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再別長安(下)
曙光微露,長安古城又迎來了一個寧靜的清晨。
距離刁小四和王玄恕約戰玄武門的事情,一晃眼已經過去了十多天,卻依舊沒有半點信息傳來。
就在七天前,右軍大都督李世民已然統率大軍西進,奉命討伐盤踞隴西的薛舉。另外李淵的堂弟李孝恭也在準備引軍南下平定巴蜀,繼而征討稱霸江陵的蕭銑。
這時遠在江南的楊廣也遇到了麻煩,已經豎起反旗自稱魏王的李密頒布討逆令,號召天下各路義軍進軍江都推翻暴隋,短短數十日間就得到了杜伏威、竇建德、孟海公等諸多義軍首領的響應,打出“三十六家反王、七十二路煙塵”的旗號,正緊鑼密鼓的調兵遣將威壓江都,聲勢之大古往今來都屬罕見。
楊廣當然不會坐等著這夥兒義軍首領殺上門來,立即下詔命令各軍勤王,進據長安的李淵和鎮守洛陽的王世充都在其列。
從長安城前往江都,千山萬水且必須經過錯綜複雜的各大勢力管轄控製下的地盤,大張旗鼓地引兵勤王顯然行不通。因此李淵派下柴紹夫婦和李元霸,統領三千精銳鐵騎借道洛陽南下救援江都。
於是李元霸這幾天很忙,差不多天天都有人請客吃飯擺酒壯行。他當然是來者不拒,昨天晚上又陪著李靖、赤尊俠和長孫無忌在聞香樓喝得酩酊大醉,臨走還說好今天要接茬再喝。
長孫無忌也喝多了,當晚索性夜宿聞香樓,一覺睡醒後兀自覺得腦袋生疼。
他起身洗漱過後,便下了樓打算找地方吃些早點,不妨被幾個長安城的公子哥兒拉著在花廳坐下,又是一通神吹海聊。
這幾個公子哥兒穿得花團錦簇,全都是聞香樓的常客,話題自然繞不過樓的姑娘和各自的光輝戰史。
眾人一番嬉笑寒暄後,其中一個麵色灰暗酒色過度的家夥便問道:“沈哥,聽說你昨晚在小諾姑娘那留宿了?”
那姓沈的公子哥兒頓時露出得意之色道:“你小子消息倒也靈通。”
那人嘿嘿一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沈哥,昨晚你沒浪費大好光陰吧?”
姓沈的公子哥兒曬然道:“怎會,本公子殺個三進三出絕無問題。剛剛睡醒要起床下樓,小諾姑娘還扯著本公子的衣袖不放:‘沈公子,你不要走,往後沒你的日子教奴家可怎麼過啊?’”
眾人聞言皆露欽佩之色,沈公子笑吟吟喝了口碗的熱奶,問剛才說話的那個公子哥兒道:“文軒兄,你昨晚戰況如何?”
那公子哥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昨晚酒喝多了點兒,狀態不佳,也就來了六回,好在算是大獲全勝,惹得那丫頭兩眼淚汪汪求著本公子將她收入房中,方才還賭咒發誓說這輩子做雞做狗都跟定了我。”
眾人聞言大嘩,沈公子臉麵無光道:“範文軒,你就吹吧。忌哥,你昨晚怎樣?”
長孫無忌昨晚喝得人事不省,但也不肯在這群狐朋狗友麵前露怯,慢條斯理地豎起一根手指頭道:“我跟大夥兒比起來可就差遠了。”
沈公子等人麵帶失望道:“怎麼,才一次?”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倒是和兩位老弟的遭遇一樣,天亮時那丫頭也對本公子說了一句話。”
範文軒好奇道:“什麼話?”
長孫無忌微微一笑道:“她說——‘無忌哥哥,咱們能歇會兒不?’”
此言一出,滿桌鴉雀無聲,人人歎為觀止地望著長孫無忌,簡直將他奉為神人。
長孫無忌得意洋洋,正想接茬吹下去,忽然聞香樓門前一陣吵鬧,就看到李元霸愁眉苦臉地走了進來。
在他的身後跟著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少女,一邊跳著舞一邊唱著歌,形影不離地也進了花廳,聽她嘴唱的竟然是段金剛經。
長孫無忌呆了呆,連忙站起身迎上李元霸道:“元霸師弟,這是從何處收來的女神,如此妖嬈別致?”
“爺、爺在街上……撿的!”李元霸沒好氣道:“喜歡,就、就送給你!”
那女神停住歌聲,傻傻地打量長孫無忌,吃吃笑道:“你信佛?”
長孫無忌愣了半晌,左手輕敲折扇深思熟慮後回答道:“我姓長孫。”
女神笑道:“信長孫不好,還是信佛吧。”說著又唱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長孫無忌呆若木雞,望著李元霸問道:“你打算怎麼打發她?”
李元霸氣悶道:“爺要是曉、曉得,還、還會帶她來……這兒?”
長孫無忌恍然大悟,不由得義憤填膺道:“李元霸,枉我把你當作兄弟,你居然敢作這等喪盡天良的無恥行徑!”
