭毅早在正堂外等待多時,見到蕭漠出來,連忙跟上,只是神色有些恍惚。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回到了蕭漠的房間,而蕭漠則一如既往的走到了書桌後,執筆鋪紙,準備練習書法。

    然而,在下筆之前,蕭漠卻突然抬頭向著蕭毅看去,卻見蕭毅依舊在神遊太虛,雖然在為蕭漠磨墨,但心卻明顯不在這裡。

    「四爺爺的話,你在堂外聽到了吧?」

    似乎想到了什麼,蕭漠突然問道。

    雖然蕭漠的話,蕭毅心中一驚,手一顫,墨汁濺了出來,沾黑了衣袖。然而,蕭毅卻沒發現這些,只是猶豫了片刻之後,然後默默的點了點頭。

    看著蕭毅的沉默,蕭漠突然想起蕭毅當年在向自己介紹本名時的神采飛揚,不由微微一笑,又問道:「你是怎麼想的?」

    「少爺去參加縣試,自然是好的。」

    蕭毅輕聲說道。

    蕭漠卻搖了搖頭,重新問道:「我是說,你怎麼想?你也想參加縣試嗎?」

    這些年來,蕭慎言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蕭漠身上,對蕭毅可以說是毫無關注,但蕭毅身為伴讀,卻絲毫不浪費任何機會,在讀書習字上所下的功夫遠要比蕭漠多得多,雖然並無蕭漠那傳自於後世的思想見識,但現在卻也粗通了四書五經,雖然沒有如蕭漠那般自創「蕭體」,但筆下「顏體」卻也中規中矩,初見神韻。

    可以說,蕭毅也完全有資格參加縣試。

    然而,聽到蕭漠的話後,蕭毅卻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在蕭家的地位,以他的身份,蕭家是不可能讓他參加縣試的。

    然而,雖不說話,但有時候沉默,卻也是一種態度。

    看到沉默的蕭毅,蕭漠臉上的笑容卻似乎更濃了。

    只見蕭漠盯著蕭毅,說道:「只要你說你想參加縣試,那我就能幫你辦到。」

    聲音雖輕,卻無比認真。

    蕭毅豁然抬頭,向著蕭漠看去。蕭漠的眼神告訴他,這並不是開玩笑,而且跟了蕭漠這麼多年,他也知道,蕭漠絕不是那種會在這種事上開玩笑的人。

    「我想。」

    蕭毅終於說道,如蕭漠一般,聲音雖輕,卻無比認真。

    蕭漠終於笑出聲來,卻不再多說什麼,低下頭去,繼續練習書法,而蕭毅的眼神,卻褪去的恍惚,變得明亮起來。

    ~~~~~~~~~~~~~~~~~~~~~~~~~~~~~~~~~~~~~~

    與此同時,蕭慎言也回到了自己房中,開始興致勃勃的為蕭漠準備起來,想到了蕭漠即將要參加縣試,卻是心中興奮莫名,竟是要比當初他自己應試時還要激動。

    要知道,蕭漠不僅是他的晚輩,更是他唯一的弟子。隱約間,蕭慎言還將自己畢生的理想託付給他。

    然而,就在蕭慎言準備之時,一名下人來報,說劉府的劉清壽求見。

    劉清壽是一名清瘦老者,年約五十,曾中過舉子,是蕭慎言在長治城中少有的幾個能談得來的文人之一,平日裡多有聚會。此時聽到劉清壽拜見,蕭慎言自然親自到蕭府門外相迎。

    「劉兄,昨日一別,怎的今日就又來我這裡了?」

    遠遠地,蕭慎言對劉清壽拱手笑道,兩人關係不錯,卻也少了許多客套。

    劉清壽此刻卻是興奮莫名,見到蕭慎言到來,連忙迎上,說道「蕭兄你難道不知道嗎?司空巡察使來我寰州了!!我想我們是不是聯合長治城內的讀書人一同去拜會這位前輩,蕭兄不是經常誇你的族孫蕭漠嗎?也可以把他帶著,能得到司空巡察使的一句誇獎,那你那族孫可就前途無量了。」

