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修仙] 無恥妖孽 作者:牛語者 (連載中)

 
mk2258 2013-10-25 11:15:26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4 286252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4:43
第二十章再別長安(下)

    曙光微露,長安古城又迎來了一個寧靜的清晨。

    距離刁小四和王玄恕約戰玄武門的事情,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十多天,卻依舊沒有半點信息傳來。

    就在七天前,右軍大都督李世民已然統率大軍西進,奉命討伐盤踞隴西的薛舉。另外李淵的堂弟李孝恭也在準備引軍南下平定巴蜀,繼而征討稱霸江陵的蕭銑。

    這時遠在江南的楊廣也遇到了麻煩,已經豎起反旗自稱魏王的李密頒布討逆令,號召天下各路義軍進軍江都推翻暴隋,短短數十日間就得到了杜伏威、竇建德、孟海公等諸多義軍首領的響應,打出“三十六家反王、七十二路煙塵”的旗號,正緊鑼密鼓的調兵遣將威壓江都,聲勢之大古往今來都屬罕見。

    楊廣當然不會坐等著這夥兒義軍首領殺上門來,立即下詔命令各軍勤王,進據長安的李淵和鎮守洛陽的王世充都在其列。

    從長安城前往江都,千山萬水且必須經過錯綜複雜的各大勢力管轄控製下的地盤,大張旗鼓地引兵勤王顯然行不通。因此李淵派下柴紹夫婦和李元霸,統領三千精銳鐵騎借道洛陽南下救援江都。

    於是李元霸這幾天很忙,差不多天天都有人請客吃飯擺酒壯行。他當然是來者不拒,昨天晚上又陪著李靖、赤尊俠和長孫無忌在聞香樓喝得酩酊大醉,臨走還說好今天要接茬再喝。

    長孫無忌也喝多了,當晚索性夜宿聞香樓,一覺睡醒後兀自覺得腦袋生疼。

    他起身洗漱過後,便下了樓打算找地方吃些早點,不妨被幾個長安城的公子哥兒拉著在花廳坐下,又是一通神吹海聊。

    這幾個公子哥兒穿得花團錦簇,全都是聞香樓的常客,話題自然繞不過樓的姑娘和各自的光輝戰史。

    眾人一番嬉笑寒暄後,其中一個麵色灰暗酒色過度的家夥便問道:“沈哥,聽說你昨晚在小諾姑娘那留宿了?”

    那姓沈的公子哥兒頓時露出得意之色道:“你小子消息倒也靈通。”

    那人嘿嘿一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沈哥,昨晚你沒浪費大好光陰吧?”

    姓沈的公子哥兒曬然道:“怎會,本公子殺個三進三出絕無問題。剛剛睡醒要起床下樓,小諾姑娘還扯著本公子的衣袖不放:‘沈公子,你不要走,往後沒你的日子教奴家可怎麼過啊?’”

    眾人聞言皆露欽佩之色,沈公子笑吟吟喝了口碗的熱奶,問剛才說話的那個公子哥兒道:“文軒兄,你昨晚戰況如何?”

    那公子哥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昨晚酒喝多了點兒,狀態不佳,也就來了六回,好在算是大獲全勝,惹得那丫頭兩眼淚汪汪求著本公子將她收入房中,方才還賭咒發誓說這輩子做雞做狗都跟定了我。”

    眾人聞言大嘩,沈公子臉麵無光道:“範文軒,你就吹吧。忌哥,你昨晚怎樣?”

    長孫無忌昨晚喝得人事不省,但也不肯在這群狐朋狗友麵前露怯,慢條斯理地豎起一根手指頭道:“我跟大夥兒比起來可就差遠了。”

    沈公子等人麵帶失望道:“怎麼,才一次?”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倒是和兩位老弟的遭遇一樣,天亮時那丫頭也對本公子說了一句話。”

    範文軒好奇道:“什麼話?”

    長孫無忌微微一笑道:“她說——‘無忌哥哥,咱們能歇會兒不?’”

    此言一出,滿桌鴉雀無聲,人人歎為觀止地望著長孫無忌,簡直將他奉為神人。

    長孫無忌得意洋洋,正想接茬吹下去,忽然聞香樓門前一陣吵鬧,就看到李元霸愁眉苦臉地走了進來。

    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少女,一邊跳著舞一邊唱著歌,形影不離地也進了花廳,聽她嘴唱的竟然是段金剛經。

    長孫無忌呆了呆,連忙站起身迎上李元霸道:“元霸師弟,這是從何處收來的女神,如此妖嬈別致?”

    “爺、爺在街上……撿的!”李元霸沒好氣道:“喜歡,就、就送給你!”

    那女神停住歌聲,傻傻地打量長孫無忌,吃吃笑道:“你信佛?”

    長孫無忌愣了半晌,左手輕敲折扇深思熟慮後回答道:“我姓長孫。”

    女神笑道:“信長孫不好,還是信佛吧。”說著又唱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長孫無忌呆若木雞,望著李元霸問道:“你打算怎麼打發她?”

    李元霸氣悶道:“爺要是曉、曉得,還、還會帶她來……這兒?”

    長孫無忌恍然大悟,不由得義憤填膺道:“李元霸,枉我把你當作兄弟,你居然敢作這等喪盡天良的無恥行徑!”

    李元霸被罵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怒道:“誰、誰喪盡天良,誰……沒小、小雞雞!”

    長孫無忌義正詞嚴道:“你竟然想把一位迷途少女賣進妓院賺取私利,何其的卑鄙,何其的下流。要知道,女神是用來疼的……”

    “拉倒吧!”李元霸火冒三丈道:“爺倒……想疼、疼她,結果我、我屁股疼——疼到現在!”

    長孫無忌一怔,這才發覺李元霸的屁股上開了一條刀口,不由倒吸口冷氣道:“長安城還有能讓你屁股開花的人?”

    李元霸怒衝衝朝長孫無忌心目中的女神一指道:“就、就是她幹的!”

    長孫無忌瞠目結舌瞅著看上去人畜無害的迷途少女,禁不住生出頂禮膜拜之心,鄭重其事地頷首道:“元霸師弟,女神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疼她。愚兄相信,她也會好好疼你的。”

    忽聽那位女神咯咯“嬌笑”著,也不知看到了啥新鮮有趣的事,撇下長孫無忌和李元霸徑自往樓上衝去,登時驚得聞香樓雞飛狗跳不可開交。

    這事自有管事之人急報給老板娘,可此時紅拂正在心無旁騖地給李靖敷藥,哪有心情理睬一個迷途少女?再聽說她是李元霸帶來的,就更不放在心上。

    李靖的傷勢好了七七八八,但因不久前偷酒喝的事被紅拂發現,如今嘴巴也被纏上了三圈繃帶,無可奈何地坐在那兒聽赤尊俠說話。

    赤尊俠笑吟吟看著兩人,問道:“李兄,聽說你要隨同李孝恭南下巴蜀?”

    李靖點點頭,赤尊俠道:“依我之見,在出征前莫如將你和紅老板的婚事辦了吧。”

    紅拂嬌軀微微一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為李靖細細地抹上藥。

    李靖凝視紅拂低垂的螓首漸漸泛起嬌紅,口中咿唔發聲道:“我李靖娶妻,何須世俗繁文縟節?”

    赤尊俠讚同道:“不錯,大丈夫做事本當一言而決。但這喜酒,在下少不得還是要討一杯的。”

    李靖一聲不響地抬手虛攝,也不知從哪晃晃悠悠飛出來一隻酒壇子,落在了榻席上。他運掌拍開封泥,道:“紅拂,咱們倆一起敬赤大哥一杯。”

    紅拂倏然抬頭,眸中閃爍著喜悅的神采,卻輕聲道:“我看你是找借口想喝酒吧?”

    李靖含笑望著她,道:“這是我們的喜酒,你不會嫌它太寒酸簡單了吧?”

    紅拂盡管已經隱約猜到,可聽李靖親口說出來,仍舊不自禁地芳心巨震,急忙扭過俏臉不讓他看見自己眸中隱約的淚光。

    李靖故作不知,扯下嘴巴上纏著的繃帶,拿起酒壇長出一口氣,滿滿斟上三碗酒,道:“赤大哥,你可願意今日為我和紅拂證婚。”

    赤尊俠哈哈笑道:“這是赤某此生喝得最開心自在的一碗酒!”

    他一口飲盡,長舒口氣吞吐積鬱在胸中的惆悵與遺憾,由衷替李靖、紅拂高興。

    紅拂自然曉得赤尊俠曾經的隱痛,見他觸景生情,便又倒滿酒道:“赤大哥,小妹有個不情之請——想認你做義兄,不知是否有這個福分?”

    赤尊俠怔了怔,笑道:“赤某求之不得!李兄,不如咱們三個就在這義結金蘭!”

    李靖和紅拂對視一眼,雙雙來到赤尊俠麵前拜倒道:“大哥!”

    這一拜下,從此世間便多了一個流傳千古的“風塵三俠”神奇傳說。

    赤尊俠扶起兩人,感歎道:“也不知小四怎樣了?今日若有他在,定會熱鬧許多。”

    李靖尚未回答,就聽門外響起唐雪裳的聲音道:“來,有那小子的消息了!”

    紅拂趕緊開門問道:“小四回來了?”

    唐雪裳急道:“別問那麼多,你們跟我走就是!”

    四個人也顧不得收拾,匆匆下樓又遇見長孫無忌、李元霸和迷途女神,在唐雪裳的引領下直奔城南方向。

    來到城門口,遠遠望見羅成帶領一隊禁軍正在維持秩序,周圍全都是看熱鬧的老百姓,摩肩接踵人山人海,連耿南翼等人也都聞訊趕來。

    長孫無忌一搖折扇將人群吹得歪歪斜斜辟出通道,一頭擠進去叫道:“羅騷包,人呢?”

    羅成沒回答,用手指了指城牆上。

    眾人急忙凝目望去,隻見離地五六丈高的城牆上斜插著兩把寒氣森森的鳳翅月影刀。在刀的下方,歪歪扭扭有人以獨特字體寫道:“洛陽親友如相問,就說爺去打秋風。”

    在兩柄鳳翅月影刀之間,另有一行橫批道:“我還會回來的——”

    赤尊俠、李靖等人麵麵相覷,一時苦笑無語。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4:49
第一章好人難做(上)

    蜀中自古就有“天府之國”的美譽,物產豐饒人傑地靈,境內又有峨嵋、青城諸多名山大川,古往今來不知留下多少壯麗詩篇。

    如今群雄並起天下紛爭,中原大地烽煙滾滾殺伐不斷,連帝都長安都險些未能幸免於刀兵之災。

    惟獨蜀中各地依然富饒繁華,郡城成都更是歌舞升平商旅如織,絲毫沒有受到戰火的波及。

    在成都西南麵,有一座道觀名叫“青羊宮”,論名氣遠不如都江堰的二王廟,但也香火繁盛,每日善男信女絡繹不絕。

    觀內有靈祖樓、混元樓、七真樓,三清殿、鬥姥殿、皇樓殿、唐王殿、三真殿、三官殿等三樓六殿,外加八卦亭、功德祠、小西天、水雲堂等諸多亭台名勝,勾心鬥角飛簷走壁,即使不信三清的人,也將這兒當作了一個踏青的好去處。

    如今已是三月天,北方春寒料峭冰河初化,成都郊外卻早已繁花似錦風和日麗。

    晌午時分的青羊宮內外車水馬龍人頭攢動,空氣青煙繚繞,彌漫著濃鬱的香火味兒。

    刁小四駕著大車混跡在前來敬香朝拜的人流中,緩緩駛近到青羊宮的山門外。

    現在拉車的已換成了兩頭大青騾,來來往往的車馬又多,倒也不再顯眼。

    刁小四停下大車,來到山門前朝兩個門頭施了個禮,笑嘻嘻唱諾道:“兩位道長,我從長安城受朋友指點遠道而來,想拜會散淡真人。”

    一個年紀稍長的門頭上上下下打量刁小四,見是個二十歲都不到的毛頭小夥兒,衣著打扮隨意而普通,身邊一個隨從也沒帶,不像是廄名門世家出來的王孫公子。

    聽刁小四指名道姓要見本宮的主持散淡真人,那門頭哈哈一笑道:“你個瓜娃子口氣不小哈。不曉得你那位朋友是誰,別告訴貧道是長安城掃街的老婆婆。”

    刁小四的脾氣變得特別好,一來畢竟有求於人,二來成都和峨嵋山相距不遠,為自己的小命著想還是做人低調點兒為妙。

    他強按下栽培這門頭的心思,笑容可掬道:“道長說對了一半兒,我這位朋友幹的活兒確實跟掃地的差不多。不過,他不隻掃大街。”

    那門頭瞟過刁小四,地樂了起來,道:“難不成他還管掃茅房?”

