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爆菊(下)
“嗡——”戒定慧杖如天龍行空布雲施風,發出震懾魂魄的佛門宏音,似黃鍾大呂當頭棒喝,令人戾氣盡消鬥誌泯滅,生出頂禮膜拜之心。
金閃閃的杖端猶如三龍捧月,分別象征戒、定、慧這佛門三根本,龐大的佛罡源源不絕湧動出來,將方圓十丈籠罩在一片神聖明光中。
不管是誰置身在這團佛門神光都難以興起抵抗之念,更無從閃躲逃避。
“普照佛光!”赤尊俠凜然一驚,知道就算換成自己,麵對金鼎神僧這式令人無所遁形的佛門神杖,也隻有破釜沉舟以攻對攻,拚著被打成重傷也不能讓對方的氣勢完全發揮出來。
但刁小四的修為至多也不過是通幽境界,在懸殊的實力差距之下,任何的反擊與抵抗手段都不啻是飛蛾投火螳臂擋車。
然而他此刻距離刁小四和金鼎神僧尚有數十丈遠,無論如何都趕不及解救。
葉法善的臉色也變了,怒喝道:“老和尚,你要是敢毀了我的道觀,貧道就將慈恩寺也一把火燒個精光!”
但他心也非常清楚,像金鼎神僧這等人物,根本不可能受自己的影響。甚至,以這老和尚的作派,聽了這話以後下手還會更狠!
反倒是無罪真人和刁小四沒有太多交情,此行不過是受李密之托要設法阻撓王世充的計劃,但也驚異於金鼎神僧的這一杖之威,揚聲長嘯身劍合一,體內黑白兩色光氣交錯糾纏猶若一條長虹橫亙蒼穹,但依然鞭長莫及無法阻止金鼎神僧擊殺刁小四。
果然,金鼎神僧見到葉法善、赤尊俠和無罪真人趕來,杖殺刁小四的心意愈發堅定。姑且不說堅永和尚死得不明不白,就刁小四居然敢陣封鄭國公府三天三夜這樁事,也決不能容他繼續囂張下去。
至於昆侖瑤台宮和青城、終南、龍虎山三家事後追究,他並不放在心上。反正這正道四派不可能為了一個來曆不明膽大妄為的魔門餘孽跟自己翻臉,刁小四死也就死了,時間一久自會不了了之。
念及與此戒定慧杖亮度驟增兩成,覆蓋的範圍不增反減朝著以刁小四為圓心的四周收縮,罡風佛光變得更加雄渾濃鬱,猶如一尊金燦燦的大鼎普渡眾生滅殺萬魔!
這時候,王玄恕業已退到了法陣外圍以趨避排山倒海的杖瀾。盡管遠離了普照佛光,但他仍舊禁不住靈台震顫魂魄動搖,全身的護體罡氣“哧哧”作響似銀蛇般扭曲奔竄,被絲絲縷縷如春風化雨般的佛力穿透消融。
他一麵驚訝於金鼎神僧通天徹地的超凡修為,一麵暗暗欣喜。
刁小四和金城公主是親眼目睹秦皇陵地宮驚變一幕的僅有兩人。如果這兩個人都死了,當世便再無人知曉王世充的秘密。
更妙的是,殺死刁小四的是一位佛門泰鬥得道高僧,事後絕不會給鄭國公府留下任何的隱患,亦不必頭疼那小子的一幹狐朋狗友明暗地尋仇作對。
他從容佇立在普通佛光之外,注視著暴風驟雨中心的刁小四,默默數算對方在這世上最後的一點時間……
“嗡——”刁小四的頭頂上方驟然亮起了一團晶芒,瞬時衝散了濃稠的金色佛光。
天羅星盤熠熠生輝,與他的身形渾然一體,煥放開一朵朵璀璨星雲,在虛空如花盛綻霍然膨脹,縈繞身外森羅萬象,衍化生成一座群星璀璨的玄妙法陣,陣內星移鬥轉光芒流溢,隱隱綽綽浮現出一片無邊無際的金黃色大漠,風吹沙揚譬如流金漫天,將小桃紅和那輛大車也一股腦兜了進去。
如潮的普渡佛光頓時像撞在了一堵固若金湯的天塹鐵壁之上,層層金氣湧蕩翻卷好似驚濤拍岸,再也不能迫近到刁小四身周三丈之內。