    蕭慎言疑惑的問道:「司空巡察使?不知是哪位司空大人?」

    這些年來蕭慎言一心教導著蕭漠讀書,對外間的事情不如當年那般瞭解了。

    「還能有哪位司空大人?」劉清壽愈加興奮了,說道:「當然是我朝顏體第一的書法大家,司空敏大人!!」

    然而,劉清壽說完之後,卻沒有得到蕭慎言預期的驚嘆與回應,抬頭看去,卻見蕭慎言神情呆滯,似乎極為震驚。

    良久之後,在劉清壽的呼喚下,蕭慎言才終於清醒,卻見蕭慎言顫聲問道:「那司空敏不是早在二十年前就被罷官了嗎?」

    劉清壽說道:「兩個月前陛下將他起復了,任命為巡察使,他第一次出京,巡查的就是我寰州……」

    下面的話,蕭慎言卻都聽不到了,因為他此刻腦中一片空白。

    恍惚間,蕭慎言彷彿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是他還是三十多歲,年輕力壯,雖然科舉之路偶有波折,卻也順利的考取了舉子,趕赴京城,參加殿試。

    然殿試並非就是指在皇宮大殿內,皇帝面前,所參加的科舉考試,在此之前,還要參加一次預選考試,通過者成為進士,其中成績極優者,才能參加真正的殿試。

    在預試中,蕭慎言發揮出色,雖然成績並未公佈,但蕭慎言幾乎已經肯定自己一定已經通過,且有很大可能會參加真正的殿試,心中興奮,就找了一家酒館飲酒自慶。

    然而,在飲酒期間,他卻聽到了酒館間所流傳的一個故事。

    大意就是當時管理戶部的正議大夫司空敏(注1)與吏部尚書張謙,因為相互爭執,在楚朝皇帝的主持下,定於在三天之後斗詩,司空敏雖說是楚朝首屈一指的書法大家,但在詩詞上卻不是以詩詞而聞名的張謙的對手,然而兩人本為政敵,即然斗詩,自然不肯輕易認輸,所以整日在書房內研究準備。

    然而正好在那一日,河間府旱情突現,公文發到了司空敏那裡,本為急件應快速傳給皇帝,快速抉擇,然司空敏為了與張謙斗詩,卻是對此絲毫不顧,甚至對下人說:「旱情乃區區小事,而我所寫,卻是可流傳三百年的詩詞。」

    當然,這些話是真是假早已不知,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卻是一夜之間傳遍京城。

    楚朝對文人詩詞無比看重,類似的事情並不少見,本是官場常事,然而當時蕭慎言得意之餘,卻是書生意氣,竟然當場寫了一首詩詞對其進行譏諷。

    「名揚天下所為何?冷眼旁觀餓死骨?詩傳天下數百年!只為惡名留人間!」

    文人談政,本也是當時的社會風氣,即使司空敏知道了,估計也不會說什麼。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依然是在有心人推波阻攔之下,這首詩隨著司空敏的那些話,一夜之間傳遍京城。

    又是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楚朝皇帝微服私訪,卻聽到滿京城的人都在罵著司空敏只為自己斗詩爭名,卻不顧百姓安危,心中不由大怒,雖然這場斗詩會是他主持的,雖然楚朝最重文名,但也不能讓老百姓個個皆罵呀?頓時司空敏在皇帝心中聖眷大跌,

    待第二天上朝,因為張謙忙於公事而準備不足,司空敏斗詩獲勝,然而在無數御史參奏彈劾下,其大部分職務卻被皇帝剝奪,從此淡出了楚朝的政治中心,在一年之後更是因為一點小錯被已經升任為參知政事的張謙罷免。

    至於蕭慎言,卻是為此大大的得罪了司空敏。雖然再無官職的司空敏已經無力報復蕭慎言,而且即使有什麼想法,但在劉謙的監視下也根本不敢下手。但他的門人子弟卻依然不少,那一年蕭慎言並沒有如期望般中舉,原因不說即知。三年之後的殿試也一樣。