    刁小四笑容不改,和聲細語地回答道:“他姓李,單名一個淵字。糟老頭子打掃天下,當然也包括茅房。”

    門頭像是隻被掐住脖子的公雞,笑聲戛然而止,愣愣地看著刁小四,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這小子會和雄踞關隴權傾朝野的唐國公李淵扯上什麼關係。

    旁邊年紀稍輕的門頭看到師兄受窘,挺身而出道:“小娃兒盡說大話,就你那樣子,連給唐國公提鞋都不配。像你這種招搖撞騙打秋風的人,貧道這些年見得多了。”

    刁小四大怒,正想飛起一腳給這小子摁個鞋印,猛聽山門有人驚訝地喚道:“小四兄弟,是你麼?”

    刁小四聞聲望去,隻見玉玲瓏、夏培夫婦在青羊宮一個知客道士的陪同下正從山門走了出來。

    他一見夏培就感腸胃不適,但畢竟和玉玲瓏曾經一塊兒並肩血戰大破虎戈寨,算得上是患難之交。既然人家熱情洋溢地主動打招呼,刁小四也不能不理,朝她招招手道:“玉總鏢頭,好久不見。”

    兩個門頭這才知道麵前的這個“瓜娃子”居然就是前些日子在秦皇陵虛境中結果了王玄恕震驚正魔兩道的刁小四。

    想到他曾經在大庭廣眾之下指著金鼎神僧的鼻子罵娘,兩個門頭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訕訕地稽首賠禮道:“原來是刁公子,我等有眼無珠,恕罪恕罪!”

    “我——”刁小四衝兩個門頭翻白眼,手指自己的鼻子道:“不是瓜娃子嘛?!”

    “不敢、不敢!”兩個門頭賠著笑連連鞠躬道歉,神色尷尬。

    這時候玉玲瓏走到近前,夏培遠遠地站住並未跟過來。

    刁小四不等玉玲瓏開口,搶先問道:“玉總鏢頭,你怎麼來了青羊宮?”

    玉玲瓏苦笑聲道:“前兩日爹爹收到了耿大叔的書信,說是要辭去會通鏢局江州分局總鏢頭,前往長安另起爐灶。爹爹又是著急又是傷心,修煉時稍有不慎出了岔子,如今正在青羊宮中求醫靜養。”

    刁小四怔了怔,差點脫口而出活該。但看玉玲瓏神情黯然,眉宇憂思,這兩字在嗓子眼轉悠了老半天,終究沒忍心火上澆油。

    玉玲瓏被譽為女中諸葛,怎會不曉得刁小四對自己的父親和丈夫心存芥蒂?她歎了口氣道:“長安的事兒培確實有許多地方做得不好,也難怪讓人生氣。”

    刁小四瞟了夏培一眼,說道:“五十兩銀子賤賣柳園,你信麼?你敢說在這當中姓夏的沒拿半點兒好處?”

    玉玲瓏急道:“小四兄弟,這事你誤會培了。當時的情況……”

    刁小四笑笑,打斷她的辯解道:“玉總鏢頭,咱們是老交情了。你應該清楚我刁小四從來不是肯吃虧的主。麻煩轉告姓夏的一句話,讓他三天之內送五萬兩銀子到青羊宮來,這件事看在你的麵子上就算了。”

    玉玲瓏微怒道:“小四兄弟!”

    刁小四悠然道:“放心,區區五萬兩逼不死他。我敢打賭,姓夏的少說從王玄恕手收了十萬八萬,不然哪有那麼好的心情幫著鄭國公府說話,連長孫無忌和李元霸都氣得直想揍他?這種事我能猜到,你應該也能猜到。”

    玉玲瓏沉默須臾,刁小四微笑道:“三天,過時不候。”說完朝傻著四隻眼站在一旁的兩個門頭道:“勞駕,通稟散淡真人一聲,就說我在這兒等著想見他一麵。”

    兩個門頭如夢初醒,忙跌跌撞撞奔進山門。

    玉玲瓏苦澀地一笑道:“小四,你還是老樣子。我會勸培來向你賠罪,隻希望不要讓爹爹知道此事。我擔心他急火攻心身體會受不了。”

    刁小四點點頭道:“玉總鏢頭好說,我來成都並非為了專找夏培的晦氣,不過稍帶著讓他嚐點苦頭也是免不了的,這你應該知道。”

    玉玲瓏暗自一歎,曉得刁小四不是在說大話。也許夏培平生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擠走耿少華又賤賣了柳園。當時自己雖然也曾深感不妥,苦口婆心地私下規勸過,但終究還是默認了他的做法。

    可又有誰能料想到,刁小四不僅從秦皇陵活著回來,而且修為大進連金鼎神僧也奈何不得。如今的會通鏢局人心離散,爹爹又重病在床,內憂外患層出不窮,根本不是刁小四的對手。

    對手?想到這玉玲瓏心不由自嘲道:“我也太高估自己了。他現在的對手是金鼎神僧,是王世充……小小一個會通鏢局哪兒夠資格做他的對手?”

    她回頭望了眼麵色冷峻的夏培,澀聲道:“小四兄弟,我去了。”

    刁小四目送玉玲瓏的背影離開,想起當年整死段震天的往事,搖搖頭咕噥道:“娘希匹,怎地心腸變得這麼軟了呢?才給夏培開了五萬兩銀子,要放在從前老子怎麼著都得在後頭添個零。”

    忽聽身後有人接茬道:“刁公子何必懊惱,好心終會有好報。”

    刁小四一愣,回過身就看到自己跟前站著一個臉膛黝黑的中年道士,和葉法善頗有幾分貌似,穿了身青色道袍,頭發梳理得一絲不亂。

    青衣道士說道:“貧道便是青羊宮主持,不知刁公子萬迢迢而來有何見教?”

    刁小四這些年走南闖北會過不少正魔兩道的翹楚人物,眼光變得越來越毒,一下子看出這青衣道士精華內斂氣度深沉,絕對跟三年前的賊老道屬於一個級數。

    他將來意說了,散淡真人微微頷首道:“既然是唐國公親自交待的事,貧道自當效勞。”沒等刁小四開心起來,忽又道:“天王蓋地虎——”

    刁小四怔了怔,隱隱約約記得李淵好像對自己說過暗號接頭這麼一檔子事,可那暗語是什麼?他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散淡真人的笑容漸漸淡了,重複道:“天王蓋地虎。”

    刁小四一急,張嘴接道:“小雞燉蘑菇!”

    散淡真人呆了呆,幹咳道:“出家人是不吃雞的。”

    刁小四撓撓頭,努力回憶道:“那下半聯是啥來著的——對麵站頭豬?”

    散淡真人的臉立刻就黑了,耐著性子引導道:“刁公子,別著急,你再好好想想。”

    “天王蓋地虎……”刁小四苦思冥想道:“睡覺打呼嚕?不對——應該是去吃關東煮更像點兒——”

    散淡真人徹底失語,道:“刁公子,你能否不要往吃飯睡覺上想?人生在世,總該做些有意義的事。”

    刁小四聞言眼睛一亮,拍腦門叫道:“有了——天王蓋地虎,大夥兒來開賭!死老頭說過人生處處是賭局,這事總有意義了吧?”

    散淡真人忍無可忍,抓住刁小四衣襟,在他耳邊一字字吼道:“是寶塔鎮河妖!”

    刁小四差點被他震聾了耳朵,困惑道:“你說什麼?”

    散淡真人咬牙切齒道:“我再說一遍,你聽清楚了,唐國公給的接頭暗號是:‘天王蓋地虎,大夥兒來開賭’——”

    話音未落,門口的善男信女頓時摔趴下一大片。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4:57
第二章好人難做(下)

    “有人摔倒啦——”突然青羊宮前的山道上響起一陣驚呼聲。

    刁小四扭頭觀望,隻見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剛剛上完香從青羊宮走出來,也不知怎地就摔倒在了山道上。旁邊圍了一大圈香客看熱鬧,卻無一人上前攙扶。

    在老太摔倒的地方,還站著一群人。為首的中年男子身著錦袍,身材魁梧相貌威武,正趾高氣昂地用手指點著倒地的老太惡狠狠斥道:“全都不許去幫忙,誰敢扶這老虔婆起來,老子剁了他的手!”

    散淡真人微微眯縫著眼睛,打量著說話的中年男子,道:“這是五虎幫二當家林虎山,有個女兒嫁給了唐門旁支子弟,去年成親時貧道還曾去討了杯喜酒喝。”

    刁小四道:“你剛才好像說過出家人是不能喝酒的。”

    散淡真人道:“貧道隻說過出家人不吃雞,可沒說不能喝酒。”

    刁小四漸漸發現這老道也是朵奇葩,不禁大生好感,問道:“你既然喜歡喝酒,幹嘛還要出家?”

    散淡真人看了刁小四一眼,好似怪他多此一問,回答道:“我可以天天抱著本經書打瞌睡,一年到頭白吃白喝不用幹活,你能嗎?”

    刁小四頓時對這老道拜服得五體投地,耳聽林虎山扯著嗓門兀自在耀武揚威道:“死老太婆,往後走路小心點兒。今天老子心情好,算你運氣。”

    散淡真人忽然壓低聲音道:“我很久以前就看那個姓林的不順眼。刁公子,不如由你代貧道出手給他點兒教訓,也好教這哈巴知道,道家清淨之地,哪容得他一尊凶神胡作非為?”

    刁小四奇道:“幹嘛要我出麵?莫非你怕了五虎幫,想騙我當衝頭。”

    散淡真人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道:“貧道是出家人,與世無爭,實在不方便出手啊。要不然,這等好事豈能輪得到你?”

    “好事?”刁小四懷疑道:“說,你是不是有啥陰謀?”

    散淡真人道:“除暴安良扶弱濟危,怎說不是好事?”

    刁小四嘿嘿一笑道:“既然是好事,那我的好處是什麼?”

    散淡真人回答道:“完事以後,貧道可以讓你送這位老婆婆回家。”

    “少來!”刁小四義正詞嚴道:“我對三清道祖的崇拜景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寧死也不在山門前打打殺殺褻瀆神靈!”

    散淡真人風清雲淡地望著刁小四,問道:“你真的不幹?”

    “不幹!”刁小四斬釘截鐵地拒絕道:“沒好……”一個“處”字到了嘴邊急忙住,差點兒就露了餡。

    散淡真人卻不放過刁小四,故意裝糊塗道:“沒好什麼,刁公子為何不把話說完?”

    “我是說……”刁小四咽了口唾沫道:“美好的世界需要和平,打架動粗多不合時宜?不如你請我進去喝杯水酒,咱們談談人生,聊聊理想,不比幹架強麼?”

    散淡真人“哦”了聲道:“差點忘了說,你的事貧道其實也是愛莫能助。”

    刁小四怒道:“原來你是想訛詐老子!”

    散淡真人很無辜地攤開雙手道:“沒辦法,是你沒對上暗號,能怪我嗎?”

    刁小四一呆,散淡真人又非常認真非常肯定地補充道:“貧道以人品保證,在成都的地麵上,隻有我有辦法和門路能讓你很見著唐太君。”

    刁小四咬咬牙,瞅著昂首闊步正朝山門走來的林虎山一行人,又瞟了眼倒在地上還沒爬起身的老太,鼻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道:“打發林虎山,送老太婆回家是吧?你說話要算數,不然老子拆了這破廟!”

    散淡真人悠然道:“首先,這是道觀不是破廟;然後,貧道可以用人品擔保絕不食言;再然後,我從不強迫別人做他不喜歡的事。你要是不高興,那便算了。”

    “高興?”刁小四緊繃臉道:“眼見有人為非作歹,你教老子如何高興得起來?”

    “哦?”散淡真人道:“這麼說,刁公子是打算仗義相助了?”

    “那當然!世間總會有些熱血青年,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譬如我!”

    他邊說邊擼胳膊挽袖子迎上林虎山,擺開丁字步雙臂抱胸,居高臨下攔住去路。

    這時山道上的香客懾於林虎山的淫威紛紛閃避到路邊,刁小四往那兒一站頗有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林虎山怔了怔,餘怒未消道:“什麼人,滾!”