“吞星噬空?!”金鼎神僧眸中驚異的神光霍地一閃,右手掣動戒定慧杖速度再增,如疾風驟雨呼嘯而下。
可惜來不及了,飄蕩在長安古城中的離光亂流頓時感應到了星陣的存在,齊齊發出共鳴。巨大而莫名的可怖力量從四麵八方聚攏過來,紫嫣紅瑰麗奪目,如海納百川湧入到這座“沙流金星陣”之中。
刁小四站在瑰麗壯觀的星陣中央,抬起頭眯縫著眼睛瞅著揮杖轟落的金鼎神僧,舉起右手伸出中指指了指對方,然後翻轉手腕往自己的襠部一比。
能夠在眾目睽睽底下當麵羞辱老賊禿,他的心要多爽有多爽。
事實上刁小四再是能掐會算,也預料不到金鼎神僧會在這當口上趕到,而且一見麵就掄起法杖要自己的小命。
如果按照正常情況,待他察覺到金鼎神僧破陣來襲,再施動天羅星盤運轉星陣溝通秦皇陵虛境,等到一切搞定黃瓜菜都涼了。
所以,刁小四這手壓根不是衝著金鼎神僧這老賊禿去的,而是原本準備用來算計王玄恕的。因此方才王玄恕撕裂法陣結界引起氣機波動,刁小四立生感應便在暗中凝念催動起天羅星盤,結果陰差陽錯賺進了金鼎神僧。
“轟——”通向秦皇陵“沙虛境”的傳送門應聲開啟,星陣遽然凝縮,包裹著刁小四和那輛小桃紅看管著的大車,在電光石火一同不可思議地化作了個亮銀色的小光點,迅速消隱在動蕩的普照佛光中。
“呼——”戒定慧杖在空中驟然凝定,四周鼓蕩的佛光如風卷殘雲收攏過來,眨眼間收入法杖隱沒不見,隻剩下一片片雪花重又從黑漆漆的天空上飄落下來。
在外行人看來,金鼎神僧的收杖動作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可落到葉法善、赤尊俠、無罪真人這等行家眼,無疑又是暗吃了一驚。
要做到驟起驟落收發自如並不難,難的是在整個過程中沒有半分斧鑿刀刻的生硬,而且能夠將已經釋放出的佛罡最大限度地回收進來,不浪費一點兒力量,這種爐火純青的火候掌握能力,掰著手指頭數遍正魔兩道也很難多找出幾位來。
不過金鼎神僧的臉上波瀾不驚,即不因刁小四的逃脫和他那根中出的手指而雷霆震怒,也不為眾人情不自禁流露出的驚豔眼神而得意自滿,仿佛什麼也沒做過,什麼也沒發生,就那樣靜靜地漂浮在空中,和天地乾坤渾然如一,幾乎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但是他的心卻遠不似表麵那樣沉靜,做夢都想不到刁小四居然能夠在自己的戒定慧杖下逃生,而且毫發未傷,甚至還有工夫有膽子豎起中指比向褲襠!
以他的閱曆和智慧,此刻當然已經洞徹了刁小四能夠憑空隱遁的原委。同時也意識到,隻要在長安城方圓數百內,這小孽障幾乎就成了殺不死的存在。
不管對方的修為有多高多強,他都可以運用天羅星盤打開星陣,逃進秦皇陵虛境一躲了之。假如誰腦子進水,強行跟著刁小四闖進去,除非修為能像自己這樣穩穩吃死他,否則就和肉包子打狗差不多。
要知道,仗著天羅星盤和對奇門遁甲之術的極高造詣,刁小四進到秦皇陵虛境中等於是主場作戰如魚得水,假如被他狠狠地坑了進去,恐怕下輩子都別想出來。
當然,刁小四的這手也不是無懈可擊完全沒辦法破解,至少金鼎神僧在瞬間就想到了調虎離山、瞞天過海、圍魏救趙這三種辦法,甚至還可以釋放“莊嚴淨土”封印空間,令得刁小四坐以待斃。
可不管用哪種方法,這小孽障有了今次的經驗,還會上當麼?誰能保定他不會詭計百出,再次逃脫?