    後來蕭慎言索性不再應試,走上官途,但無論蕭慎言如何努力,卻依然只能一縣主簿上浪費著光陰。

    時至今日,當時的年少輕狂已經消失,蕭慎言在多年的壓制下,反而明白了許多事理和人情世故,知道那時的自己肯定是被利用了,然而無論是被罷官的司空敏,還是現在已經成為丞相兼太傅得張謙,都不是蕭慎言能招惹的,索性辭官回家,一心教導著蕭漠。

    本來這些年來蕭慎言對於司空敏,還是有些擔心的,但想到司空敏已然被罷官,其門人子弟也在這些年中被張謙陸續排擠出朝廷,也就放下心來,漸漸忘卻。

    然而,此刻突然聽到司空敏竟已起復,蕭慎言如何不驚?

    而且,司空敏擔任巡察使之後第一站就來到了寰州,難道真的只是巧合嗎?

    ~~~~~~~~~~~~~~~~~~~~~~~~~~~~~~~~~~~~~~~~~~

    注1:本文所描寫的楚朝設定為五代十國之後,官場制度、社會風氣多有借鑑唐宋。而唐宋時期,官場一大特色就是官在其位而不謀其政,這點在上一章中已有解釋,一個官員負責什麼事情,憑藉的不是本身官職,而是皇帝的命令和寵幸。事實上,這一點在中國官場上一直有所體現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45
第十八章 暗流湧動
    是英雄造就歷史,還是歷史造就英雄?

    這個老套的問題,直到數百年以後,依然每時每刻都有無數人都在為這個話題辯論著。

    但可以肯定的是,史書中所展現的英雄,並非是他們最真實的一面,有人一身清廉,或許暗地裡早已富可敵國,有人執政嚴酷,或只是政敵獲勝後的宣傳誹謗。

    最為明顯的例子,無疑就是在四個月前,那剛剛帶頭造反的李三了。

    因為「李三之亂」是大楚三年來唯一的一場農民起義,作為帶頭人,李三可謂是風頭出盡,大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僅僅兩個月不到的時間,起義就已經在楚軍鎮壓下宣告失敗,但在很多早對楚朝心有不滿或者綠林好漢眼裡,李三無疑是一個義薄雲天大義凜然的俠客。如若再過數百年,那些歷史學家們無疑又會給李三安插上「起義領袖」、「反抗封建統治的農民英雄」等等諸多稱號,或許還會有人根據這種題材拍攝出一些電影電視劇也說不定。

    然而,只有李三知道,他所做的這一切,都不過是機緣巧合罷了,甚至到了現在,他依然沒搞清楚在過去的幾個月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李三原本只是他家鄉中一個遊手好閒之人,父母操勞了一輩子,給他留下了一份不俗的家財,所以雖然家鄉旱情嚴重,他依然能做到勉強衣食無憂。

    但李三本人卻不爭氣,在四個月前,與幾個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聚眾賭博,卻手運不佳,短短一晚上時間,就把父母辛苦為他積蓄了多年的財產送給了他人。

    在這種情況下,李三的心情自然不能算是多好,在回家路上,更是不小心在村民平日裡聚會的大槐樹下摔了一跤,頓時氣憤難當,扯著嗓子在那裡罵起街來。

    罵這個世道不公,否則為什麼自己會輸錢?罵朝廷對百姓不好,否則我輸光錢後為何朝廷也不幫我把錢要回來?

    愚漢罵街,本是常事,然而,李三卻是罵的太過專注了,卻沒有發現,不知何時,家鄉的父老鄉親們已經將他圍在中央,在朝廷的援助遲遲不到,眾人已經開始以樹皮為食準備等死之際,聽著李三那富有激情的謾罵,竟是少有的皆顯出了激動之色。