    刁小四也不跟這白癡廢話,冷笑道:“小桃紅!”

    “呱呱——”一隻殷紅似血的蛤蟆突然從束龍腰帶躥了出來,帶著妖風如一座大山般壓向林虎山。

    林虎山猝不及防,剛想錯步出拳招架,猛地眼前一團五光十色的氤氳彌漫,驟感腦袋發暈渾身酸軟,已被重重地撲倒在地。

    後麵十餘個一同前來敬香的五虎幫幫眾回過神來,紛紛拔刀怒喝衝上前來。

    刁小四哪把這群蝦兵蟹將放在眼,隨手抓了把銅錢振腕擲出,靈識所指百發百中,“撲通撲通”將他們一路翻滾著打落下山道。

    刁小四跨步上前,一屁股坐在林虎山的身上,掄起拳頭砰砰砸落,把一肚子火統統發泄在了這倒黴蛋的腦門上,怒道:“我讓你狗仗人勢欺負老弱病殘孕,我讓你神氣活現魚肉百姓,我讓你沒皮沒臉吃拿卡要……”

    散淡真人起初麵帶微笑撚須旁觀,可不久臉上的笑容就慢慢變得僵硬起來,怎麼聽怎麼覺著刁小四罵的不是林虎山,而是……

    “散淡仙長,您覺得這樣可以了麼?”冷不丁刁小四高舉著拳回過頭來,露出陽光般燦爛的笑容,謙卑地向他請示道。

    散淡真人差點一失手把胡子扯下半拉,咳嗽聲道:“善哉,善哉……刁公子,你豈可在山門前與人動粗,還不趕緊住手?”

    林虎山莫名其妙被打得七葷八素滿臉開花,羞怒交集地罵道:“龜兒子的,你是什麼人,有種報上姓名,隻要老子不死必有厚報!”

    刁小四笑嘻嘻拍拍林虎山高高腫起的臉頰道:“不用了吧?做人要低調,我還是比較喜歡施恩不圖報。”

    林虎山雙目噴火,怒道:“你不敢?!”

    刁小四看著七竅流血鼻青臉腫的林虎山,無奈道:“好吧,實話告訴你,我叫李小龍,還有個結拜兄弟叫成龍,乃是長安雙龍幫的幫主。”

    “李小龍,成龍?”林虎山仔細回憶,怎麼也想不起來長安城何時出過這麼兩號人物,居然還自稱是雙龍幫幫主。

    刁小四微笑道:“你不認得我沒關係,往後保管會記住一輩子。因為老子這就幫你加深印象!”說罷猛然抓起林虎山的發髻將他的後腦勺惡狠狠往青石條上砸,一麵砸一麵道:“現在、你、記、得、了吧、吧、吧?!”

    可憐林虎山橫行蜀中黑道二十多年,哪受到過這種待遇?沒等刁小四泄完火,他已頭暈目眩兩眼翻白昏死了過去。

    刁小四長出口氣站起身來拍拍手,朝看呆了的散淡真人道:“交給你了!”

    散淡真人剛要開口,刁小四哼了聲道:“好人做到底,對吧?老子這就送大娘回家,保證做完好事不留名!”

    話音未落,道旁的人群發出了一陣鼓掌聲。開始隻是一兩個人,後來是八個、十個、幾十個上百個……人人臉上都露出了興奮的笑容,敬佩地望著他。

    刁小四愣了下,掃過那幾個畏畏縮縮躲在一旁的五虎幫幫眾,豪氣飛揚道:“你們給老子聽著,往後誰還敢欺負人,我刁……吊民伐罪刨他祖墳!”

    四周看熱鬧的香客登時歡聲雷動使勁叫好,也讓刁小四第一次對自己的本職工作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敢情,刨墳挖墓也可以是樁很光榮的事。

    他意氣風發地來到老太麵前,伸出手道:“大娘,我送你回家!”

    老太已然起身,打量著刁小四道:“哪輛車是你的?趕過來吧。”

    刁小四怔了怔,心道這老太婆倒也光棍,當下將大車趕到老太的身邊停住,說道:“上吧。”

    哪知老太搖搖頭道:“這車架太高,我爬不上去。”

    刁小四道:“那我扶你?”

    老太道:“不用扶,你彎下腰來,讓我踩著背上車。”

    刁小四勃然大怒,他這輩子還沒見過敢踩著自己往上爬的人,正想甩手不幹,猛聽散淡真人傳音入秘道:“好人,你要做個好人——”

    刁小四狠狠咽了口氣,蹲下身道:“大娘,您家的祖墳在哪兒?”

    老太踩在刁小四的背上慢吞吞坐上了大車,問道:“你問這幹什麼?”

    刁小四站起身道:“您腿腳不方便,回頭我送您去上墳。”

    他跳上大車,打馬揚鞭,兩頭大青騾拉著車緩緩駛離青羊宮山門。

    沒多久大車便駛入了城,街道上人來人往摩肩接踵,這生活的人們遠比中原地區的百姓安逸滿足。到處都是茶館和酒樓,各種蜀中美食琳琅滿目瞧得刁小四雙目異彩連連,腹中饑腸轆轆。像什麼涼粉、肥腸粉、小麵、抄手、串串香,挾裹著麻辣鮮香的氣息熱氣騰騰地從鼻孔直鑽入肚腸,滿桌的食客人人滿頭大汗,個個酣暢淋漓,敞開衣襟不停地煽風。

    刁小四也很想停下車來吃一碗,又急於將身邊的老太送回家,硬是強忍著沒停車。不料大車剛剛駛到一座茶館門口,車中的老太突然叫道:“停下!” 本帖最後由 evanot1 於 2013-12-2 15:01 編輯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4:57
第三章相罵無好口(上)

    刁小四停住大車,耐著性子問道:“你又有啥事?”

    老太沒理他,跳下大車遛達進茶館,腿腳變得利落無比。

    一個茶博士迎上前來,熟稔道:“婆婆,你今天又去青羊宮上香了?”

    老太撿了張空桌子坐下,點點頭道:“來一壺峨嵋雪蕊,其他都老樣子。”說罷抓起一把桌上的瓜子,津津有味地磕了起來。

    刁小四看得一肚子火,坐在大車上悶聲道:“喂,我還有事,沒工夫陪你喝茶!”

    老太冷臉道:“我又沒說要請你喝茶。”

    刁小四惱道:“你還真吃定老子了?別以為自己年紀大,就……”

    冷不丁耳畔響起一把細細的聲音道:“好人,你要做個好人——”

    刁小四一怔,急忙左顧右盼在熙熙攘攘的街巷上尋摸了半晌,卻未發現散淡真人隱身何處。

    老太哼了聲道:“要走你走,莫非我有死皮賴臉地求你過?”

    刁小四把後半句話吞回肚子,直接改成問候散淡真人的祖宗十八代,怏怏道:“算了,好人做到底,我等你就是嘛!”

    這時茶博士過來給老太遞茶送水,望著門外的刁小四笑嘻嘻道:“婆婆,這是你家的娃兒,以前沒見過嘛?”

    老太端起茶盞喝了口道:“嗯,他是我兒子,前兩年在外頭學手藝,昨天剛到家。”

    刁小四差點氣爆了肺,怎麼莫名其妙地又冒出個媽來,驀地又聽見散淡真人傳音入秘道:“恭喜恭喜,你們母子相認可別忘了貧道的好處。”

    “你個哈巴,陰陽怪氣裝神弄鬼!”刁小四勃然大怒從車上站起身來,衝著街上破口大罵道:“實話告訴你,老子不吃這一套!想耍我?小心今晚摔坑爬不起來!”

    街上的行人紛紛愕然側目,不曉得刁小四突然發什麼神經。

    老太放下茶盞,對茶博士淡淡道:“別理他,瓜娃子小時候被他爹一棒槌打壞了腦殼,經常這樣自言自語,發病。”

    茶博士恍然大悟,感歎道:“婆婆,這種傻娃兒你把他拉扯到大真不容易!”回過頭給旁邊一桌的茶客倒水,指著門外的刁小四向眾人低語了幾句。不一會兒,茶館的客人們齊齊向老太投來同情的目光。

    刁小四剛剛罵完,就聽散淡真人還是用那副不溫不火的口氣道:“你不是想見唐太君麼,先乖乖伺候好這位老婆婆。總之,貧道不會讓你白忙活。”

    “狗屁!”刁小四怒道:“難不成她是你的老相好,想滾床單還要拉我打掩護?”

    他打從從娘胎生下來,還從沒這麼窩囊過,可不管怎麼罵散淡真人都不再應聲。

    忽然茶館走出來兩個茶客,其中一人抓了把花生塞到刁小四手道:“娃兒,吃點東西,伯伯送給你的。”

    刁小四愣了愣,那兩人已轉身離去,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他,還不住搖頭歎息道:“可憐,可憐啊……”

    刁小四感覺莫名其妙,手抓著把花生問道:“喂,你說誰可憐呢?”

    話音未落,又有一個中年婦人走過來道:“來,孩子,大嬸給你吃糖糕,拿到。”

    不一會兒的工夫,刁小四的手、口袋就塞滿了吃的,不由得他不讚歎成都人民真熱情。

    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一屁股坐回大車上,回頭看老太仍是一副細嚼慢咽不慌不忙的模樣,隻怕這頓早茶沒個把時辰結束不了。但每次想甩手走人時,他的耳邊不自禁地就會回響起散淡真人語重心長的話音道:“好人,你要做個好人——”

    刁小四越想越窩火,抓起糖糕、花生、葡萄幹……往嘴丟,哢吱哢吱咬碎鋼牙,化悲憤為食欲。

    辰時剛過沒一會兒,茶館走進一個中年女子,不聲不響地往老太對麵一坐,招手喚來茶博士。沒多大的工夫,她的麵前便擺滿各色各樣精致的糕點幹果,幾乎將整張桌麵占了個滿滿當當。

    中年女子一樣也不動,隻取出自帶的茶壺和小杯,沏上香茶輕輕吹去浮在水麵上的茶葉,望著老太道:“真可憐,就吃這些。”

    老太恍若未聞,更不用正眼去打量對方。

    中年女子舉止優雅而雍容,淺淺啜了口茶道:“不過話又說回來,你也隻配過這種日子。山雞飛上梧桐,也還是山雞,永遠都成不了鳳凰。”

    “看看你,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還喜歡吃這些零碎的東西。差點忘了,你今年滿七十八了吧?嘖嘖,牙還挺好。可惜啊,人生苦短,怕是沒幾年好活了。”

    老太把手的瓜子一撒,冷冷看著中年女子道:“至少我過得比你好,好得多!”

    “老姐姐,你莫要自欺欺人了。你真的過得好麼?那又為何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到青羊宮上香,想求什麼?”

    “求什麼我也不求你,也總比有些人一輩子嫁不出去強!”

    “你倒是嫁出去了,可惜難為死了——老母雞不下蛋,一輩子吃幹飯。”

    老太的麵色一下變得蒼白,顯然是被中年女子擊中了要害,冷笑道:“你倒能下蛋,可惜一輩子隻能吃幹飯!”

    “那也總比你不知羞恥,從大街上隨便拉個傻小子來強,還硬說是自己生的!”

    “老太婆,你說什麼呢?”刁小四本來存心看熱鬧,這下可不樂意了,火冒三丈地抗議道。

    兩個老女人吵架鬥嘴,他本來打定主意隻作壁上觀,哪曉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話題一轉居然扯到自己身上,又被人罵成是傻小子,自己到底招惹誰了?

    中年女子漫不經心地回頭瞟了眼刁小四,說道:“也對,大凡腦瓜兒正常點的,又怎會認你做媽?”

    刁小四真的怒了,在一瞬間就和老太形成了統一戰線,異口同聲道:“放屁!”

    兩人均自一怔,刁小四一不做二不休,甩手丟出一錠七八兩重的銀子飛到桌麵上,說道:“你,給老子唱首小曲兒聽聽。唱得好,加倍打賞!”

    中年女子柳眉聳起,又緩緩落下,說道:“你當我是賣唱的?”

    刁小四訝異道:“你跑來茶館不吃不喝拚命耍嘴皮子,不是賣唱的又是幹嘛的?莫非,你還想賣笑?可惜先天發育不良,齜牙咧嘴一聲笑,嚇塌成都半座城。嘖嘖,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中年女子拿起丟在桌上的銀子,冷冷一笑道:“你有種!”