同樣的,赤尊俠、無罪真人和葉法善也深深被刁小四施展星陣遁空脫逃的一幕所帶來的強烈視覺衝擊所震撼,心頭比之金鼎神僧又多了一份驚喜。
無罪真人收住劍勢飄落下來,笑道:“大師,這恐怕就是天意吧?”
金鼎神僧臉上無喜無怒,回答道:“無妨,這小孽障終究不能在秦皇陵虛境躲藏一世。”
葉法善餘怒未消,要不是刁小四方才逃得,他的十座道觀不免跟著一塊兒報銷,當即嘿然道:“好啊,回頭貧道就去峨嵋,找金石老和尚評評理——一位佛門神僧不顧身份,萬迢迢日夜追殺,偏要揪著個小娃兒不放,連偷襲的手段都用上來,到底所為哪般?!”
金鼎神僧微微蹙了下眉頭,他倒不懼怕葉法善,但這賊老道是終南五真的老,自打進山門那天起就被幾個師兄師姐寵著護著,生怕自己的小師弟在外麵吃一點虧。倘使葉法善真要把事情鬧大,浮雲真人、鍾山壯、孫思邈等人肯定得出頭,搞不好連閉關修煉的掌門真人都會出來說話,未免麻煩得很。
如果昆侖、終南和龍虎山也有樣學樣為了刁小四跟慈恩寺打起擂台,自己怕是不怕,可也備不住掌門師兄的嘮叨。
然而要他就這樣灰溜溜地收手回峨嵋,又談何光大佛門普渡眾生!
正在這時,無罪真人徐徐道:“貧道有個主意,不知諸位意下如何?既然刁公子和小公爺是因為柳園歸屬的問題起了衝突,何不就以這座宅邸為賭注,由兩位當事人進行一次公平決鬥?”
金鼎神僧略作沉吟道:“可以,如果那小孽障贏了,老衲便懇請鄭國公將柳園送出,而且從此不再追究他侮辱佛門謀害堅永的罪孽。但要是玄恕贏了——”
葉法善接口道:“簡單,我們就不再插手鄭國公府和小刁之間的恩怨!”
金鼎神僧沉聲道:“有一條——刁小四不得施展天羅星盤躲入秦皇陵虛境。”
葉法善大包大攬道:“成,咱們一言為定!”
可憐的刁小四,就這樣被賊老道一轉身給賣了。
無罪真人見雙方聽從自己的建議達成了一致,無形中等若挑起了王世充和李淵之間的杯葛,心下甚喜道:“那決鬥的時間就放在一個月以後。有三十餘日的工夫,總能找到刁公子了。至於地點……”
他頓了頓,目光拂視眾人道:“大興宮玄武門如何?”
赤尊俠也沒有說話,他比任何人都看好刁小四。
金鼎神僧頷首道:“老衲無所謂。”說完這話,他似乎才想起征求王玄恕的意見,側目望去道:“玄恕,有我佛保佑,這戰你一定能贏。”
王玄恕自始至終都輪不到說話的機會,眼睜睜瞧著幾個老家夥就把自己的生死大事給敲定了,也不問問他和刁小四樂不樂意?
原本是想借金鼎神僧的手擊殺刁小四,除去一大禍患,到頭來還是引火燒身,把自己搭了進去。但瞧眼下的這情形,還有自己拒絕的余地麼?當下緩緩回答道:“如此三十日後,在下便與刁公子一決雌雄!”
說話時他的目光已穿透紛揚天地的暴雪,望向了蒼穹盡頭,那是驪山北麓方向。
三十日後,決戰於玄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