    「朝廷根本不管我們,那些當官的吃香喝辣,我們連樹皮都快啃完了,反正將來都是死,我們反了吧!!」

    雖然人群中這麼一聲呼喝,事情就此一發不可收拾。

    而李三作為人們心中的帶頭人,也被暈暈乎乎的擁護成為了起義首領之一。

    然而,畢竟是一時激憤,李三也不是什麼軍事政治上的天才,雖然剛開始起義極為順利,一度佔領了一座縣城,但隨著楚朝大軍前來鎮壓,很快所謂的起義軍就云散煙盡,轟轟烈烈的「李三起義」宣告結束。除了賊首李三之外,所有反民全部被就地正法。

    綠林傳言,李三憑藉著自己那高強無比的武功在官軍圍剿下突出包圍,現在正在聯繫天下好漢,再議起義事宜云云。

    只有自己李三知道,待造反失敗後,自己早在第一時間就被官兵逮捕,但不知為何,朝廷竟然沒有公佈出來,或者說,抓了李三的那些官兵,根本沒有上報朝廷。

    被抓住之後,李三就被人蒙上了雙眼,丟入了一輛馬車中,混混沌沌的也不知被運到了哪裡,十餘天之後終於到達目的地,卻是被丟入一地牢中,一關就是一個月的時間。

    這一夜,李三正躺在地牢中想著事情的前後因果,以及自己現在的處境,越想越是恐慌,卻不知該怎麼辦,事實上,自從被抓住之後,連一個審問他的人都沒出現。

    就在李三心中的恐懼與茫然達到極致之時,一名銀甲騎士卻突然來到牢房外,冷冷的盯著他看個不停。

    「將軍!!將軍!!草民是被冤枉的啊!!是那些刁民逼著草民造反的,草民是無辜的啊!!」

    好不容易見到一個當官模樣的人,此時在綠林間已經擁有頗高聲望的李三大英雄,卻是毫無形象,連滾帶爬的跪在牢門前,對著面前的銀甲騎士叩首不已,一遍哭泣一遍呼喊道。

    「我不管你是不是被冤枉的,只要你按我的話去做,我不僅能饒你一命,更能在今後保你衣食無憂……」

    銀甲騎士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命身穿綠色從五品官服的中年文士,欣賞了片刻李三的求饒神態後,悠悠說道。

    聽到這名官員的話,李三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連忙說道:「大人您只要繞我一命,你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

    一個時辰之後,這名從五品官員已經來到了司空敏下榻的驛站內。

    「事情都安排妥當了?」

    司空敏垂首看著手上的一卷古書,頭也不抬的問道。

    「一切皆如老師所料,門下已經將所有事情都處理妥當。」

    從五品官員恭聲答道。

    聽到這名官員的回答,司空敏終於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這名官員,滿臉欣慰。

    「好!那麼一切就按計劃行事吧,記住,現在滿朝上下都是那張謙老匹夫的朋黨,你要一切小心。現在我的門生故吏都被那張謙老賊趕出了朝廷,唯有你因為隱藏的夠深,並沒有受到牽連,老夫這一次成敗與否,就看你的了。一旦老夫能重掌朝權,到時必然少不了你的好處。」

    這名官員一臉感動,躬身說道:「弟子必然不會讓老師失望。」

    ……

    司空敏再次叮囑一番之後,這名官員就離開了驛站,臉上卻不知何時蒙上了濃濃冷漠,也不回家,反而暗中向著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棧趕去。

    雖是夜晚,但這家客棧卻是燈火通明,周圍更是有大量暗藏利刃的壯漢,看似無意的在四周轉來轉去。

    同胞之後,在一名小廝的帶領下,這名官員被帶入客棧中最豪華的一間客房內。

    客房之中,一名身穿月白色儒袍的中年文士,及一名俊美無比的少年,坐在茶桌兩旁,默默對弈,似乎已等待多時。

    「見過三公子,見過文先生。」

    那從五品官員見到兩人後連忙躬身行禮,其神色之恭敬,遠強於面對司空敏之時。

    少年似乎想著專心思考著下一步棋的走法,對這位官員根本沒有理會,但那從五品官員卻根本不敢露出絲毫的不滿之態,反而愈加的恭謹了。

    反倒是那位文先生,抬起頭來親切的給這位官員看座上茶,讓這名官員卻是誠惶誠恐,因為這名官員知道,眼前這名文先生雖然沒有官職,但手中之權卻是要比天下絕大部分官吏都大得多。