    刁小四笑吟吟道:“承蒙誇獎,愧不敢當。雖然我現在還沒種,但將來一定會有。不過您老人家能不能有可就說不準了。”

    中年女子五指握住銀錠“哧哧”有聲,說道:“你笑我沒種?”

    刁小四驚訝地瞪大眼睛,盯著中年女子道:“難不成您就是傳說中自盤古開天女媧造人以來,產能排名青史第一位號稱母雞中的播種雞的那位英雄母親?佩服啊佩服,恕我方才有眼不識泰山,一時沒瞧出您非但有種,而且有數也數不清的種!”

    他故意把“種”字咬得又重又長,周圍的茶客哪還有聽不懂的,頓時哄堂大笑。

    “播種雞?!”中年女子呆了呆,滿臉發青緩緩攤開五指,掌心的銀錠被熔煉成氣化為烏有,一字字道:“記住你說的話,千萬不要後悔!”

    刁小四尚未吭聲,老太已經站了起來,付過茶錢道:“娃兒,咱們回家。”

    此刻刁小四跟老太同仇敵愾,也就暫時不計較她倚老賣老,衝著中年女子招招手道:“放心,就憑你這張長得充滿傳奇色彩的臉,準保全天下的男人都會過目難忘。”

    等老太坐上車,他一甩鞭子,兩頭大青騾揚起四蹄踩在長石條上,噠噠遠去。

    中年女子端坐不動,可低垂的袖袂卻在微微地顫動,顯然是強壓著一股心頭怒氣,冷冷掃視過四周的茶客,斥道:“看什麼看?”

    眾人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喝茶的喝茶,擺龍門陣的擺龍門陣,人聲嘈雜嗡嗡轟鳴。

    中年女子看得更加來氣,說道:“你們說,老娘笑起來美不美?”

    她抬手支頤側臉凝眸,慢慢地醞釀了許久,才朝著周圍的茶客很矜持、很純真、很溫柔地露齒一笑。

    “噗!”“啪嗒!”霎那間茶館雞飛狗跳,有人把一口熱茶噴了出來,有人失手打翻了杯盞,還有幾位差點一屁股滑到桌肚底下。

    不是這中年女子長得醜,而是此刻她那顛倒眾生的笑容委實驚天地、泣鬼神。

    中年女子一愣神,沒有料到觀眾的反響會如此熱烈,反手抓過那個倒黴的茶博士,柳眉倒豎喝道:“你說,我笑得美不美?”

    茶博士連連點頭猶如小雞啄米,回答道:“美,閉月羞花沉魚落雁比西施還美!”

    中年女子餘怒未消,放開茶博士,冷冷低哼道:“居然敢笑話老娘?當年追我的人從成都排到長安,從長安排到洛陽,再從洛陽繞了一圈又轉回到成都……美女都不提當年,你個瓜娃子曉得啥?”

    忽聽茶館門外有人輕笑道:“姐姐可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那小子有眼無珠著實可恨,不如我幫姐姐出了這口氣?”

    中年女子聞聲望去,就看到一位麵蒙輕紗的綠衣美婦煙行媚視嫋嫋行來,所有男人的眼睛在這一刻都情不自禁地亮起來。 本帖最後由 evanot1 於 2013-12-2 15:01 編輯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5:00
第四章相罵無好口(下)

    刁小四將大車停在了老太家門前的院子,張眼一望就看到個老漢背對著自己正在劈柴。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老太便往屋走道:“我去生火,你吃了飯再走。”

    刁小四急著回青羊宮找散淡真人算賬,剛張嘴想說不,神情驀地一動,側耳傾聽到老漢揮刀劈柴的聲響。

    “啪、啪、啪……”一聲聲清脆的砍柴聲,就像鼓點般敲擊在了刁小四的心頭。

    隱隱約約地,這聲響中仿佛透露出點什麼,可到底是什麼又讓人說不清楚。

    刁小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牢了老漢的背影,身子再也無法挪移分毫。

    老漢揮刀劈柴的動作很隨意,不緊不慢,仿佛每一下都遵循神奇的韻律。

    可這是什麼樣的韻律,單調、重複,竟能令人沉醉其中?

    刁小四聚精會神地打量著老漢抬手、揮刀、沉腕、劈落……如此周而複始,每個動作都簡單到極致,一如每天日頭從東海升起,又從西山沉落,生生不息萬古如斯。

    明明就是幾個單調的動作,刁小四卻不覺得枯燥,一顆心不知不覺地變得寧靜平和,漸漸洗去了一路的仆仆風塵,也滌蕩去靈台上連日來積起的焦躁與疲憊。

    他忽然奇怪地想到,假如把老漢刀下劈的柴禾換作自己,不曉得會是怎樣光景?於是鬼使神差地繞到了老漢的正麵,兩眼緊緊盯住那把抬起又劈落的柴刀。

    “轟——”電光石火間,刁小四的腦海一記電閃,就像是真有刀光從自己的麵前劃過,身體被劈成兩爿,靈台搖蕩魂魄撕裂,禁不住低哼一聲踉踉蹌蹌往後退出十多步,直到後背抵在了磚牆上!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好像死過去一樣。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才慢慢回過神來,覺得喉嚨口發熱,“哇”地吐出口殷紅的鮮血。

    這口血吐出來以後,他稍稍覺得好過了一點兒,但依舊渾身脫力衣衫浸濕,如同剛從冰水撈了出來,身子還在不停地打著寒戰。

    這種恐怖的感覺著實前所未有,即便是在麵對金鼎神僧時,刁小四都未曾感受到過如此恐怖的壓力與殺意!

    但奇怪的是,他的視線一旦與老漢手中的柴刀脫離,所有的殺意與壓力都驟然消失,隻剩下一顆漸漸活過來的心兀自在情不自禁地悸動。

    太可怕了,這個砍柴老漢——刁小四長長地吐了口氣,綿軟無力地倚靠在牆上,壓根不敢再看對方手的柴刀一眼。

    “啪、啪、啪……”老漢仍然繼續揮刀砍柴,就像刁小四並不存在。

    刁小四抬手抹了把額頭的冷汗,慢慢鎮定下來,然後腦海又浮現起老漢舉刀劈來的畫麵。

    隻在一霎間,他的全身毛孔再次凝縮,仿如墜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冰窟。

    刁小四一咬牙,全力凝神抱元守一,運轉起“萬古天照星陣”,一片明光照拂靈台,周身的寒意與殺氣這才稍稍褪淡了一些。

    他在腦海默默回放了一遍剛才的鏡頭,就似又在煉獄轉了一圈,頭腦發脹靈台欲裂,渾身上下難受得直想吐血,便再也不敢隨便嚐試,卻也依稀從中領悟到一絲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刀意。

    又歇息了會兒,刁小四慢慢恢複了點兒精神,吃力地蹲下身從地上撿起一片劈好的柴禾,拿在手反複掂量。

    他越看越心涼,隻覺得這片柴禾說不出的古怪,好像並不是用刀劈出來的,而是經曆了風雨滄桑,自然成形。

    他忍不住抬起頭又望了老漢一眼。這一次,不再有異狀發生。

    刁小四霍然醒悟到,隻要自己心中不起爭鬥之念,老漢的動作和他手中揮舞的柴刀便人畜無害。一旦稍起殺心,即使十數丈外亦能被無形的刀意擊碎道心。

    這是何等深不可測的修為,猶如汪洋大海,看似表麵風平浪靜,卻不知百尺波心之下,波瀾壯闊驚濤澎湃!

    刁小四不覺倒抽了口冷氣,小心翼翼地放下手的柴禾,想了想又從旁邊拿起一段尚未劈開的圓木豎在地上。

    “鏗!”他振腕拔出殺性最大的“趙武靈王殺胡刀”,雙手執握高高舉過頭頂,去念存思醞釀稍頃,猛然一聲大喝跨步上前,運功揮刀朝圓木斬落。

    “嚓!”殺胡刀勢如破竹,刀光一閃將圓木劈成兩爿。

    刁小四收了刀,拿起一片柴禾細心端詳,皺了皺眉,又拿起剛才的那片柴禾左右比對,立時發現了其中的巨大差異。

    自己從秦皇陵中淘來的“趙武靈王殺胡刀”果真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劈開來的柴禾,截麵平滑如鏡光可鑒人,更迫麵襲來一股濃烈的暴戾殺氣。而反觀老漢劈的柴禾,實在太普通。

    可刁小四很不開心,他“啪”地丟下柴禾,抬眼又看老漢劈柴,不放過對方任何一點細微動作。

    然而瞅了半天,眼酸了腿麻了,依舊看不出老漢有什麼特別。甚至自己已經可以毫不費力地模仿他到絲毫不差的地步,可總是缺少了點兒什麼。

    ——缺點什麼,刀意麼?

    刁小四呆呆地想,看著老漢手的柴刀出了神。

    漸漸地,老漢手的刀消失了,然後是他握刀的手,揮動的臂膀,瘦削而略顯蒼老的身軀……化作了一股股流轉的玄氣,在刁小四的靈台上汩汩流淌。

    霎那之間刁小四的眼不再有刀,也不再有老漢的身影,隻有一座鬥轉星移萬象森羅的刀意之陣!

    他渾然忘我如醉如癡地揣摩著種種陣法變化刀意氣運,不知怎地就走到了老漢的身旁,照樣子又豎起一段圓木,五指迸立如刀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看,一掌切落。

    “啪!”圓木應聲劈成兩爿,刁小四隨手抓起一塊看了看,要比自己剛才用趙武靈王殺胡刀劈出來的毛糙不少,口子上還起了細如絨毛的小刺。

    但他卻對這樣的成果露出滿意的神氣,至少,那股暴戾殺氣已經淡去了許多。

    以簡禦繁,返璞歸真;至空至無,是為之玄。

    刁小四忽然覺得,假如現在再讓自己跟王玄恕幹一架,絕不至於贏得那樣辛苦。

    “吃飯了。”老漢隨手將柴刀往圓木一插,用汗巾擦了擦手,招呼刁小四道。

    他自始至終都沒問刁小四是什麼人,來這兒幹什麼,就當是個來串門的街坊。

    刁小四一省,才發現不知何時老太已做好了午飯,端到了院子的小石桌上。

    他也不客氣,在桌子邊坐了下來,拿起筷子端起飯碗就是一陣狼吞虎咽。

    菜很普通,一盤涼拌黃瓜,一盤炒青菜,一碗豆腐魚頭湯,外加一小碟泡菜。

    刁小四大口大口吃得很香,就聽老太忽地問道:“你覺得這娃兒怎麼樣?”

    “會吃不會做,砍柴手藝一般。”老漢吃得很少,夾起來的菜多半送到了老太的碗。

    老太笑了起來,說道:“將來讓這娃兒給我養老送終好不好?”

    刁小四一口青菜差點噎在喉嚨,看老漢沒吭聲,以為他是在拒絕,不由鬆了口氣——給老太婆養老送終,隻怕她還沒咋的,自己就被蹂躪折磨得含恨而終。

    這時候,他已經多少有點回過味來,散淡真人肯定早就知曉了老漢的底細,所以才騙自己趕跑林虎山,又送老太回家。

    “啪!”老太突然一摔筷子,怒道:“你也嫌棄我了,是不是?”

    老漢停箸不食,等把嘴的飯細嚼慢咽了,才問道:“她又來找你了?”

    老太哼了聲,扭頭不理。

    老漢搖搖頭道:“我去找她。”

    老太冷笑道:“不用了,誰曉得你去幹什麼,是為我出氣還是想跟她眉來眼去?不過今天那個老女人也沒討到什麼便宜,這娃兒罵得她七竅生煙臉色發青——母雞中的播種雞,哈,我以前怎麼就沒想到過?”

    老漢愣住了,瞅著刁小四道:“你罵她……是母雞中的播種雞?”

    刁小四得意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再說我這點兒雕蟲小技跟您老人家的本事比起來,差得實在太遠,簡直一個天一個地。要我說,您老人家就是公雞中的戰鬥雞!”

    這下不僅是老漢,連老太的臉都變得僵硬了起來,大怒道:“你個瓜娃子沒大沒小,有跟自個兒的老漢這麼說話的嗎?”

    老漢一陣猛咳,擺擺手道:“算了,難得這娃兒敢幫你出頭。”

    老太繃著臉,夾起一筷子魚頭撥拉去骨刺,送到刁小四的碗,說道:“補補腦子,往後少說點兒沒輕沒重的傻話。”

    刁小四嘿嘿一笑,兩三下就將魚頭塞進了嘴。

    老漢望著老太和刁小四也不吱聲,一口口喝著碗的魚湯。

    等把湯喝完了,他問刁小四道:“你叫什麼名字?”