李元霸被罵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怒道:“誰、誰喪盡天良,誰……沒小、小雞雞!”
長孫無忌義正詞嚴道:“你竟然想把一位迷途少女賣進妓院賺取私利,何其的卑鄙,何其的下流。要知道,女神是用來疼的……”
“拉倒吧!”李元霸火冒三丈道:“爺倒……想疼、疼她,結果我、我屁股疼——疼到現在!”
長孫無忌一怔,這才發覺李元霸的屁股上開了一條刀口,不由倒吸口冷氣道:“長安城還有能讓你屁股開花的人?”
李元霸怒衝衝朝長孫無忌心目中的女神一指道:“就、就是她幹的!”
長孫無忌瞠目結舌瞅著看上去人畜無害的迷途少女,禁不住生出頂禮膜拜之心,鄭重其事地頷首道:“元霸師弟,女神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疼她。愚兄相信,她也會好好疼你的。”
忽聽那位女神咯咯“嬌笑”著,也不知看到了啥新鮮有趣的事,撇下長孫無忌和李元霸徑自往樓上衝去,登時驚得聞香樓雞飛狗跳不可開交。
這事自有管事之人急報給老板娘,可此時紅拂正在心無旁騖地給李靖敷藥,哪有心情理睬一個迷途少女?再聽說她是李元霸帶來的,就更不放在心上。
李靖的傷勢好了七七八八,但因不久前偷酒喝的事被紅拂發現,如今嘴巴也被纏上了三圈繃帶,無可奈何地坐在那兒聽赤尊俠說話。
赤尊俠笑吟吟看著兩人,問道:“李兄,聽說你要隨同李孝恭南下巴蜀?”
李靖點點頭,赤尊俠道:“依我之見,在出征前莫如將你和紅老板的婚事辦了吧。”
紅拂嬌軀微微一顫,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為李靖細細地抹上藥。
李靖凝視紅拂低垂的螓首漸漸泛起嬌紅,口中咿唔發聲道:“我李靖娶妻,何須世俗繁文縟節?”
赤尊俠讚同道:“不錯,大丈夫做事本當一言而決。但這喜酒,在下少不得還是要討一杯的。”
李靖一聲不響地抬手虛攝,也不知從哪晃晃悠悠飛出來一隻酒壇子,落在了榻席上。他運掌拍開封泥,道:“紅拂,咱們倆一起敬赤大哥一杯。”
紅拂倏然抬頭,眸中閃爍著喜悅的神采,卻輕聲道:“我看你是找借口想喝酒吧?”
李靖含笑望著她,道:“這是我們的喜酒,你不會嫌它太寒酸簡單了吧?”
紅拂盡管已經隱約猜到,可聽李靖親口說出來,仍舊不自禁地芳心巨震,急忙扭過俏臉不讓他看見自己眸中隱約的淚光。
李靖故作不知,扯下嘴巴上纏著的繃帶,拿起酒壇長出一口氣,滿滿斟上三碗酒,道:“赤大哥,你可願意今日為我和紅拂證婚。”
赤尊俠哈哈笑道:“這是赤某此生喝得最開心自在的一碗酒!”
他一口飲盡,長舒口氣吞吐積鬱在胸中的惆悵與遺憾,由衷替李靖、紅拂高興。
紅拂自然曉得赤尊俠曾經的隱痛,見他觸景生情,便又倒滿酒道:“赤大哥,小妹有個不情之請——想認你做義兄,不知是否有這個福分?”
赤尊俠怔了怔,笑道:“赤某求之不得!李兄,不如咱們三個就在這義結金蘭!”
李靖和紅拂對視一眼,雙雙來到赤尊俠麵前拜倒道:“大哥!”
這一拜下,從此世間便多了一個流傳千古的“風塵三俠”神奇傳說。
赤尊俠扶起兩人,感歎道:“也不知小四怎樣了?今日若有他在,定會熱鬧許多。”
李靖尚未回答,就聽門外響起唐雪裳的聲音道:“來,有那小子的消息了!”
紅拂趕緊開門問道:“小四回來了?”
唐雪裳急道:“別問那麼多,你們跟我走就是!”
四個人也顧不得收拾,匆匆下樓又遇見長孫無忌、李元霸和迷途女神,在唐雪裳的引領下直奔城南方向。
來到城門口,遠遠望見羅成帶領一隊禁軍正在維持秩序,周圍全都是看熱鬧的老百姓,摩肩接踵人山人海,連耿南翼等人也都聞訊趕來。
長孫無忌一搖折扇將人群吹得歪歪斜斜辟出通道,一頭擠進去叫道:“羅騷包,人呢?”
羅成沒回答,用手指了指城牆上。
眾人急忙凝目望去,隻見離地五六丈高的城牆上斜插著兩把寒氣森森的鳳翅月影刀。在刀的下方,歪歪扭扭有人以獨特字體寫道:“洛陽親友如相問,就說爺去打秋風。”
在兩柄鳳翅月影刀之間,另有一行橫批道:“我還會回來的——”
赤尊俠、李靖等人麵麵相覷,一時苦笑無語。 |