    「公孫大人,事情辦得如何了?」

    客套了一番之後,文先生笑意盈盈的問道。

    「皆如先生您所猜想的那般,那司空敏果然要對蕭家下手了。不過李三已經處於我們的控制之中,隨時可以讓他反水。」

    文先生笑著點了點頭,親切的說道:「那司空敏也是老糊塗了,在老家養老等死有什麼不好,偏偏還想著要重返朝廷,幸虧有公孫大人報信,否則他的計劃一旦實現,雖然無法對丞相大人造成什麼威脅,但也會出現一些麻煩。由此可見,公孫大人果然忠心可嘉,此番應對,也足見公孫大人能力也很強,在這區區一城擔任太守,實在是屈才了,我想再過不久,大人的位置就該向上挪一挪了。」

    那公孫大人聽到文先生的話後,臉上滿是狂喜之色,之後自有無數效忠討好之言不提。

    待公孫大人帶著狂喜的心情離開之後,客房中只剩下文先生和那名至始至終從未開口的三公子。房內頓時安靜了下來。

    沉默良久,少年臉上卻是泛起猶豫之色。

    「三公子,你有什麼疑惑嗎?」

    少年的神色早已被文先生看在眼中,笑著問道。
54bob 發表於 2013-9-16 18:47
第十九章 詭譎權爭
    「三公子,你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嗎?」

    文先生笑著問道。

    那三公子雖然年紀不過十一二歲,神色卻是沉穩,眼光靈動,更顯聰慧,聽到文先生的發問,也就不再遲疑,開口道:「先生,我有很多地方都不明白。首先,司空敏他究竟想要幹什麼?如此大動干戈,難道僅僅只是想報復那蕭慎言,但那這種栽贓手段未免太愚蠢了。」

    文先生微笑道:「那我問你,如果你是司空敏,你又該如何報復那蕭慎言?」

    三公子思考片刻後,卻終於搖了搖頭,說道:「沒有辦法,司空敏雖然在文人之間聲望甚隆,但他這些年來已沒有絲毫權力,門生故吏更是皆被爺爺趕出了朝廷,只留下兩人,一人是朔城太守公孫澤,不提他早已暗中投靠我們,且上有寰州州牧趙慕賢監視著展不開手腳,再加上他本身與長治城的太守孫讓極為不合,對蕭家毫無辦法。另一人則是他曾經的家將李勇,在軍中擔任偏將,卻根本無法在這種事中起到任何作用。所以如果我是他,最多只能利用自己在文人間的威望打擊一下蕭慎言罷了,卻根本無法達到決定性的作用。」

    文先生笑著點了點頭,解釋道:「所以為了報復蕭慎言,他只能這麼做,因為他手裡只有這麼多棋子。讓那軍中擔任偏將的家將李勇,在平息反叛間將反賊李三暗藏起來,送到寰州由朔城太守公孫澤接應,最後在他視察長治城期間趁機嫁禍蕭家暗藏反賊。而他這次擔任巡察使,名義上有著巡視天下之責,正好可以參與到案件之中。看似無用的棋子皆被他串聯在了一起,達到目的後更顯手段。」

    三公子卻搖頭道:「但寰州距河間府路程邀遠,栽贓蕭慎言參與造反,一來不可想像,二來用這種手段整治一個小小的蕭慎言,是否太過猶不及?而且這樣一來,他先是讓門人瞞著朝廷隱藏欽犯,接著又栽贓嫁禍。其中風險也太大了。」

    文先生讚許的看了三公子一眼,解釋道:「這正是司空敏最為聰明的地方。這一招看似極為凶險,實則不然,朝廷規定,一旦涉及造反者,定斬不待。所以那司空敏一旦讓蕭慎言牽扯到造反上,其他人根本還來不及懷疑,蕭家滿門就已經皆被斬首了,根本沒有翻案的機會。當然,蕭家在官場上也沒什麼勢力,不會有人為他們平反。至於寰州內的官員,更只會將自己抓住反賊當做一件功績上報朝廷,即使發覺不妥,也絕不會深究。」