    刁小四這回沒吹牛,老老實實地做了回答。

    老太“嘿”了聲道:“我覺得你還是叫李小龍好聽。”

    老漢放下碗說道:“有兩個客人來了,怕是來找你的,最好簡單處理一下,內子不喜歡見血。”

    刁小四怔了怔,靈台驀地有所察覺,模模糊糊感應到似有人正隱形匿跡朝這悄無聲息地潛伏過來。

    她們的身形在大白天都幾乎無法用肉眼覺察,僅是被一絲若有若無的殺氣暴露了行跡,絕對屬於坐照級的頂尖殺手。

    想到老漢的交代,刁小四不禁有點咽不下嘴的米飯。不見血,你老人家未免太抬舉我了。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5:03
第五章好這一棵樹(上)

    假如沒有老漢的提醒,潛伏在暗處的兩名殺手突然出手偷襲,刁小四怎麼算自己的這條小命存活幾率都在三成以下。

    當然,這是在老漢不插手的情況下。如今他的對麵坐著一位修為很可能比金鼎神僧還要牛的人,別說來的是兩個坐照境殺手,再多來十個八個,自己也一樣吃菜喝湯。

    想到這,他跟老漢商量道:“要不還是您老人家出手,讓我開開眼界?”

    老漢搖搖頭道:“老夫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住在這。”

    刁小四瞅了瞅旁邊低頭夾菜,全沒把兩個殺手當回事的老太,叫了聲:“媽——”

    老漢聽得差點從小板凳上栽下去,心想這小子也太會來事了吧。

    老太頭也不抬,說道:“我不管,跟你爹商量去。”

    刁小四轉回頭誕著臉堆著笑,剛剛嘴唇一動要開口,老漢趕忙咳嗽聲站起身來,說道:“我出去轉轉。”

    刁小四眼珠一轉,笑道:“不必那麼麻煩,我把她們兩個都叫進來。”說罷衝著兩名殺手藏身的地方亮開嗓子叫道:“喂,別躲啦,老子早發現你們了!”

    他說完話,飛地從束龍腰帶掣出九把刀,並排往老漢麵前一插,慷慨大方地道:“覺得哪把刀趁手盡管挑,就當是我孝敬您老人家的。”

    老漢看得不由一怔,以他的閱曆和眼光,一眼就瞧出了這九把刀的來曆,似笑非笑地望著刁小四道:“你的身家還挺厚實的嘛。”

    刁小四心得意,嘴上謙虛道:“一般般啦,哪及得上您老的身板厚實?”

    話音未落,空中驀然“砰”的聲爆開一團突如其來的黑煙,轉眼間遮天蔽日伸手不見五指,將整座小院都籠罩在內。

    沒等刁小四作出反應,靈台上驟然顯現出兩條身影,如鬼魅般借助黑煙掩護潛進到自己身後,緊跟著黑煙亮起兩束森寒奪目的刀光,照著他的背心劈落。

    刁小四大叫一聲道:“有壞人,保護媽!”隨手從地上拔起一把鳳鳴問鼎刀並未回身招架,身形朝前衝出,攬住老太的肩膀淩空飛起往屋退去。

    兩名殺手如影隨形緊追不舍,刀氣森森如黑夜的兩道閃電直迫刁小四背心。

    突然,兩柄魔刀在空中一下靜止,就像是被封凍住了一樣。

    斜刺一根筷子伸了過來,穩穩地架住了刀鋒。

    ——納尼?

    兩名殺手驚駭地瞪大眼睛,看向那隻握住筷子的手,和這隻手的主人。

    老漢站著沒動,隻是手上多了根筷子。從頭到腳,沒有一點應有的磅氣勢與風範。

    兩名殺手齊聲銳嘯翻身起刀,甩手打出一連串寒光爍爍隱隱透出毒芒的十字鏢。

    她們使用的十字鏢迥異於中土各派,每支鏢事實上都是由兩把形如弦月的小刀組成,在空中急速旋轉漾動出妖豔光彩,好似一輪輪冷月飛淩。

    老漢依舊站著沒動,甚至拿筷子的手勢都懶得變,就這樣漫不經心地瞧著一支支飛來的十字鏢。

    “呼——”像是有一陣微風拂過他的身前,十二支十字鏢遽然消融在風中,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道天!”兩名女殺手臉色劇變,眼珠子險些從眼眶彈落出來。

    刁小四躲在窗戶下看得心花怒放——這樣的爹,再認十個八個也不嫌多啊!

    他小心翼翼橫刀護在老太身前,口中叫道:“捉活的!”

    兩名女殺手睚眥欲裂,恨不得一刀把刁小四的腦瓜削成十七八爿,但麵前這莫名其妙橫空出世的老漢修為實在太恐怖,以至於鬥誌全消根本興不起一點兒對敵的念頭,當下雙雙飄身飛退遁向院外。

    這時候老漢第一次真正地動了,但在刁小四和兩名女殺手的眼中,他卻像是憑空消逝了一瞬。當視野與靈台上重新捕捉到老漢影蹤的時候,他剛好出現在兩名女殺手的身後。

    兩名女殺手駭然回頭,側身揮刀不顧一切地朝老漢劈落。

    然而刀到中途陡然停頓,仿佛時間也隨之一齊靜止。

    兩名女殺手難以置信地低下頭,望著各自胸前被洞穿的一個隻有手指頭粗細的小孔,驚駭欲絕地爆發出淒厲的尖嘯。

    下一刻,從那小孔中迸射出一團黑光,瞬時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她們的身軀像冰雪一樣在黑光中融化,最後沒有留下一點殘渣,連手中的兩柄魔刀都一起灰飛煙滅。

    刁小四看呆了,甚至忘記了鼓掌喝彩,隻想知道自己剛剛認識的那劈柴的老漢還是人嗎?

    院子的黑煙倏然散去,老漢已坐回到桌邊,埋頭吃飯。

    小院沒有留下任何打鬥的痕跡,時間好像被重新剪接過,去掉一小截不需要的片段。但刁小四卻知道,兩名坐照境的女殺手剛剛活生生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湯冷了,我拿回屋熱一熱。”身後的老太端起湯碗轉身進了屋。

    刁小四回過神來,慢慢坐回到老漢身邊,卻下意識地把小凳子挪開,離得遠了點兒。

    他兀自覺得渾身發軟,手心捏著把冷汗,不是嚇的,而是傻的。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老漢手的那兩根筷子上,看了又看——沒錯,那是兩根普通竹筷。一直以為飛花摘葉是謠言,今日才知,原來是真的。

    老漢吃光了碗的最後一粒飯,放下筷子,問:“你跟秘月魔宗的人有仇?”

    刁小四一省,他當然也已經從那兩名女殺手的身手中猜到了對方的來曆,頭皮發麻道:“是,我宰過他們不少人。”

    說話時刁小四心也有些納悶,自己的行蹤非常隱秘,秘月魔宗的人怎麼會如此迅速得到訊息,對自己展開千追殺?

    要擱在半天前,他一定會想法子趕緊躲起來。倒不是害怕秘月魔宗的報複,而是成都和峨眉山離得太近,誰曉得金鼎老賊禿會不會興致勃勃地過來約自己喝茶?

    好在,如今額外多認了一位爹,刁小四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爹強大的好處。

    老漢道:“往後遇見秘月魔宗的人盡管殺。”

    刁小四大喜,他連連點頭,心有戚戚焉道:“除魔衛道,我輩天職!”

    老漢唇角往下一耷拉,問道:“你的理想是除魔衛道麼?”

    刁小四怔了怔,心想自己麵對這樣一個極品老漢,還是老實交代比較穩當,便道:“我想掙大錢,然後討兩個……哦不,討一群——還是一大群吧,反正老婆越多越好,然後給自個兒放假,像您老一樣,過舒服的日子。”

    老漢點點頭,說道:“這還不錯。”

    刁小四喜道:“您老人家也這麼想?”

    要知道他的理想自詡遠大,可無論是赤尊俠、賊老道、老賊尼這樣的正道擎天柱,還是如唐雪裳、李靖那般的年輕一代魔門高手,知道後全都不以為然,好像自己想掙錢討老婆過好日子很低俗,墮落退化不入流,等、等、等。

    難得這極品老漢對自己的理想讚賞有加深表認同,不由讓他頓時大起知己之感。

    老漢微微一笑不作答,道:“要小心,有時候老婆多了也不是好事。”

    刁小四想起茶館的一幕,心領神會地點頭道:“明白,我會給她們立家法,誰都不許爭風吃醋,要相互尊重,特別要尊重老子,絕對不許跟老子生氣過不去。”

    老漢呆了呆,發現刁小四在嚴重歪曲本意,可看著老太端了重新熱好的魚湯從屋走出來,立刻閉口不再多言。

    老太坐下,替老漢和刁小四添上熱湯,說道:“小四,你在這兒多住幾天。”

    刁小四此刻正盤算著怎樣給全天下的仇人發請帖,邀請他們上門來共襄盛會,正好發動老漢一了百了。

    他望了老漢一眼,故作猶豫道:“就怕打擾了二老的清淨。”

    老太哼了聲道:“別管他,我讓你住,你就住!”

    刁小四乖乖地“哦”了聲,埋頭開始喝香噴噴的魚湯,心頭綻放春天的花骨朵。

    吃完午飯,他立刻搶著收拾碗筷,打掃廚房。老漢回屋睡覺,小院一下子又靜了下來。

    刁小四一邊洗碗,一邊問老太道:“媽,幹爹那麼厲害,您老人家是不是也……”

    老太在抹灶台,回道:“誰規定高手的老婆也一定得是高手?”

    “嗯,幹爹厲害,您老人家能管住他,那是加倍的厲害。”

    “我才懶得管他。反正一天三頓飯喂飽,剩下的事才不操心。”

    “媽,我幹爹到底是什麼人?”

    “他家姓寧,年輕的時候大夥兒都叫他‘寧娃兒’。幾十年過去了,那些老街坊、老親戚都走得差不多了,這小名兒也就沒人叫啦。”

    刁小四手一哆嗦,差點把捧著的一疊碗全摔了,失聲道:“你千萬不要告訴我說,他叫寧無奇!”

    老太淡淡道:“這名字不好,還是‘寧娃兒’好聽。”

    刁小四徹底失語,嘴巴張了張,老半晌吐出三個字道:“中獎了——” 本帖最後由 evanot1 於 2013-12-2 15:05 編輯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5:06
第六章好大一棵樹(下)

    傳說中,寧無奇這三個字玄之又玄,是一個千古不滅的傳奇。

    將近六十年前昆侖問劍,他隻身挑戰瑤台宮當時的掌門自在真人,於光明頂上大戰三天三夜最終平分秋色飄然而去,從此定鼎魔門第一高手的無上地位。

    四十多年前,他東渡扶桑,三個月橫掃秘月魔宗二十七座神社山門,連斬三大法王,重創宗主羽田曜,使得月宗此後數十年一蹶不振。

    二十餘年前,他又踏上峨嵋金頂,**慈恩寺十數位佛門高僧,打得眾僧自封山門高掛免戰牌,最終不得不擺下“萬空如來陣”殊死一搏,卻仍被寧無奇從容脫身顏麵盡喪。

    就在十年前,寧無奇再次出手,對上了當時如日中天的日宗宗主別北煌。兩人在金沙江畔的萬丈懸崖上坐而論道一天一夜,別北煌將威震天下的魔刀“鏑鋒”拋入滔滔江水之中,高歌北歸,並由此立下鐵律,寧無奇有生之年不準門人踏入雁門關半步。

    然而除去這四場驚天動地的大戰,正魔兩道中似乎就再沒有過寧無奇的消息。

    所有人都以為他隱居在世外桃源海外仙山,潛心修道以待登天,但這個傳奇,竟然把自己埋在成都市井中,陪著老婆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劈柴、吃飯,柴米油鹽,粗茶淡飯!

    這就是神的境界,神的精神?