    三公子恍然,冷笑道:「可惜司空敏不知道這件事已經被我們得知,反而會抓住這個機會將他再次扳倒,讓他永無出頭之日。可笑這個司空敏堂堂一代書法大家,當年和爺爺共掌廟堂一半事務,現在竟是為了報復小小的一個蕭慎言,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文先生卻再次搖頭道:「不,三公子,你想錯了,或者司空敏這麼做有報復蕭慎言的想法,但他的目的,決然不僅僅只是為了報復蕭慎言。他畢竟也是個人物,如果只是整治蕭慎言罷了,又何必如此大動干戈?」

    聽到文先生的話,三公子不由一愣,向著文先生看去,問道:「此話怎講?」

    「你知道以司空敏聲望之盛,為何自當年被丞相大人扳倒之後,直到現在才被起復嗎?」

    三公子奇怪的問道:「不是因為爺爺在一直壓制他嗎?」

    「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二十年前的那件事,讓他聲譽大損。為什麼司空敏會恨蕭慎言?因為對一名文人而言,聲譽是最重要的,而當年蕭慎言的那首詩,卻是伴隨著那些流言直接毀了他的聲譽。」

    「那又如何?」

    「事實上,這些年來隨著丞相大人一家獨大,陛下有很多次都想起復司空敏進行平衡,但只要丞相大人以二十年前的事情相阻,即使陛下也是毫無辦法。這些年來隨著時間推移,世人已漸漸把當年之事淡忘,而他也在這二十年裡極力的修補著自己的聲望,好不容易才重新起復擔任巡察使,但一旦想更進一步,重新掌權,當年的事情就是他無法越過的一道檻。」

    三公子似乎想到了什麼,遲疑的說道:「所以……」

    「所以他必須想辦法徹底清除二十年前那件事對他所造成的影響。然而雖然當年丞相大人派出大量人手在京中散佈不利於他的謠言,但在丞相大人多年經營之下,京城的風吹草動哪裡能瞞得過丞相?在丞相的監視下,他又能找到什麼證據為他恢復聲譽?所以他想到了想起了已經遠離京城的蕭慎言,說起來,當年如果沒有蕭慎言的那首詩,丞相的計策還不至於效果如此之好,而司空敏也不至於被驅離朝堂,我朝以文人治天下,而那首詩,卻讓陛下錯以為司空敏已經失去了在讀書人間的聲譽,所以才下定決心不再重用司空敏。」

    文先生頓了頓之後,又說道:「也正因為如此,他想要恢復聲譽,就要從蕭慎言這裡下手,事先必須給蕭家栽贓一個足以滅九族的罪名,而到時候他只要提出為蕭慎言保存一絲蕭家血脈,蕭慎言就會很輕易的被他控制。而到了那個時候,他大可以讓蕭慎言在陛下面前說當年他之所以作那首詩,是因為丞相暗中指派,到時候反而可以對丞相大人倒打一耙,再加上陛下本身已對當年之事產生了懷疑,經過他這番運作,即使無法扳倒丞相大人,也足以讓他聲譽恢復,重返朝堂了,否則你以為他司空敏的身份地位,為何會費盡心思,算計區區一個蕭家?」

    聽到文先生的話,那三公子沉默良久後,突然站起身來,對著文先生躬身一禮,說道:「聽先生之言,衍聖受益匪淺,請先生受衍聖一拜!!」

    文先生連忙將三公子扶起,說道:「公子客氣了,以丞相對公子的看重,以及公子之聰慧,今後丞相的事業,必然會由公子繼承,文言所說,只希望公子記得,廟堂之爭,從無小事,也絕不可只看其表面。」

    「衍聖受教了。」

    然而,站起身來之後,三公子卻又遲疑的問道:「那麼蕭家呢?這件事至始至終與蕭家和那蕭慎言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任由司空敏胡來,待我等出面之時,蕭家必然已家破人亡……」

    「公子,為成大事,不能拘泥於小節啊。」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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