    假如自己最終能夠修煉到如此登峰造極的境界,那還不如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收拾完廚房,老太也回屋睡覺去了。刁小四四處找找,搬來一張躺椅放在屋簷下,一邊曬著太陽看住大車,一邊閉上眼睛小寐會兒。

    午後的院子靜悄悄的格外寧謐,溫煦的春陽和暖地灑照在刁小四的身上,讓人懶洋洋的不想動彈。

    幾隻黃鸝鳥不曉得打哪兒飛了過來,停在簷角上清脆地歌唱,和風輕拂院子外種著的兩株榕樹枝葉莎莎作響,仿佛天與地也一起安逸地睡去。

    刁小四終於可以稍稍鬆馳一下連日來緊繃的神經,迷迷糊糊靠在躺椅睡著。

    一洗如碧的晴空上,日頭緩緩西行,偶爾有幾絲雲彩飄過,去了天邊。

    不知過了多久,好像將將才打了個盹,刁小四驀地驚醒過來。

    院子外,散淡真人一襲黑色道袍飄立如仙,小扣柴扉久不開。

    刁小四一見散淡真人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三步兩步走到門口問道:“你來幹嘛?”

    散淡真人回答道:“後天夜,我帶你去見唐太君。”

    刁小四怔了怔道:“這麼?”

    散淡真人微笑道:“怎麼,你住在這兒不想走了?”

    刁小四怒道:“你個哈巴,說,你到底想把老子怎麼樣?”

    散淡真人一臉驚奇道:“刁公子此言何意?”

    刁小四低哼道:“你少給我揣著明白裝糊塗。老實交代,你葫蘆賣的是什麼藥?”

    散淡真人笑了笑道:“唐國公來信說,刁公子大智大勇少年英雄,為我青城劍派年輕弟子所不能及也。貧道初讀此信,尚且將信將疑。現下看來,唐國公對刁公子的評價實在是過於保守了。在這四海八荒正魔兩道中,能夠入寧老先生法眼的有幾人?別說敝派沒有,即使放眼天下也……。”

    刁小四板著臉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散淡真人低咳了聲道:“根據可靠消息,秘月魔宗的宗主鬆島菜子已經秘密抵達成都。她的來意麼,鄙派猜想必定和兩大魔宗聯盟合作有關。刁公子以為如何?”

    刁小四立刻想到剛才的那兩個神秘女殺手,敢情人家並非一路追蹤自己的行跡,而是剛巧在成都撞上了。

    可是……真的是趕巧嗎?

    刁小四腦海靈光一閃,怒視散淡真人道:“娘希匹,合輒你和李淵一早就吃定老子了!”

    散淡真人對刁小四的粗口不以為意,說道:“這叫無巧不成書。”

    刁小四哼了聲沒說話,散淡真人道:“拜刁公子之功,查探出王世充與秘月魔宗之間千絲萬縷的關係,很難說鬆島菜子成都之行沒有更大的陰謀。而今李孝恭的大軍正在揮戈南下劍指巴蜀,刁公子的老朋友李靖將軍也在軍中。”

    刁小四詫異道:“李靖?唐小三做將軍了?”

    散淡真人微微頷首,說道:“天下紛爭,正是豪傑建功立業之時。”

    刁小四嘿然道:“建功未必,見鬼才是真的。李淵個哈巴,總想拿老子當槍使。”

    散淡真人笑道:“那個哈巴在信還說,假如刁公子肯幫忙,將來平定巴蜀以後,他可以送你一座大城作為封邑。”

    刁小四眨巴了下眼睛,問道:“大城……多大的城?”

    散淡真人回答道:“你想要多大,就有多大。”

    刁小四沉吟須臾,歎了口氣道:“唐國公當我刁小四是什麼人?仙長,你看我像是那種唯利是圖的小人嗎?”

    散淡真人的表情瞬間發僵,咬了咬牙道:“外加一張青城劍派秘煉的頂級道符!”

    刁小四朝他翻了翻白眼,沒吭聲。

    散淡真人苦笑道:“刁公子,你就忍心巴蜀大亂,萬千黎庶陷於水深火熱之中麼?”

    刁小四理直氣壯道:“我爺爺曾經告訴我,亂了敵人,鍛煉了自己,亂極而治,而後盛世可期矣。”

    散淡真人瞪視刁小四良久,終於發現李淵信中所言不虛。什麼兄弟在軍中,什麼魔門猖獗,什麼烽火戰亂,對這小子來說統統都是浮雲。

    要是換作別的年輕人,自己三言兩語就能讓他熱血沸騰嗷嗷直叫,甘為天下大義千秋彪炳拋頭顱灑熱血,馬革裹屍還。可惜這種仁愛有節操,能為正義獻身的人壓根就跟刁小四不搭調。

    於是,他亮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殺手,三根手指頭,心滴血道:“三張!”

    刁小四看著散淡真人豎起的手指,說道:“一張青霜靈甲符,一張彈指驚雷符,還有一張……不必太好,八品就夠。”

    散淡真人咬緊牙關道:“一言為定!”

    刁小四看著散淡真人沒說話。

    散淡真人從袖口取出一支彈指驚雷符交給刁小四,道:“這是定金,另外兩張道符後天晚上一定送到。”

    刁小四收起彈指驚雷符,深情地說:“也罷,為了普天下的老百姓能夠過上美滿富足的生活,我犧牲一點個人幸福又算什麼?仙長可知,我也曾在巴蜀住過不少年,對這片土地有著深厚的感情。不誇張的說,我可是喝著渝江水,吃著麻辣小麵長大的。我是巴蜀大地的兒子,豈能忘了慈母恩情?”

    散淡真人差點一口血噴在刁小四臉上,語重心長道:“刁公子少年英雄,有所為有所不為,巴蜀百姓一定會永世銘記。”

    刁小四深以為然道:“嗯,將來我要在自己的城立塊大碑,上麵也會提到仙長的功勞。說吧,你到底想讓老子幹嘛?”

    散淡真人回答道:“留下鬆島菜子!”

    刁小四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就掏出了尚未捂熱的彈指驚雷符道:“要不我把這些道符還有那座大城統統送給你,萬事有勞仙長了。”

    散淡真人尚未開口,刁小四神情鄭重地說道:“仙長,你就忍心巴蜀大亂,陷萬千黎庶於水深火熱之中?為了天下大義,為了百姓樂業,請仙長萬勿推辭!”

    散淡真人傻了眼,苦笑聲道:“我們當然不是要刁公子親自出手截殺鬆島菜子。不過想請你設法破壞秘月魔宗和隱辰魔宗的聯盟密議。隻要唐太君不插手,敝派自然會有人將鬆島菜子留在成都。”

    刁小四鬆了口氣道:“早說嘛,差點害得我丟掉一座封邑三張道符。”

    散淡真人笑笑,若有所覺地回頭望去,就見院子外來了一行人。

    走在最前頭的是個精神矍鑠麵色紅潤的錦衣老者,他遠遠向刁小四和散淡真人招呼道:“老夫五虎幫幫主石盛虎,請問老先生、老婆婆可在家?”

    刁小四一奇,沒想到五虎幫這麼就上門尋仇了。

    可再看石盛虎客客氣氣的樣子,似乎又不像是來找事的。

    他納悶道:“二老都在午睡,你們有啥事?”

    石盛虎朝刁小四一抱拳道:“您就是李小龍李公子吧?早上的事多有得罪,我是專程來向二老賠禮的。既然他們還在睡覺,我和兄弟們就在門外等著。”

    刁小四愕然望向散淡真人,以為是這老道幹的好事。

    散淡真人衝他搖搖頭,刁小四不由得愈發困惑。他橫看豎看,石盛虎都不是大義滅親高風亮節的主,難不成這家夥也已猜到了寧無奇的真實身份?

    這時候兩名五虎幫的弟子將五花大綁的林虎山推上前來。石盛虎衝他喝道:“還不趕緊給李公子賠罪!”

    林虎山滿頭滿臉綁著繃帶,被石盛虎用手一推,老老實實地跪倒在刁小四身前,低下頭道:“李公子,早晨是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老婆婆。幸虧您教誨及時,這才翻然醒悟。”

    刁小四尚未回答,屋傳來老太的聲音道:“小四,外麵太吵,叫他們走!”

    刁小四兩手一攤道:“石幫主,你也聽到了。”

    石盛虎點點頭,說道:“老人家還在氣頭上,我們改日再來。李公子,還請您替咱們五虎幫多多美言幾句,兄弟感激不盡!”偷偷塞給刁小四一張銀票,一行十多人垂頭喪氣地離開。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5:07
第七章都是度劫惹得禍(上)

    吃晚飯的時候,刁小四拿出石盛虎給的那張五萬兩銀票。不出他的意料,寧無奇夫婦堅決不收。於是刁小四便心安理得地將這五萬兩銀子收入囊中。

    飯桌上誰也沒提起刁小四和散淡真人的談話。刁小四心知肚明,這點破事壓根瞞不過寧無奇,甚至散淡真人來這兒找自己也純屬故意。

    但刁小四愣是忍住沒向寧無奇開口求援。倒不是說他良心發現,而是覺得青城劍派這事幹的忒不地道,區區一座封邑三張道符,就想驅動現任魔門第一高手和未來魔門第一高手賣命,這種好事也就李淵想得出來。

    吃過飯後刁小四照例積極主動幫老太收拾鍋碗瓢盆,又把院子給掃了。記憶中,他還從沒這麼勤過。

    兩頭大青騾早已被趕進了後院的大棚,而大車照舊停放在前院,刁小四在周圍布下了一座法陣禁製,打算今晚就睡在堂屋。

    老太站在屋簷底下看著刁小四忙前忙後東拉西扯地幹活,問道:“你這大車裝的是什麼,怎麼當成個寶貝似的?”

    刁小四猶豫了下,回答道:“是我妹妹。她傷得很重,不睡在車會死。”

    “是親妹妹?”

    “天曉得。”

    “長得漂亮麼?”

    “長得漂亮又有啥用,又不能娶過來當老婆。”

    老太“嘿”了聲道:“傻娃兒,是不是親的都不知道,瞎擔心。喜歡,娶了就是。”

    刁小四目瞪口呆,老半晌後才朝老太發出嘿嘿幹笑。

    老太沒理他,轉身回屋道:“後院有口水井,你衝把澡再睡。”

    刁小四“哦”了聲,呆呆望著停在院的大車,腦海浮現起金城公主美豔絕倫的容顏,不禁有些意馬心猿。但轉念想到公主小娘皮的萬般厲害,又情不自禁地滅寂掉任何不良念頭,小聲嘟囔道:“算了吧,老子還想多活兩年。”

    他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在前院布下的法陣禁製,確認沒有任何疏漏,便去了後院。

    皎潔的月光灑照下來,後院靜悄悄的。刁小四走到井邊,拿起水桶丟入井中。

    “砰!”井底傳來一聲悶響,水花四濺。

    刁小四朝井低頭望去,驀然一呆。

    隻見一輪月影不偏不倚正映照在盛滿井水的木桶中,散發出銀白色的脈脈光輝。

    水天如一,井中月明。

    他的腦袋像是被什麼東西深深觸動了一記,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仰望無垠夜空。

    沒錯,月在天上,也在井中。

    一時間風清月朗,心鏡無塵。

    刁小四一動不動地望著夜空中一輪高懸的圓月,耳畔莫名地響起劈柴聲。

    一聲、兩聲、百聲、千聲……仿似有一柄砍柴刀一記又一記劈在了他的心頭,砍出了一條玄妙的裂隙,從背後露出淡淡一抹天光。

    坐照忘形,如月在井。

    一幅幅燦爛的星空畫麵浮光掠影從刁小四的靈台上飛逝而過,到最後群星隱沒,虛空清寂,一輪明月在暗夜中冉冉升起,光照心海波平如鏡。

    劈破旁門見月明,始知心在紅塵外。

    刁小四猛然雙手發力,將那輪水月從井中撈起,高高托過頭頂。

    天上月,水中月,心間月……三月合璧,水乳融交。

    心即是空,映照萬古今宵月。

    魔亦是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嘩——”冰涼的井水當頭灑下,刁小四全身濕透,宛若禁受了天道的洗禮,在一陣顫瑟中靈台廓清豁然開朗。

    “娘西皮,冷死了——”他打了個寒戰回過神來,長長吐出一口氣,抬手抹去臉上冰冷的水珠,眼一輪明月靜懸中天,恍然意識到這一呆立竟是兩個時辰。

    稍稍歇息了一小刻,刁小四便又開始忙碌起來。他從束龍腰帶像獻寶似的不停掏出一件件五花八門的法器,很在麵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然後,他便蹲下身子,隨手抓出幽泉短刀在泥地上塗塗抹抹,好似中邪了般不停地推演計算勾勒塗鴉,一座錯綜複雜的星陣草圖隨著光陰流逝漸漸露出雛形。

    直到次日天色漸明,老太起床到後院打水做飯,看到刁小四還在滿頭大汗地忙活。

    隻見短短大半個晚上,偌大的後院天翻地覆,變得讓老太差點認不出來。

    後院正中央的水井不見了,被改造成一座三尺高的法壇,上麵貼滿了五顏六色花胡哨的道符,風一吹猶如萬國旗飄揚招展。

    法壇頂部是一張矮桌,桌上供奉著豬頭、整雞和一條羊腿,金黃油亮香氣撲鼻。

    法壇內圈豎起十二根銅柱,每根銅柱高六尺,上承天幹下應地支,合為黃道星陣。

    星陣外圍左有青龍護靈陣,右有白虎封神陣,前有玄武誅仙陣,後有朱雀破魂陣,分陰陽開混沌,起鴻蒙定乾坤。

    四陣之外另有三十六座都天法陣暗藏五行造化、八卦神通,龍虎交聚風雲際會,陣中套陣天外有天,陣陣相掩運轉周天。

    老太目光移轉,看見寧無奇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的身旁,便問道:“他在幹啥子?”

    寧無奇回答道:“布陣,度劫。”

    老太很是不以為然,道:“這下早飯沒得吃了。咦……我養的雞呢?”

    寧無奇沒說話,伸出根手指頭朝法壇上指了指。

    老太的臉色頓時變了,眼見非但那隻能下蛋的老母雞被烤了,連養來擠奶的山羊、過年也舍不得殺的肥豬全都被刁小四就地取材端上了供桌。

    “我的蔥,我的絲瓜……”老太麵色發綠,咬牙切齒地抄起鐵門栓。

    寧無奇拽住她的胳膊,搖搖頭道:“來不及了,他要開始度劫了。”

    “這哪是度劫,分明是打劫!”老太狂怒道:“我非得把這個賊娃兒的手打斷不可!”

    她的話音未落,半空中陡然一記悶雷炸響,四麵八方風起雲湧朝著後院上空匯聚而來,頃刻間天色大暗浮現出一束束妖豔的流光。

    “嗡——”天人交感之下,後院中的諸星大陣霍然發動,亮起一圈圈瑰麗光芒,如同百鳥朝鳳眾星捧月,層層遞進匯入到位於黃道星陣核心的法壇之中。

    “呼——”一道直徑超過九尺的渾圓光柱從法壇上衝天而起,將盤腿端坐在壇上的刁小四籠罩在內,千絲萬縷的銀色光波鼓蕩交織仿似倚天長劍刺透蒼穹。

    須臾之後,高空的雲團越聚越濃滾滾翻動,散發出晦暗詭異的綠芒,映得天地四方若明若暗宛如修羅世界。

    轉眼間狂風驟起暴雨疾至。

    這風勢雨勢來得十分蹊蹺,幾乎憑空橫生而且壁壘分明,隻集中在方圓十丈以內,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界線,將後院隔離開來,另辟出一片狂暴天地。

    豪雨傾盆往下砸落,每一顆雨珠都有若嬰兒的拳頭大小,幽綠閃光擊打諸星大陣。那束從法壇中升起的銀色光柱,更是成為了浪尖風口渦流中心,不斷地嗡嗡晃顫,激濺起一道道胳膊粗細的電芒。

    刁小四雙目微合坐在法壇之上,對四周的情景變化充耳不聞視若無睹,兩手懸於小腹前翻動法印,身軀如山巋然不動。

    各種各樣衍生出來的心魔、劫數不停地被諸星大陣吸收消融,使得他的靈台始終能夠清明無塵波瀾不驚,絲毫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壓力與危機。

    然而這僅僅是度劫的開始,隨著時間的推移,心底魔障層出不窮,天劫之威逐漸彰顯。綠色的幽風呼嘯咆哮,猶如無數犀利的刀鋒切割虛空,在光柱上撕出一條條深深的裂痕。盡管光柱不斷地自我修複,但裂口實在太多,損傷的頻率也實在太,以至於表麵斑斑駁駁像是覆蓋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濃烈的魔意從縫隙間無孔不入地滲透進來,慢慢地侵蝕進刁小四的體內。

    刁小四立刻作出反應,翻轉左手結成“大德至彰印”,鋪貼在法壇上的道符一張張飛起,如同彩蝶飛舞紛紛消融,化為流光溢彩沒入他的眉心。

    每一張道符入體,便似靈台泉湧,瞬間將侵入體內的魔意滌蕩一清,重歸空明。

    但再多的道符終會有耗盡的時候,而無邊魔意心障源源不絕滔滔湧來,終究還是拚到了刺刀見紅的關鍵時刻。

    與此同時外圍的三十六座都天星陣業已千瘡百孔,威力損失大半,無法再向法壇提供更多的支持。

    內圈的四大星陣情形稍稍好些,兀自光焰騰騰運轉不息,可是在風雨催壓下誰也說不準還能夠堅持多久。

    “喀喇喇——”雲層深處陡然裂開一道宛如天目般的豁口,粗壯的綠電穿透星陣防護劈擊下來,斬落在一根銅柱上。

    銅柱登時燃起熊熊綠焰,就像一支巨型的火炬噴薄出炫目的濃烈光雲,片刻之後便化為了灰燼。

    “喀喇喇、喀喇喇……”綠電肆虐揮擊,精準地劈中了一根又一根銅柱,漫天光焰吞沒了刁小四的身影,法壇上的光柱愈來愈單薄黯淡。

    就在最後一根銅柱亦被綠電熔煉成灰的時候,離亂的光嵐深處驀然升騰起一道璀璨的銀芒,像利劍一樣斬破幽明光照乾坤。

    刁小四的元神便在這銀芒之中徐徐凝鑄浮現……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5:11
第八章都是度劫惹的禍(下)

    從通幽到坐照,隻是修煉境界上的一小步,卻是天道征途中的一大步。

    唯有坐照,方能凝元成神生道合一,逐步感應到大道本源自然天機。同時隻要元神不滅,即使肉身盡毀也還能保留一線生機再生造化。

    對於刁小四來說,晉升坐照境界還有一個更大的好處,那就是從此以後他便能夠煉製極品道符,甚至可以將青城劍派的彈指驚雷符也山寨了,進而發揚光大財源滾滾。

    此刻刁小四的元神還相當弱小,宛若一個初生不久的嬰兒,高不過尺許懸浮在空中。他的眼睛半睜半閉清如山泉,麵目栩栩如生煥發出飄逸靈動之氣。但等兩隻眼珠子轉動開來,頓時原形畢露現出本性。

    後院上空的濃雲來得去得也,風雨驟歇重新露出湛藍色的萬晴天。

    院中一片狼藉,殘破的法器橫七豎八,除了極少數尚能回收利用外,多數都成了廢品,看得人一陣肉疼。

    刁小四緩緩醒過神來,小心翼翼地將元神歸入體內,說不出的神清氣爽周身通泰。

    他驚奇地發現自己與四周靈氣的感應溝通比之前明顯增強,仿佛一動念就可以在方寸乾坤間呼風喚雨引雷生電。

    與此同時體內的星氣澎湃奔騰好似大河滾滾,浩浩湯湯無有枯竭,差不多將天煞孤星之力熔煉了七成。丹田之中充盈鼓蕩,金丹星陣汩汩流轉吐故納新,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煉化星氣凝結真元,使得元神每一刻都在茁壯成長。

    眾多的星陣森羅密布運轉自如,儼然在他的體內幻生出一片自成天地的小宇宙。群星璀璨光火灼灼,窮盡自然之妙大道之法。

    他坐在被雷電轟得隻剩下半邊的法壇上,舒舒服服地展開雙臂伸了個懶腰,順手抓起焦黑的羊腿,跳落在地一邊往屋走一邊叫道:“媽,家有啥吃的?我餓了!”

    走進堂屋,就看到寧無奇獨自一人坐在桌前,正聚精會神地提筆寫字。

    “你寫的啥子?”刁小四好奇地湊近觀瞧。

    “賬單。”寧無奇擱下毛筆,頭也不抬地回答說。

    “誰的賬單,讓我瞅瞅。”刁小四大感興趣,拿起墨跡未幹的紙箋輕笑道:“說到討債的本事,天底下還有哪個能跟我比?”

    他目光一掃賬單,大聲念道:“老母雞一隻,紋銀三千兩;山羊一頭,紋銀五萬兩;肥豬一頭,紋銀十萬兩……”

    念著念著,刁小四的聲音越來越小,臉色越來越苦,終於忍不住問道:“這賬單……是寫給誰的?”

    寧無奇反問道:“你說呢?”

    “不能吧?咱們可是一家人。”

    “天黑之前結清賬單,不然我就開始加利錢。再有,為了不讓你吵到街坊四鄰,我在後院加開了一道護法結界。每個時辰就算你十萬兩。”

    “黑,太黑了——什麼雞能賣三千兩銀子,就算用金子鍍過也不值這個價。”刁小四憤怒抗議道:“爹,做人要厚道。”

    “想打架?也好,隻要你能打贏我就不用還錢。”

    “難道我們之間的父子親情還抵不上一隻雞嗎?”

    “不能。”

    “媽——”

    “沒用的,她病了,被你氣的。”

    刁小四心咯一聲,預感到大難臨頭,他一聲不吭抓起羊腿狠狠咬落。

    寧無奇詫異地抬眼看向刁小四,問道:“這你也能吃得下?”

    “為什麼不能?”刁小四一口口猛嚼羊肉食不甘味,恨恨道:“你有見過這麼貴的羊腿麼?老子今天見過了,而且要吃它個底朝天!”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老太午睡醒轉,瞧見刁小四端著一大碗鮮湯熱氣騰騰地來到床前,笑道:“媽,我聽說您老不舒服,趕緊燉了一鍋湯給您補身子。”

    老太怒哼了聲掉轉過臉去不睬他。

    刁小四也不氣餒,殷勤舀了一勺湯輕輕吹涼,送到老太嘴邊道:“您趁熱喝,我熬了整整一個下午,味道還不錯,不信您試試。”

    老太勉強喝了一小口,麵色稍稍緩和了點兒。

    刁小四又喂她兩口,笑著問道:“好喝吧,我沒騙你吧?頭還有一隻雞腿,又香又嫩。”

    “雞腿?”老太搶過勺子在湯碗一撈,怒道:“你……把我的小花煮了?”

    “原來那隻雞還有這麼好聽的名字啊!小花是吧?”刁小四眨巴眼睛,微笑道:“媽,您看——這雞湯您也喝了,雞腿您也撈了,能不能在老爺子麵前說兩句好話,幫我把賬單銷了?再不濟也給打個折扣。晚上我再炒個回鍋肉,我陪你好好聊……”

    下一刻,屋爆出刁小四淒慘至極的叫聲道:“您要是不喜歡吃回鍋肉,我還會做泡椒鳳爪、羊肉泡饃、走油蹄膀……放心吧,我決不會讓小花和它的兄弟姐妹們白白犧牲死不瞑目。哎,媽,您要幹嘛?救命啊——”

    他抱頭鼠竄奪路而逃,不料屋門突然砰地關上,身子勢不住直挺挺貼在了門板上。緊跟著房間“乒乒乓乓”宛如打鐵熱火朝天,寧無奇若無其事地鬆開門上銅扣,坐回桌邊繼續喝他的自釀米酒。

    這時候院外有人扣動柴扉,朗聲道:“請問刁公子是否在家?”

    寧無奇一邊品酒一邊欣賞屋邊刁小四感天動地的求饒呼救聲,回應道:“在。”

    “吱呀”門開,散淡真人走了進來,朝寧無奇稽首問候道:“寧先生,好雅興。”

    寧無奇放下酒杯,衝屋喚道:“小四,有人找你。”

    門一開,刁小四如獲大赦衝了出來,憤怒瞪視散淡真人道:“你怎麼才來?”

    散淡真人看到刁小四頭頂青包鼻血橫流的模樣嚇了一大跳,錯愕道:“誰打你的?”

    刁小四沒好氣道:“跟你有關係嗎?”

    “怎麼沒關係?”散淡真人義氣深重道:“刁公子是唐國公親自引薦到青羊宮來的。誰要敢欺負你,就是不給咱們青羊宮麵子!”

    刁小四伸手抹去臉上的血跡,苦笑道:“打我的人就在屋。仙長,青羊宮的臉麵能不能找回來就全看你的啦。”

    散淡真人怔了怔,望著屋門口殺氣騰騰的老太,禁不住打個寒噤,幹咳道:“這個……百善孝為先,家和萬事興。刁公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地還惹老夫人生氣?幸好老夫人心地仁厚手下留情,若換作旁人家的父母,早就將你這不肖子打成半身不遂高位截癱。”

    刁小四衝老道一翻白眼,扭頭就往外走。

    散淡真人詫異道:“刁公子,你要幹什麼?”

    刁小四頭也不回,抄起門口的鋤頭和鐵鍬道:“老子收拾園子種菜去!”

    散淡真人想了想,追出門道:“等等,我和你一塊兒去。”

    寧無奇目送刁小四和散淡真人一前一後奔向後院,悠悠道:“紫萱,你真想將來要他養老送終?”

    老太緊繃著臉說道:“他至不濟也能給我燉雞湯。”

    “雞湯啊……”寧無奇笑了笑,語氣轉柔道:“記得你第一次給我做飯,就是下了一大碗雞湯麵。”

    “結果鹽放多了,可你個哈巴還是把雞湯喝得一口不剩。”老太的臉慢慢變得柔和,不知不覺露出微笑道:“那是六十多年前的事吧?”

    寧無奇回答道:“六十三年七個月零三天。”

    老太愣了愣,在心默默計數了一小會兒,點點頭道:“打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做過雞湯麵。”

    “其實沒關係,”寧無奇徐徐說道:“隻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歡。”

    堂屋忽然安靜了下來,寧無奇一口口地品著酒,老太坐到了他的身旁。

    仿佛一甲子的光陰,便這樣雲淡風輕地過去。

    天色漸漸轉暗,老太望了眼窗外道:“不曉得那小子把院子收拾得怎樣了,有沒有偷懶?”

    寧無奇道:“你老惦記他做什麼,直接到後院去瞧瞧?”

    老太哼道:“要你管我?!”

    她穿過堂屋徑自往後院行去,心想就算刁小四再能幹,短短個把時辰的工夫也很難翻出什麼花樣來。

    哪曉得推開虛掩的後屋的柴門,她立刻意識到自己錯了,實在是高估了刁小四的人品和骨氣。

    隻見後院之中火把攢動亮如白晝,二十多名五虎幫的舵主、堂主、長老、護法在幫主石盛虎的親自帶領下,砌牆的砌牆,整地的整地,搭棚的搭棚,人人奮勇個個爭先,鴉雀無聲秩序井然。

    散淡真人一身兼數職,除了監工,還負責幫刁小四望風。

    他瞧見老太走了過來,拂塵一擺迎上前招呼道:“老夫人……”

    老太左右打量,就是不見刁小四,問道:“敢問真人,這是怎麼回事?”

    散淡真人笑道:“他們都是刁公子叫來的幫手。”

    老太道:“小四呢?”

    散淡真人尚未來得及回答,就看到刁小四胯下騎豬,手中拎雞,腰纏麻繩牽著一頭大山羊風風火火地從後院外衝了進來,低聲催促道:“兄弟們抓緊時間,爭取半個時辰內收工。今晚的事兒誰要敢泄露出去教我媽知道,老子就教他媽……媽,您老人家怎麼來了?”
evanot1 發表於 2013-12-2 15:20
第九章好心遭雷劈(上)

    明月高懸,孤星血淚。

    刁小四灰頭土臉含冤忍悲地走在大街上,脊梁骨涼颼颼的仿佛老太的那雙眼睛還在身後頭緊盯著。

    他把大車留在了寧家的前院中,因為普天下實在找不出比那更安全的地方了。

    所以,他現在擔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老淡,你和唐太君約在啥時候見麵?”

    散淡真人微笑道:“放心吧,憑貧道和唐太君的交情,再晚她都會等。”

    刁小四心不信,但看散淡真人篤定的表情,又不禁懷疑他是唐太君的老相好。

    散淡真人似乎想起了什麼事兒,從袖袂抽出一張銀票遞給刁小四道:“昨天下午會通鏢局玉總鏢頭送來給你的。”

    刁小四接過一看,叫道:“不是五萬兩麼,怎麼少了兩萬?”

    散淡真人不以為意道:“那兩萬兩銀子就當是貧道替你引見唐太君的介紹費了。”

    刁小四怒道:“老子啥時候答應過要給你開介紹費了?”

    散淡真人歎了口氣道:“沒辦法,觀開銷大,幾百口人要吃要喝又不幹活,貧道不弄點兒外貼補些零散銀子,怎麼活得下去?”

    不等刁小四開口,他在一條僻靜的小巷驀然站住,手指前方不遠處的一座林園說道:“這,是成都城最有名的雍福茶坊。今晚我和唐太君約好了在這兒見麵,她應該早到了。”

    刁小四瞟了眼雍福茶坊緊閉的後門,詫異道:“為啥咱們不走前門?”

    散淡真人道:“別忘了我是啥身份——正道名宿青羊宮主持,像密會隱辰魔宗宗主這種事,咱們還是得低調點兒,走後門方便。”

    刁小四哼了聲道:“我看翻牆更方便。”

    他本是譏諷之詞,誰料散淡真人居然積極附議道:“好主意!”

    “啪”的兩個巴掌輕輕一響,從手心中溢出一團淡淡的青色光焰,如薄膜般撐開形成一道結界將兩人的身形籠罩住。

    刁小四怔了怔,問道:“這是什麼玩意兒?”

    “敝派的十三虛無符。”散淡真人抓住刁小四的胳膊飄身而起,一晃一閃掠過雍福茶坊的外牆,回答道:“現在我們等若在一座與眼前世界並行的小宇宙中,哪怕和一個大乘高手近在咫尺,隨你大呼小叫也不用擔心會被發覺。”

    “這麼神奇?”刁小四將信將疑道:“咱們去見唐太君,有必要搞得跟做賊似的?”

    “完全有必要。”散淡真人不容置疑道:“青城劍派的外門長老和隱辰魔宗宗主會麵,這種消息一旦傳出去,江湖上的朋友會怎麼想?”

    刁小四嗤之以鼻道:“你又不是和尚,再往臉上貼十層金箔也成不了佛。”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雍福茶坊行去,那道青色結界如影隨形始終罩著他們。

    整座雍福茶坊占地四百餘畝,園內篁竹森森曲徑通幽,流水潺潺山石兀立,極盡江南園林之美。一座座古色古香的亭台樓閣掩映其中,名流士紳高坐其上,耳聽絲竹幽幽,或品茶論道、或煮酒手談,絕非尋常百姓販夫走卒能夠涉足的場所。

    刁小四見慣了青樓賭場,沒想到世上還會有這種淡出鳥來的地方,忍不住問道:“在這兒喝杯茶很貴吧?”

    散淡真人回答道:“茶還好,最貴的也就幾十兩銀子一壺,而且附贈時鮮瓜果和各色糕點。但茶室包間就貴了,最便宜的一座小涼亭每個時辰大概三百兩紋銀,如果包夜或者是熟客可以打個九折。”

    刁小四咋舌道:“這麼個四麵漏風的小涼亭也敢開價三百兩?老子自個兒在家也可以造個十座八座的隨便坐。”

    散淡真人不屑道:“說到底你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那些伴奏的樂師,助興的歌女舞女不要錢?那些掛在茶室的名家字畫前朝墨寶不要錢?還有用的茶具、坐的軟塌、茶幾上的棋具、筆墨紙硯……哪一樣不是精品珍品大有來曆?何況,對真正有錢的人來說,要的就是這種一擲千金的感覺——這就叫做高調的品位,低調的奢華。”

    “扯淡,”刁小四不以為然道:“我看是一群孫子錢多燒得慌,沒事找抽。”

    散淡真人笑笑,也不同他爭辯,遙指前方一座水榭道:“那便是我和唐太君相約的地方,獨門獨院不怕有人來壞事。”

    刁小四凝目打量,見水榭外佇立著七個人,或男或女老少兼有,清一色的神足精完氣勢如山,最差也是通幽境的一流高手。

    散淡真人從袖口拿出一張道符道:“差點忘了,這是你要的青霜靈甲符。”

    刁小四接過青霜靈甲符,問道:“不是說好還有一張嘛?”

    “我不是早給你了麼?”

    “開什麼玩笑,這張十三虛無符可是你點爆的,老子連摸都沒摸過。”

    “貧道問你,咱們今夜為何而來?”

    “當然是為了來見唐太君。”

    “所以說要見唐太君的是你不是我,對吧?”

    刁小四隱隱察覺到散淡真人正在揮汗如雨地給自己挖坑,立刻提起警覺道:“那又如何,老子可是給過你兩萬兩白花花的銀子了!”

    散淡真人笑著道:“這不就對了麼?自古羊毛出在羊身上,咱們一路上的費用花銷豈有讓貧道來承擔的道理?不過我保證你馬上就會覺得物有所值,因為貧道還要送刁公子一個天大的驚喜……”

    “娘希匹,還想糊弄老子?我給你一宿的工夫,若不再拿張十三虛無符來,咱們一拍兩散!”

    散淡真人衝著刁小四風清雲淡地輕輕一笑,猛然揚聲叫道:“有刺客!”振臂一掌按在刁小四的後背上,將他往前一送推出了十三虛無結界。

    刁小四凜然一驚,心想竟然有刺客膽敢偷襲唐太君,那也太不長眼了吧?

    可是……散淡真人所說的刺客究竟在哪?為什麼站在水榭外頭的那七個人,十四道目光齊刷刷地瞪著自己?

    霎那間,刁小四渾身寒毛倒豎,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這時候,他已經被掌力身不由己地推送出結界,完全暴露在了眾人的眼皮子底下,身形兀自一往無前地朝水榭衝去。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在極短的時間,刁小四想起了豫讓、荊軻、高漸離……那些慷慨悲歌的燕趙豪傑,隻是好像他們沒誰得了善終,沒有最慘,隻有更慘。

    耳朵傳來散淡真人的聲音道:“刁公子,貧道隻能幫你到這兒了。外麵守著的,是唐太君座下的‘七殺悲’,你吉人天相智勇雙全,貧道相信肯定能順利過關……”

    沒有時間破口大罵,也沒有機會開口解釋,七名唐門精銳高手聞風而動,一束束流光溢彩蘊含著徹骨冰寒的殺機從四麵八方朝刁小四激射而至。

    這些射來的暗器,有“七步矢”、“杯弓蛇影箭”、“風聲鶴唳斬”、“一夜少白頭”……紅的、青的、紫的、白的、綠的,五光十色繽紛耀眼,將刁小四當成了活靶子。

    “冤枉啊,我不是刺客——”刁小四悲憤交集,不假思索地捏爆了尚未來得及在手心捂熱的那張青霜靈甲符。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先是騙自己送老幹媽回家,再是將他拽上賊船去對付什麼鬆島菜子,現在又變本加厲背後捅刀,如此種種腹黑罪行罄竹難書。

    刁小四心以老楊家、老李家和老陳家的列祖列宗一塊兒發誓,回頭說啥也務必要讓黑老道遺臭萬年,但當務之急自己必須先保住小命。

    “砰!”青霜靈甲符在刁小四的頭頂應聲爆裂,灑下一蓬青色神光,瀑布般飛瀉籠罩全身,猶如透明的鎧甲在衣衫上泛起一層琉璃青芒,

    “叮叮叮……”一串清脆悅耳的金石激響聲起,青霜靈甲上火星四濺,將鋪天蓋地而來的各色暗器悉數彈飛。

    “轟!”刁小四身勢不停,像顆出膛的炮彈硬生生撞開門楹飛跌進了水榭。

    還沒等他看清楚水榭的情形,一隻晶瑩白皙的玉掌已劈至胸前。

    “呼——”刁小四雙臂飛振,左青龍右白虎,兩團璀璨星雲鼓蕩沸騰迎上玉掌。

    “啵!”那隻玉掌宛如星海中翩躚浮沉的小白蝶,輕盈地切開青龍手與白虎拳的封擋,長驅直入按向刁小四胸口。

    “大乘境的絕頂高手!”刁小四倒抽一口冷風,身形迅速左移使出“三十六天罡身法”,擺脫掌勢籠罩。

    “啪!”對方的玉掌仍舊上一線,掌風拍中刁小四的左臂。

    半邊青霜靈甲像冰塊似的碎裂,化作寒霧往上蒸騰,刁小四的身形一個趔趄從空中跌落,順勢往牆角滾去,口中兀自叫道:“誤會,都是自己人……”

    這時候水榭響起一個似曾相識的女子聲音道:“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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